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老早就听说过这个宅子了，它是我们这里最富有的一户人家，究竟富裕到什么程度，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光看那吓死人的朱红大门和高耸如云的院墙，就能明白了。
我小的时候就常躲在街道的拐角处，看着大宅内的人进进出出，看着他们光鲜的衣服，有时候幸运，还能看见一两顶轿子进出，看着轿夫有节奏的步子，看着轿子边天仙儿似的丫鬟，饱了眼福。
那时候，郑宅是我的梦，我可以自行想象着那宅子里的一切，幻想着自己也住在里面，吃得饱，穿得暖，被人宠爱着，幻想着里面的天空是不是和外面不一样，会不会秋风中的落叶都带着花瓣的清香，会不会冬天的雪落在身上都有糖的甜味。显然那只是幻想，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场梦也开始越来越淡了。
只是，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站在郑宅里，望着四下里华丽的建筑，抬头看看高墙上的天空，和外面的没什么两样，不禁有些想笑，不再是小孩子了，还执著于幼年的愚梦。
“小蹄子，别乱看，仔细别跟丢了。”
猛然出现的训斥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直接回到现实中来，看着前面臃肿的中年妇人带着冷冽的神色，于是低了头，紧紧跟在后面。
这是往哪里去呢？这宅子怎么那么大，怎么走了这半天还没到。
我这是要去哪里，突然间，自己都有些恍惚。
我出身自一个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被迫变卖了家产，住进那又脏又破的贫民窟。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每天闭门读书，不事生产，母亲又染疾在身，日子越发捉襟见肘。
已经十五岁了，不能再眼看家里的日子这样过下去，好在母亲的一个姐妹在这宅子里做事，便将我介绍进来，成了供使唤的下人小厮。
我能当奴仆吗？应该是可以的吧。
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唉！我总是那样，爱胡乱的天马行空，往往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这样不好，临行前母亲教训过了，我得改。
加快了脚步，跟紧前面带路的妇人，我要叫她桂姨，她人倒是挺好的，就是世故了些，大概是在这么多年的岁月中在特定的环境中打磨出来的，圆滑了，就让人亲近不得。
穿过了一道道没有尽头的门，不知越过了多少穿廊，跨过多少道坎，仿佛前面是永远也走不完的，永远没个结果。从旁边走过的人大多脚步匆忙，面无表情，他们又在忙些什么？为谁忙，为自己，还是为别人？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样也好，庸庸碌碌过完一生也未尝不是好事。
前面的桂姨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也睁圆了眼瞅着她。
她扯扯我的衣袖，又胡乱地整理了我一下，才满意地转过身。
“伶俐一点，别死气沉沉的。”
我唯唯诺诺地应下了，这才发现已走到了一个别致的小院子里。小院里种着些常青树，朴素的调子，却庄重严肃。其间还有个两层小楼，占地颇大，雕梁画栋的，但工匠味有些浓，似乎是刻意修饰出来的，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桂姨示意我别再乱看，人已拾阶而上，到了小楼的门廊下，轻轻敲了几下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年轻而温和的声音。
她伸出手欲推门，却又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又理了理头发，拉了拉衣服，这才推门而入。
“沈管家，我把人领来了。”
我知道了，原来这个人是管家，我应该惧他。
"怎么那么小，有十五岁吗？”还是那年轻又温和的声音，入耳很舒服。
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拥有这种声音，于是便悄悄地抬起头，偷偷地看了一眼。他发现了，朝我微微一笑，我忙慌乱地低下了头。
他很年轻，超乎寻常的年轻，浓眉下是一双充满了睿智的眼睛，五官长得很端正，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他很自然地坐在临窗的书案边，手中握着一卷书，看上去安静又闲适。我想，他一定是个不难相处的人。
但桂姨似乎有些怕他。
“乡下小子，没吃少穿的，长得自然不好......只要手脚勤快了，还不是一样的干活吗？”她的手搭在我肩上，“好在这孩子向来老实本分，将来一定是个伶俐的好手。”
我会很伶俐吗？我看了她一眼，接着又低下头，木头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好了，我知道了。”沈管家又捧起了书，“都下去吧！程嬷嬷会安排的。”
就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是我等待了那么多天的结果吗？
桂姨拉着我的胳膊刚准备出去，却又被叫住了。
“对了，叫什么名字？”
我一愣，没反应过来，桂姨拐了拐我的胳膊，我还是木木的。她便偷偷拧了我一把，忙道：“他叫......”
“我没问你。”
还是那温和的声音，却让桂姨噤了口。
让我自己回答吗？刚才被桂姨拧的地方发颤似的疼，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忿忿地剜着我。
“在中”
“姓什么？”
“金”
后来，我也忘了是怎么走出去的了，忘了怎么在楼宅里立了身，忘了怎么被分过来分过去，几乎全忘了，唯一记得的，也只那天初进门的心情，以及账房里和管家的一问一答。
我老早就听说过这个宅子了，它是我们这里最富有的一户人家，究竟富裕到什么程度，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光看那吓死人的朱红大门和高耸如云的院墙，就能明白了。
我小的时候就常躲在街道的拐角处，看着大宅内的人进进出出，看着他们光鲜的衣服，有时候幸运，还能看见一两顶轿子进出，看着轿夫有节奏的步子，看着轿子边天仙儿似的丫鬟，饱了眼福。
那时候，郑宅是我的梦，我可以自行想象着那宅子里的一切，幻想着自己也住在里面，吃得饱，穿得暖，被人宠爱着，幻想着里面的天空是不是和外面不一样，会不会秋风中的落叶都带着花瓣的清香，会不会冬天的雪落在身上都有糖的甜味。显然那只是幻想，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场梦也开始越来越淡了。
只是，真的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站在郑宅里，望着四下里华丽的建筑，抬头看看高墙上的天空，和外面的没什么两样，不禁有些想笑，不再是小孩子了，还执著于幼年的愚梦。
“小蹄子，别乱看，仔细别跟丢了。”
猛然出现的训斥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直接回到现实中来，看着前面臃肿的中年妇人带着冷冽的神色，于是低了头，紧紧跟在后面。
这是往哪里去呢？这宅子怎么那么大，怎么走了这半天还没到。
我这是要去哪里，突然间，自己都有些恍惚。
我出身自一个书香门第，后来家道中落，被迫变卖了家产，住进那又脏又破的贫民窟。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每天闭门读书，不事生产，母亲又染疾在身，日子越发捉襟见肘。
已经十五岁了，不能再眼看家里的日子这样过下去，好在母亲的一个姐妹在这宅子里做事，便将我介绍进来，成了供使唤的下人小厮。
我能当奴仆吗？应该是可以的吧。
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唉！我总是那样，爱胡乱的天马行空，往往看起来对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这样不好，临行前母亲教训过了，我得改。
加快了脚步，跟紧前面带路的妇人，我要叫她桂姨，她人倒是挺好的，就是世故了些，大概是在这么多年的岁月中在特定的环境中打磨出来的，圆滑了，就让人亲近不得。
穿过了一道道没有尽头的门，不知越过了多少穿廊，跨过多少道坎，仿佛前面是永远也走不完的，永远没个结果。从旁边走过的人大多脚步匆忙，面无表情，他们又在忙些什么？为谁忙，为自己，还是为别人？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样也好，庸庸碌碌过完一生也未尝不是好事。
前面的桂姨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也睁圆了眼瞅着她。
她扯扯我的衣袖，又胡乱地整理了我一下，才满意地转过身。
“伶俐一点，别死气沉沉的。”
我唯唯诺诺地应下了，这才发现已走到了一个别致的小院子里。小院里种着些常青树，朴素的调子，却庄重严肃。其间还有个两层小楼，占地颇大，雕梁画栋的，但工匠味有些浓，似乎是刻意修饰出来的，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桂姨示意我别再乱看，人已拾阶而上，到了小楼的门廊下，轻轻敲了几下门。
“进来。”里面传来一个年轻而温和的声音。
她伸出手欲推门，却又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又理了理头发，拉了拉衣服，这才推门而入。
“沈管家，我把人领来了。”
我知道了，原来这个人是管家，我应该惧他。
"怎么那么小，有十五岁吗？”还是那年轻又温和的声音，入耳很舒服。
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拥有这种声音，于是便悄悄地抬起头，偷偷地看了一眼。他发现了，朝我微微一笑，我忙慌乱地低下了头。
他很年轻，超乎寻常的年轻，浓眉下是一双充满了睿智的眼睛，五官长得很端正，有种说不出的舒服感。他很自然地坐在临窗的书案边，手中握着一卷书，看上去安静又闲适。我想，他一定是个不难相处的人。
但桂姨似乎有些怕他。
“乡下小子，没吃少穿的，长得自然不好......只要手脚勤快了，还不是一样的干活吗？”她的手搭在我肩上，“好在这孩子向来老实本分，将来一定是个伶俐的好手。”
我会很伶俐吗？我看了她一眼，接着又低下头，木头似的，一句话也不说。
“好了，我知道了。”沈管家又捧起了书，“都下去吧！程嬷嬷会安排的。”
就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是我等待了那么多天的结果吗？
桂姨拉着我的胳膊刚准备出去，却又被叫住了。
“对了，叫什么名字？”
我一愣，没反应过来，桂姨拐了拐我的胳膊，我还是木木的。她便偷偷拧了我一把，忙道：“他叫......”
“我没问你。”
还是那温和的声音，却让桂姨噤了口。
让我自己回答吗？刚才被桂姨拧的地方发颤似的疼，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忿忿地剜着我。
“在中”
“姓什么？”
“金”
后来，我也忘了是怎么走出去的了，忘了怎么在楼宅里立了身，忘了怎么被分过来分过去，几乎全忘了，唯一记得的，也只那天初进门的心情，以及账房里和管家的一问一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