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这件衣服……不值什么钱。”回想全慧彬的态度，李素妍心里一阵难过。

　　见状，朴有天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那是你该得的赔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

　　“我走了，再见。”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李素妍的身边，卷起一阵微风。

　　看着那越来越小的黑影，李素妍不自觉地伸出手，挥了又挥。

　　***

　　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几圈之后，朴有天回到了自己的家，一套位于市中心小公寓。

　　防盗门打开之后，里面的木门居然是虚掩着的。朴有天有些惊讶，他向来细心，绝不会忘记锁门。

　　闯空门？！

　　暗自握紧双拳，他轻轻地走进屋内。

　　黑暗中，一双强壮的手臂突然抱住朴有天的身体，狠狠地将他抵向墙壁。

　　“谁……唔……”

　　来不及喊，狂暴的亲吻就夺去朴有天所有的声音，淡淡的烟草味道跟着霸道闯入的舌尖长驱直入。来人高大的身形将朴有天完全卡在墙壁与他的身体之间，强烈的压迫感让朴有天觉得自己好像要被整个挤进墙壁里。

　　拼命挣扎，他本能地用双手捶打那人的后背。

　　“动什么动！”

　　不耐烦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熟悉，让朴有天不由一怔。

　　“张开嘴。”

　　如同被催眠一般，朴有天顺从地张开嘴，任那人辗转吮吸、恣意亲吻。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而这个人，他永远都无法拒绝。

　　唇上异于平常的力道提醒着朴有天，郑允浩正在生气，而且火气不小。

　　气什么？朴有天不解。

　　今晚是他的订婚宴，娇妻美眷，宾客如云。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没有问出口，朴有天习惯性地配合着郑允浩的动作，尽情与他唇舌纠缠，这是为他平熄怒火的好方法。只是，这一招今晚好像失灵了。

　　郑允浩还是插了进去，用最强硬的方式，撕裂了那处柔软的禁地。

　　五官因为疼痛皱成了一团，朴有天死死揪住郑允浩的后领，不断地倒抽冷气。

　　“痛吗？”郑允浩用手指戳了戳过两人身体相连的地方，残忍地说：“不许忍，叫出来！让我听听，你有多痛！�

　　“你怎么了……啊！”朴有天艰难地开口，却被郑允浩一个顶动逼得尖叫失声�

　　“裴小姐！”朴有天一惊，反射性地想去将人拉回来，可是却被一股力量牢牢制住。

　　瞪大眼看着拖住他的郑允浩，朴有天有些难以置信。

　　“让她跳。这里是二楼，跳下去也不会死。断手、断脚也是她自找的。如果瘫痪的话，拖累的也只是她的家人而已。”

　　郑允浩冰冷的声音像腊月的北风，寒彻人心。裴涩琪呆住了，整个人像癫痫发作似地抽搐起来。

　　朴有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脸上却出奇的平静。他轻轻推开郑允浩的钳制，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对裴涩琪说道：“裴小姐，你听见了。为他去死，你觉得值得吗？”

　　慢步上前，他向裴涩琪伸出手，问：“你真的有那么爱他吗？付出了一切却什么也得不到，值得吗？”

　　裴涩琪迟疑了。

　　一道身影比朴有天更迅速地冲上去将裴涩琪抱下了窗台，裴涩琪刚想挣扎，就被一掌击昏。

　　朴有天愣愣地看着郑允浩将人抱到病床上，按下呼叫器。

　　不一会儿，护士赶了过来。

　　看着一身狼狈的裴涩琪，朴有天突然有种虚脱的感觉。好在郑允浩及时撑住了他绵软的身体，将他带出了病床。直到汽车驶离了医院，他也没能缓过劲来。

　　车子开得很快，如果不是有安全带，人都能甩出去。

　　朴有天偷偷看了一眼脸色发黑的郑允浩，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提醒他减速。

　　转眼到了市中心，车速不得不慢下来。卡在长长的塞车队伍里，郑允浩不耐烦地用手指敲击着方向盘，一脸恨不得弃车而去的表情。

　　朴有天打开车载音响，任舒缓的轻音乐流泻而出。看到郑允浩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也松了一口气。

　　“下次你再敢给我找这种麻烦，就自己卷铺盖卷滚蛋。”

　　“好。”

　　朴有天一如既往的顺从态度突然让郑允浩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你同情她？”

　　我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将来。朴有天在心里回答着，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说好了各取所需，是她太贪心了。”郑允浩的话听起来像在为自己辩解。

　　朴有天是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郑允浩，说：“她只是爱你。”

　　“她爱我，我就要爱她吗？随便来个人在我面前要死要活，我就要对她负责？笑话！”

　　“的确是个笑话。”朴有天把头转向前方，看着慢慢黑下来的天空，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你爱我吗？”郑允浩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陡然张大双眼，朴有天直直地看着前方的挡风玻璃，一时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

　　“嘀、嘀——”

　　后面的车子突然猛按喇叭，朴有天紧张地向后看了看，连忙对郑允浩说：“开车吧。”

　　车子动了起来，跟着长长的车阵缓缓向前移动。

　　音乐削弱了车内诡异的气氛，郑允浩开始专心驾驶，不再说话。

　　疲惫再次向朴有天袭来，沉入黑暗之前，他只看见郑允浩英俊的侧脸。

　　……

　　又回到了那年夏天，阳光照在郑允浩的身上，给他的全身打上华丽的金粉。英俊的侧脸，完美的身体，耀花了朴有天的眼睛，让他情不自禁地在他的唇上印下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虽然只是蜻蜓点水，可还是惊动了假寐的郑允浩。

　　“你喜欢男人？”

　　“如你所见。”

　　“你想上我，还是想被我上？”

　　“……”

　　“玩个游戏吧。跟着我，我能为你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

　　“如果我拒绝呢？”

　　“毁你太容易了，你想人人都知道你是个恶心的同性恋吗？”

　　“成交。”

　　……

　　如果时光倒回，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吧！朴有天莞尔。

　　原来太爱一个人的时候，真的会变得卑微。明知道是在被玩弄，被嘲笑，却还是像飞蛾扑火一般执迷不悔。

　　还要多久，那根名叫极限的弦才会崩溃？

　　***

　　再睁开眼时，朴有天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

　　米色系的家具与装饰，不会白得刺目，却又很清爽，这是郑允浩的卧室。为了工作方便，他没有住在位于郊外的郑家大宅，而是在市区买了一套公寓。一直觉得这种柔和的风格跟他刚硬的气质很不符合，不过当他在站在房中的时候，那种居家的味道偏偏又那么……

　　“为什么不行？你之前答应陪我去的。” 

　　女人的娇嗔自门外传来，朴有天觉得有些耳熟。

　　“我没空。”

　　“又没空？我不管，订婚那天你就丢下我走了，现在又不陪我，太过分了！”

　　“我说没空就是没空。你有时间在这里磨蹭，还不如早点去Party，别浪费这身漂亮的打扮。”

　　“允浩！”

　　“好了，明天陪你吃午餐。”

　　“你说的，不许反悔。”

　　“不反悔。”

　　……

　　原来是全慧彬。朴有天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出去打声招呼。

　“傻瓜。”

　　“……”

　　行事沉稳的金在中一直给人很可靠的感觉，朴有天听他的话，就像大哥在教训不懂事的弟弟。

　　“你和芙蓉一样，都太宠他了。”

　　继续沉默着，朴有天不想辩解。他对郑允浩的付出，岂是一个“宠”字就能概括。

　　金在中将火调到最大，牛奶很快沸腾起来，发出咕咕的声响。关上火，金在中把牛奶倒进了杯子里。

　　“你们对他的爱就像一张温床，滋生着他的傲慢、自私、霸道。总有一天，让他看不清自己。”金在中的声音冷了下来，与杯中牛奶散发的热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金先生，我有些困了，先上去休息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朴有天转身就走。

　　手腕被硬生生地拉住，朴有天看见金在中眼中瞬间闪过的暴虐，那不是他熟悉的金在中。不过，也仅仅是一瞬间。金在中察觉自己的失态，立即松开了手。

　　“对自己好一点，别让他把你给毁了。”没有波澜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金在中端起牛奶，先一步离开了厨房。

　　呆呆地站了很久，朴有天的脑子一片混沌。

　　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房，再醒来时已是清晨。

　　梳洗完毕，跨出了房门。浅灰色的短毛地毯在走廊上延伸，一直伸展到身着米色睡袍的身躯之下。

　　朴有天飞快地跑上前，跪扶起倒地的人。

　　“芙蓉姐！”

　　郑芙蓉趴倒在楼梯口，痛苦地扭动着，嘴唇乌紫，像成熟的桑堪。

　　“芙蓉姐，你怎么了？！”朴有天大叫，“来人啊！”

　　“不……浩……”郑芙蓉艰难地呼吸着，死死掐住朴有天的手臂。

　　“你要说什么？别急，慢慢说。”朴有天将人平放在地上，轻轻抚着她的胸口。

　　“小……浩……”郑芙蓉的脸色越来越灰败。

　　“你要找允浩吗？我帮你叫他。”握住郑芙蓉的手，朴有天急得大吼大叫，“允浩，允浩！快来啊！你姐出事了！”

　　“不……小、小……”

　　“什么？”

　　“……在中……金在中……”

　　“芙蓉？！”金在中从房中跑了出来，看着倒地不起的妻子，立刻跑了上去，将朴有天挤到一边，仔细检查妻子的情况。

　　“她心脏病犯了，快去，客厅的柜子里有药，快去拿过来！”

　　“哦，哦！”朴有天应着，急忙往楼下跑。

　　“不……”郑芙蓉发出干哑的声音，不肯放开朴有天的手臂。

　　这时，郑允浩从楼上跑了下来，猛地推开金在中，大叫道：“姐！你怎么了？”

　　“你姐心脏病犯了。”金在中跪在一旁，努力想抱回自己的妻子，无奈郑允浩寸步不让。

　　“你是猪啊！还不快去房里把药拿过来！”郑允浩对着金在中大吼，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金在中怔了一下，旋即跑回了房间。

　　郑芙蓉此时已双目紧闭，全身开始抽搐。

　　“姐，你要挺住。”一把将姐姐抱了起来，郑允浩声音有些颤抖，“朴有天，你去开车，我们直接去医院。”

　　“好！”

第四章
站在急救室的门外，郑允浩反而没了最初的慌乱。冷漠的神情如一潭死水，朴有天担心他一旦波动起来就会成为一场惊涛骇浪。

　　想靠近他，想拥抱他，想给他支持的力量。可想归想，朴有天却没有任何动作。地点不对，身份不对，除了静静地站在原地，他什么都不能做。

　　金在中比他们后一步抵达医院，接着是全慧彬和郑晋东。人一多，就不可避免地嘈杂起来。朴有天没心思去听旁人在说些什么，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郑允浩身上。郑允浩太安静、也太镇定，这不合常理。

　　“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倒在地上了，朴有天扶着她……”金在中心痛万分地对郑晋东陈述事情发生的经过，声音哽咽。

　　“放心吧，姐夫。姐姐一定会没事的。”搀着郑家老爷子的全慧彬连忙出声安慰。

　　“芙蓉的病是先天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能怪你。”相较于女婿的激动，年近古稀的郑晋东要平静许多，“那孩子生来就命不好。”老人微颤的嘴唇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即使他一生经历无数，可真要遇上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时，一直沉默的郑允浩终于有了动静，“如果我姐真有什么不测，你也别想好过。”伸手指着金在中的鼻子，郑允浩字字阴狠，“你记着，今天你进得了郑家，靠的是我姐！聪明的就求神拜佛保佑她平安无事。”

　　“允浩，你怎么说这种话！”全慧彬为金在中鸣不平。

　　“关你屁事！”郑允浩骤然拔高的声音在安静的走道内突兀地响起，凶恶的眼神吓得全慧彬打了个哆嗦。

　　“允浩，你这是干什么！”郑晋东喝道。

　　朴有天反射性地挡在郑允浩身前，明显的保护姿态让所有人一怔。

　　“冷静点，”不太自然地侧了侧身，朴有天轻声说：“这里是医院。”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表情各异。

　　假装没看见金在中眼中的不屑，朴有天转身面对郑允浩。原想说些安抚的话，可一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郑允浩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胸中的戾气。

　　“你在这儿守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硬着嗓子命令完朴有天，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允浩，郑允浩！”全慧彬没料到郑允浩会离开，跟也不是、留也不是，气得在原地直跺脚。

　　郑晋东则是明显松了一口气，这个像野马一样的儿子他实在是驾驭不了，还不如让他走得远远的。

　　所有的人中只有朴有天的眉头锁得更深。郑允浩会离开是因为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他要转移注意力，以防止最坏的消息出现的时候自己会崩溃。朴有天感觉，郑允浩根本

就是脆钢易折。

　　七个小时后，郑芙蓉被推出了手术室。手术很顺利，可完成之后她却突然脑缺氧昏迷，仍然没有脱离危险期。

　　郑晋东受了打击，差点倒地不起，被全慧彬送回了郑家。而金在中则寸步不离地守着妻子，完全不理会旁人。

　　当朴有天打电话告知郑允浩这个消息时，电话那头一片寂静。

　　“允浩，你在听吗？”

　　“你今晚守在那里，有消息随时通知我。”

　　“好。”

　　电话的盲音刺耳。莫名的，朴有天就是觉得痛。

　　病房里，郑芙蓉脸色苍白，瘦弱的身体连接着大量的仪器，仿佛马上就要被那堆金属吞没。

　　“你千万不要有事。”喃喃地低语着，朴有天分不清自己的祈祷是为了郑芙蓉还是为了郑允浩。也许，两者都有。

　　***

　　医院、公司，一连几天，朴有天马不停蹄地两头跑。去医院是为了看郑芙蓉，去公司则是为了看郑允浩。

　　此时的郑允浩像是一台疯狂地工作机器，一天干二十个小时，不肯离开办公室一步，把香烟当粮食，拿咖啡当水喝。

　　朴有天关上办公室的门，叫了声：“允浩。”

　　“把Anna叫进来。”

　　“她走了。”

　　“走了？谁让她走的？！工作还没完她就想走，明天叫她卷铺盖走人！”郑允浩猛地将手中的笔对桌上一扔，沉声道：“叫Lily进来。”

　　“人都走了，我让她们回家了。”朴有天弯下腰，捡起地上散落的文件。

　　见不得朴有天平静温和的样子，郑允浩混账地将手中的文件夹摔到朴有天面前，大吼：“你凭什么把人放走？”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她们都是女孩子，回家太晚家人会担心的。你这边还有什么事，都交给我来做吧。”顺手把文件夹也捡了起来，朴有天不以为意。

　　被朴有天温柔的态度堵得半天说不上话，郑允浩又气又恼：“我不是让你在医院呆着吗？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芙蓉姐已经脱离危险期了，我特地过来告诉你。”

　　“她醒了？！”郑允浩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朴有天跟着站了起来，缓缓地摇了摇头，“只是脱离了危险期，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清醒。”

　　“不会醒吗？”郑允浩颓然地跌回坐椅。

　　“别泄气 ，”半跪在椅前，朴有天握住郑允浩的手背，微笑着说：“芙蓉姐舍不得你，她一定会挺过去的。”

　　郑允浩看着朴有天，迷茫地问：“会吗？”

　　“会的。”朴有天站起身，半弯下腰，捧住郑允浩的脸，说：“去看看她，告诉她，你希望她好起来。她听到你的真心话，一定会努力康复的。”

　　对上朴有天晶莹的目光，郑允浩的脸蓦地一红，反射性地撇开头。

　　朴有天假装没有看见郑允浩脸上难得的羞涩，继续问：“我陪你去医院好不好？”

　　没有问答，郑允浩推开朴有天，拿起外套向门外走去。

　　知道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朴有天微笑着快速跟了上去。

　　医院的探视时间已过，朴有天凭着这几日与护士小姐建立的良好关系，将郑允浩带到了病房外。

　　透过观察窗窥视病房内，郑芙蓉仍在昏迷之中，昔日的风彩被苍白与孱弱替代。

　　郑允浩本想推门入内，却在见到金在中的身影后，止步不前。

　　“他一直没有离开，我相信他是真的担心你姐姐。”朴有天与郑允浩并肩而立，想化解郑允浩对金在中的成见。

　　“他不担心才怪。”郑允浩嗤之以鼻，“我姐要是醒不过来，他就会一无所有。”

　　“允浩，不要用利益去衡量一个人的好坏。有些东西是无法作假的，如果你肯用心去体会，你就会发现……”

　　“闭嘴！”郑允浩粗鲁地打断了朴有天的话，“别让我再听见你为他说话。是非曲直我会判断，用不着你在这里多事。”

　　见郑允浩听不进去，朴有天不再多言。

　　背对门口的金在中丝毫没有察觉门外的动静，只见他轻轻拨开妻子额前的头发，细细地将它们一一整理好。

　　“直觉让我无法对他产生好感，”郑允浩看着病房内，突然开口，“他比我姐小九岁，他们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他就向我姐求婚。姐姐的先天性心脏病让她这辈子都不能有小孩，而金在中却是家里的独子。你相信吗？为了和我姐结婚他不惜与家里决裂。什么样的男人能下得了这样的决心？”

　　“爱情总是让人奋不顾身。”

　　“爱情？哼！你相信那种女人才信的东西吗？我只看到野心。”

　　朴有天侧头，直视郑允浩的眼睛，“直觉也是女人才信的东西。”

　　郑允浩眉头拧起，四周压力骤升。朴有天没有回避，继续注视着他，可惜冰冷的镜片挡住了他眼中涌动的情绪。

　　擦身而过，郑允浩离去的步伐带动空气，抛起小小的气流。朴有天打了个寒战，毫不犹豫地跟上他。

　　每一次都在追着他，看着那高大的背影，朴有天苦笑。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成为那个潇洒离去的人？

　　“允浩！”

　　郑允浩对朴有天的叫喊充耳不闻，直直地走向自己的车子。

　　“允浩！”

　　嘀——

　　郑允浩一拳打在车门上，车子的防盗系统发出尖锐的叫声。

　　“我来开车。”扬了扬手上的车钥匙，朴有天摆出无辜的笑脸。

　　“不知道，”金在中的嗓子有些哑，“我们被绑架了。”

　　绑架？！

　　朴有天动了动胳膊，又麻又痛的感觉让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董事长和老王呢？”挣扎着坐起身，他长吁了一口气。

　　“我在这里。”郑晋东的声音从金在中的身后传来，“老王被他们留在原地给允浩报信去了。”

　　“你们没受伤吧？”朴有天环视了一下四周，勉强看见成堆的废纸。

　　“我们没事，你怎么样？”金在中似乎想向朴有天靠拢，可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

　　“我还好。”话音刚落，脑后的刺痛就提醒朴有天，他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好。

　　郑晋东靠在纸堆上，心有不安地说：“他们的目标是我，现在连累你们也被抓来了。”

　　金在中闻言，连忙安慰老岳父：“爸，别这么说。这种事谁也不想的。”

　　朴有天点头附和，随后又问：“他们有几个人？”

　　金在中回答：“三个，或者四个。”

　　“在哪里？”

　　“应该在外面。”

　　朴有天吸了一口气，低声说：“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不要轻举妄动，他们手里有枪的。”

　　“枪？！”

　　“是，至少两支。”金在中怕朴有天不听劝告，硬是挣扎着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

　　轻微的布料撕裂声传来，朴有天连忙说：“别乱动，小心受伤！”

　　“没事，擦破了点皮。”

　　当金在中坐下来，朴有天看清他左边裤腿开了大口子，应该是被捆绑的铁条挂开的。

　　“我不会乱来，你不用担心。”朴有天有些内疚。

　　“我不怕你乱来，就怕你太英勇。”金在中调侃他。

　　朴有天被说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金在中见状，假装轻松地说：“他们是要钱而已，两百万，明天拿到手就会把我们放了的。”

　　“两百万？”朴有天有些惊讶，按郑晋东的身价，这个数字明显有些少。

　　“他们大概不太清楚郑氏国际的身家。”郑晋东为了缓和气氛，小小幽默了一把。

　　三人都无声地笑了笑，沉重的气氛稍稍好转了一些。

　　朴有天又问：“是要允浩……咳，郑先生送过来吗？”

　　金在中借着微光看了朴有天一眼，说：“希望允浩接到消息之后不要一时冲动去做傻事才好。”

　　“不会的！”朴有天激动地挺起身，发现自己反应太大之后，又不自在地缩了回去，“郑先生做事向来有分寸，一定没问题的。”

　　“放心，允浩在大事上从不乱来的，我们都要相信他。”郑晋东也站在儿子一边。

　　金在中心知反驳并无意义，便不再说话。一想到明天将要面临的动荡，三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朴有天闭上眼，脑子一片空白。很奇怪，他并不觉得害怕。难道是经常被郑允浩出奇不意的行为磨得神经迟钝了？很有可能。

　　***

　　当朴有天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固化的时候，天终于亮了起来。

　　原来他们被关在一间旧货仓里，四周堆满了回收来的废纸。阳光正顺着锈迹斑斑的铁闸门射了进来。

　　“他们不是要和郑先生交易吗？为什么还不见动静？”朴有天挪动着双腿，想驱走身上因为长时间不动造成的麻痹感。

　　同样一夜未合眼的金在中也动了动身子，说：“现在时间还早，允浩要先去银行取钱才能来救我们，你再忍耐一下。”

　　“我知道。可我们不能就这么坐着，一定得做点什么。”一股强烈的不安突然冲进朴有天的脑子里，让他感到莫名地焦躁。

　　“朴有天……”

　　“你转过去，背对我。”

　　“干什么？”金在中不解。

　　“快点，转过去。”朴有天压低声音，再三催促。

　　金在中拗不过他，只好听话地转过身。

　　“也许我能把你手上的绳子咬开。”朴有天边说边趴低身子，发现无法维持身体平衡之后，干脆躺到了地上。

　　“别乱来，会被他们发现的。”金在中扭头看着他，额上急出了冷汗。

　　朴有天对金在中的话充耳不闻，一心与那一指粗的麻绳奋战。

　　“朴有天，小心点儿。”昏昏沉沉的郑晋东听到二人的声音，也渐渐清醒过来，看见朴有天的动作，同样急得心惊肉跳。

　　“没事。”朴有天咬到的牙齿发酸，绳子终于松动了一点，“呸！”吐出嘴里的绳子纤维，他继续埋头苦干。

　　“解开了！”

　　三人的心头一阵狂喜。

　　金在中哆嗦着把手上的绳子统统扯下来，转身去帮朴有天松绑。

　　“那上面有两扇气窗，运气好的话也许能从那儿爬出去。”

　　“不行，他们手上有枪，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金在中停下了动作，强烈反对朴有天的提议。

　　朴有天急了，差点冲金在中吼起来：“别停！至少让我去看看情况。如果绑匪临时变卦的话，我们也不至于太被动。”

　　“朴有天说得对，把情况摸清楚，如果真有什么变化，你们就先跑，别管我。”郑晋东插话。

　　金在中脸色一变，立刻反驳道：“爸，别这么说，我们说什么都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天轻轻在他耳边说：“一会儿就剪完了，再忍一会儿。”

　　郑允浩安静下来，像是听见了一般。

　　朴有天不再说话，只是全神贯注地将郑允浩的胡子一点点刮掉。轮廓分明的脸庞显露出来，上面是久违的冷硬神情。

　　“你又在不高兴什么？”朴有天有些好笑，伸出手指戳戳郑允浩紧绷的嘴角。

　　原来是这么想念他的一切，哪怕是拉长的一张脸，也让他觉得亲切无比。

　　郑允浩凹陷得厉害的眼睑突然颤了颤，而后打开。 

　　混浊、黯淡的目光刺痛了朴有天清亮的眼眸。

　　“允浩……”明知道他并未清醒，还是忍不住开口，“睡吧，我在这里。”

　　找不到焦距的眼珠迟钝地转动了一下，像在等待什么。

　　朴有天低下头，在郑允浩的眼角印下一个吻。

　　疲惫的眼帘瞬间垂下，一动不动，仿佛不曾睁开。

　　“睡吧，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温柔的声音绕着浴室内氤氲的水汽，润湿了郑允浩的皮肤。

　　朴有天用毛巾仔细擦拭郑允浩的脸，满意地看着那僵硬的线条渐渐柔和下来。

　　整整花了两个小时，朴有天才在不妨碍输液的情况下，把郑允浩的身体彻底清洗干净，连布满黑色污垢的指甲缝都刷得雪白雪白。

　　当金在中再次踏进病房时，终于敢肯定自己看见的真的是郑允浩。而此时的朴有天，早已是一身狼狈。

　　“让老王送你回家换件衣服，顺便带些洗漱用品过来。我想你会愿意代郑家人照顾他。”金在中说。

　　感激地看了金在中一眼，朴有天穿上外套，掩去一身交错的水渍与污痕之后，马不停蹄地往家中赶去。

　　夕阳自垂直百叶窗帘的间隙中钻进了病房，在郑允浩的身上留下整齐的光栅。

　　金在中移动着步子，站到郑允浩的床前，挡住了那些光线。

　　倾身向前，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郑允浩。那张素来高傲的脸，历劫之后仍不见脆弱，而是转换成平静与安稳，看起来毫无防备。

　　“是因为朴有天守着你吗？”金在中自言自语着，平淡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运气不错。”

　　郑允浩是他的敌人，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就明白地告知他这一点。他是高高在上的领导者，能轻易左右他的人生；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依仗妻子的庇佑才得到今日的一切；他总是在诋毁他，破坏别人对他的信任。

　　谁能想到，今日的金在中能有机会这般俯视郑允浩。他承认自己有小人心理，他喜欢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尤其对象是郑允浩的时候。

　　金在中站直身体，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允浩！”郑晋东一边喊一边冲进儿子的病房，苍老的身体因动作过快而有些不稳。

　　金在中连忙迎了上去，搀住郑晋东，“爸，您别急。允浩没事。”一边安抚老岳父，一边将他带到儿子的病床前。

　　郑晋东在碰到儿子脸颊的一刹那，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这两个月来，一直生活在惊恐、忧虑之中的老人总算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开始放任自己的情绪。

　　“爸，别太激动了，小心身体。”金在中抚着岳父肩膀，不由有些伤感。

　　自从与家里断绝关系，他就视郑晋东为亲生父亲，而郑晋东也待他极好。虽然金在中与郑允浩不对盘，但是看到郑晋东如此难过，他的心里还是不太好受。

　　“我没事。”良久，郑晋东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些，问：“允浩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会这样主要是饿的。他身体底子好，很快就能恢复。”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找到那些绑架允浩的人。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儿子被如此对待，让郑晋东极度窝火。他好歹也在商场上呼风唤雨多年，岂肯对此事轻易罢休。

　　金在中很少见到郑晋东如此愤怒，不由微微一怔。

　　这时，从家中返回的朴有天正好推门而入。

　　“董事……长。”一路跑过来，他有些喘。

　　“你来啦。”郑晋东以为朴有天也是刚收到消息赶过来的，但见他手中的旅行袋，有些疑惑，“你要出门吗？”

　　“不是。”朴有天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是我让朴有天过来照顾允浩的。”金在中及时为他解了围，“我晚上要去看芙蓉，允浩这边还是交给他比较放心。”

　　郑晋东想想觉得也是，于是说：“那就辛苦你了。”

　　“应该的。”

　　郑晋东点点头，又把目光放到了儿子身上，问：“医生有没有说，允浩什么时候会醒？” 

　　最近他总是在等一双儿女清醒过来，郑晋东忍不住苦笑。

　　“他只是睡着了，明天体力恢复了就会醒了。”金在中回答。

　　抓住儿子削瘦的手腕，郑晋东再次红了眼眶。不过这次有外人在，他还是极力控制了下来。朴有天不比金在中，始终只是下属而已，他不想在他面前暴露太多情绪。

　　调整好自己的，郑晋东对女婿说：“我们一起去看芙蓉，这里就交给朴有天吧。”

　　金在中扶着岳父，对朴有天说：“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们明天再过来。”

　　朴有天应了声“好”，目送二人离去。

　　郑允浩还在沉睡，对父亲的来去毫无知觉。

　　朴有天放下袋子，把窗帘拉开，让绚烂的晚霞踏进苍白的病房，驱走阴郁的气息。他站在窗边，红铜色的光线停留在他稍显凌乱的短发之上，虚幻中竟衬出几分无关性别的美丽。只是这份美丽，夹杂着几缕沧桑。

　　早在爱上郑允浩的那一刻，朴有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他小心地珍藏着郑允浩给他的每一个微笑，每一个拥抱，甚至每一次疼痛。他以为，只要拥有这些，即使有一天真的离开了郑允浩，他也有足够的回忆去怀念这一段单方的爱恋。

　　可是，郑允浩失踪以后，他才彻底醒悟过来，他要的并不是那些逝去的过往，而是一个能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能够摸得到、触得着的郑允浩。就算被忽视，被遗忘，也远比见不到他要好。他是如此卑微地渴望着，哪怕仅仅是充当郑允浩随身的一件物品，

　　没有失去，就永远无法体会拥有的幸福，即使拥有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不想离开他，不想！

　　朴有天捧住脸，拼命控制泛滥的悲伤。

　　这不是软弱。

　　他只是爱上了一个人，欲罢不能！

　　病房的另一角，郑允浩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静静地看着朴有天的一举一动。

　　他很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是他很清醒，从朴有天走近他的第一刻起。

　　他知道朴有天认出了他，他知道朴有天为他掉泪，他也知道朴有天为他清洗。他什么都知道，却没有一丝力气来表达自己。

　　门外传来敲门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朴有天收拾起心情，说了声：“请进。”

　　护士过来检查药品的注射情况，在见到郑允浩时被吓了一跳。

　　用天壤之别来形容郑允浩前后的状况毫不夸张，护士没想他身上那些看起来像积攒了好几年的污垢居然会清除得如此干净，更没想到他本来的面目会是如此英俊。虽然看上去十分憔悴，但并未影响他出众的相貌。

　　“咳。”朴有天干咳了一声，提醒护士他的存在。

　　护士微微报赫，立刻开始正常工作，“请问你是他的家人吗？”

　　“今晚我会留在这里照顾他，麻烦你加张床位。”朴有天没有正面回答护士。

　　“哦，那个没问题。你记着不要给他吃东西，他的胃会受不了。医生说大概两天后才能吃一些流质食品。”这个帅哥也很养眼，护士忍不住殷勤起来。

　　“喝水可以吗？”

　　“那没问题。”

　　“我知道了，谢谢。”朴有天彬彬有礼地道谢。

　　护士笑了笑，说：“不用谢。他的药水吊完了的话，你按铃通知我一下，我就会过来。”

　　“我会的。”

　　朴有天也笑了笑，余光瞥到郑允浩，这才发现他睁开了眼。

　　“允浩？”朴有天轻轻唤了一声，想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清醒了过来。

　　郑允浩发不出声音，只好微微动了动手指，示意朴有天上前。

　　“你醒了？！”

　　郑允浩眨了眨眼睛。

　　朴有天又惊又喜，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感觉到手上的温度，郑允浩的嘴角动了动，牵出一丝微笑。

　　“你感觉怎么样？我让医生来看你。”

　　不等朴有天行动，郑允浩费力抓住他的手，示意不用。

　　“你想说什么？”朴有天问。

　　郑允浩没有动弹，只是用眼睛斜视着仍在房内的护士，一脸的不快。

　　朴有天会过意来，转头对护士说：“小姐，我们有话要说，有事我再叫你吧。”

　　护士也看出了郑允浩眼中的厌恶，于是扭头离开。

　　“你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朴有天坐在病床床沿，将郑允浩的右手握在掌中。

　　郑允浩动了动嘴唇，却无法控制迟钝的舌头，只好张开五指与朴有天交握。

　　朴有天以为他觉得渴，于是问：“是不是要喝水？”

　　郑允浩微微侧头，表示不用。

　　“累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郑允浩又动了动嘴唇，这次发出了一些模糊的声音。

　　“你说什么？”那声音太弱，朴有天没能听清。

　　郑允浩急躁起来，眉头皱成了“川”字。

　　朴有天见状，连忙俯下身，将耳朵靠近郑允浩的唇边。

　　“别急，你慢慢说。”

　　白玉一般的耳廓清晰地显现在郑允浩的眼前，从未如此细看过，连上面泛着青红色的微细血管的走向都一清二楚。郑允浩失神了，一时忘了言语。

　　“允浩？”朴有天转过脸，有些疑惑。

　　鼻尖对着鼻尖，彼此的呼吸融合，朴有天再次见到郑允浩的笑容。

　　“吻……我。”

　　声音相当沙哑，像硬物刮过破旧的陶罐。可郑允浩式的命令语气，一如既往。

　　“遵命。”朴有天露齿一笑，摘下了眼镜，低头贴上郑允浩的双唇。

　　冰凉的嘴唇开始一点点吸收朴有天传去的温暖，麻木的神经渐渐恢复了知觉。从不喜欢被动的郑允浩，开始期待朴有天的亲吻。

　　没有澎湃的激情，只是慢慢的、细细的舔舐，这就是朴有天式的亲吻，淡淡的缠绵，让你感觉被呵护、被珍惜。此刻的郑允浩，需要这样的抚慰。

　　连绑匪的样子都不曾看清，就被关入阴暗的地底。幽闭的地下室内空无一物，只有一扇与地面平行的小窗。每天等待绑匪将食物从那里塞入屋内，开始是一天三顿，而后的两顿、一顿，最后不见粒米。

　　从最初的冷静，到随后的愤怒，再到挥之不去的焦躁与恐惧。在被困的四十七天里，郑允浩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逃脱，最后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守在那块方寸之地胡思乱想。

　　他想到了父亲、姐姐、朴有天甚至金在中。所有认识的人，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他一一去细细回忆。

　　没人来救他，没人知道他在这里，也许他已经被所有人遗忘。

　　他是郑允浩，他不甘心就这么被打垮。凭着地下室的一条自来水管，他撑了过来，终于在建筑工人准备拆去那幢房屋时得到了救助。

　　当听到朴有天叫他“允浩”时，他知道自己活了下来。而且朴有天没有遗弃他，他一直在等他回来。

　　朴有天……

　　郑允浩默念着这个名字，再次沉入了黑暗。

第八章
离开那张变得红润的嘴唇，朴有天的眼神柔和得像十五的月光。伸手拨开郑允浩额边的

　　朴有天无力地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心中不由暗叹，郑允浩简直就是他的克星。终是管不住自己的心思，他慢慢走到郑允浩的身边，再次半蹲在他的面前，与他平视。

　　“允浩。”朴有天轻轻唤了一声，笑容无奈。

　　郑允浩的眼神空洞，完全没有反应。

　　“允浩？”朴有天又唤了一声。

　　“有什么好笑的？”郑允浩垂下眼帘，“你总是这样，随便笑一个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我讨厌你这样的敷衍，你知不知道？”

　　朴有天没想到郑允浩会来这么一句，一时接不上话。

　　“高兴也不说，生气也不说，除了在床上会求饶之外，根本看不出你半点情绪。你要是个木偶，我也只能当你没有七情六欲。可你明明就是活人，会喊痛、会叫屈，我想来想去，能让你这么冷淡的唯一原因……”郑允浩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你的心不在我身上，你根本就不在乎我。”

　　朴有天张了张嘴，感觉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愣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你不在乎我，你一直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当成一场交易，对不对？我不过是个威胁你的卑鄙小人，除了自私、霸道就是蛮横，没有半点可取之处。就算我与成打的女人纠缠不清，你也不会放在心里。我真蠢！”

　　郑允浩突然大笑起来，身体随着狂乱的笑声无规律地抖动着。

　　朴有天看着他，温和的神情结上了一层薄冰。

　　“你真的以为我留在你身边，是因为惮忌那点威胁？”

　　闻言，郑允浩猛地刹住了笑声，说：“我以为你是因为喜欢我，才会留在我身边。”

　　“你既然知道，还有什么可怀疑的？！”朴有天蓦地站起身，大吼。

　　郑允浩一怔，马上反射性地吼回去：“我知道个屁！我只知道自己被绑匪关起来的时候，想得最多的就是你！我怕你为我担心，怕你为我难过，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要撑下去。可是到头来呢？一个转身你就不见踪影，我为了找你差点把这座城市给翻过来，你知不知道！”

　　“你找我？”朴有天错愕。

　　“废话！”

　　郑允浩也站了起来，额角青筋爆起，“我他妈的以为你就这么走了，怕得连睡觉都不敢，一闭上眼就是你绝情的样子……你，你根本就是个混蛋！”郑允浩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讲的是什么，“我一直以为你是爱我的，如果不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一心一意地守着他。可是你根本就是没心的，就会假笑，任凭我再激刺、再胡闹都不在乎。我是男人，难不成你想我跪下来求你不要离开我吗？就算我爱你，也不可能这么做，你知不知道？”

　　虽然大部分都没听清楚，不过那句“我爱你”却是如雷贯耳。

　　朴有天抓住郑允浩的双臂，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爱我？”

　　“什么？”郑允浩还没从激动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一时间消化不了朴有天的问题。

　　“你刚刚说你爱我。”

　　不过瞬间，郑允浩就收起了慌乱，满不在乎地反问：“那又怎么样？！” 

　　朴有天没有出声，只是仰头看着他。

　　气氛怪异起来，郑允浩被盯得混身不自在，干脆将头一转，走为上策。 

　　温柔的笑容自朴有天的嘴角一点一点漾开，一句“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爱我”成功地阻断了郑允浩离去的步伐。

　　“你不知道？”郑允浩一脸的不可置信。

　　朴有天摇头。

　　“那你继续当不知道好了。”

　　郑允浩粗着嗓子，整张脸不受控制地涨得通红，简直就像吵架吵输了正在怄气的孩子。

　　几乎是用扑的，朴有天一下子将郑允浩抱了个正着，“可我已经知道了。”

　　郑允浩装模作样地挣扎了两下，其实是在紧张地等待朴有天的下文。

　　将头靠在郑允浩的肩上，朴有天心中百味杂陈。这份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他在兴奋之余又有些许不安，意外多过惊喜，是好是坏？

　　两人沉默的时间太长，郑允浩心急火燎的，开始觉得头晕目眩。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把我当成一件称手的工具。”

　　朴有天一口开，郑允浩就差点气得背过去，刚想发飙却被下一句话给堵了回来。

　　“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根本没力气留到今天。”

　　爱？！

　　郑允浩愣住了。

　　“裴涩琪、全慧彬、Anna，一个接一个，让我眼花缭乱。你的心在谁身上，你喜欢谁，爱谁……我实在无从猜起。”朴有天慢慢放开搂住郑允浩的双手，站直身体与他对视，“我也是男人，死缠烂打我学不来，更不会一厢情愿地表示嫉妒。除了视而不见，我还能怎么做？”

　　“我只是想试探你。”郑允浩下意识地辩解。

　　“试探什么？”朴有天反问，“试探我的神经是否强韧，还是试探我的臣服程度？”

　　“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在乎我。”

　　“呵呵，”朴有天笑得苦涩，“我有多在乎你？我在你身边四年，你感受不到我有多在乎你吗？”

　　“我当然能感受到，”郑允浩急了，“可是你总是有本事在我感觉良好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提醒我，我的想法是错的！”郑允浩转身背对朴有天，不让他看到自己扭曲的面孔，“我跟裴涩琪分手，你就骗我去慰问她；我跟全慧彬订婚，你就大方地为我们操办宴会；甚至看到我和别人做爱，你都是毫无反应。这就是爱我吗？”

　　“你这么看我？”

　　“我看到的就是这样。你对谁都是同一张笑脸，我看不出自己在你心目中有何特别之处。”

　　朴有天打了个寒颤，全身冰凉。

　　“也许，我对你的爱真的就是一张温床。”

　　“什么意思。”郑允浩不解。

　　“没有原则的退让，近乎卑微的容忍，一个不懂反抗的受气包，一个予取予求的性玩具！温床，你懂不懂？提供适合的环境，什么细菌、污垢都能长得出来的温床！”

　　朴有天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猛地将郑允浩往沙发上一推，然后利用身体的重量将他压得不能动弹。

　　“你有骄傲、有自尊，难道我就没有吗？我也是个男人。我不需要你下跪，我只是希望你爱我而已。可你呢？我就该跪下来求你不要离开我吗？”

　　居高临下看着郑允浩，朴有天多年积压的委屈瞬间爆发。

　　“被人压着，被人强迫，这种滋味你有没有试过？你只知道掠夺，从不在意我的感受。这就是爱我吗？因为爱我，所以要折磨我？好，我今天就来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朴有天！”

　　郑允浩被压得措手不及，第一次看到如此狂乱的朴有天，说不吃惊是假的。可是他们不是在说爱与不爱的问题吗？为什么弄得像仇人相见？

　　“嘶”的一声将郑允浩的衣服撕成两半，朴有天疯狂地咬住他的脖子，恨不得就这样咬下一块肉来。借着喘息的空档，还不忘恨恨地说：“你被绑匪抓了去，我差点被急疯了，你又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跟游魂似的，就怕你万一有个不测……”

　　“朴有天……”

　　郑允浩虽然痛得厉害，却还是放弃了挣扎。这样的朴有天，更让他心疼。

　　“如果不是爱你，我何必一忍再忍……你有当我是你的爱人吗？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家里有些什么人，有没有兄弟姐妹，你又知道多少？”朴有天胡乱吻着，从脖子移上脸颊，被郑允浩的胡茬扎到都毫不在意。

　　郑允浩静静地躺着，想说话却堵住了双唇。

　　不带一丝温柔，也不含一丝情欲的亲吻，朴有天完全就是在发泄不满。好不容易停了下来，喘一口气继续说：“什么叫看见你和别人做爱都毫无反应，我当时就想把你给阉了，这算不算反应？”

　　闻言，郑允浩的脸有点发绿。

　　“你……狼心狗肺……可恨！”终于骂累了，朴有天顺势趴在郑允浩的身上，差点把他的骨头压散。

　　感受着朴有天温暖的体温，郑允浩觉得胸中被一种酸甜不明的感觉胀得满满的。

　　“你喜欢绿色，对长毛的动物过敏，是家里的独子。左眼二百度，右眼五百度，因为视差太大，所以不戴眼镜就习惯眯着一只眼看东西。还有，你睡着的时候喜欢双腿夹着被子，不然就非要把被子踢开。”轻轻地拍抚着朴有天的后背，慢慢消弭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郑允浩说：“你的事情我全部都想知道，如果现在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一定是因为你把它藏在这里。” 

　　伸手按住朴有天后背心脏的位置，郑允浩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机会去接触。”

　　他的手很烫，像要烧化朴有天的心脏一般。

　　“允浩……”朴有天发出一声呓语般的声音。

　　“是我选错了方法，早知道就直接说了，绕这么一大圈……”郑允浩叹息着，声音越来越小。

　　朴有天趴在他的胸口，视线有些模糊。

　　良久，惊觉郑允浩的呼吸不是很顺畅，朴有天连忙抬头察看。结果，只看见郑允浩闭目仰面，双颊绯红，显然是昏了过去。

　　“允浩！”朴有天大叫着，不住地责怪自己居然忘了郑允浩还在发烧。

　　***

　　“真是太胡闹了。”郑晋东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郑允浩，大发雷霆。

　　朴有天恭敬地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原来，郑允浩身体根本就没有康复。当他得知朴有天请假的消息，就瞒着众人跑出了医院，期间只打过一个电话回家报平安。所以，郑晋东见到他再次入院，着实气得不轻。

　　“爸，”金在中将岳父扶到座椅上，小心地平熄他的怒火，“医院这么闷，也难怪允浩待不住。”

　　“待不住就往外跑，连命都不要了吗？”郑晋东的话里虽然还有责备，可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

　　金在中连忙说：“我问过医生了，只要允浩退了烧，就可以回家休养。朴有天也正好休完假，干脆让他陪着允浩好了。我们可以请陈医生隔一天就为允浩做一次检查，相信不会有问题。”

　　郑晋东看了一眼朴有天，转头问金在中：“公司那边不用朴有天帮着吗？”

　　朴有天刚想出声，却被金在中用眼神制止，只见他说：“我的工作基本都上了轨道，暂时没什么问题。”

　　郑晋东看了看仍在病床上昏睡的儿子，僵硬地点了点头。虽然还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女婿既然都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再深思。朴有天对郑允浩如何，郑晋东心里还是有谱的。

　　朴有天松了一口气，看向金在中的目光中除了感激还是感激。

　　“什么也别说，我只是为了我自己。”金在中在朴有天张嘴之前，先一步开口，“郑允浩真的很麻烦，有你替我挡着，我也落得轻松。”

　　闻言，朴有天露出久违的笑容。

　　“好好守住郑允浩，你可是决定他命运的关键人物。”

　　“呃？”

　　“他好像醒了，去看看吧。我走了。”

　　朴有天来不及询问金在中话里的含义，金在中就消失在他的视野。回头再看房内，郑允浩果然睁开了眼睛。

　　“允浩，医生说你不能起来。”

　　“我怎么了……”

　　“你在发烧，快躺下。”朴有天按住郑允浩，逼他重新躺回床上。

　　看着惨白的墙壁和熟悉的百叶窗帘，郑允浩问道：“这里是医院？”

　　“嗯。”朴有天拿来毛巾，为郑允浩擦去额头的汗水。他的烧好像退下来了，温度低了许多。

　　“你昏过去了，是我把你送过来的。”

　　“昏过去了？”

　　“是啊！”朴有天斜了他一眼，“烧得那么厉害你都不知道要来医院，害我吓了一大跳。”

　　“这样就被吓到了？”捉住朴有天仍在为他擦脸的右手，郑允浩顺势将人往自己的方向一带，“让我给你压惊吧。”

　　“什……唔……”不曾防备的朴有天一下子跌在了郑允浩的胸口，瞬间就被堵住了双唇。

　　缠绵的亲吻，因为有了情侣的味道而更显甜蜜。朴有天的精神开始涣散，舌尖也不自觉地给予回应。

　　主动权交替，朴有天后来居上，情绪高涨，可没想到郑允浩却先一步败下阵来。

　　“允浩？”

　　郑允浩的身体太虚弱，再次陷入了沉睡。

　　朴有天看着那张褪去了红色，渐渐苍白的面孔，燃烧的激情慢慢冷却。

　　只要转过身就看不见郑允浩的脸 ，可耳边传来Anna的声音，怎么堵都堵不住。

　　“允浩，你听我说，刚开始我的确是想忘了你。我们毕竟相差得太远，我实在是……可是，我收了钱就后悔了，我是真的爱我们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呀……”

　　那声音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视线开始模糊，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是谁挡在前面？

　　全慧彬？！

　　朴有天摇晃了两步，绕过了全慧彬，假装没有看见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

　　撑不住了！

　　这时，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朴有天摇摇欲坠的身体，朴有天抬眼一看——是金在中。

　　极不自然地推开他，朴有天掐了掐手臂的伤口，好让自己振作。

　　金在中已将冷餐会提前结束，可人群仍未尽数散去。一路前行，窃窃之声不断。虽然多数是在唏嘘郑允浩的私生活如何如何不检点，可字字都像扎在朴有天心头的针尖。

　　这是郑芙蓉的葬礼，却因为他的疏忽而成了别人的笑柄。郑允浩做了父亲，却因为他的沉默而失去了选择的机会。

　　“为什么？”直到坐上金在中的车，朴有天提出压抑许久的疑问。

　　金在中没有回答，双眼紧盯着前方的道路。

　　“Anna是你放进来的。”朴有天的语气肯定，“你是想看到郑允浩名誉扫地，还是想看我们反目成仇？”

　　细想之下，如果不是得到某种程度的许可，Anna怎么可能拿着刀就这么直直地冲进来？葬礼上来的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以金在中缜密的心思，决不可以在安全上出这样的纰漏。

　　面对质问，金在中仍是面不改色，不予回应。

　　“你究竟想干什么？”朴有天长叹了一口气，摘下眼镜，将手覆在眼睑之上。

　　“为郑允浩付出那么多，值得吗？”金在中不答反问。

　　“不管怎么样，那个孩子是无辜的。”

　　“如果那个孩子真的生下来，你能心平气和地看着他管郑允浩叫爸爸吗？”

　　“我以为你会看在芙蓉姐的份上……”

　　“芙蓉已经死了。”

　　随着一个急刹车，车厢内的话题宣告结束。金在中将朴有天送进急诊室，随即离开。

　　***

　　缝合了伤口之后，朴有天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公寓。许久不曾住过的地方，积了不少灰尘。可身心俱疲的他实在懒得管那许多，径直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分不清是什么时候，朴有天被重物压醒，睁开眼屋内一片黑暗。

　　“允浩？”

　　即使伸手不见五指，朴有天还是能分辩出郑允浩的气息。对于他的出现，朴有天感到一丝惊讶。

　　“允浩？”

　　朴有天用手肘微微撑起肩膀，却敌不过压在胸口的重量，重新倒回床垫之上。

　　郑允浩睡着了，以他喜欢的姿势，趴在朴有天的胸口，聆听着朴有天的心跳，安然入眠。

　　抬手抚过郑允浩粗黑的头发，朴有天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之中。

　　郑芙蓉死了，金在中不再隐藏对郑允浩的不满，甚至是憎恨。Anna今天的出现，似乎仅仅是个序幕。

　　还有什么在等着郑允浩？

　　朴有天痛苦地闭上眼睛，脑中回荡起郑芙蓉最后的声音。

　　“照顾允浩……”

　　“……放过在中……”

　　“照顾允浩，放过在中……”

　　放过在中！为什么？为什么要放过金在中？他到底做了什么？

　　回想起郑芙蓉病发倒地时的情景，朴有天心头一颤。

　　她当时说：““小……浩……小、小……中……在中……”

　　是让允浩小心金在中吗？！

　　金在中当时要他下楼拿药，可是药根本就在他自己的房中，难道他是想支开旁人？！他想干什么？

　　朴有天的心跳骤然加速，可怕的想法在他的心头升起，挥之不去。

　　郑芙蓉得知了金在中的秘密，金在中要害允浩？

　　“绑架我的人也许跟他有关。”

　　郑允浩的话浮上朴有天的心头。之前，他与郑晋东、金在中被绑架的时候，金在中强烈反对自救，现在想来，他仿佛是确信自己不会受到伤害。而且，在早上获救之后，他不肯在第一时间报警的理由，回想起来也十分牵强。

　　再加上那种虎头蛇尾的绑架过程，感觉就像是一个圈套，目的就是要引郑允浩去付赎金，然后趁机囚禁他。

　　可是，囚禁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

　　千丝万缕的线索，却完全分析不出前因后果。

　　原本以为隐瞒郑芙蓉的遗言，可以调和郑允浩与金在中之间的矛盾。一边弟弟，一边是丈夫，她一定是谁也不想伤害。可是，如今这种状况，朴有天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没有什么比保护郑允浩更为重要。 

　　“允浩……”

　　朴有天刚想把郑允浩叫醒，就见郑允浩打开了床头的小灯。

　　“做噩梦了？”朴有天抬手擦去郑允浩额前的薄汗。

　　郑允浩翻了个身，仰躺到床的另一边。

　　“我饿了，你去弄的点吃的。”

　　“哦。”朴有天应了一声，马上从床上爬了起来，“冰箱早就空了，你吃不吃面条？我还是出去买点吃的吧。”

　　“不用了，面条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