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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河西春雪四野寂

  
  “将军传你去。”他说。

  糟了,这不会是第一次约会吧?我该穿什么衣服呢?我的电卷风在哪里?口红呢?粉饼呢?……我的手指在空中一弹,把这种乌七八糟的情绪当成一只五彩斑斓的肥皂泡弹成碎片。

  “这位大哥,将军叫我去什么事情?”我想了解点内部情报。

  “叫你去就快点,我怎么知道?”传令兵大哥看起来不是好相与的人。

  我看看手里热乎乎的羊肉,站了起来,把它放到西西背上的皮囊中。无限留恋地多看了一眼,可能回来的时候它已经失去宝贵的温度了。

  我从地上抓起一把黑泥,抹在脸上。

  将军一个人坐在大家露营边的一处矮土崖上,我走上去低头道:“将军。”

  他充耳不闻,我只好笔直地站在他的身边。

  夜风吹来,早春的寒意侵骨入髓,将军保持沉默。我开始调理我的小周天,真气运行四肢百骸,以抵挡饥饿的感觉。

  唉,更加饿了——我松懈下来,精神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是无法跟物质力量抗衡的。

  我愤恨地看着他的背影,愤恨地想,他一定吃得很饱!不但吃得很饱而且撑得很慌,不但撑得很慌而且还没事情干!

  我看到远处有隐约的火光,根据我的判断,骑快马到那里还应该有将近两天的路程。而根据我的感觉,他这种没有阴阳眼的普通人其实是看不见这点火光的。他现在遥望那里,性质相当于在欣赏皇帝的新装。

  过了很久,我忍无可忍,从随手带来的皮囊中掏出尚有余温的羊肉,尽可能斯文地吃了起来——惹翻了他也是死,饿死也是死,好歹做个饱死鬼。陈天鹰说过他们是好兄弟,物以类聚,陈天鹰那么大度,连命都可以随便给人,他也不会是个小气鬼吧?

  羊肉先生基本上还算美味,将军同志基本上只能算是个石块。我渐渐吃得肆无忌惮起来。

  “很好吃?”“石块”开口了。

  我吓了一大跳,半晌含着羊肉点点头:“回禀将军,特别好吃。”说他的羊肉好吃,勉强也算是在拍马屁吧。

  “坐下来吃。”果然,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怒气。

  我抹抹鼻子上的油星,谨慎地离他远一点坐下。

  他问我:“你多大?”

  “十五岁。”我把最后一口肉吞下,“咯嘣”咬开骨头吸骨髓,既然他并不打算让我饿肚子,那我就好好品味了。很久没有吃到油腥的东西,脂膏肥腴的骨髓正合我的口味。


26楼2007-12-21 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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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吸、我吸、我吸得滋滋直响。

      “陈天鹰他们……就剩你一个了。”他微微抬起头,侧面的线条挺拔优美,“我看见你逃了出去……”

      我停住了吮吸的嘴,逃?我可不是逃兵。

      “我没有逃!”我提高嗓门。他点点头,道:“知道你没有逃,说说为什么?”

      “将军你们放箭过后,一定会组织冲击队形反攻的。小人的马在原地,不可能跟上你们的速度,小人留在中间的话,不但不能杀敌,还有可能阻挡你们的冲击。”我告诉他,“冲出去以后小人绕到你们后面,又杀了五个匈奴人!”

      “不错,还算机灵。”他总算正眼看了我一眼,“你是……你就是清川原带野马的那个孩子?”

      我点头。

      “那天,一个人闭着眼睛滥杀的人也是你?”

      没有闭眼睛,只不过闭住了耳朵。我还是点头了。

      他低了一会儿头,问道:“那天,你说的话是气话?”

      “什么话?”我茫然看着他。

      “你说在本将军心目中,匈奴人的性命比你重要?”

      “不是,不是。”我连忙摆手:“将军让小人住手,是我自己误会了。坚持令行禁止,这是……”

      我停顿了一下,他肯定不懂什么叫枭翼,我不打算被他当作字典,“小人一向遵守的。”

      “你以前参过军?”

      比军队残酷阴狠多了,我道:“没有。”

      “那你说说看对我们这种行军打仗的看法。”

      他对我的看法有兴趣?我顾不上吸骨髓了,将羊胫骨拿在手中一付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样子(他目前好像还只是个千户侯),侃侃而谈:

      “你们移动速度快,同时又没有粮食辎重。你们肯定是大部队部署中的一部分,任务大概是牵制敌人的力量,全力削减他们的战斗力。让大部队可以从容转移,最终给匈奴人致命的打击。所以,”我挥舞一下羊骨头,在空中划了一个有力的半圆,“我们必须死战到底,以保证全局的胜利!”

      凡在小学里被老师扫过盲的都该知道《狼牙山五壮士》。如今,他们的这种自杀式攻击可以被称为焉支山一万壮士——寒!这、这、这,好像人数也太多了吧……那他们的主力部队要多少?

      我意识到自己的分析不太对头,转头看他的表情,他的脸上仿佛罩着一层生铁,我已经开始适应他这种表情了。试想一下,带着一支疲惫之师、横穿荒漠的领军人物是个嬉皮笑脸、眉眼皆动的家伙,那就太不协调了。

      我反正将死之人,也就不拘小节了,厚起脸皮问他:“光你们就有一万人,难道说,你们的主力部队有五十万?”

      他盯着地上一言不发。

      我继续试探:“八十万?”

      他抬起头把目光沉没在遥远的黑暗处,过了一会儿,吝啬地动了动嘴皮:“算是吧。”

      我叼着骨头展开了丰富的联想,八十万汉朝军队,再加上匈奴人的军队,近两百万疯狗在这里捉对儿大厮杀,跟闹蝗虫有什么两样。

      难怪千年后那些绿洲全变成沙漠,只能刮沙尘暴了。我当场产生一种冲动,想要暗杀眼前的这位将军,以阻止这场战争,避免日后沙化严重,空气污染,黄河泛滥,臭氧层空洞,星球

      大战——当然,这是说说罢了。

      数秒钟后,他的声音从晚风中传来:“你可以回去了。”看来将军大人还打算在这里练习打坐面壁,争取顿悟成佛。

      我站起来定定地看着他,我依稀记得按照他们的规矩,我应该说一个什么字再退下,这样子会比较符合礼仪规范。可是,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东汉人说什么字。

      他发现我一动不动,又转过头来:“你干什么?”

      我终于想起来了!


    27楼2007-12-21 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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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02 00:4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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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大汉朝的骠骑将军看到他的士兵恭恭敬敬地左右手在手腕上互相拍打一下,低头弯腰右膝着地,向着他打了个大清朝的千儿,口中清晰有力,拖长了调子:“喳——”

        枭翼从来不学习历史,这点常识我还是偶然学到的呢,很了不起吧?

        礼节一到,我心事了结,轻松得意地扔掉羊骨,拍去草灰,转身开路回营地。

        “站住!”我又被他喝住了,立刻站住。

        “应该说,诺。”

        我转回去伸手撑地:“哦,诺!”

        他笑了起来,挥手道:“快点回去,今天很可能只有半个晚上休息。”

        好似冰面上绽开了一朵雪莲,又仿佛是黑夜中绽放了一枚礼花,瞬间将我半个人照得雪亮!真是没有想到,杀人的血刀、冰冷的铁甲背后,那张脸笑起来竟是如此风采怡人。

        我必须快点离开,否则他再笑上一笑,我又要变成晏小姐情绪的牺牲品了。

        几片冰凉的东西贴在我的额头上,让我的头脑清静了一点。

        我抬起头,仰望天空,无数细白的小点在空中飘落下来。

        雪花擦过我的鼻子,落入我的口中,湿湿的,凉凉的,有点腥味。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好像已经初春了。那么,这是春雪吧?

        我回头看骠骑将军,他正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样子看起来特别寂寞。他用指尖不易察觉地轻轻捏揉了一下。我产生了一种感觉,又冷又潮的春雪对于他们那些露营赶路的军人来说,可

        能并不是好事情。

        我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道:“云层很薄,近两天内下不了大雪。今天的雪花飘不满半个时辰。”我不是在宽慰他,得承认,他们运气不差,撤军还来得及。

        我感到他在看我。

        “站住。”我乖乖停住了脚步,他说:“你此话当真?”

        骗谁也不会骗你的,我望着他,慢慢而用力地点点头。

        他盯着我:“你看看清楚,看错了罚你四十军棍。”

        什么?是开玩笑的吧?

        我再看看天空的云层,再次点头。

        “你。”他指着我,“坐下来,半个时辰以后再走。”

        他的语气十分平常,我却一阵慌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半个时辰以后还下雪就请我吃军棍?

        我不敢违抗,在他面前盘膝坐下。

        他唤来传令兵:“吩咐下去,这点雪下不了半个时辰,让士兵们安心休息。”

        雪又湿又软,随风辗转,飞舞飘零。深色的天地被它们装点得仿若仙境一般纯净无尘。

        他坐在我的对面。

        也许是为了吹吹冷风,让头脑清醒一些,他没有带铁盔,挽起的乌发用一枚淡碧色的玉簪绾住,平洁如玉的额头使他在不经意间显露出贵族男子高雅出尘的气度;峭拔的双眉又让他的犀利顽强展露无遗。

        过了一会儿,他黑色的头发渐渐被雪水濡湿了,有一缕散发弯弯地沾在额头上。他那双轮廓俊美的眼眸,化入我的眼中,荡漾开万点星河,波光浮动。


      28楼2007-12-21 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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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句话要是点上蜡烛,插上玫瑰,坐在法国大餐面前这么说该多好。如今,我只是昏头昏脑地跟着一群不认识的人向东北方向飞驰。

          一路上周虢告诉我,今天我们经过了与屺月国的恶战,将军可能在筹划把下一个战场放到踔老国部落。我们这支斥候队的任务就是要抢在大军压境之前,搞清楚踔老国部落的一些情况,避免汉军与敌人的军队直接碰面。

          时间很紧张,斥候队十二名士兵上半夜动身,下半夜全军都会开动东行。我们要搜集情报后原路返回,抢在明日太阳下山前,给将军一个可靠的消息来源。

          我看着周虢憔悴的面容,想起了从将军那里出来的时候,遇上的那个歪歪倒倒狼狈不堪的鬼家伙,他大约也是斥候队队员?

          哦,明白了!

          铁螭骑覆没以后,我被将军大人一脚踹到这种三分像人七分似鬼,超没气质,形象猥琐的劣等兵种里面去了?!

          想到羽林军中那份震撼山岳的气势从此与我无缘,我的心情落到了低谷。

          


        30楼2007-12-21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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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擦擦干裂的嘴唇,趴倒在马背上,我不明白既然回到了大队伍,怎么大家还站在这里毫无作为。等到身体渐渐有些恢复,我抬头四处张望起来。

            这……不是大部队!怎么只有五十来个人?

            我疑惑的眼睛望向周虢队长,他也皱着眉头若有所思。风雪中,有几个士兵已经冻得浑身哆嗦了,他们看起来在这里等了很长的时间。

            “将军呢?”我问。

            “不知道。”所有人都是一脸蒙昧无知的样子。

            “将军跟你们怎么说的?”一名刚刚赶到的斥候队长问道。

            “让我们去乌厥属国侦查。”一个士兵道。

            “我们也是。”“还有我们!”……几个同样疲劳的士兵一起发话。大家面面相觑,将军派出

            我们那么多小分队四处打探消息,消息还没有汇总起来,他自己却不见了。

            “又有人来了!”一名眼尖的士兵指着风雪的遥远处叫道。我一看,这个人好像官阶不低,

            一直跟在将军的左右,看来是召我们归队的。

            “是高不识校尉!”有人欢呼起来了,“他在,将军一定在左近!”那高不识风雪满面地来到我们的面前,似乎也刚刚经过了恶战。

            我们五十多双充满希望的眼睛望着他,大家压制住内心蹦跳出来的疑窦,让他先有点时间喘息一下。

            过了一会儿,高不识皱眉道:“小侯爷呢?”他大约是近臣,称呼与众不同。

            “?!……”

            所有人的希望顿时全部碎裂!——连他也不知道将军的行踪?!

            “会不会撤军了?”一名军官模样的道:“前天我跟他说会下大雪,还与多仆屯长他们一起建议将军撤军。”看起来这是军中管天象的军士。此话一出,大家顿时炸了窝,纷纷议论了起来。

            “将军撤军了,把我们扔在这里。”

            “将军不可能撤军!”

            “那你说将军去哪里了?”

            “周屯长、陈百夫长、刘百夫长都在这里,连校尉大人都遣派出来了,他要是去打仗,一定会带着他们的!”

            “难道是……受到了偷袭,被迫转移?”

            “胡说!将军怎么可能被偷袭?”

            “你自己看看,耳聪目明的都派出来了,将军还能去哪里打仗?”

            ……

            军士们的吵闹声都被我隔绝在耳边,我仿佛没有听见他们的议论。我只感到,那一块块雪片落在身上,如同落在心上,冷得连血也滴不出来。

            他放了我们的鸽子……

            我们为了骠骑将军的命令而舍生忘死、孤身涉险,一心一计等着接应他,他居然放了大家的鸽子!

            也许,眼前那些人也跟我们这一支队伍一样,折兵损将只剩下了一半,如果这样的话,他竟然放了我们一百多号人的鸽子!

            我想到了瘦猴脸那渴望得到将军接见的表情,我想起了西西满嘴止不住的血沫,我想到自己那一刻的苍白空茫……

            就在这个瞬间,执行过无数任务的我,经历过无数次被漠视的我,突然泛起一种特别的感觉,又酸又涩,让我难受得两眼发酸,把头藏在胸口掩饰着自己的表情。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我仔细品味了许久许久,我觉得,这种感觉叫做委屈。

            一个杀人机器,一个以任务为天职的怪物,怎么会觉得自己委屈呢?

            可是现在,我真的觉得很委屈。

            我还以为我们的所作所为,是可以得到他的一点赞许。原来,他只是轻飘飘地、毫无感觉地撇下我们,转身就走了。仿佛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垃圾。

            “这个孩子的眼睛,很特别。”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曾经因为这句话,心里一点一点泛满柔软的滋味,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是受他青睐的。

            现在我才知道,

            我在他心目中,什么也不是。


          35楼2007-12-21 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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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真正的虎狼之师,人人似虎,个个赛狼,没有一个是弱丁。今日一战,天下震动,这支军队将成为这个荒漠未来的霸主!

              我被他们笑得手足无措,脸上伪装出来的冰冷与凶恶被这坦荡明亮的笑声如春冰一般融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被冷风吹出的姹然绯色。

              将军猛地面容一肃:“归队!”

              “诺!”我快乐地牵着马儿奔跑过去。

              山色霁明,天光若洗,他的眼睛映射出雪地的颜色。也许,我依然存活在错觉之间,我觉得,在雪地上奔跑的我,仿佛正在奔入他的眼睛……

              队伍徐徐开动,很快就进入了急速飞翔般的驰骋。

              我也打马欢鞭,大口大口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跟在队伍里让心情与健马一起自由飞翔!

              经过了在这支军队里为期五天的摸打滚爬,我现在不得不承认,这支军队的确以偷袭为特色。

              这次出征,我们一共打响了七场战斗。

              前三场属国之战都是泰山压顶式的偷袭,我没有赶上;将军去休屠王部的一战也是地地道道、如假包换的偷袭,我被剔除了。后来,听说他们还把匈奴人祭天用的金人和一名姓金的王子给带了回来,成为了皋兰山最终击溃敌人战斗意志的一支有力砝码。

              此外,我第一次参加的剌崮国之战中,匈奴人虽然得到了消息,但是还来不及集结战斗队伍。

              所以是半偷袭,也可以算偷袭。

              也就是说,七场战斗中间,我们只不过经过了小小的两场战斗而已。

              瞧,我们赢得多轻松啊,跟玩儿似的。


            41楼2007-12-21 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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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耳朵似乎是被震聋了一般一阵阵剧痛。这种痛连心连肺,要将我活生生割裂开来。我已经听不见身边的嚣叫,看不清月色下的惨状。我愣愣地望向天空:“齐,是不是你来了?”

                天空明湛,深蓝而遥远,仿佛齐的笑容,清冷而柔和。

                “咚咚咚咚咚……”

                一阵熟悉的牛皮大鼓的声音将我惊醒,连日来我就是在它的帮助与刺激下对抗着齐的到来。这鼓声让我忘记过去的一切,让我投入眼前的一切。

                我把裙子挽起,跃上多多的马背,跟着汉军一起冲了出去。

                匈奴人皋兰山一战大溃而逃,一天的时间又让他们重新鼓舞起了战斗的激情。

                他们是个多么自豪的民族啊,狼族的骄傲,昆仑神的庇佑,不是能被一场力量悬殊的战斗轻易瓦解的!他们中间最凶顽狡猾的一群草原狼,以狼性的敏锐嗅觉又一次跟上了我们的行踪。

                今夜,他们要用汉朝士兵的鲜血,来挽回属于他们的尊严!

                非常可惜,他们遇上的是比他们更加富有尊严的民族。

                汉朝士兵如猛虎一般凶悍,如猎鹰一般训练有素。极短的时间内,冲进来的匈奴兵就被立地斩杀。

                利用安营扎寨时就看准的地利天险,匈奴人很快被控制在了军营的外面,两军成为了对峙的局面。只有无数火把依然在营地内外噼噼啪啪地燃烧出炙热的味道,黯沉的天色下一线流火惨红似血。

                局势控制住了,大家稍稍平定一下自己的呼吸。

                这才注意到,在汉军的背后,匈奴俘虏们全站了起来。黑暗中,他们沉默地挤在一处。

                冥冥中,似乎有一只神秘的巨手,在庞大的俘虏队伍上空将他们所有的声息一把抹得干干净净的,只留下数千双警惕的耳朵,等待着命运之神对他们崭新的安排。从我这里看去,他们像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巨大黑色火药,将爆发控制在了平静的面罩下。

                军营外的匈奴人有人在大声说着我听不懂的匈奴话,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却可以看到军中的匈奴俘虏脸上的表情不停起伏。凭直觉,我知道他们在策反自己的族人,与外面的匈奴军队一起杀死汉朝的军队。

                俘虏们的眼睛都看着自己族人的领袖,他们的眼中写满了重获自由和重返家园的渴望。这种眼光和情绪出现在每一个匈奴俘虏的眼中,包括体衰的老者,健壮的妇人,初通人世的孩子,更出现在大批渴望鲜血的年轻眼睛中。这种眼光是如此执著,如此狂热,已经化作无数吱吱燃烧的火星,在黑色的火药上烁烁闪动。


              44楼2007-12-21 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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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是甘心投降的?谁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不熟悉的汉人手中?他们是雄鹰,他们是野狼,他们的暂时屈服已经成为了他们的耻辱。

                  他们要杀,他们要血,他们要用对方的性命涂炭来重新唤回部落那鹰击长空的豪迈!

                  
                第十三章 虏踏连营山河撼

                  
                  沧溟空阔,一轮钩月在莽原上空缓缓移动。

                  站满了数千人的簇簇营盘中,却静谧得如同不祥的墓地。

                  此时,荒原晚上特有的阴风忽然嚣张出它令人生畏的尖啸。这是昆仑大神的归家呼唤,这是草原苍狼的对月长嚎,这是死神挥舞着黑云般的广袖,在长风中诵唱着接引汉家军队的招魂之歌。

                  两千多名俘虏站在阴风的呼啸声中,衣猎猎,风萧萧,一个个面色阴冷,目光幽闪。

                  他们如同趁着黑夜,从地府深处逃出来索命的僵尸厉鬼。火把摇曳中,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里散发着阴森噬人的气息。

                  汉家军士们也感觉到了这种异样,他们坚强的手臂依然握着武器,他们的战马依然如铁般站立,我却看到他们的眼睛在偷偷向后逡巡。这不起眼的悄然回眸,显示着这些疲惫已极的汉家士兵们已经快要丧失生存的信心了。

                  黑暗中,我们腹背受敌。

                  前面,是状况不明的匈奴骑兵,背后,是蠢蠢欲动的与我们人数相当的数千俘虏。他们都是我们的死敌,我们的后方随时会被点燃,成为焚毁我们的真正力量。

                  一队火把分开,骠骑将军战袍染血地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间。为了迅速将这些突如其来的偷袭者控制在营盘之外,他和将士们一起经过了一场险恶莫测的夜战。

                  他的头盔都没来得及带,身上的战衣依然毫不客气地为他散发出坚强稳定的光芒。我感到所有在场的汉国士兵的眼睛立刻不再向后看了,他们的目光随着他们将军的目光一起,毫无动摇地直指火把摇动的未知远方。

                  将军收回目光,他低头吩咐了几句话。

                  几个军士过来,把俘虏中的族人长者带到了他的身边,他让几个精通匈奴语的军士作通译。

                  夜色中,将军的声音琅琅而来:“你们,今天跟着我们回去,我保证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们!”

                  通译过后,好似没有听明白,俘虏营里毫无反应。

                  将军的肃杀之气勃然而涨:“如果跟着他们走,皋兰山一战就是你们的下场!”慑于他的威势迫人,俘虏营中总算有了一点小小的波动。

                  目前状况微妙,营盘空有地利之势,若是内外夹攻,匈奴族的胜算还是要大出得多。

                  将军的这个威胁虽然起了作用,只不过变成了一把双刃刀,一面刃锋可能让俘虏继续屈服,另一面则更可能就此逼反了他们!

                  俘虏营里的寂静带上了与方才不同的色彩。数千点火星在他们的眼中令人恐怖地闪烁着生死交战的气息。是继续屈服还是揭竿而起?他们的选择将导致三千多汉家男儿生命的去留!

                  那只肆虐在营地上空的恐怖巨手更加凶险地将所有的声音,统统抹煞干净。

                  此刻,我们的性命拿捏在匈奴俘虏们的一念之间。

                  这一念的产生或者熄灭,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没有任何原则可遵循。这一念之间的天平倾斜,纯粹只能拜赐于命运的偶然。

                  这种无法控制无法捉摸的滋味除了绝望,只有深深的无助与恐惧!

                  我们都不由自主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寒意,随着俘虏们持续异样的沉默慢慢扩散到了全身。

                  将军感觉到了士兵们的无助与恐惧,眉如利剑、声若纯芒:“将士们!”

                  “诺!”

                  长久的无言,让我们的回答有一点小小的松散。

                  将军透亮明彻的呼喝,照耀天幕:“前面,是劫营的敌人!后面,是大汉国的子民!他们要劫走我们的人,你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这一回,我们用全身一起狂吼,为将军助威,为自己壮胆。这声音震天动地,截断金铁!这声音,让战场气势的掌握权再次回到了我们的手中!

                  “好!”将军转向匈奴族的长老们,“长老们,你们给我表个态!”


                45楼2007-12-21 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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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02 00:3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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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澈的声音里透出森寒杀气:“我来做决定!”

                    “这把刀,到底——”军刀挥出一道凌厉的血光:“指向哪里!”

                    他的刀锋指处,似乎有冷冷的青光逸出,被他刀气逼住的地方,每个匈奴俘虏眼中的火星顿时暗了下去,变成了一潭死水。他的眼眸扫处,仿佛打开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将每个匈奴俘虏心中刚刚燃烧起的那点火焰一口吞噬!

                    俘虏营中血气敢战的匈奴首领早已递解到中原去了,这些长老就是眼下这些俘虏的首脑。

                    也许是震惑于骠骑将军的煞气冲天。过了一会儿,一位长老走出来,说了一句什么,一群族人跪了下来,表示顺服。又一个长老走了出来,又一群人跪了下来。很快,地上跪好了一大片人。

                    下跪的人群中,依然有不屈的眼神在匈奴族髡毛的遮掩下闪动。

                    骠骑将军立马横刀:“大声地告诉他们!这些是我们的人了!”

                    刀光劈裂夜空:“再告诉他们!要动大汉国的子民,从我霍去病的身上过!”似乎有强光打下来,一股浩然正气如出海骄阳,从他年轻傲拔的身上喷薄而现,天地人间阒然一亮!

                    通译们中气十足的刚把话喊完,霍将军示意身边的号令兵一起发出鼓舞士气的战斗吼声:“呼……嗬……呼……嗬……”

                    所有的士兵山呼海应般地吼了起来:“呼……嗬……呼……嗬……”

                    每个人随着吼声高昂起头颅,每一匹战马随着吼声用马蹄踹动出闷响。声音越来越浑厚,越来越震撼,连战旗也在吼声中张扬出飒爽的风声。

                    士气激昂的声音将数千俘虏稳稳笼罩在我们熔岩即将崩裂的澎湃之势中,再也没有一个人敢抬起自己的眼睛。

                    帅旗赫赫,战刀霍然:“大汉威武!杀啊——”霍将军的命令在三军

                    中间炸开一个灿雷!

                    “杀啊……”早已积蓄起来的杀敌之气蓬勃暴涨。将军甚至没有让我们留下看管俘虏的人手,全军出动,倾巢而出地向黑暗处卷杀过去。

                    “呼……嗬……呼……嗬……”

                    士兵们一边策马狂奔,一边继续发出战斗的怒吼。

                    “呼……嗬……呼……嗬……”

                    山野飚合,狂澜暴啸。

                    这声音将汉军的杀念传送到大漠的角角落落。汉家军队如同不可战胜的重锤,恶狠狠地砸向远处未知的狼族力量,要把他们砸个粉身碎骨,血肉狼藉!

                    不要跟此时的汉家军队说什么成败胜负,我们需要的是压倒性的胜利!匈奴人的俘虏们看着呢,他们的眼睛将从此见证了汉匈之战中,他们这些小部落的何去何从!

                    我催动着多多,挥舞着战场上夺来的战刀,挟裹在人群中向前奔袭。我希望鼓声再猛烈些,我希望喊杀声再巨大一些,除了这个,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我和齐之间那份躲不开的夙命……

                    此时的我,头脑已经不属于这个战场了……

                    


                  46楼2007-12-21 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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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魂魄远兮问是非

                      
                      此时的我,头脑已经不属于这个战场了……

                      ---------------------------------------------------------

                      “这片好看。”

                      “不,这片好看!”

                      雪片在不断飘下来,每一片都有着玲珑剔透的六角花瓣。

                      两个漂亮的少年小心地托住自以为最美丽的雪花。他们都有着一双纯净透澈的眼睛,有着一头晶莹细碎的头发。他们的身体异乎寻常地轻捷美丽,简直不似人类。

                      年少的那一个探出头去,看年长少年手中奉住的雪花,两人的头不当心碰在一处,按住了额头,互相看看对方,发丝在寒风中飘动得仿佛水中的轻纱,淡银色的眼睛盛满快乐无声的亮点。

                      寒冷的夜空下,他们只有一袭极薄的丝衣从脖子一直罩住脚跟。远远看去,他们就像两个没有翅膀的天使。

                      “小弯,我们以后一直这样,好吗?”

                      “好。”

                      “我们做朋友吧。”

                      “朋友?什么样的叫朋友?”

                      “就是我们这样的。”

                      “这样子就叫朋友啊?”

                      “是啊。”

                      “呵,有朋友是很快乐的事情。”雪花在孩子纯洁的额头上飘过,勾画出两弯新月似的眼睛。

                      “当然。”齐笑了,“你不就是喜欢快乐吗?”

                      “嗯!”

                      两个少年都笑着,笑得很安静。丢下手中的雪花,那雪花在他们手中握了这么久,依然保持着晶莹剔透的形状,仿佛他们身上没有一丝热度。

                      他们手挽手站起来,站上百米高的楼顶。风在他们年少的身体上抚摸,使他们白色的衣衫飘动出波浪般的纹理。他们向着高空深深呼吸,缓缓展开双臂,似要飞翔。

                      无边的夜色让一切朦胧,洁白的雪景美得如同琉璃世界。

                      双足一点,他们轻灵无比地纵身跃下,足尖轻踏雪片,或起或伏,或纵或跃。他们紧紧抿住秀美的双唇,不让一丝笑声泄漏,他们踩着飘飞的雪片,如雪中精灵一般在风中起舞……

                      愤怒的血刀砍下,一个匈奴人的鲜血在我面前炸开一个皇冠的形状:齐,你答应过我们不会

                      自相残杀的!你为什么没做到!

                      沉重的刀背砸下,一个匈奴士兵的战马失去了主人:齐,你怎么可以这样?先是让我割断了你的喉咙,现在,又借着晏小姐的身体来一寸寸折磨我的灵魂!

                      飞刀射出,直接贯穿了对手的身体,我的头脑里涨满了齐的笑容,齐的誓言,还有那个风雪之夜我们彼此的约定。

                      我像一个疯子一样在人群中毫不节制体力地砍杀着。我一直在等待那个如风一般化去的美好结局,我已经等不到了,齐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我注定要与他的夙命相对。

                      我注定……要死在他的手中,正如同,他死在我的手中一般。

                      恍恍惚惚中,我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叫我,是齐来给我催魂吧?我回头看去,一片金橙色的火光中,一名古代的将军长刀战马,在我的身后遥远的地方。我的面前还有十几个匈奴士兵在且战且退。

                      我笑了一下,转头向匈奴人逃窜的方向杀去!

                      不能停下厮杀,不能停止追击,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现在需要的只是死亡!

                      当我如此渴望死亡的时候,它却好似畏惧我一般不停地节节败退。我尾随追杀着每一个看起来强悍的匈奴人,他们却一个个死在我渴求死亡的刀下。

                      我不知道驱策着多多奔出了多远,只知道眼前除了敌人,全部都是空白。我的战刀一把挥出去,刚把敌人的身体戳穿,一张狰狞的面目在尸体的后面突然闪现。

                      我终于等到了结束生命的一刀!

                      我终于在齐来到之前,用敌人的手把自己解决掉了。我扔开手中的血刀,它随着我砍死的最后一具尸体慢慢远离了我,笔直地竖立在地上。

                      我抚摸一下让我安宁的利刃,它很妥帖地插在我的身体上,体内的热气从它身边流了出去。伤口之中先是冰凉,接着是剧痛,然后是全身慢慢弥漫上来的黑色。我多喜欢这样的黑色啊,让我沉沉睡去吧……


                    47楼2007-12-21 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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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越来越浓,越来越深,让我再也看不见什么了。我宁静地展开笑容,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就在此时,沉黯的天空被一片白光无声搅开,白光垂地,一匹黄褐色的神骏之马穿空而来,轻盈地宛若风中的一片羽毛。它舞动着雪白的长尾,踏破银光闪闪的皎洁月华,有无数星点在它身边闪烁。它来到我的面前,咴地一声高高提起金色马蹄。优美修长的马颈上,淡金色的鬃毛在空气中甩出一片美奂绝伦的清辉。

                        这是什么?是天堂中派来接我的天马吗?

                        一定不是,枭翼只能进地狱,用永生永世的烈火来煎熬我们漠视生命的罪孽。可是,我们杀的人没有一个是我们愿意杀的,我们只是想让自己活下去而已。

                        让自己活下去,别人就要死,这究竟是错了还是对的?

                        我倒在一双星河般明亮的眼睛里,是十六岁时候的齐吧?那天,他就用这样的眼睛对我说,弯,我用我的生命发誓,我会让我们摆脱这一切的……

                        齐,你为什么总是用生命发誓呢?你难道不知道对于我们来说,生命是唯一宝贵的东西,不能用来发誓,不能用来反抗,只能用来……太太平平地活下去。

                        我闭上了眼睛,我也不能太太平平地活下去了。齐,我甚至还没有活过你的岁数。

                        


                      48楼2007-12-21 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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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章的漫画插图


                        53楼2007-12-21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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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舒畅了一点,仔细一想又来气了:“你这个将军也做得太不负责任了。”

                            “怎么?”

                            “小兵说错了,你应该纠正才对,跟着一起撒谎。”我想起他那个回答,什么“算是吧”,明明就是敷衍。

                            “其实,你那天说得也没错。我们背后确实有大部队。”

                            “真的?”

                            “整个大汉国就是大部队。”

                            这不是瞎掰吗?

                            “我是说打仗的人。”我提醒他常识性问题。

                            “我们的兵马衣食都是他们提供的,军队理应为他们的安危负责。”

                            “哦……”我明白了。

                            “四十军棍是怎么回事?”这可曾经是我悬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为了那点雪,我担惊受怕了很长时间。

                            “怕你小孩子说话没牢靠。”

                            我侧头问他:“只不过是吓唬吓唬我的?”

                            他不置可否,两只眼睛颇有深意地看着我。一股寒意从我脊背上爬下来:“要是真的还下雪,你一定会打我的?”

                            


                          56楼2007-12-24 0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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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留心到我们双手的时候,我的手指已经大部分都覆没在他的掌心之中,只有指尖稍稍冒出来。我情不自禁勾弯一点儿指尖,扣一扣他厚厚的掌沿。他好似感觉到了,放慢脚步,对着我笑了一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拧过头让开他的目光,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

                              火把闪烁,又是一队巡逻兵劈面而来,我正要像刚才一样以猎豹的速度躲开。他一把扣住我的手掌,大方地拉着我,跟士兵们回礼问候了一下,还老练地与他们一起寒暄了几句营里的情况。

                              咦?

                              不是军规比他大吗?

                              不是他也需要以身作则的吗?

                              我借着这个机会,偷偷抬起头看他。他对下属们说着话,脸上有含不住的笑意。虽然样子很镇静,燃烧的火把中,我还是看到他微黑的脸上很可疑地有点儿泛红。巡逻士兵们一脸正经,目不斜视的样子更加显得很可疑。

                              再加上我的不自然,总之,大家集体都很可疑……

                              


                            60楼2007-12-24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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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9-02 00:3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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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虎帐轻策探源穷

                                
                                我以为他会把我带到郊外的什么地方,搞搞星光晚餐什么的,他只是大摇大摆地把我弄到了他的军帐前。

                                他牵着我的手,穿过暗红色的帐门。

                                我在帛带缡结、幡帜纷垂的军帐下站定,只觉得眼前金红晃眼。军帐中的摆设古拙浑厚,气韵飞扬,站在中间,立刻感到一股虎将神威的气势扑面而来,让人不得不扪口慎言。

                                但见一张黑油虎案置于军帐正中,案面为朱砂彩绘的飞虎流云纹饰,浓烈而庄严。虎案的边缘用锦绒贴饰出龙虎戏璧的图案,云从龙,风从虎,展现出了力量贲张的瞬间。

                                地上铺着掐金提花的铺绒薄毯,足有五米见方,提花的茱萸纹、麒麟纹色彩繁冗富丽,细致美观。这种织物做衣服都有点奢侈,他就这么铺在地上用沉重的战靴踩来踩去的。

                                一株树状的青铜组合灯摆在旁边,上面扶摇明灭着十五盏莲花状大灯,将整个军帐照的形同白昼。高高的灯枝间小鸟仰枝,夔龙游动,群猴嬉戏。虎案背后置一面屏风,黑漆髹就、金箔巧贴,生动流转的辉煌线条绘制出了一幅大型狩猎逐鹿的金漆彩画。

                                这个人真奇怪,行军打仗的时候跟着我们一起风餐露宿,穷得丁当乱响。一到了安全地带,他的军帐豪华得出了奇。是不是有恶性补偿心理综合症?

                                “坐吧。”

                                我迟疑地左看看右看看,这种感觉的地方,我哪里敢坐?

                                他把我拉到虎案的一边,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下:“快点,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抬起头,深黄色的巨型羊皮地图铺满前面的帐壁,端庄的汉隶标注了行军要塞布防的名称,上面画着许多杀气腾腾的浓朱色箭头。我的身后,粗壮的铜人形立柱连缀成兵器架,隔洞里依次罗列着高大威猛的汉代古兵器。

                                面前的黑油虎案上竹简、笔墨、朱丝栏帛书、令箭架一应俱全。竹简垒成一座小山,笔是上好的羊毫笔,墨是乌亮的灰烟墨,每一张令牌上,虎爪如意头做得精致异常。令箭架上还缀着一对错金银双翼青铜怪兽,齿爪皆利,兽首高昂。

                                他把食盒打开,提醒看得发呆的我:“你现在可以安心吃饭了。”

                                安心吃饭?我的注意力回来了:还是吃饭要紧,就算是将军也不能让我饿肚子。

                                我将饭碗取出来:安心吃饭?……

                                那刚才军营空地上的那一出戏是什么意思?!存心让我吃饭不安心?还是存心让我咳嗽?

                                算了,美食在前,就不跟他计较这么多了。

                                我在他的帮助下,把所有的菜碟子都摆开来,菜真的很丰盛,而且还挺热,他一定吩咐庖厨算计了我回来的时间,单独帮我做的。

                                我高兴起来,跪坐在掐金提花锦毯上一个个吃过去:“这个太咸,那个太甜,这个加点味精就好了。”只要有机会,我是个很挑剔的人。

                                “味精是什么东西?”他歪撑着头,饶有兴趣地

                                看我一个个碟子吃过来。我夹起一片鹅肉,满嘴饭粒道:“味精就是……”我抬头看到他的眼神,“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你那么好看,我当然要多看几眼。”

                                我的心情越发激动了,脸涨得通红——他好像在夸我耶……是今天听到的第一句夸奖哦……

                                我放慢动作,很大家闺秀很斯文地继续吃饭,听他又道:“嘴角边上居然可以一下子粘三颗饭粒,真是太好看了。”我停住了筷子,摸一摸脸,果然……

                                “叼着筷子干什么?你只吃筷子?”他微微挑起浓剑般的眉毛,笑容中有了一些揶揄的色彩。谁说的?筷子有什么好吃的?我继续吃菜。真的很好吃,连素菜都是拿鸡油炒的,鲜美极了。

                                “最喜欢哪一道菜?”他看看全部都被扫空的盘子,我良好的食欲让他看起来好开心。

                                “都喜欢。”我把碟子一个个叠起来,收拾到食盒里。

                                “那就跟我回长安,天天让人做给你吃。”他开玩笑似的道。

                                漆盘在我的手里发出笃的一声闷响,我低头不语。

                                “弯弯,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抬起头,他又是那付探究的样子。每次他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核桃,虽然看起满身硬壳,但是他总能找到将我击碎的弱点,拨开我虚弱的内心。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我反问他。

                                “我觉得你不像个平常人。”他道。

                                “什么地方不平常?”我觉得我的武功平常地很。


                              61楼2007-12-24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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