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月(一) 一千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沧海桑田,桑田沧海,也就到头了。 这一千年里,紫胤鲜少离开隐居之处,偶尔出门也不过是寻找铸剑的材料,几日便还。都说紫胤爱剑成痴,这一点从他闲下来唯一能想到做的事就是铸剑便可知一二。 那次回来刚好是中秋,御剑而回,远远地在云端便看见月下坐着的红妆,玉雕般的人儿。缓缓下落,离近了才发现红玉今日竟启了坛酒,身旁石桌上摆了一把酒壶并一对酒杯,不由开口问道:"红玉如何得知我今日回来?"红玉闻言一笑,"原是不知,不过今日月色如洗,便一时兴起祭一祭月,也算不辜负了这么好的月夜。'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红玉难得也风雅一回。"素手执壶,拣了个小巧酒杯,斟了一杯送至紫胤跟前,"不过主人今日回来也好,否则怕是要错过这好酒了。还请主人赏个脸,尝尝红玉这酒酿得如何,"说罢将酒杯向他面前推了推,唇角挂上了一丝狡黠。紫胤伸手接过,才一嗅便禁不住一扬眉,"桂花酿?"复一细品却又觉得不对。"今日这酒似乎与平常所饮不同,别有一股清气,闻之令人灵台清明。""确是如此,那便请主人猜猜这酒中还添了什么,猜中了,红玉便舞剑给主人看,若猜不中......"垂眼一笑,却是止了话头,执壶再斟了一杯。紫胤修指稳稳端着酒杯,先置于鼻端轻嗅几下,方浅呡一口凝神细细分辨。酒虽是普通的桂花酿,却甘甜清冽与素日所饮不同,萦绕于唇齿的酒香少了些绵柔,反倒有些烈酒的霸道,令人未饮而先醉。想了片刻,紫胤放下酒杯,摇了摇头,"确实好酒,不过其中添了什么实在是不识。"红玉轻轻一笑,替自己也斟了一杯,缓缓开口,"无怪乎主人不识得,此乃玉红草,食其一则醉,卧三百岁而后寤。听闻此草只生长于昆仑墟,却一直无缘得见,不想此番倒是撞着了机缘,便想拿来试试。"紫胤闻言沉默不语,玉......红么?这草倒也像她的性子,沉静而不沉闷,热烈而不张扬。端起酒杯复呡—口,酒香似乎愈发醇厚。 长久的沉默,不是无话可说,而是二人都已习惯了这样的默默相陪。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而不被打扰,但只要偏过头就能看到对方,不致觉得孤单。红玉眸中的流波淌过他的眼睛,紫胤突然感到接踵而来的晕眩。从前他总是叹息着凡人虚无缥缈却义无反顾的情感,他们总是瞻前顾后地怀念,然后竭斯底里地痛哭。紫胤在他几百年的寿命里总是竭力收敛着,不去想凡人所眷恋的情愫,岁月怂恿他不要回眸。他自诩是一个不会被情愫桎梏的冷静的人,却兀自忍受着百年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如斯。都说太上忘情,他其实是怕,因为见过太多,所以害怕失去,从未拿起过,又何来放下?直到红玉用她的耐性一点一点融化自己被冰雪包裹的内心,让他去尝试着改变。如果不是红玉,他即使有着对苍生的爱,却依旧不会知道何为被爱。 终究还是红玉先开口打破沉默,"中秋团圆,游子思乡,他们好歹还有个家可以思念,可我,却连家长什么样子都忘了。庆枫于我,已经只是人们口中的两个字了......"语气已是颓然,过去了那么久,她是真的,不记得了。紫胤听了她的话,努力想要想起自己的家是个什么样子,却发现所有的记忆都模糊不清,只是隐约记得在姑苏罢了。他曾经想过,若是自己从未动过修仙的念头,怕是这一生都不会起什么波澜。用春水煎茶,看夏荷沐雨,等桂子飘香,下过两场雪,梅花就落了下来。观照四季,就这么平淡地过完一生。只是,那于他,已是另一种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