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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极夏彦】幽谈(短篇的。。怪谈?)

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习惯性地讲些废话
某些日本作家的作品总是能大幅度刷新我的世界观。。这位京极夏彦就是其一,最初是因为魍魉之匣而开始看他的作品,结果看一部虐一部已经欲罢不能了(其实也就看了3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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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本格派推理小说代表人物,也有“一人一流派”一说
他的长篇在剧情,逻辑,文化内涵,思想,氛围等等方面都十分出色,
而这里的短篇嘛,我感觉主要是气氛,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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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刚刚回来这吧,感觉文艺气氛很重,所以凑热闹
火星了的话请毫不留情地删掉~
因为是mp4里发现的东西,所以出处已经。。。知道作者就可以了吧~


IP属地:江西1楼2014-08-05 22:05回复
    「好漂亮的庭院。」我客套地说。「维持起来很累人的。」女佣应道。
    「没有请园丁吗?」
    「有是有,但打扫是我们负责的。院里有许多会结果的树,地面容易脏乱。」
    原来如此。
    「可以看到中庭的客房有三间。」女佣说,「庭院是敝旅馆的一大特色。可是这座庭院其实是为了不让客房之间看到彼此而建的。因为夏天也有些客人喜欢把纸门敞开着,所以每间客房可以看到的庭院景观都不同。牡丹之间的景致是最棒的。」
    「这样啊。」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吧。
    七年前,我净是观赏庭院景致,也走下庭院好几次,可是,
    没错,我下了庭院,可是,
    从庭院,
    我不记得可以看到其他客房,也没有感觉到其他人的视线。
    「就是这里。」女佣说。
    门上写着「牡丹」二字。
    打开格子门,再打开纸门。
    房间很大。还有套间,一个人住太大了。
    一进房间,杨杨米的香味与灰尘味就迎面扑来。
    可以看到庭院。
    偌大的窗户全是明亮的庭院风景,有些逆光的房间显得一片漆黑。
    「行李我放在这里。」女佣将提包摆在壁宠。我头也不回地走到檐廊,眺望庭院。就像七年前那样。
    「客人是第二次光临呢。」
    女佣大概在泡茶。「嗯,第二次。」我答。
    「这儿这么偏僻,您是来出差的吗?」
    「不是出差。你说这里乡下,但这儿很像时下流行的秘境旅馆,不是很棒吗?我很中意哦。这阵子这里生意应该也很不错吧?」
    「生意清淡极喽。」女佣说,「像今天,住宿的客人只有您一位呢。夏季是有一些,但到了冬天,就完全没客人上门了。这儿也不是什么适合阖家旅游的地点。对了,客人,上回您是两个人一起来的吧?」
    「你在登记簿看到的吗?」
    「我还记得。」女佣说,「请用茶。」
    「记得?记得我吗?」
    「客人还有夫人。是我领客人过来的呀。」
    「你居然还记得?」
    「我不是一直记得,但也没有忘记。」
    我了解那种感觉。
    「是内子找到这家旅馆的。不晓得她是从哪里查到的,她好像很中意这里。我也很喜欢。」
    「那么夫人这次……」
    「我们离婚了。」
    女佣露出仿佛咬到辣椒般的表情,接着尴尬地垂下视线。
    「哦,不用在意。我们已经离婚三年了,我完全没放在心上。再说,自己一个人可以像这样自由自在,单身也是很不赖的。」
    「哦,这样啊。」
    「这家旅馆很不错,我一直想要再来,没想到注意到时,已经七年过去了。这段期间,夫妻关系先维持不下去了。我本来想要和内子一起再来的,嗳,算是我一个人偷跑吧。」
    我直盯着庭院,返回房间,在和式椅坐下。女佣递出茶来:
    「那么,这个房间就是您和夫人的回忆场所了呢。」
    「回忆啊……
    记忆是很鲜明。可是,
    「不,我没有什么眷恋。我喜欢这里。前妻……」
    跟她没关系。
    「抱歉,我不该问那么多有的没的。」女佣歉疚地向我行礼。
    「没关系。嗳,搭船过来不是也颇有意思的吗?很浪漫。」
    女佣抬起头来,「客人搭汽船过来的吗?」
    「嗯,是啊。这有什么好吃惊的吗?」
    「也不是吃惊,只是这阵子已经没有人搭汽船了。而且最近的客人也都不晓得这里可以搭船来。」
    「这样啊。七年前我们也是搭船来的。」
    「那个时候是发生了悬崖崩塌事故。」女佣说,「国道被堵住,没法从陆路过来。那时候汽船生意也还不错,但大概也只有那时候有生意吧。我想今年之内应该就会歇业了。」
    「这样啊。那么幸好我搭了。」
    「也不是什么值得特地去搭的东西呀。」
    女佣说道,接着为我说明住宿的注意事项,我给了她小费,她说了声,「请慢慢休息。」便离开房间。
    剩下我一个人。


    IP属地:江西4楼2014-08-05 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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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5 09:2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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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喝了一口茶,随即起身去到檐廊,打开玻璃门。
      啊啊,庭院。是那座庭院。
      七年前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和妻子的关系就已经是风中残烛了。不,这样说并不正确。濒临崩坏的是妻子,而我厌倦了与崩坏的妻子之间的关系。
      后来我们使尽千方百计,撑了四年,结果还是不行。我撑不下去了。
      与其说撑不下去,更应该说我再也没有兴趣维持与妻子之间的关系了。妻子应该是得了心身病之类的疾病。冷静想想,她的每一个反应都很奇怪。但年轻的我把那些全都当真,逐一回应,为此痛苦不堪,也发生过多次争吵。现在想想,我应该让她去看医生的。让她接受治疗的话,想必可以有所改善。
      当时我以为总有办法克服。
      我们的婚姻持续了六年。
      但后面的四年只是惰性。
      来过这家旅馆后,我对于和妻子一起生活失去了兴趣。
      自从那天开始。
      不晓得是叫苏铁还是什么,一种充满异国风情的植物在整理得颇为风雅的庭院中绽放异彩。但,妻子说它很碍眼。
      说什么庭院是他们的卖点,却种那种怪植物,根本是破坏气氛。
      不该来这种旅馆的。
      明明是自己选的,却又埋怨不休。
      还怪到我头上。
      真是够了。
      烦死了烦死了烦死了。
      可是,七年前的我还有为妻子着想的体恤之情,还怀有类似希望的情绪。尽管厌恶,尽管难受,尽管气愤,但只要妻子一对我好,我就忘了。只要她向我撒娇,我就原谅她了。只要她向我道歉,我就同情起来了。可是这样的宁静也两三下就崩溃了。妻子立刻就会翻脸,变成无法理解的莫名其妙的生物。
      苏铁旁边有座生苔的石灯笼。
      石灯笼旁不知为何堆起了一座圆锥状的小石山,再过去是池塘。
      愈看愈觉得这种安排很不可思议。
      到吃饭之前,勉强还过得去。
      我很满意送到房里的餐点,却不合妻子的胃口。
      矛头又指向我,教人厌烦。
      这么难吃的东西,你居然咽得下去?
      你怎么不跟旅馆的人说难吃死了?
      我并不觉得难吃。
      这句话点燃了战火。我们吵得很凶,可是酒暍着喝着,我开始觉得无所谓了;然后没多久妻子突然安分下来,向我道歉赔不是。我心疼起那样的妻子,
      想要和她温存。
      妻子原本撒娇似地委身于我,然而我就要解开她的浴衣衣带时,她激烈地反抗起来。
      然后她推开我,破口大骂,走进套间,唰一声关上了纸门。
      我怔了一个小时左右。
      就看着这座庭院。
      那根树枝、那朵花、那片叶子。
      我什么都没想,只是看着庭院。然后,
      那个时候,我对妻子还有所眷恋吧。
      我忘了契机是什么,我悄悄地从檐廊进到和室,静静地拉开纸门。
      或许妻子正躺在柔软的被褥上等待我。七年前的我还怀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虽然有可能只是因为被撩起的情欲无处发泄。
      妻子睡得正香。
      浴衣的衣摆掀开,白皙的大腿裸露出来。
      我对着被切割得细细长长的平滑肉块的一部分看了一会儿,犹豫良久,
      拉上了纸门。
      然后我走下庭院,走下了这座庭院。
      当时明月照人。
      月光潋滟。
      我走到池畔。水面平滑如镜,那光洁的表面一样倒映出明澄澄的月亮。
      我看着池畔,忽然想起那片圆石海滩。因为堆着石头的关系吧。不知为何,我模仿起妻子的动作,以指尖捏起一块堆得一丝不苟的石子查看。
      当然,什么都没有。没有韩国的洗衣粉盒子,没有垃圾,没有海蟑螂,什么都没有。
      一个,再一个,大概是第四个吧。
      我捏起第四块石头的时候,在石头底下。
      我发现了某种东西,一个又圆又白又小的东西。
      咦?我纳闷,蹲下身仔细查看,看不出是什么。我拨开左右的石头,也挪开底下的石头。
      那个物体还有延续。不,那是,
      是手指。
      又细又白又美,人的手指。
      石头底下埋着人。
      不知何故,那个时候我好像就不认为那里埋着尸体。冷静想想,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埋在土里,除非脑袋不正常了,否则都会认为那是尸体才对。
      这么一想,就觉得有些恐怖了。如果是尸体,绝对不会是什么令人舒服的东西。更重要的是,那可是犯罪。
      可是我却不怎么慌乱,用指尖挖开那根手指周围的泥土。
      我挖出了一只形状优美无比的女人的手。
      啊啊。
      那个时候,我好像以为底下埋着女人。我暂时忘了妻子和一切,大概是全神贯注地挖掘。可是,
      什么都没有。
      土里就只埋着一只手。
      那是女人的右手。指甲形状平整,手指长度和比例也恰到好处,形状优美极了。
      我捡起了手。
      那不是假手,那千真万确是人类的皮肤。手掌的柔软度、关节的感觉,完全是活人的手。可能是因为泥土干燥,手并不怎么脏。
      啊啊,一只手——我内心如此兴叹。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只被砍下来的手,也不纳闷这是谁的手。
      我只是想着:一只手。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手有体温。
      冰冰凉凉的,女人的体温,跟尸体的温度不同。
      我用池子的水把手清洗一番,用浴衣的袖子仔细地揩拭干净。
      手的皮肤细致柔嫩。虽然一动也不动,却是活的。
      是活的吧?
      尸体的话,应该早就腐烂了。就算没烂,也一定会散发出尸臭。再说,弹力也不一样。
      我也试着握了一下,毫无疑问是活人的手。
      证据就是,我完全不记得手的断面是什么样子。如果是被砍下来的,应该看得到骨肉才对。那么它是像假人的手那样,断面是平滑的吗?我觉得不是,也不记得它是浑圆的,也不是模糊消失。
      可是那是一只手。
      啊啊。
      我站在月光清洌的庭院中,搂着手,忘却了一切。
      我就这样待了多久?
      在那棵苏铁旁。
      「可以上晚餐了吗?」我听见女佣的声音。
      庭院已经微暗了。我答道,「麻烦你。」
      女佣一进房间看到我,便说,「哎呀,您还没更衣吗?去泡个澡也好啊。」我回她,「晚点再去。」
      「话说回来,我问个无聊的问题,这座庭院……」
      埋着手吗?——怎么可能这么问。我含糊其词,最后说道,「不,没事。」
      「怎么了?客人,您对这座庭院好像相当有兴趣呢。」
      「嗯,我等于是来看这座庭院的嘛。对了,你说庭院是你负责打扫的,你有没有在庭院捡到或看到什么怪东西?」
      「没有。」女佣立刻否定。
      「这样啊。那我再请教个问题,那里不是堆着石头吗?那是什么?是什么的冢吗?有没有什么由来呢?」
      「不清楚呢。这座庭院好像是以前的人盖的,我听说是昭和二年完成的。是从那时候就有的东西,据上代老板说,应该是类似枯山水的东西。喏,枯山水不是会堆沙子之类的吗?所以我想是一种装饰吧。」
      「装饰啊,不是底下埋着东西吗?」
      女佣一瞬间怔住,放声大笑起来后说,「要是埋着什么宝贝,我就去挖出来了。」
      我点了啤酒,说接下来我自己弄就行了,除非我叫,否则不用过来侍候。
      接着我独自用餐。我不记得七年前的菜色了,但这次也不难吃。只是明明旅馆就在海边,却没有生鱼片。这么说来,这好像就是让妻子发飙的第一件事。
      吃完之后,明明没招呼,女佣却算准了时机过来铺被,帮我在套间铺设好床褥。女佣收拾餐桌离开后,又剩下我一个人了。
      完全入夜了,
      庭院又湛满了月光。
      我,
      被牵引似地下了庭院。
      七年前,
      我捡到手,然后对妻子完全失去了兴趣。我不是讨厌妻子了,只是觉得她对我无所谓了。我开始对妻子变得简慢,也不再为她生气或悲伤。取而代之的是,我也完全不再对她妥协让步了。
      那天晚上,度过甜美的时光后,我将那只手,
      放回了原来的地点。
      盖上泥土,放上石头。
      将一切恢复原状。
      我穿上拖鞋。
      拖鞋还很新,不是那时候的拖鞋吧。之前的拖鞋怎么了?拖鞋应该撑不了七年。那时候拖鞋好像就已经相当旧了,没办法的事。坏了就完了。
      只能丢了。汽船的老人也死了,一定是的。
      从这家旅馆回去后,三年后我离家了,然后再过了一年。
      三年前,我和妻子正式离婚了。
      我连妻子的脸都不怎么想得起来了。
      细节却记得很清楚。
      像是无聊的话,背上的痣。
      动作、声音。眼皮、耳朵的形状。
      这些细节我记得很清楚,但妻子这个整体的存在在我心中已经无法构成一个人形了。
      与妻子的回忆只是暧昧的记忆,对妻子的回忆只是片断的记忆。
      不,那些都无所谓了。
      我站在苏铁旁。
      眺望池塘的水面。
      旁边堆着石子。
      沙,我踏出一步。
      再一步。
      垫着脚尖。
      是这一带吗?
      是这个吗?
      这块石头。
      我捏起石头。
      挪到旁边。
      啊啊。
      是手。
      我握手似地握住那只手,把它牵起来。
      毫无抵抗,因为它没有手臂也没有身体嘛。
      暌违七年,我捡起手来。
      啊啊,好久不见了呢。
      我把手按在脸颊上。
      冰凉的女人体温。
      是活生生的。
      真是太好了。
      想到再也无法搭上那艘汽船,我不禁有些怅然。


      IP属地:江西5楼2014-08-05 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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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数限制和发帖间隔。。。烦人啊


        IP属地:江西6楼2014-08-05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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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振翅声。
          乌鸦飞走了。
          道路奇妙地蜿蜒,在前方分又成两边。
          人家之间的间隔逐渐拉开了,我选择了上坡路。
          移动至少比停步要好多了,总能去到什么地方吧。
          有块像森林的地方。是学校。大概是国中的后面。我后来搬家了,不过大部分的同学都进了这所国中吧。我也因为怀念陪我玩耍的毕业生,跑来这所国中好几次。
          这里真的……
          是我住过的城镇吗?
          我在这里回头了。看似歪斜的人家,扭曲的下坡,小河。
          黄色的花朵绽放着,衣物晾在外头。砖墙。
          像是烧剩的火柴棒般的细瘦电线杆伫立着。
          电线杆旁,
          站着森田同学。
          森田是我朋友。
          我在小学三年级的夏天搬到这个城镇。转学生的我第一个交心的朋友,就是森田。
          森田块头很大,马力十足,但不是个运动健将,个性也不活泼。绰号阿森的他总是垂着头,却又会轻声细语地说些好笑的事。一样有点阴沉的我,敏感地注意到他那绝对无法传给全班听到,小声却幽默无比的玩笑。
          上了四年级后,我们也是同班,很快玩在一起了。
          说是玩在一起,彼此之间还是有点距离,但那微妙的距离感相当惬意,我经常和森田混在一起。上了五年级以后,另一个叫田代的男同学加入我们,我们几乎每天都三个人玩在一块儿。
          六年级快接近尾声时,父亲决定调职了。我对镇上并没有留恋,但要与两个朋友分开,教我难过。
          田代进了这所国中,但森田说要去读某处的私立国中。
          三人各奔东西,就此杳无音讯。
          我和森田再会,其实是三年前的事。
          令人吃惊的是,森田就住在我现在住的公寓不远的地方。
          森田说他住的是公司宿舍。
          森田大学毕业后立刻就出社会了,后来就一直住在那里。
          我并没有马上就职,而且中间换了两次工作。现在的公寓我是在七年前租下的,换句话说,森田在那里住得比我还久。
          我们在街上巧遇,但森田叫住我之前,我完全没认出他来。
          我们都近三十年没见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纳闷着,森田是长这样的吗?
          我记忆中的森田是小学生,当然会印象模糊。可是对方好像立刻就认出我来了。
          森田知道田代的连络方法,所以我们三个人真的是久别重聚,重温旧梦。
          我们连续见了三次,每次见面都一路喝到早上。
          后来暂时疏远了一阵子。
          因为森田工作忙起来了,我和田代后来也见了几次。去年年底,我们三个众了第四次,办了类似尾牙的活动。我们聊起小学时代的种种,同样的事说了一递又一递。
          聊过之后才发现,我们三个与这个城镇都没什么缘。我小学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田代也在国中毕业后马上搬走了。森田的老家在这里,所以他每年都会回来一次,但除了老家以外,他哪儿都不会去。因为有工作,所以也不会久留。
          ——那么下次我们三个一起回去吧。
          这话是我说的,还是田代说的?
          没错。
          所以我才会过来,不是吗?
          过来这里。
          森田小时候块头很大,但现在倒也不是如此。他瘦了,白头发也变多了。总是低着头这一点还是一样,但他变得不太笑了。
          这是当然的,我们不再是小孩了。
          能够天真无邪地开怀大笑的时期并不长。
          森田在又黑又细的电线杆旁垂着头站着。他穿着朴素的灰色马球衫搭褐色长裤,光脚趿着黑色拖鞋。那身配色与这个褪了色的城镇十分相衬。
          脸部一片阴影,看不见表情。
          反正一定是面无表情,那家伙总是这样。
          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窸窸窣窣地,
          说些好玩的事——他总是这样。
          一本正经。
          森田一动也不动。
          在电线杆的阴影处垂着头。
          看也没用。
          我心想,转身背对森田,往坡道走上去。
          不久后,国中周围的栅栏开始出现了。就这样沿着栅栏绕过去的话,可以走到学校正门吧。
          这我倒是记得。可是我并不想去什么怀念的地方,所以故意绕向旁边,进入陌生的道路。那是一条我毫无印象的路。有篱笆的人家、庭院种着大得夸张的巨树的人家、外观几乎与民宅没有区别的牙医诊所。以前有这样的建筑物吗?有吧。
          我才不晓得。
          又来到宽一些的路了。
          一辆小卡车似乎引擎出了问题,正隆隆作响,老太婆和中年男子在一旁手足无措。路边立着一根写着「美味拉面」的旗帜,但我看不到哪里有拉面店。
          简直像在看电影似地,
          毫无印象。
          可是不知为何,我记得地面的模样。
          如果垂着头走,不知为何就会感到怀念极了。
          我不经意地抬头,看到一家咖啡厅。上面挂着一块店名毫无创意的招牌:佐藤咖啡。我觉得有点累了,便推开咖啡厅的门。那不是自动门,而是粗犷的木框上嵌有玻璃的门。
          叽,门发出倾轧声。


          IP属地:江西8楼2014-08-05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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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里意外地明亮,一个秃头老人正用跺脚般的动作泡着咖啡。
            店里没有客人,他是泡给自己喝的?还是要外途?
            其貌不扬的老头还算亲切地招呼:欢迎光临。
            从外面看的时候没发现,但这家店有面对马路的巨型窗户,显得开放性十足,所以才会这么明亮。我不想看外面的景色,背对窗户在吧台坐下。
            我也不看菜单,直接说,「可以给我那杯咖啡吗?」
            老头抬头,愣愣地说,「我重泡一杯。」
            「不必重泡啊。那不是才刚泡好的吗?」
            「是这样没错,可是这豆子……」
            「是特别的豆子吗?很香。」
            「是便宜的豆子。」老头说,「泡给客人的豆子是更好一些的.」
            「给我那杯就行了。反正我尝不出咖啡的味道。」
            「可是价钱……」
            「算我一般的价钱就行了。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啊。」
            「或许吧。」老头随口应道。
            「可是老板,那咖啡你本来打算自己喝吗?」
            「嗳,是啊。平日的白天不会有客人上门嘛。客人是外出工作吗?」
            「不是。哪有这种可以在平日大白天上咖啡厅打发时间的工作?」
            「像是业务员就经常在外面跑呀。」老头说。
            原来如此,工作也有许多种,不是只有去公司才算工作。
            「我是旅客。」我说,老头反问,「是旅行社的人吗?」
            「不是,我是来旅行的,是旅人。」
            「来这个镇上?来观光吗?」
            这儿没什么可以看的啊——老头说着,递出咖啡。
            「这里没有山也没有海,也没有游乐园,啥都没有。也没有老寺院。只有人生活在这里。」
            「嗯,这我知道。三十年前左右,我住过这里。」
            「三十年前吗?好久以前呢。我开这家店也不过十二年而已。」
            「这个城镇也变了呢。」我说。
            「变了吗?我倒觉得好像一直都没变呢。昨天、去年、十年前,我都在这里像这样看着店嘛。从这片窗户看出去的景色,自从这家店开张以后,就一直没有变过呐。」
            「这样吗?喏,车站另一头不是有国宅吗?我以前就住在那里。」
            「国宅很久以前就拆掉了。」老头说。
            「拆掉了?」
            「嗯。这一侧的老街景还维持过往的模样,但另一边是面目全非了。盖了大学什么的,还有净水场,感觉不再是住宅区了。」
            「这样啊。」
            那样的话,就更是陌生了。
            我知道的城镇似乎已经只剩下片段了。
            「那边的国中没有变吧?」
            「校舍大概四年前改建了。」
            「变了啊?那车站另一头的小学呢?」
            「哦,那里听说今年要拆掉。一方面学生变少了,还有喏,说是旧建材有石棉什么的……」
            「不过……现在还在吧?」
            我说我是那里的毕业生,老头说他儿子以前也读那里。
            果然。
            这里是我住过的城镇。
            我透过即将拆毁或已经消失的事实来确认我的记忆。
            这种感情与其说是怀念,更应该称为失落吧。
            「那么客人是返乡——看起来也不像呢。是来追寻回忆的吗?」
            「哪儿都没有回忆啊。」
            不管上哪儿找都没有。不,本来就没有。
            「您是去找老朋友吗?」
            「嗯。朋友还在。我刚才看到了。」
            「那太好了。」
            「倒也不是。其实呢……我那个小学同学前阵子突然过世了。」
            「过世了?」老头扬声说,接着向我致哀,「我看客人还很年轻啊。」
            「都已经过四十了,不年轻了。可是也还不到该死的年纪,我自己是这么觉得。不过看来也不一定如此。老板最好也当心点。」
            「是啊。我都五十二了。我四十岁开了这家店,十二年来日复一日,过的都是一样的日子,就像不断看重播的电视剧一样。嗳,所以也没有上了年纪的自觉,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已经可以看到人生的终点了。」
            就像这样,在重播中结束——老头说。
            「会突然结束吧。」
            「嗯,他走的真的很突然。」
            田代打电话到公司来,是上星期一我就要下班的时候。
            电话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淡,但田代的确有些慌了。
            ——森田死了。
            田代这么说。人经常用以为自己听错了来形容这种状况,但当时的我并没有怀疑我所听到的。我只是以无动于衷的口气反问道:怎么死的?听说是心肌梗塞——田代回道。
            心肌梗塞?
            然后我总算有点着了慌。
            我向田代问出医院的名称和地址,直接从公司赶过去。
            田代一脸消沉地站在病房前,房里有森田的父亲和兄弟。
            森田的脸上盖着白布。
            森田的父亲好像记得我,为我掀开白布,「谢谢你来送他,请见他最后一面吧。」
            森田闭着眼睛,皮肤发僵,嘴巴微微开启。
            「是过劳啊。」森田的父亲说道。
            他没有什么嗜好,性子笨拙,不会与人交往,所以才会一头栽进工作里,可是今年他过年回家时难得很高兴的样子。说他和你们重逢,非常开心,还说等工作告一段落,要三个人一起回来玩,没想到竟然变成这样。
            太不孝了——森田的父亲说。
            满脸遗憾。
            隔天下午,森田在长年居住的城镇—我居住的城镇的火葬场烧成骨灰了。
            没有守灵,什么都没有。
            森田好像要安葬在本家的墓地,森田家的菩提寺②在九州还是其他地方,所以葬礼和法事也要在那里举行。
            我和田代捡骨后,与森田道别。虽然设了一场简单的宴席,但席上都是亲戚,我和田代感到如坐针毡。
            那天晚上,我和田代自己帮森田守了灵。
            然后,
            所以,
            「我忽然感伤起来了。我请了累积的年假,暌违三十年过来这里看看。虽然来了也不能怎样,可是就是不知不觉……」
            「这样啊……」
            三十年啊—老头呢喃道。
            「嗳,三十年不算短呐。可是,就像对我来说十二年的岁月就等于一天而已,时间这回事,或许有就跟没有一样吧。」
            「或许吧。对了,现在大概几点了?」
            「不清楚呢。」老头偏头应道,「这里没有钟。从开店到打烊的期间,我的时间是停止的。」
            「可是那样不会不方便吗?那样就不晓得什么时候该下班了吧?」
            「打烊的时间就是下班时间,差不多都是一定的。」
            「老板就是基准啊?」
            也有这样的计测方式吗?
            「嗳,其实现在是什么时间都无所谓,反正可以确定不是晚上。」
            「现在是白天啊。店还开着嘛。可是,那么客人也不是来给您朋友扫墓的喽?」
            「他的墓不在这里。可是……」
            刚才本人就在这里。
            我这么说,老板便问,「那是幽灵吗?」
            「这世上哪有幽灵?」
            「的确没有呢。」
            「就是说啊,肯定不是那类东西。如果那是幽灵的话……」
            我,还有你。
            「老板,你是活人吗?」
            「哎呀,我是我觉得我还活着啦。」老头说着,检查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像死了嘛。」
            「可是就算死了,我感觉老板明天也会在同一个时间过来这家店,一如往常地开店站在那里呢。」
            「哈哈哈哈。」老头笑了,「如果我没发现自己死了,一定会这么做的。」
            「应该会在发现之前一直这么做吧。我也是一样。光是身在这里,也完全无法证明什么。我为了是我,好像必须在同一个时间去到同一个地点,并且在同一个时间回到同一个地点才行。这就是叫做我的存在,跟生死没有太大的关系。证据就是我一停止那么做,好像就开始搞不清楚自己是生是死了。」
            所以,
            「或许是吧。」
            不管是死是活,或许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吧——老头说着,隔着我望向面马路的大窗户。
            「那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窗户另一头看着客人的那个人,是您过世的那个朋友吗?」
            哦?我斜瞟了一眼,的确有人。
            「那是个穿灰色马球衫和暗色长裤、感觉阴沉的中年男子吗?」
            「哦,是啊。头发很短,白发不少。」
            「他默默地站着吗?」
            「不,他一直在看客人的背后。」
            「他没有垂着头?」
            「没有。他不是在瞪人,也不是看得出神,但也不是悲伤,怎么说呢,该说就只是看着吗?」
            「哦?」
            若是死掉,就是这样吗?
            我打消回头的念头,没有垂着头的森田太不像森田了。
            我喝完咖啡,付了钱,向老板道谢,离开店里。
            离开的时候,我的眼角瞥见杵在那里的森田,但我没有转过头去,而是直接前往车站。
            他都死了嘛。
            我决定不在这个陌生的城镇过夜,今天就回去。
            因为时间好像还不到中午。
            ①日本知名童谣,歌词为:「乌鸦为何呱呱叫?因为乌鸦在山里有着可爱的七岁娃儿。乌鸦叫着好可爱呀好可爱。去山里的乌鸦老巢看看吧,那是眼睛圆溜的乖孩子哟。」歌名「七つの子」可解释为「七岁娃儿」或「七只小乌鸦」,并没有定论。
            ②一个家族历代祖先墓地所在的寺院。


            IP属地:江西9楼2014-08-05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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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底下的人
                底下的人一直哭,吵死了。一听我这么说,朋友便回我,「那去跟房东说啊。」
              没有房东,我不是住出租公寓。
              「分售公寓?你买的?」
              「就算是这样,也该有管理员吧?」
              「没有住户管理会之类的吗?跟那里告状啊?」
              「重点是,原来你有自己的房子哦?有钱人,」
              所以说,重点不是这些事情。
              朋友老是这样。
              她不是来玩过好几次吗?
              说是买的,也是父亲买的。
              正确地说,那公寓本来是他的。
              我本来跟父亲住在一起,他去年过世了,大家应该都知道的。大家不是都来丧礼吊唁过,也安慰过我,跟我说了很多话吗?
              没事的,振作点。今后你就是一个人住了呢。这年头不安宁,要当心点啊。就算有自动锁,听说公寓的一楼还是很危险的。要是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过来啊,我住得近,会立刻赶来。
              明明跟我说了这些,都已经忘了吗?
              可是你家房贷好像缴完了,以后也都不用付房租了,不是吗?不用付房租耶,好羡慕哦。万一有什么需要,把公寓卖掉就行了嘛。虽然有点不庄重,但从某些意义来说,也算是幸运呢。你会不会钱多到花不完呐?
              甚至还跟我说了这种话,不是吗?
              我被课了一大笔遗产税,呕死了,不过幸亏还付得出来。
              存款全光了,但保险金也下来了,结果算是扯平了,小亏一点这样。
              我不是跟她们说过吗?
              可是仔细想想,我也不记得这女生有的是姐姐还是妹妹。她住的公寓是六楼还是八楼,也记忆模糊。你是叫由美还是由美子去了?搞不好字根本不是这样写哩。
              都是这样吧。
              可是也希望她们听一下我说的话嘛。
              最近都在哭呢。
              「汪汪大哭吗?」
              「咦?有狗吗?你们公寓可以养狗?」
              「不是啦,笨蛋。欸,那是叫号哭吗?有的人哭起来会哇~嗯、哇~嗯这样哭,听起来就像汪汪大哭啊。」
              「那是哪门子形容?」
              「哭声不是呜呜呜吗?」
              「呜呜呜听起来很哀怨耶。」
              「呜哇~,这样呢?」
              不是那样啦。
              要是那样反倒好。
              要是哇哇大哭,还可以吼回去说吵死人了。
              「那是怎样?尖叫吗?大吵大闹?」
              「啊,那样很讨厌呢。怎么说,散发一堆负面能量。」
              「什么能量?咦?电波?原来你相信那种的?你是电波人?」
              「咦,可是不是会吗?要是有人在你旁边发飘,就算跟你无关,也会吓得心惊瞻跳吧?」
              「是啦,因为感觉好像会被波及啊。」
              「可是楼层不一样吧?那样的话只会觉得很烦呢。」
              「不过有时候不是会甚至惊动警察吗?要是警察来了,你不觉得超令人兴奋的吗?」
              「像上次我家对面的人家,读高中的儿子在家里发飘,结果有警车跑来了。」
              「真的假的?家庭暴力?好恐怖哦。」
              「是有人听到尖叫报警吗?」
              「那个太太尖叫到整个附近都听见了。」
              「不过报警是对的。要是太吵,还是叫警察比较好。」
              「可是啊,要是被他们知道是谁报的警,不会很不妙吗?」
              「不说出来就不会被知道啦。」
              「她都尖叫了,没事的啦。」
              「附近邻居应该都听到了嘛。」
              不是那样。
              不是什么尖叫、惨叫、号哭。
              是啜泣。
              嘤嘤咽咽,偶尔会吸吸鼻涕。听得到沙沙哑哑、类似磨擦的声音,很轻很细,所以反而更让人在意。吵死了。
              你住的地方地板一定很薄,她们说。
              「平常听不见那种声音的。」
              没错,听不见呢。听不见、听不见啦,就算把脸贴在天花板上哭也听不见啦。我就算在哭,他人在隔壁房间也没发现。就算门开着,他也继续看他的足球赛。人家都在哭了说。他一直不理我,所以我就跑去跟他说欸我在哭耶,他竟然还笑我。
              「你说你男朋友?」
              「前男友。」
              「我住的地方感觉也很廉价,是那种偷工减料、钢筋用很少的公寓,可是还是听不见那种声音。如果出去阳台,是还听得到一点。住我楼下的夫妻常常吵架呢。不过我也不晓得他们到底是不是夫妻。然后会有砰、咚之类丢东西的震动。可是除非打开窗户、出去外面,否则听不见。顶多偶尔会有呀—的尖叫声而已。」
              还会尖叫啊?那果然是家庭暴力吗?是啊,可是搞不好尖叫的是男方哩。
              「楼下的声音不太容易听见呢。」
              「就是啊。我们家也是,要说听得到是听得到,可是只听得到呜~,吼~之类的低音而已。我们那里的楼下人爱看恐怖片。」
              「什么楼下人,好好笑。」
              「住楼下的人不叫楼下人叫啥?然后啊,最近的恐怖片不是会声音突然放大吗?磅轰!这样。」
              「磅轰就不是恐怖片了啦。那是灾难片吧?」
              「喏,不是有那种专门吓人的影片吗?那根本是邪门歪道呢。」
              只听得到那类恐怖类的声音呢。什么恐怖类的声音?根本不晓得你在说啥。就是像要吓人那样突然轰地一声冒出来的声音啦。这么说来,恐怖片的配乐是不是很多都是重金属音乐啊?
              「问题是,你住的不是一楼吗?」
              总算发现啦?
              「你说的底下的人是谁啊?你那里有地下室吗?」
              「停车场吗?停车场传来尖叫?像悬疑片那样?」
              就说不是尖叫了。
              而且我那里没有地下停车场也没有地下室。
              「那是怎样?有地下铁经过吗?还是下水道里面有人?」
              「什么什么?很恐怖耶!可是下水道……日本的下水道大到人可以进去吗?」
              「有婴儿的尸体之类的东西在里面漂。」
              「才不可能哩。」
              事实上真的不可能。
              我家的地板就是地面,是实心地面,所以地板底下没有空间了。是地基跟泥土。


              IP属地:江西10楼2014-08-05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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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
                是什么?
                是什么呢?
                「地底下传来声音吗?这……是灵异现象?」
                「是幽灵吗?幽灵的声音?」
                什么幽灵。
                幽灵应该是更透明的、没有实体的,那一类的东西吧?虽然只是我的印象而已。
                算了。
                算我找错对象商量。
                这些家伙沉浸在日常里。而我也完全浸淫在日常当中,最重要的是,这是发生在无趣日常中的无趣日常插曲。
                虽然我觉得有点怪。
                可是也只是觉得有点怪,并非什么特别的事。
                我最早注意到那个,应该是约两个月以前的事。
                那天我无薪加班,累到精疲力尽,将近十二点才总算爬回家,把便利商店买来的肉包——看来当时是寒冷的时节——连同袋子搁到厨房吧台上,却突然食欲全失了。
                我也没有更衣,就这样躺倒在床上。
                沙沙。
                我听到声响,比我倒下去的声音稍晚一点。
                虽然也不算什么大事,我却觉得诡异极了。就像晚了画面牛拍才冒出来的电影音效一样,总教人浑身上下不对劲。
                然后我想起来了。
                或者说,那并不是陡然想起一直忘掉的某些事那样强烈的感觉,而是漠然地介意起虽然记得、但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的事情。
                房里……有东西。
                这阵子我一直这么感觉。
                不,我很一般地以为是心理作用。就算具有什么,顶多也是虫子。
                像是蟑螂之类的。一般来说,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猫狗闯进房间赖在床底下生活的事。我也想过老鼠的可能性,但老鼠的话,应该会有东西被吃掉,而且我也觉得老鼠不可能待在床底下。鼠害的话,应该是整栋公寓的问题。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的住处有老鼠出没——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我也是。
                况且我这个人很爱干净,卫生观念强过一般人。因为要上班,没办法每天打扫,但我每星期一定会用吸尘器吸过一次,并且整屋子上下擦拭一递。不可能会有老鼠还是虫子出没。
                可是床底下,
                我有一阵子没打扫床底下了。
                万一冒出什么来,
                那就讨厌了。
                虽然觉得讨厌,但我会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大抵都是在我亡床之后。换句话说,是我关了灯、卸了妆、换上睡衣,完全就绪只等睡着的状态,大多数时候我会就这样睡了。
                虽然心里有点毛毛的,可是那种毛毛的感觉也不到强过睡意的程度,所以,唔,我就这么不理它睡着了。只要睡了一半,不管是听到声音还是闻到味道,反正有一半都在梦乡里了。
                里头也掺杂了胡思乱想。
                一到早上,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样的事持续了好几次。
                感觉有声音、感觉有动静——虽然这种感觉大部分都只是心理作用——总之这样的感觉愈来愈多次,连带做了讨厌的梦的情形好像也不少——我觉得。之所以只是觉得,是因为我已经搞不清楚那是做梦、多心、认定还是胡思乱想,又没有加以确认或采取其他行动,结果就让它成为常态了,换言之,它被我当成微不足道的小事,被赶到生活的角落去了。
                上了床之后,觉得床底下有什么——认为上了床之后,会觉得有什么——这说起来已经成了每天的例行公事了。
                即使如此,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我从来没有去确认过。
                不,该说它成了不值得特地去确认的事了吗?
                或许我是懒惰。
                总之这件事的优先程度太低了,我还有许多其他非做不可的事。
                可是,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换衣服。
                还没有洗澡,也没有洗脸,虽然有点累了,却是不能这样倒头就睡的状况。要是就这样睡着会感冒的,那个时候天气还很冶。也得卸妆才行,肉包也还没吃。
                再说,
                那声音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的动作与我的动作造成的寝具移动和那道声音之间有着明显的落差。
                我竖起耳朵。
                不过这种时候大抵什么都听不见。因为听不见,把它当成心理作用不予理会,去吃肉包,才是该有的发展,这一点无庸置疑。
                我不知道做出这类一般判断的待机时间平均是几秒钟还是几分钟,不过那个时候我相当疲倦,所以在进行下一个动作之前的休息状态一定比平常更久一些。
                可是我什么都没听见,所以腹部一个使劲,撑起上半身。
                我可能发出了「啊~啊」这类的声音。
                我不是会自言自语的人,可是开始独居以后,偶尔会发出类似叹息或吆喝的声音了。
                就在我下床的瞬间。
                我听见窣沙或是沙沙这类难以用文字形容的声响。那甚至不是声音,而是有什么东西动了的感觉,或者说气息。
                然后我就弯下了身子。我前屈,把脸贴在地板,不经意地窥看了床底下。
                ——有东西。
                这是我当时的感想。
                不,也不算感想。
                ——果然有东西。
                大概在短短几秒钟后,我在心中这么呢喃。也就是说,第一个浮上心头的想法是,「原来不是我多心。」
                接下来,
                ——那是什么?
                这么纳闷是理所当然的,然而我却不是这么想。
                ——那是谁?
                我竟然是这样想。
                因为那是个人。
                不对,
                是……像人的东西?该说是像人吗?
                不,也就是说,我看到的,
                是一张脸。
                有一张脸,在床底下。
                床底下很窄。顶多只有十几公分的隙缝,一般人不可能进得去。
                就连瘦得跟皮包骨一样的人一定也进不去。就算身体进去了,头也进不去。都市传说中有杀人魔潜伏在床底下的故事,这要是外国的床铺或医院的病床或许有办法吧,但一般家庭的床底下,钻得进去的顶多只有动物或虫子吧。
                所以,我才会猜大概是蟑螂或老鼠。
                可是,那里有一张脸。
                眼睛、鼻子和嘴巴一应俱全,是一张脸没错。
                虽然应该也有身体——或者说的确有身体——但那个时候我先看到了脸,而这种情况,我想任谁都会紧盯住那张脸不放。身体是什么样、穿着什么衣服,那些事全都抛到脑后了。
                那是张古怪的脸。
                床底下的缝真的很窄,大概只有算是小脸的我的脸一半宽。然而那张脸却大得要命。大概有抱枕那么大。我没有抱枕,所以只是一种印象而已,不过那张脸比我的枕头还要大。
                从物理条件看来,是进不去的吧。
                狭窄的隙缝里有张大脸。
                嗳,如果用一句「真是太不合理了」来打发过去,那也就这样了;但碰到它实际就在眼前,也没法说,「好,确认了,换下一个。」
                我不小心凝视了它。
                那张脸……大概是软的。
                它压扁了,微妙地扭曲着。我会说那是张怪脸,就是这个缘故。
                该说像是……年糕吗?不是黏糊糊的感觉,唔,皮肤就像人类的皮肤。
                尺寸相当大,但眼鼻口接近一般的大小。
                眼睛可能是因为很暗,看起来全是眼瞳,睫毛满长的。
                没有眉毛。不,还是很稀疏?
                鼻子歪着,右边的鼻孔大了一些。我想那是因为被压扁扭曲,所以扯歪了。
                嘴唇的形状还满漂亮的。嘴巴安分地闭着,只看这一部分,完全是一般人的嘴。
                耳朵看不出来。左耳被床铺、右耳被地板压住了。
                我也不晓得头发是什么状况。
                我看了多久?
                以我的主观感受来看,大概是一个小时左右,但我想顶多只有一分钟长吧。
                我是吓坏了吗?……还是?
                结果我撑起身体,默默地杵了一会儿,烦恼该如何是好。
                才怪。
                我陷入思考停顿的状态了。因为后来我不知为何去了洗手间刷牙,把自己弄清爽之后,吃了肉包。
                顺序反了吧。
                我连跟自己抬杠的余裕都没有。吃完整颗肉包后,我丢掉撕下来的底纸,仔细地叠好塑胶袋,把一起买回来的芥末酱放进冰箱,结果想到还没开封不用冰,可是又想到家里的阴凉处就只有冰箱了。所以,
                我再一次走到床边,趴下来看底下。
                巨大的歪脸。
                「哇啊啊啊啊!」
                我总算尖叫出声了。
                尖叫的是我啊,朋友们。
                可是我只能尖叫,无计可施。
                我怕死了。怕是怕,可是怎么说,跟所谓的恐怖有点不一样;比方说,如果那是都市传说中手持柴刀的杀人魔,我也会像平常人那样害怕吧。或许我会被杀,而且对方是非法入侵者。换成野兽也一样可怕。我可能会被咬。虫的话,本来就教人思心。可是,
                脸的话哦……
                那会不会是人偶?
                我这么想,但没有勇气伸手进去摸。
                谁想摸那种东西?
                我也想过拿个棍棒状的东西去戳戳看,可是事到临头,却找不到适合的。
                拖把还是晒衣杆之类的?我家没有。尺之类的?也没有。
                可是,
                不,那绝对是人偶。
                是人偶吧?
                我这么想。我决定这么想。因为它是歪的嘛,而且又不会动。
                又那么大。
                不可能是人。
                ——总之先睡吧。
                嗳,有过这种体验的人应该不多,所以我也不能说什么,但换做是别人,我想也会这么做的。
                而且都三更半夜了。
                又不能叫人,也不能去别的地方,那也只能睡了。
                虽然也不是没有大惊失色跑出半夜大街的选项,也可以叫醒邻居把人家牵扯进来,可是我总觉得冲出家门满丢人的。再说我跟邻居也没那么熟,要是半夜把人家吵起来,搞坏了关系,那就麻烦了。
                大脸应该是暂时的麻烦,但跟邻居打交道可是长久的事。
                那个时候我是这么想的。
                话虽如此,我实在不愿意睡在大脸上头,所以那天我在沙发上就寝。
                我一定是觉得等到早上,应该就会有法子解决。
                一晚过去,原来是恶梦一场——我就是期待这种老套发展。
                可是啊,现实这回事八成都不像故事那么顺利的,而且公式化的老掉牙发展在这种时候总是偏偏不肯找上门。
                当然,我可以预感到了早上,淋浴、洗脸、泡咖啡——然后,总之有个我不想面对的现实等在那里,而我感觉这个预感可能成真,所以我只是在不断地拖延确定预感究竟会不会成真的作业罢了。
                上班快来不及了,我怀着轻松的心情窥看床底下。
                轻松的心情—这当然是假的,我只是这么假装罢了。
                觉得非得怀着轻松的心情去看不可,这种想法本身就已经够沉重的了。
                ——糟糕透顶了。


                IP属地:江西11楼2014-08-05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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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5 09: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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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看看咯


                  IP属地:广东13楼2014-08-05 22:20
                  收起回复
                    好长啊


                    IP属地:黑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14-08-05 22:20
                    收起回复
                      先码 一个同学曾经给我推荐过这作家


                      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4-08-05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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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说他读着这篇稿子,不知为何涌出一股极为强烈的似曾相识感。那个他应该不会看过的挥舞柴刀的男子容貌历历在目地浮现在脑海。
                        那是B只见过一次的A的父亲,然后他清楚地想起了他年轻时日的那段体验。不知为何,B确信稿子里所写的人家,就是那块土地的那个家——A的家。
                        B立刻连络作者,要作家告诉他采访对象的连络方法。作家说原则上不能透露采访对象。这是当然的。这类故事有时候有可能严重侵犯到他人隐私,所以写出来的稿子不能让读者可以从内容看出地点和人物,也必须为资讯提供者保密。
                        既然不能公开资讯来源,就无从查证是否属实,所以号称「真人真事」的这类故事总是摆脱不了虚假的氛围。不过反过来说,就是因为不知道具假究竟如何,也可以把它当成或许是真的。这种意在言外,虚实难辨的构成,无疑已经成了「实录怪谈」的有效手法。
                        监修者也对众作者明言,虽然请他们确实采访,但没有必要告知出版社采访来源。监修者甚至指导采访碰壁的作家说,采访的时候明确向情报提供者说明这一点,也是采访技巧之一。可是B明知道这些,仍然死缠烂打地追问。作家误会自己不受信任,也就是B怀疑这篇稿子是捏造的,还甚至扬言说不干了。
                        据说作家强硬主张,说其他稿子或多或少可能有所润饰或改变设定,但只有这篇〈二楼的窗户〉没有任何夸张或渲染。
                        这件事……B非常清楚。所以他诚恳地道歉,不再追问。
                        可是,最后这本怪谈书籍没有出版,因为赶不及在夏天推出。B说他主张这年头流行灵异题材,书店一年四季都陈列着恐怖类型的书籍,跟季节无关,但上头不同意,决定延期一年出版。
                        可是。即使如此,B……也已经想起来了。
                        既然想起来了,就会感到在意。一旦在意,就坐立难安,于是B趁着今年的过年假期,靠着当时的记忆,前往拜访A的家。
                        A的家成了空屋,但还在原处。
                        村子也是,虽然不到废村的地步,但好像几乎没剩下多少居民了。当然也没有任何人记得A父子。应该是A就读过的小学和国中也已经废校。虽然向村公所查询,但A家没有办理迁出登记,没有一个人知道A父子的下落。B甚至想过要寻递县内每一个市公所,找出〈二楼的窗户〉的资讯提供者,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作罢了。顾虑到采访的作家信用,这的确是不应该的行为。
                        可是,B没有放弃。
                        B在四处寻访的过程中,找到了A就读小学四年级时的级任导师。B激动万分,找上门去问了许多问题,但毕竟都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收获。然而B没有就此罢手,他恳求那位老师,要对方翻箱倒柜找出线索。最后找到的就是刊登在开头的那篇作文〈娃娃的乐器〉。
                        A当年的级任导师年事已高,记忆也暧昧模糊,但他记得当时A好像拒绝拿回那篇作文。只是即使学生说不要,也不能就这样丢了。
                        导师暂时收下来保管,结果就这么忘了。
                        我觉得这真是近乎奇迹的发现。可是即使如此,B还是不满意。
                        B靠着从老师那里得到的一点线索,一一连络A的同学,试着打听有关A的事。结果B找到了在小学和国中与A交好的朋友——〈神秘的盒子〉的作者。遗憾的是,那个人已经过世了,但他的遗物当中有那本稿集。
                        B读了〈娃娃的乐器〉和〈神秘的盒子〉,感到一阵战栗。
                        B说显然有哪里不对劲,他觉得很纳闷。
                        B说的没错,是可以看出几个矛盾。可是,
                        要论纳闷,我觉得B的行动才更令人纳闷。B为什么要那样锲而不舍地追查这件事?的确,B的体验对他来说是不可解的经历。可是那就像他本人说的,是一场梦。除了梦以外,没有别的解释了。那么那件事不是已经无所谓了吗?是什么迫使他做到这种地步——甚至到现在仍驱使他调查不懈——我实在无法理解。
                        其实B的调查现在也在继续着。然后每当一有进展,他就跑来向我报告。这实在过头了,根本脱离常轨了。
                        A家所在的过疏村落距离B住的东京相当遥远,不是可以频繁往来的距离。然而B现在几乎每个周末都前往那里。那里本来是与旦晕无瓜葛的土地。那里不是B只拜访过一次、而且是近乎偶然地拜访的土地而已吗?B跟A也完全不熟。
                        我这么说,结果B腼腆地笑了,
                        「下次我要偷偷上二楼看看。」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欣喜,我难以正视,别开脸去。
                        ①日本在三月三日,祈祷家中女孩健康成长的节日。有女孩的家中会摆饰宫廷娃娃,供上菱饼、白酒、桃花来庆祝。也称桃花节。
                        ②日本古代,仪式时武官穿着于礼服上的锦织短衣。


                        IP属地:江西19楼2014-08-05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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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
                          没那么顺利,我知道的。那东西在转角处停下来了。
                          那个莫名其妙的东西,不用看我也知道。我感觉到那非常,极端讨厌的气息就在那一带。
                          我双腿吓软,背对着它,僵住了。
                          然后我发现转弯这个选择错了。
                          这条路就算前进也回不了家。想要回家,就必须折返。可是要是现在折返回去,就跟它迎面撞上了。要是正面看到那么可怕的东西,我绝对会死掉。就是有那么讨厌。
                          要是像吉田那样不去在意就好了。
                          如果不去在意,一定就不会在意了。
                          吉田成绩很差,老是恶作剧被骂,却总是有甜头可尝,他老是占人便宜。我也想玩棒球。脑袋空空什么都不想的家伙却有甜头可尝,这太不公平了。吉田爱撒谎,又粗鲁,上次他弄破中岛先生家的盆栽,还诬赖到别人头上,没跟人家道歉。因为找不到是谁干的,当时在场的人都挨骂了,吉田却一个人先溜回家玩电动去了。他超奸诈的。
                          所以啦,
                          所以你去他那边啦。
                          去公园那些人那边啦,让他们觉得讨厌啦。
                          嘎呣嘎呣嘎呣嘎呣嘎呣嘎呣。
                          嘴里,下颚的底部渗出酸酸的液体,我真的快吐了。
                          人讨厌到了极点,会呕吐吗?我就是讨厌到那种地步。不要来啦,不要来啦。
                          好快。
                          我跑了起来,因为我快被追上了。
                          前面就只有幼稚园、寺院、破旧的人家跟空地这类地方。开着某些花,再过去是什么?不要来啦,讨厌啦,讨厌死了。不要发出那种怪声啦。
                          我不喜欢寺院那一带,因为那里有死人耶,也毫无意义。
                          又来了。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还是不该说这家伙,而是说它?
                          讨厌啦,为什么我非得碰上这种事?
                          不,
                          等一下,那里有奶奶家。
                          对了,寺院后面肮脏的家再过去,铁板还是类似的东西筑起的生锈蓝色围墙后面,丛林般的树林另一头,有栋又老又旧又暗又臭的房子。因为是木头做的,所以才有味道吗?还是因为旧了?里头的灰尘也多得吓人。
                          有奶奶的家啊。
                          奶奶绝对在家里。
                          奶奶走不动,年纪又大,又没在做什么,绝对在家里。可是我也不喜欢奶奶。真不想去。虽然不想去,可是我被追赶着。
                          被莫名其妙的东西。
                          过年还是盂兰盆节的时候,都得去奶奶家的佛坛上香,那超讨厌的。
                          线香很臭。
                          再说奶奶家的座垫也都是灰尘味。豆沙包、落雁糕①也不好吃。奶奶不说话,干干的,而且脏脏的。奶奶都不洗澡。头发也全白了,纠结在一块儿,又油又扁,脸也皱巴巴的,就像龟裂一样,褐色的,斑点遍布,颜色也很古怪,简直不像生物。指尖前端全是黑的,睡衣也都是污垢,感觉黏答答的,嘴巴总是开开的,连颗牙齿都没有。
                          而且奶奶根本不会动。地板上到处散落着像是擤过鼻涕的卫生纸,脏死了。
                          干嘛那样坐在被子上?
                          说点什么啊。
                          我总是这么想。可是这样说不好,所以我沉默不语。说人家坏话,自己也会内疚。我又不是想消灭奶奶,而且也不是在生她的气,所以我不说。虽然不说,可是我不喜欢奶奶。
                          我讨厌奶奶,所以不想去奶奶家。
                          肮脏的蓝色铁皮围墙到了底,再过去生着树木。
                          树的后面有时候会有人或狗。
                          今天没有。
                          嘎呣嘎呣嘎呣嘎呣。
                          如果有狗,会不会吃它啊?狗会吃它吗?吃这种东西的狗还真够恶心的。要是吃了它会死掉吧。绝对会死掉。那根本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嘛。
                          啊啊,是奶奶家。
                          玄关也很讨厌,不是西式门,拉门发出喀啦啦的声音打开的玄关真够逊的。
                          我打开玄关,玄关根本没锁。
                          虽然打开了,但我没时间关上。它已经逼近得伸手就摸得到了。
                          我不想摸它。要是摸了,一定会……
                          不行,不可以想像。不可以想。恶心。
                          啊啊,是奶奶家的味道。这种臭味是什么?好思心哦。
                          我踢掉鞋子进了屋子。不能放慢速度。奶奶奶奶奶奶。
                          走廊阴暗,果然脏得要命。根本没有人打扫。木头缩起,露出隙缝。隙缝处积满了污垢。发出「叽叽叽」这种声音。我每踏出去一步,就觉得缝里的污垢好像喷发出来似的。
                          有脚步声,哒哒哒哒的是我的脚步声。
                          它发出类似滋呜呜呜的声音。像是拖行的声音。它有重量吧?
                          是吗?
                          真讨厌的房子,纸门另一头全是没使用的房间。
                          没使用的房间里面只收着达磨不倒翁、木箱、塞在塑胶袋里的旧衣服等等。然后还摆着以前的人的照片。有好几张。
                          那是谁啊?
                          像是留着胡子的老爷爷。
                          士兵,单眼皮的学生。
                          照片里没有人笑,一定是觉得很无聊吧。
                          而且照片没有颜色,又失焦,看了教人失望。
                          怎么搞的嘛?它怎么会追到家里面来?因为这里不是我的家吗?如果不是自己家,就跟外面的路一样吗?或许吧。
                          奶奶的房间在佛堂前面一间。
                          我不知道总共有几个房间,得进到里面看才能知道,可是又不能去了又折回来。
                          总之不能折回来。因为,
                          我被怪东西追赶着。
                          走廊最里面是厕所。
                          厕所更是肮脏了,我从来没看过那么奇怪的厕所,就连厕纸都只是搁着而已。那厕所还是蹲式的,臭得要命。用来冲的水也是上面挂了个古怪的水槽,拉扯一条像锁链的东西冲水。灯也只有一颗电灯泡。洗手的地方又圆又小,水龙头的形状也很怪。水也温温的,还掺了铁锈,有点红红的。感觉愈洗愈脏。
                          厕所前面的纸门就是设有佛坛的房间。是在它的前面一间。对,前面一间。
                          奶奶待的房间。
                          我打开纸门。
                          从来不收的脏被褥。上面坐着直起上半身的奶奶,简直脏到家了。睡衣的颜色吓死人。白色的地方都变成灰的,花纹的颜色也褪光了,袖口都磨薄了。头发就像从吸尘器的集尘袋里面掏出来的东西。我打开纸门,瞬间在内心惊叫,哇,脏死了!
                          嗡,一只苍蝇飞了起来。本来是停在奶奶身上的。
                          那股独特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冲进鼻腔。
                          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嘎呣嘎呣嘎呣嘎呣。
                          「哇啊啊!」
                          我大叫一声,冲向奶奶那里,绕过被褥蹲到奶奶身后。
                          我抱住头,闭上眼睛。可是还是很臭。
                          怪东西呢?
                          我想怪东西应该紧贴着我,几乎同时冲进房间里来了才对。
                          我不晓得那种东西,不晓得不晓得不晓得。
                          我没看到它?我才不晓得那是什么。
                          它不存在不存在不存在。
                          讨厌讨厌讨厌。
                          讨厌死了。
                          啊啊,奶奶的味道。我很讨厌这味道。从小就很讨厌。可是如果奶奶还能说话,希望她至少能对我笑一下。
                          榻榻米粗粗的。就算隔着袜子也感觉得出来。奶奶不能走,也不能打扫吧。真脏。
                          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完全不记得了。我一直觉得这里很讨厌,所以是很久以前就来过了吧。因为我从懂事以前就讨厌这里了嘛。可是我从来没有把讨厌的情绪说出口。
                          所以我是从不会说话的时候就讨厌这里了。
                          又臭又脏,真怀念。
                          我微微睁眼,先是看上头。
                          天花板垂下一条用来开关电灯的绳子。电灯熄着,只亮着一颗小灯泡。现在可是白天耶。黄色的灯光。天花板很暗,感觉是薰得发黑。暮气沉沉。
                          往下望去,是棉絮掉出一些的盖被。不管夏天还是冬天,都只有这条棉被。
                          可是奶奶不是从来不会躺下吗?她总是直起上半身坐着。
                          这条棉被也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不洁感。
                          我望向奶奶。
                          奶奶她……
                          动了。
                          不,她的身体是静止的。枯竹般的手指、缩皱的脖子都没有动弹。凹陷的眼睛也像平常那样目光涣散,奶奶应该看不见吧。
                          可是,
                          那张总是呆滞地张着、看起来像洞穴的嘴巴却蠕动着。
                          不妙了。
                          我这么感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这么感觉。奶奶是狗啊?
                          就算只有嘴巴,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奶奶动。不,真的很不妙。我这么觉得。
                          要是奶奶突然说起话来,我一定会不知该如何是好。亏我一直保持沉默到现在,搞不好会忍不住脱口说出奶奶好脏好臭好讨厌这类的话。要是我说这种话,奶奶一定会伤心的。
                          我得沉默才行。
                          我这么想,所以装作没看到,从奶奶身上别开视线,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地站起来,一语不发地离开奶奶的房间,踩出叽叽声经过走廊,穿上翻倒在玄关的鞋子,走出外面,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跑回公园,
                          我跟吉田他们打了棒球。我还去把川村也找来,一直玩到满晚的。


                          IP属地:江西21楼2014-08-05 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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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
                            「是我小学六年级的回忆。」
                            「那到底是什么啊?」山下说,「莫名其妙,太奇怪了。」
                            「或许是很怪吧。喏,川村进了国中,不知怎地成了不良少年,高中二年级的时候骑车出车祸死掉了,不是吗?吉田接下家里的生意,现在是杂货店的老板。他三年前还跟我抱怨过客人都不来杂货店,完全没生意,干脆上吊死一死算了。」
                            「那些不是重点啦。」山下讶异地说,「你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追啊?」
                            「不晓得啊。我没看嘛。」
                            「你说你拼命不去看,可是走在你后面的人应该看得到,才对吧。要是真的有的话。」
                            「应该看得到吧。」
                            「看得到啊……」
                            山下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喝了一口红茶。
                            「那到底是什么呢?」
                            「不晓得,是讨厌的东西。」
                            「可是,」山下静静地放下红茶杯,微微偏头说,「你奶奶不是住在长野吗?」
                            「嗯。住在伊那。现在八十九岁了,可是还很健朗。我爷爷老早就过世了,奶奶是我伯父请我二堂兄一家人帮忙照顾的。听说她脑袋还很清明,甚至还会用手机传简讯呢。」
                            「那么那个奶奶不是你祖母②,而是你外婆喽?」
                            「你在说什么啊?我外婆在我八岁的时候就过世了。那是我生平第一场参加的丧礼,合照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在笑。我根本不晓得那是在干嘛呢。」
                            「那……」
                            那个奶奶是谁?山下问。
                            「奶奶……就是奶奶啊。」
                            很臭,而且脏得要命。
                            我再也不要去奶奶家了,讨厌死了。
                            「我是在问你跟她的关系。她是你的什么亲戚吗?大伯母之类的?」
                            「我没有那种亲戚啦。」
                            怪了。
                            这么说来,
                            那个奶奶,
                            那个奶奶是谁?
                            「呃,是啊,真奇怪呢。那是……」
                            是奶奶吧?
                            那座寺院后面,肮脏的人家和铁皮围墙再过去的森林另一头的老房子。
                            「老房子哦……」山下讶异地说,「你记得……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常去那儿?」
                            「记得……?」
                            我倒是没那种记忆。我只是这么认为,也不晓得是和谁去的。或许我没有和父母亲一起去过的记忆。
                            可是豆沙包和落雁糕都不好吃呢。
                            厕所也很脏,又臭。总觉得……气味和味道的记忆都很鲜明。
                            可是完全没有声音的记忆。关于那个家的回忆中,丝毫没有话语。
                            回忆?
                            有这东西吗?
                            「这可怪了呐。」山下说,「我说你啊,我也跟你读同一所小学,而且六年级的时候还是同班呢。你听好了,我们班上没有叫吉田的,也没有叫川村的同学啊。」
                            「少跟我装傻了。川村耶?那个住在河边的……」
                            「的确是有那样一个人,可是那个川村在我们学校只读到五年级的第一学期而已。他家很穷,而且不擅长跟人打交道,有点被同学欺负。唔,我跟你是没有带头去欺负他啦,但也没有包庇他。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样,后来他转学了,不是吗?他后来怎么样了,我就不晓得了。姓吉田的同学有好几个,但如果是你说的那种个性的吉田,大概是在四年级的夏天受了重伤,休学了半年的吉田吧。他上了五年级以后,也好一阵子都坐轮椅上学,一直到毕业应该都撑着拐杖才对。他受伤以后,个性完全变了,整个人变得很阴沉。六年级的时候他是隔壁班的,国中念跟我们不同所。他家的杂货店老早就倒闭了。」
                            「不,没那回事。」
                            「不是那样吗?」
                            「不是啦。」
                            「这可怪了呐。」山下再一次说,「你跟我跷课跑去公园看漫画,还有假冒国中生去看电影的事,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了。记得是记得,可是那是,
                            那是小学六年级的事……吗?
                            那……不,可是……
                            我是想起了什么?奶奶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追了?」
                            「呃,这……」
                            被什么追?
                            就莫名其妙的怪东西啊。
                            翠绿色的,满大的,跑得相当快的。不,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
                            我不晓得,不晓得不晓得。
                            讨厌。那是,非常讨厌的东西。
                            「我啊,」
                            我出了校门。
                            从那条泥水沟那边。
                            不,小学已经没了。山下说。前年废校,去年拆掉了。
                            那你说我现在是在哪里?这条坡算是马路,可是上下学的时候禁止车辆进入,所以学生就像蚂蚁一样。过了河,往右边的人行道。向右转,穿过斑马线。在酒行跟便当店之间。蒲公英。
                            不,才没有什么蒲公英,也没有便当店,山下说。
                            来到大马路,再一次右转,再一次穿过斑马线,然后上坡,穿过公园旁边。
                            然后吉田在那座公园把书包摆到那张长椅,然后,
                            不,有那种事吗?
                            或许没有。而且我不太常打棒球嘛,还是踢足球?
                            你没在那里玩过球。那个公园禁止玩球,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山下说。
                            可是,就在入口啊,那讨厌的东西。
                            川村家很穷,人又笨,吉田吊儿郎当,又粗鲁,讨厌死了。我最讨厌他们?」。
                            谁要跟他们一起玩?才不要咧。讨厌讨厌。啊啊,真讨厌。
                            人讨厌到了极点,会死掉吗?
                            吉田要是受伤死掉就好了。
                            川村那种人最好死在路边,我连他的脸都不想看到。
                            就算心里头这样想,也不可以说出来。要是说出来,岂不是很伤人吗?
                            讨厌讨厌讨厌。
                            所以我的脚差点绊在一块儿,我重新站好,紧接着冲刺出去,然后毫无意义地拐进转角。转弯的时候我冲得太猛,差点撞到砖墙,笨拙地停下来。前面什么都没有呐。
                            不,
                            等一下。有奶奶家。
                            对啊。寺院后面肮脏的家再过去,铁板还是类似的东西筑起的生锈蓝色围墙后面,丛林般的树林另一头,有栋又老又旧又暗又臭的房子。因为是木头做的,所以才有味道吗?还是因为旧了?
                            真怀念呐。我从懂事以前开始,过年跟盂兰盆节的时候。
                            我问你,
                            「你说的那个奶奶到底是谁啊?」
                            我打开玄关,玄关根本没锁。
                            虽然打开了,但我没时间关上。
                            啊啊,是奶奶家的味道。这种臭味是什么?好思心哦。
                            我踢掉鞋子进了屋子。不能放慢速度。奶奶奶奶奶奶。走廊阴暗,果然脏得要命。根本没有人打扫。木头缩起,露出隙缝。隙缝处积满了污垢。发出「叽叽叽」这种声音。我每踏出去一步,就觉得缝里的污垢好像喷发出来似的。
                            打开又脏又臭的厕所前面的纸门就是设有佛坛的房间。我讨厌在佛坛上香。
                            线香很臭,而且座垫也都是灰尘味。豆沙包、落雁糕也不好吃。
                            前面坐着奶奶……
                            才没有什么奶奶呢。
                            不可能有。
                            我打开纸门。
                            奶奶在那里。
                            从来不收的脏被褥。上面坐着直起上半身的奶奶。
                            简直脏到家了。睡衣的颜色吓死人。白色的地方都变成灰的,花纹的颜色也褪光了,袖口都磨薄了。头发就像从吸尘器的集尘袋里面掏出来的东西。我打开纸门,瞬间在内心惊叫,哇,脏死了!
                            嗡,一只苍蝇飞了起来。本来是停在奶奶身上的。
                            没有人照顾。
                            不能走,不能动,也不会说话。
                            那她怎么可能还在?你以为后来过了多少年了?以常识而言,她不可能还活着吧。还是一开始根本就死了?更重要的是,
                            这里是哪里啊?
                            天花板垂下一条用来开关电灯的绳子。
                            电灯熄着,只亮着一颗小灯泡。现在可是白天耶。
                            现在是白天吗?
                            黄色的灯光。天花板很暗,感觉薰得发黑。
                            往下望去,是棉絮掉出一些的盖被。不管夏天还是冬天,都只有这条棉被。
                            可是奶奶不是从来不会躺下吗?她总是直起上半身坐着,不是吗?根本不是生物嘛。重要的是,
                            「你到底是谁?」
                            老太婆把那张因老人斑而变得斑驳不均的脸慢慢转向我,目光涣散的深陷眼睛凝视着虚空,抽动了一下宛如巨大洞穴的嘴巴。
                            嘎呣嘎呣嘎呣嘎呣嘎呣。
                            是翠绿色的。果然是吃掉了。真讨厌。
                            啊啊。
                            怪东西追上来了。
                            快逃。
                            ①一种用淀粉拌入麦芽糖或砂糖并加以着色、套入模中干燥而成的糕点。
                            ②原文中的「奶奶」(おばあちゃん),可以指称中文中的奶奶和外婆以及年纪较长的女性。


                            IP属地:江西22楼2014-08-05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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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15 09:1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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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
                              我和美纱去看朋友的业余剧团的地下戏剧公演。正确来说,应该是被迫买了票。看完那只有奇妙的冗长台词与半裸男女古怪动作的没头没脑的演出后,我们被邀请参加庆功宴。
                              可是我们两个都对那失去控制的疯狂气氛大感吃不消。
                              我并不是滴酒不沾,但不喜欢大声吵闹,美纱也是。结果我们溜出居酒屋,走了一会儿醒酒后,在公园的长椅坐下来。
                              仰头一看,天空星星闪烁。
                              千倍大的外星人,千分之一的外星人。
                              我们两个人的时间流速大概也不同。
                              「要不要接个吻?」
                              美纱这么说。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看着美纱小巧的脸庞。
                              「我已经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
                              看不见幽灵——美纱说。
                              「你记得吧?我以前是个通灵女。大家都叫我滚进医院。」
                              哦,我敷衍地应声。因为太唐突了。
                              「大家都觉得我很恐怖,排挤我。你记得吧?」
                              「我不讨厌你。」
                              但你也不喜欢我——美纱声音平板地说:
                              「你觉得我很恐怖对吧?山根。」
                              你觉得我这女人脑袋有病对吧?——美纱说。
                              「事实上我也真的不对劲。现在我已经搞不清楚我以前看得到什么、看不到什么了。」
                              「你以前真的看得到吧?」
                              「我也不晓得。」
                              美纱有点醉了。
                              「现在我看得到你。看得到公园,看得到树,看得到一点星星;可是我总是不太确定看到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就在那里。我觉得既然看得到,应该就存在吧。」
                              「那只是你的主观认定罢了。」我说,「只是你自以为看得到罢了。我也是。」
                              「是吗?」
                              是啊。
                              我一直没说这件事。
                              「我高中读的是私立学校,没有同一所国中毕业的同学,所以我一直假装我什么都看不到。可是那也只是我这么以为,只是我以为我在装作看不到罢了。实际上我到底看到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已经变普通了—美纱说。
                              普通……
                              「以前我问过你一次吧?」
                              你看得到什么?
                              你是怎么样才能看得到什么东西?
                              「我想知道你看得见而我看不见的东西是什么。」
                              「我只看得见你看得见的东西,我看不见没有的东西。」
                              所以我很普通——美纱重复着,搂住了我。我被一个娇小的女生从旁边紧紧地搂住了。美纱的手臂很细,头发飘来某种香味。
                              我不晓得那是什么味道。
                              我觉得美纱非常可怜,用左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自己也不明白想借由这样做来传达什么,可是我只想得到可以这样做。
                              什么叫普通?
                              我并不普通,一定是的,我大概仍旧是颠倒的。
                              我们就这样待了多久?我觉得大概有十分钟,但对美纱而言,只有几分钟吧。
                              美纱从我身上离开,脸转向我。
                              我不晓得这种时候该怎么做,别开了视线。
                              「你不相信是吧?你觉得我还看得见,是吧?」
                              「不……」
                              不是这样,可是美纱不会懂吧。
                              「我很怪吗?」
                              我说就算古怪又有什么关系,结果她反问我是在同情她吗?
                              「脑袋有问题的女人让你觉得恶心吗?」
                              「不要哭。」
                              我才不古怪,我明明就很普通。美纱说着,垂下头去。我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幽灵……
                              根本就不存在啊。
                              没错,世上没有幽灵。是没有幽灵,可是就算看得见幽灵又有何妨?
                              「看不见不存在的东西,这只是主观认定。」
                              「咦?」
                              「只是要存在的东西就看得见,这也只是主观认定。」
                              我想用你的眼睛看世界。
                              我怎么样都无法理解自己是自己、自己只能是自己这件事。
                              我无法忍受只能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
                              我想用看得见幽灵的眼睛看世界。
                              「你什么都不懂。」
                              美纱这么说。
                              没错,我什么都不懂。我不懂。
                              就连自己、就连左右都搞不清楚了。
                              「奇怪的是我。」
                              我这么说。
                              「是啊,你太奇怪了。」
                              美纱用左手手背拭泪,冷淡地离开我身边。
                              「山根,你貭的很怪。」
                              「嗯,我很怪,一直都很怪。」
                              简直就像刚才看到的闹剧,地下剧团的拙劣戏剧。看着我的后脑勺的我讪笑不已。你也太蠢了吧?不,真的很蠢。如果可以看到你说的话、听到你的脸,
                              世界一定会颠倒过来。
                              那样一来,或许就可以沟通了。
                              半晌之间,我们默默无语。美纱挪动臀部,移动到长椅边缘,然后说了声对不起。
                              「我一直以为我被你讨厌。」
                              「这样吗?」
                              「因为你明明知道,却什么都不说。我以为你是在耍我。」
                              「耍你?」
                              「我不晓得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美纱说,「对不起,我喝醉了。」
                              「不要道歉啦。」
                              「其实……」
                              其实她还看得到吗?
                              美纱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再一次说对不起。
                              「惹你讨厌了。」
                              「我不太懂什么喜欢、讨厌的。」
                              这种情况应该要说喜欢吧,我这么想,可是美纱也应道「是啊。」
                              「那种事不重要。」
                              「嗯。」
                              「幽灵……是鱼的形状。」她说。
                              「鱼?」
                              「不是鲤鱼,也不是鲷鱼,是长得像肺鱼那种滑溜溜的鱼。」
                              原来……是这样吗?
                              「嗯。」
                              「为什么那会是幽灵?」
                              「因为它们在没有水的地方游泳。」
                              「在空中游泳吗?」
                              「它们就在眼前。」美纱说,「不太会动。脸明明是鱼,却看起来像人。动的时候慢吞吞的,很恶心。撞到会很痛。」
                              原来还会撞到啊?
                              很怪吧?美纱说。我一定是神经有问题。
                              「国中的时候我以为我看得见,所以它们存在,看不见的人是因为没有看到它们的能力。因为要是不那样想,就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可是不是的。那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也就是幻觉。」
                              我把它们当成幻觉,美纱说。
                              「如果不是幻觉,那就是我疯了。」
                              「你没疯。」
                              「我疯了。」
                              「不,那不是幻觉,你也没有疯。只是你看的方式不同罢了。」
                              我。
                              我想用你的眼睛看世界。
                              「你已经看不见了?」
                              「我也不晓得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我把手搭在美纱的肩上,然后站起来仰望天空。
                              美纱也坐在长椅上仰头。
                              夜空一片漆黑,连星星都看不太到。
                              我试着想像鱼游过天空的样子,却无法顺利描绘出来,是我的想像力不够吧。正当我想着我还是一样扭曲的时候,
                              整片夜空,
                              出现了一只巨大得难以置信的鱼。
                              我只看见了短短两秒。
                              「第十万年。」
                              我说。


                              IP属地:江西25楼2014-08-05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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