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您就严厉,不苟言笑,我敬您,更怕您。长那么大您点头说“小子不错”的次数比哈雷彗星撞地球的几率还小,我听得最多的就是批评和“你还要再努力”的提醒。一直觉得,不论做了什么做得多出色您都不满意,这种挫败感反而激起了我的好胜心。所以我处处争先,什么事情都要拼个第一,不为别的,就是不想让您小瞧了。读书时最不喜欢数学,让您骂过几回就偏要回回考满分让您看看,就想让您知道您儿子不笨;高考时老师说我的成绩不考清华可惜了,我却非要念军校,就想让您知道您儿子也能做个好兵;毕业了本来可以保研,或者进军区机关,我却非要进连队、下基层,从最苦的地方开始干,弄得人家都在背后打听高军长的儿子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或者小时候得过大脑炎。可时间长了上上下下都知道,我最忌讳的就是“军长的儿子”这五个字,巴不得谁都不知道这个才好,那回楚伯伯开会时不小心说漏了嘴,气得我大半个月都不拿正眼瞧他。别人都羡慕我得了三届的优秀连长,其实优秀不优秀的我根本不在乎,只要和七连的那帮小子混在一块儿,我就觉得浑身都带劲儿。可这优秀是给您看的,就想让您瞧瞧这是我自个儿挣的。所以我玩儿命地训练,跟他们泥里水里的蹚着,所以我没事就琢磨,琢磨怎么把别的连毙得满地找牙,所以我回回演习都拼了命似的干,什么都能输七连不能输,再艰难的时候也得咬牙扛着,就想让您看看您儿子没给七连那块从孟良崮传下来的红旗抹黑,他跟七连一样尸山血海里也能腿不打弯顶天立地地站着。您瞧,我那时候就是那么倔,就是那么混,升不升职无所谓,一门心思要做个好兵,也巴心巴肺的想要您从心窝子里掏出一句,“儿子,你是个好兵”。那时我觉得,只要有这一句话,真的,父亲,我可以立刻拿我的血和肉去堵枪眼,去喂子弹。打穿上军装那天起,我愿意在任何时候拿我的生命去换一份军人的荣光,只要您说一声“好兵”,了无遗憾。
直到钢七连散了。散了之后才明白,当初真是年少轻狂啊,幸福时光。史今走了我忍着,老洪调离我扛着,您知道,一个是我最好的兵,一个是我最好的搭档。从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天底下还有我高城扛不住的东西,可七连散了的那天,真的,我连骨头芯子都疼,我就象死过去一次一样。然后是六一。在会议室里,那家伙带着驴脾气一梗脖子,我就知道自己完了,撑不住了。是何洪涛和老一告诉王叔,王叔又告诉您的吧,说什么全师有名的走路都打横的穿甲老虎居然搂着自己的兵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居然连“别走留下来让我看看”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什么的。您别理他们,那几个小子没一个正经货,尽爱干这种背后嗝屁造谣生事的坏事儿。其实当时我也就是一时有点儿小小的情绪失控,只是一点而已,没他们传得那么离谱。离情别绪嘛,谁没个一星半点呢。更何况六一这人……算了,不说他了。从那以后,我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许多事儿。是不是当一个人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反而会变得无所畏惧了?不,其实也不算是失去,七连的番号还在,七连没有散。可是总有些什么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这是三多那傻小子教我的,也是我在这些个人来人往聚聚散散中慢慢品出来的。我开始明白,不是时时刻刻都要拿第一的兵就是好兵,不是非得把军长爸爸的名头藏起来才是好兵,不是有勇气堵枪眼喂子弹能把兄弟部队毙到牙科诊所就是好兵,而您对我的认可,也不在于说不说这一声“好兵”。惭愧啊,这些事儿,活了大半辈子才刚刚明白,不过还好,还不算太晚。这做人啊,做什么样的人大家都会说,关键在怎么做,看清楚别人容易,看清自己难。看到自己的缺点,和看到别人的优点一样重要。这么说吧,离开七连,我学会沉淀和仰望了,人生重要的是过程,问心无愧这四个字说来简单,做到不易。后来我不再是那个事事争先,容不得一点失败的高城了,得失我命,凡事尽全力,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真的,爸,这几十年的时间我都在跟您找拧,假装不在意可是特在意您的眼光您的评价,可现在我才明白我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我只要对得起自己身上这身军装就够了。这才是您最希望我做到的。
直到钢七连散了。散了之后才明白,当初真是年少轻狂啊,幸福时光。史今走了我忍着,老洪调离我扛着,您知道,一个是我最好的兵,一个是我最好的搭档。从前我从来没有想过天底下还有我高城扛不住的东西,可七连散了的那天,真的,我连骨头芯子都疼,我就象死过去一次一样。然后是六一。在会议室里,那家伙带着驴脾气一梗脖子,我就知道自己完了,撑不住了。是何洪涛和老一告诉王叔,王叔又告诉您的吧,说什么全师有名的走路都打横的穿甲老虎居然搂着自己的兵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居然连“别走留下来让我看看”之类的话都说出来了什么的。您别理他们,那几个小子没一个正经货,尽爱干这种背后嗝屁造谣生事的坏事儿。其实当时我也就是一时有点儿小小的情绪失控,只是一点而已,没他们传得那么离谱。离情别绪嘛,谁没个一星半点呢。更何况六一这人……算了,不说他了。从那以后,我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许多事儿。是不是当一个人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反而会变得无所畏惧了?不,其实也不算是失去,七连的番号还在,七连没有散。可是总有些什么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这是三多那傻小子教我的,也是我在这些个人来人往聚聚散散中慢慢品出来的。我开始明白,不是时时刻刻都要拿第一的兵就是好兵,不是非得把军长爸爸的名头藏起来才是好兵,不是有勇气堵枪眼喂子弹能把兄弟部队毙到牙科诊所就是好兵,而您对我的认可,也不在于说不说这一声“好兵”。惭愧啊,这些事儿,活了大半辈子才刚刚明白,不过还好,还不算太晚。这做人啊,做什么样的人大家都会说,关键在怎么做,看清楚别人容易,看清自己难。看到自己的缺点,和看到别人的优点一样重要。这么说吧,离开七连,我学会沉淀和仰望了,人生重要的是过程,问心无愧这四个字说来简单,做到不易。后来我不再是那个事事争先,容不得一点失败的高城了,得失我命,凡事尽全力,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真的,爸,这几十年的时间我都在跟您找拧,假装不在意可是特在意您的眼光您的评价,可现在我才明白我只要做好自己就够了。我只要对得起自己身上这身军装就够了。这才是您最希望我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