6.
两年前,都暻秀和最后一任男友撕破脸的时候,那男人恨恨的抹了一把被他的巴掌呼的红肿的脸,看着他的眼神像看着一个神经病。
“你知道吗都暻秀,你就是一疯子。”他咬牙切齿的,“谁要是肯跟你在一起,那一定是他妈的有病!”
撂下这最后的一句话之后他便连滚带爬的跑了,狼狈的连行李都来不及拿,前不久刚和他缠绵过的姑娘的内衣还巍颤颤的挂在行李箱上头晃阿晃的、在都暻秀眼里劈开一条艳粉色的裂痕。
从那之后,粉红色就是都暻秀最讨厌的颜色,连带着那些自诩为正常的人,他也一并有些敬而远之起来。
所幸自己还是个精神科医生,来来往往的都是些精神上不容于世的人,两年下来,倒也算不上寂寞。
只是现在,翻着手里头金钟仁的病历表,都暻秀叹了口气——他倒宁愿自己寂寞了。
今儿个是周三,本该是要上班的日子,可昨夜刚巧碰上强台登陆,今早都暻秀一开电视,就看见满新闻的播着强台特报,街道上风声雨水肆虐、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放了台风假。
他本来没打算要出门,偏偏家里头能吃的干粮都净了空,他硬是饿着肚子又翻了一下病历,这才终于忍不住起身抓起钥匙,打算顶着满天的狂风暴雨去就近的街道上觅食。
强台到底是强台,威力不容小觑。是故都暻秀才一出门,伞就被迎面吹来的强风给刮了个朝天开花,他在下一秒便被紧跟着席卷而来的暴雨给淋的彻底,从头到脚都湿淋淋的,就连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都花成了一片万花镜。
烦躁的深吸了一口气,都暻秀当然忍受不了自己满身狼狈,可回家打理自己势必又要花上不少时间。他原地踌躇了半晌,到底是饥饿的感觉占了上风,索性顶着坏的七七八八的雨伞就这么冲进了大雨里头,脚下踏踏的踩着水花跑的飞快。
可上帝今儿个却偏像是起了跟他作对的心思,竟连着让他吃了好几家店的闭门羹,就这么在大雨滂沱的街上转了将近半个钟头,才好不容易找着了一家卖馄饨的小店。
店子位在小巷子里,店面狭窄、墙壁上还画着许多黑乎乎的涂鸦。换了平时,都暻秀是决计瞧不上这种店的,可现下他实在饿的慌,店门口温黄色的灯光和馄饨出锅时候淡白淡白的热气混在一起,像极一只温暖的手,拉着都暻秀就抬脚进了店里头。
“老板,给我一碗馄饨。我在这——”他抬眼一瞥店内,本想就地简单吃过了事,可迎面直撞过来一张熟悉的脸,却愣是逼的他紧急改了口,“——我带走,带走。麻烦你帮我打包。”
说完,他便急急的撇头,想着只要眼不见,便可以用鸵鸟心态蒙混过关。可里头的金钟仁显然不这么想,他放下了手里头吃到一半的馄饨,笑眯眯的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这么巧,台风天都能在外头遇见你。”
暗暗在心里头哀嚎了一声,都暻秀脸上却也只能跟着陪起了笑,“饿了,就来买点东西吃。”
“你来的时候没撑伞吗?怎么淋成这样。”往前走近了几步,金钟仁皱皱眉,一把攒起都暻秀还在滴水的衣摆,“都还在滴水呢,你淋了一路的雨吧?”
都暻秀脚下退了几步,不动声色的把衣摆给从金钟仁手里头抽了出来,“伞被风吹坏了,就不小心淋了一点雨。”他伸手胡乱的抚了抚衣摆,刻意作出了一脸漫不在乎的样子,“等等回家洗个澡就好了。”
“你家在附近?”
“不算是,得过好几个街口,在——”话一出口都暻秀便顿觉失言,果不期然,金钟仁满脸的若有所思,他甚至还来不及向上天祈祷一下别让事情往最坏的地方发展,就听见那人低沉的嗓音像道雷一样狠狠劈在了他身上。
“既然你家也不近,要不这样吧,我家就在隔壁,你先来换身干衣服,趁馄饨还热着,顺便吃完了再走。”金钟仁一边说着,一边就抬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倒是还在笑,语气里却一点让人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别到时候不小心感冒了,我的疗程还得延后,那样多麻烦。”
都暻秀还想挣扎,金钟仁却已经不由分说的从老板手里头接过了包好的馄饨,顺带连钱也帮着付了,而后揽着他就要往外走。
见落跑无望,他只能一下子把标准给降下来,只求能安然无事的踏出金钟仁家的大门。思及此,他不自在的抖了抖肩膀,看着金钟仁因为自己的不安分而皱起了眉头,他僵硬的笑了笑,说,“得撑伞呢,这么走不方便。”
金钟仁耸拉着嘴角,不说话,却也没再试图把手放回他的肩上。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走了一路,直到进了金钟仁家,都暻秀刚在沙发上坐下,那人跟着毛巾一起覆到他脑袋上的手才又惊的他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猛的回头,他就看见金钟仁举着毛巾一脸无辜,“帮你擦头发而已,你紧张甚么。”
“我、我自己能擦。”一把扯过毛巾,他胡乱的就揉起了自己的头发,“我等会儿就走,你不用在这里招呼我。”
可金钟仁却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还原地抱臂,一脸饶有兴致的样子盯着他看了起来。
没等他受不了发问,金钟仁倒是自己先开了口,只用一句话,就把他噎的差点儿没喘过气来,“你好像很讨厌我?”
闻言,都暻秀一慌、心跳声大的和外头的雨点有得一拼,偏偏金钟仁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闭了嘴,放任他胸腔里头的砰咚声在客厅四面刷白的墙壁上来回碰撞,慷慨激昂的敲打着他脆弱的耳膜和心尖儿。
换了平时、换了其他人,他早开口否认了,可现下却愣是张不开嘴,喉咙那儿又涩又干,像是被上了把生锈的锁,而钥匙正攒在金钟仁手里,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想让他开、还是宁可错失这个一吐为快的机会。
而金钟仁显然没打算放过他,“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阿。”
都暻秀敛着目光,咬着下唇沉默了半晌,才硬是憋出了一句,“——萍水相逢而已,我讨不讨厌你,重要吗?”
金钟仁笑了,“为什么讨厌我?”
“我没——”
都暻秀下意识的想辩驳,却被金钟仁连珠炮似的问句给堵的瞪大了眼睛,除了攒紧手上的毛巾以外,居然甚么也做不了,“你觉得我滥情?滥交?还是不懂礼貌、说话不正经?”
抿紧了唇,金钟仁的咄咄逼人激的他心里头一时无名火起,便索性豁了出去,一抬眼就对上了那人火烫的目光,“既然你自己都知道,那还问我干甚么?”
金钟仁咧开嘴,两手向前搭上了都暻秀身后的椅背,以一种极其具有侵略性的姿势把他给整个人锁在了臂弯里头。
“你这样对我不公平。”他的目光炯炯,顶头的日光灯在他瞳孔里折射出一种妖异的鲜橘红色,瞧的人直发晕,“人这种东西嘛,很复杂的,你不能只凭着片面的印象来了解我整个人阿。”
他重复道,“暻秀,这样不公平。”
他离的太近,讲话时嘴里吐出来的热气混着鼻息一块儿拢在都暻秀脸上,烫的他不只脸颊发烧,那点儿热度甚至顺着脖颈一路向下蔓延,闹的他就连心跳都开始不安分了起来。
都暻秀向后蹭了蹭,不意外的看见金钟仁也顺着倾过了身子,两人鼻尖对着鼻尖,零点几厘米的距离始终那么尴尬的悬着,像一场无声却激烈的角力。
最后到底是都暻秀脸皮薄,先一步败下阵来,小声的说了,“你想怎么样?”
然后他看见金钟仁又笑了,却是和前几次有些不一样,明显是真的舒展了眉目。嘴边咧开的弧度也大了几分,两排白晃晃的牙露在外头,看上去居然还有些孩子气起来。
“我不会让你放下对我的成见,我还没那么霸道。”他的语速很慢,就是再普通的话,听上去也会凭生出一股子隆重的感觉,“可你不要急着否定我,要多看、多听、多感觉。我这人也许看上去不太正常——”他顿了顿,“——可你能说这样就一定不好吗?”
都暻秀一下子愣住,征征的就抬起眼睛去看他。
他是背对着落地窗站着的,都暻秀看过去的时候,刚巧外头正劈下一道闪电,硬生生的在晦暗厚重的云朵间撕开了一块长长的口子,从里头渗出来的白光又鲜又亮,竟也就这么染白了半边的天。
而金钟仁就置身在那一片温亮的白色里头,看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