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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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水还不似后世的浑浊，浩浩汤汤的向东流去，滋润着那一沃千里的平川。空中掠过的一只灰雁偶尔低头，发出一声长鸣，似乎在奇怪为什么下面平实的土地却裂出了数道缝隙，扭曲得七沟八壑，躺在沟壑边的一个青年忽然大笑了起来，笑声洪亮，惊得它赶紧飞远，不敢多留。

“你小子总算不耍巧招，跟我硬碰硬的拼上这一场！”青年呸的吐了口血沫，看向倒在旁边喘息的那个水合色道服的少年，“杨戬，上次你不是说已经获传九传玄功，要修行至少几十年吗？”

“听到凡间流传你和洛水仙子的事，我还不相信，特地从昆仑赶过来找你，没想到是真的——”杨戬冷声道。

“是啊，我是为了她，射瞎了她丈夫一只眼睛，而且还闹得黄河泛滥，”后羿干脆承认，“那又怎样？为了他人心目中的‘英雄’活了一辈子，也该轮到为自己活一回罢？”
“你——”杨戬支起身，想再给他一顿拳脚，目光及处，不禁一震，“你怎么——”

适才的打斗，纯是体力肉搏，为泄愤之用，但后羿嘴角不住溢出的鲜血，显然绝非皮肉之伤。

“射日之后一直就是这样，”后羿豪爽的一摆手，“没想到，还能跟你这样痛快的打一架，也不枉此生了，哈哈，杨戬，将来天庭的第一战神若不是你，我做鬼也不服——”

杨戬打开额间神目，审视他体内真元，半响，沉声道：“是金乌反噬？”

“是，当初接下玉帝所赐的宝弓，我就知道了，我用多强的力量射下十日，就有多强的力量会反噬到我身上，”后羿语气并不见多少悲伤，反倒快活得很，“说来我倒要感谢老天，若非知道自己没几天活头了，我还下不了决心，抛下一切跟宓儿在一起，喂，杨戬，你现在跟我打架可是胜之不武哦——”

“百姓眼中，我后羿是有穷氏最年轻的族长，名满天下的英雄，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天底下最懦弱的男人，”后羿枕着双臂，“八岁那年，我见到洛水里如云的浪花托起一个女子，一边洗着长长的头发，一边唱歌，那时我就喜欢上了她。然后我知道她是黄河神的妻子，知道她不开心，于是我拼命练箭，以为有了足够的力量就可以让我们在一起。可是长大了、变强了，当上了族长又怎样？我不能给族里带来灾难，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只能把自己投入到族中事务中，拼命想要忘记她，只能接受自幼就定下的别族联姻，哈哈，什么责任，什么天下，去他妈的！”

他狠狠的骂了一句，眼神悠远起来，“嫦娥是世上最好的妻子，可是我的心眼却很小，”他喃喃道：“小到已经装下了宓儿一个，就容不下第二个人。和她成亲三年，每次都是刚回来又找借口出去修炼除妖，从来没有碰过她一根指头……”

杨戬一愣，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我看得出，你很喜欢嫦娥，”后羿犹豫一下：“你一定可以好好照顾她——”

杨戬蓦地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后羿一挣之下又吐了口血，“那知道我跟别的女子在一起时，你为什么那样生气？何必跟我大打出手？”

“我——”杨戬一时语塞。他深受父母的专情熏陶，只觉得夫妻就该一心一意对待彼此，他与后羿以武论交，对这个坦荡磊落的好朋友，还有他众口传颂的美满婚姻有着莫名的欣羡感怀，是以乍闻后羿另有所爱，一股愤怒之情难以抑制，结结实实同他打了一架，要问到底是为了什么，自己却也答不上来。

后羿趁机把衣襟从他手中挽救出去，转头道：“没事了，宓儿，我说过要和这位朋友单独叙旧，你怎么过来了？”

杨戬循声望去，映入眼中的是一个绮丽得言语无法形容的女子，他心里感觉到的却是一团彩光，他的九转玄功修到第二层，即使洛水仙子这样的倾世美色，在他眼中也不过印证了道家的观人望气之术而已。

可是为什么那个素衣女子的眉眼颦笑，在心底一丝一毫却无比清晰？

宓妃也注意到了这个少年，俊美清冷如万年寒潭千秋皑雪，他只淡淡向她望了一眼，那过于清冽锐利的眼光让她本能的向后羿身边靠了靠。他是来找后羿“叙旧”的？她是个聪颖的女子，知道男人之间用拳脚来叙旧的交情，是女子无法介入的。所以收起了担心，幽幽道：“我去做晚饭了，羿，你这位朋友也留下来吃饭么?”

后羿笑着敷衍几句将她遣开，杨戬静静道：“她的元神与跟你相联，是她做的？”声音中的怒气已经平稳许多了。

“要不是这样，我和河伯一战之后就已经死了。是她把自己的命脉和我的相融，让我又拖了这些天。我和她还有大概一个月的时间罢！现在我只想静静守着她，其他什么也不管，”后羿苦笑，“你说我跟她转生会是两只鸟，还是两颗树？他奶奶的，我射了那么多走兽飞禽，做几辈子畜生才还得清？……”

杨戬默然，他运转玄功，已探察到了宓妃与后羿的命脉融为一处，生死与共，就算转世也不会分离。而自己能做的，似乎只有一件事了，去把后羿的事情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