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二章,万字完
孟胜抬步刚要走出庙门,就听见耳边传来关切的人声。
“孟胜师弟,吾知道你在里面,你还是快些出来吧,不可再犯孩儿脾气,若是再拖些时间,那青蛟之毒可就无法可解了。”
孟胜一声冷笑,跨步走出门去。
只见正对面站着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身穿着和孟胜相同的粗布衣物,大汉虽身材健壮,面色却不恶,双眼上扬,隐带笑意,倒好似是一个善心的农夫。这大汉身边立着一具奇怪的机甲造物,此物身高四尺,身长六尺,鸟喙蛇身,四足双翼,材质非木非铜,非铁非金,色泽如青铜却隐带木纹,身有钢鳞,翼生银羽,鸟嘴及四根单爪如利刃,暗流光华。
“禽滑厘”孟胜含恨喊出对方的名字。
“哎呀,便是一句师兄也不愿叫了么,亏我还急忙赶来帮师弟解毒,师弟的右臂怎么了,快来让师兄看看,伤得这么重,师弟还真是不小心啊。”被唤做禽滑厘的大汉露出一脸急切的神情。
“若是往日,还真要被你骗了。”孟胜眼中喷出愤怒的火焰:“若不是我听到你的密谋,我还以为你是那位我平日敬仰万分的大师兄呢。”
“师兄不还是师兄么?师弟你在说什么胡话?”禽滑厘一脸惊讶的表情。
“如此作态很好玩么?”孟胜觉得自己心中的怒火已经无法克制了。
“师弟你就是火气大,师父不是常教导你要平心静气,气乃五忌之首,伤肝腑,害神髓,这一点你还是要好好向师兄我学习啊。”禽滑厘脸上笑意更深。
“废话少说,我也知我时间不多了,决一死战吧。”孟胜将手中的器物放下,然后左手凭空画了一个图案,曲膝蹲下,将手放在那长条器物上。
突然,那器物仿佛得到指令一般,居然开始分裂肢解,大小不同的零块飞快地相互契合着,那器物也慢慢开始变大,那些分裂出的碎片不停组合,先是躯干,然后是四足,然后是头部和尾部。一片青色流光过后,那器物竟然拼合成了一只四尺多高,神态凶恶的猛虎。
“是离虎啊,真是虎相森严。”禽滑厘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不过和上次看来倒是没什么区别啊,师弟你平日总疏于机关之术,热衷讲学,却不知术法一道,不进则退。”禽滑厘伸手摸了摸自己身边的器物:“我的机关兽云雀,师弟你也是知道的吧,不过现在可变了不少哦,你看这鸟喙和鸟爪,可是换上了用冷水炼法锻制的百炼钢刃,如果用这利刃在你那离虎上面割上几下,怕是就支离破碎了吧?再看这羽翼,可是师兄亲自到南海之滨的群鸦山猎取的银羽鸦的羽毛,这种羽毛无风自舞,轻若烟尘,可是让云雀的速度增色不少啊,再看这尾上的夺魄针,嗯,材质倒是没有变,只不过这针中之毒嘛,哈哈,对了,就是青蛟之毒了,为了得到这青蛟毒,师兄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师弟看这些可算入眼。”禽滑厘介绍着自己机关兽的情报,眼神柔和,神色淡定。
孟胜虽然已有了必死之心,但是听禽滑厘说的这些,也是心中大骇,若真是如他所说,自己的离虎在云雀面前还确实是有点不堪一击了。
“师弟啊,师兄也知道你这次愤而出走是情有可原,师兄这次也确实是一时鬼迷心窍做错了事,但是事已至此,你我闹得同门失谊,兄弟反目也不好,却是坏了我墨家一脉将来的运程。况且四大宗师也许诺不害老师性命,如若不信,将来见了他们,我们两人向他们问质,若是老师被他们所害,我便和你一起与他们清算,师兄在此给你赔礼了,还是让师兄医好你的毒伤,大家一起回去慢慢商量对策,你看这样可好?”禽滑厘继续说道,表情殷切。
“哼,禽滑厘,若你只是害我,我必无此恨意,但你害了老师,便是血海深仇,你已疯魔入心,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无需再说了。”孟胜不想再听禽滑厘说下去,他知道此人心思慎密,舌灿莲花,若再被他说上几句,自己会顾念昔日同门之情,不能下狠手去搏杀了。况且自己中毒愈深,也无多长时间可以拖延。
想到此,孟胜一手打开离虎背上驮着的小木盒,从里面拿出一个小方块来。孟胜看着这个小方块,心想这就是自己最后的底牌了,今日即使要亡命在此,也不能让眼前这个叛徒得意而归。
禽滑厘见孟胜还未攻上来,倒也不慌,心想时间拖得越久,孟胜中毒就越深,到时候便可以轻松制伏他了。突然见孟胜拿出一个小方块,还不以为意,直到那个方块被孟胜用手用力捏了一下,突然伸出几根触手时,才脸色大变。
“魔神臂!!!你怎么会有这东西?”话未说完,只见孟胜一脸决绝,左手将那个有触手的小方块一下按在了他自己的右臂断处。
“啊啊啊啊啊啊!!!!!”只听孟胜满脸痛苦的一声嚎叫。四周密林里的飞鸟都被惊得飞腾起来。那方块被按在孟胜肩上后,便似活过来一般,不停地翻滚虬结,伸出的数根肉色触手如蚊吻一般全数扎在孟胜的右半身上,只吸得孟胜半边身子肌肉快速萎缩下来,而断臂处却如春笋抽芽,血肉联结,不到两息,居然长成了一只巨臂。这巨臂肌肉鼓裂,却没有一丝人皮在上面,臂末端也不是五指,而是巨大的三根利爪,而孟胜右半边身体已不成人形,萎缩如同骷髅,连脸部的肉也被拉长粘糊在肩膀上,已如同一个半人半魔的怪物了。
禽滑厘见孟胜变成这般模样,也是大惊失色,不过这倒不是他惧怕孟胜现在的战力,而是觉得这魔神臂用在孟胜身上实在是暴殄天物。话说这魔神臂本是天外天的奇物,禽滑厘原本也曾见过一次,此物若是作为人形机关兽的臂膀,喂之血肉,可谓是一大利器,但若是用在人身上,通常是会吸干人一身精血,化作污物。看来此臂也是经过改良,将魔神臂的吸食能力削弱,不然孟胜早已被吸干精血变成肉泥了。
“看来师弟还真是绝路舍命了,师兄好话说尽也于事无补。”事已至此,禽滑厘也无法再多说:“那就让师兄来感受一下你这魔神臂的威力吧。”禽滑厘一运精气,浑身肌肉贲张,将一身粗布上衣崩成碎片。血肉精气四溢,稳重如山,坚壁如盾:“师兄于锻体术略有所得,便用这浩山盾来试试师弟的深浅。”
孟胜此时浑身精血被吸,剧痛不已,早已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有扑杀眼前叛徒之念,只见他右臂往地上一按,魔神臂力道入地,整个人如离弦之箭飞升而起,地面居然被反震之力轰出一个水缸口大小的坑洞,孟胜身在半空,挥臂向下,全身向禽滑厘砸去。
禽滑厘原本胜券在握,看到如此威势,突觉心寒,但来者急速,已不及躲避,只得心驭机关兽云雀甩尾而上,以抗孟胜从天而降之力。
那云雀虽是机关兽体,但墨家机关术天下无双,身外机关如同臂指,云雀揽尾上刺,堪堪赶上孟胜右臂落到禽滑厘肉体之前,魔神臂前端三爪与云雀尾相交,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摩擦之声,咔嚓,云雀之尾已然断裂,只将魔神臂打歪寸许,尾断之时,云雀仿佛发出一声悲鸣,旋而转体四足,斩向魔神臂腕部。
禽滑厘冷汗大冒,看着眼前急速放大的利爪,大喝一声,看准魔神臂歪斜之处,双拳击出。三臂相接,禽滑厘只觉得双臂欲碎,臂上肌肉炸裂,鲜血四溅。幸而方才云雀一尾打歪魔神臂,不然若是与前端三爪相抗,这两条手臂怕是连骨头都留不下了。魔神臂被双臂迎住,来势才缓,此时,云雀四足利刃已到,四足相锁,竟是想把魔神臂从中绞断。
铿锵声起,四足利刃同时砍在魔神臂上,发出的却是金属斫伐之声,四根利爪只砍入不到半寸,便停滞不前,四道裂口,迸出紫色异血。孟胜这边,魔神臂虽然是硬植入体,却保有痛觉,孟胜感觉这破臂之痛,已超过精血被吸之感,下意识挥手全力右击,三爪齐出,一把将机关兽云雀打作两段,将那银羽机翼打得支离破碎,飞羽漫天。
禽滑厘来不及心疼自己的机关兽,趁着魔神臂右击的空隙,身体向后一躺,双腿发力一蹬,后仰飞出,脱离了魔神臂的攻击范围,因为双手剧痛不能撑地,只得缩头弯膝在地上滚了十来个圈方才停住。跌得灰头土面。禽滑厘忍住双臂疼痛,只用双腿曲膝站立起来。暗叹自己大意,险些一命呜呼。
再看孟胜,虽一举重创禽滑厘和云雀,但魔神臂受伤之后,对血肉的吸力更盛,他自觉神智已开始模糊不清,稍微动弹,便是全身战栗,怕是这吸食之力已到脑髓,看来终究只有一击之力啊,心中苦笑。
孟胜看着视线中已不复清晰的敌人,心中遗憾,却也无法,此时若是头脑还清醒,不说魔神臂之威,就是操纵身后的离虎,依然能让对方付出沉重代价。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再战了,还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孟胜不再管他,而是转过身,向庙门口的离虎走去。
禽滑厘看孟胜没有趁胜追击,也猜到孟胜已是强弩之末,但刚才一击确实让他胆寒,就算孟胜背对他一瘸一拐,三步一跌地往回走,硬是忍住冲动,不敢上前,只想着等孟胜魔神臂吸食入脑或者青蛟毒发攻心,自然死去。
待到孟胜回返庙门,终是抵不住血肉溃失与毒气之势,躺倒在地上。禽滑厘见孟胜已生机渺然,刚要上前,却看到躺在地上的孟胜抬起头来看着他,胆气一泄,硬生生地刹住脚步。这时候,他却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孟胜笑了。是的,虽然魔神臂的侵蚀让孟胜大半张脸都一团糊涂,绽开的血肉中已分不太清五官,但是他真的笑了,他在笑,笑得很开心。
禽滑厘露出怪异神色,耳边听到孟胜断断续续的话语。
孟胜此时已无力吐出清晰话语,因为魔神臂的血肉侵蚀已到他脑部中央,他估计自己的舌头也只剩下半截了,但是他还是想说,这也许是他人生最后一句话。
“禽┅┅滑厘,┅你输┅了,若┅若是你刚才┅出手,机关┅卵便┅是你的┅了。但是,┅现在┅你┅永┅永远┅得┅不到了。”话音未落,禽滑厘恍然大悟,急速向孟胜冲来。
孟胜依然是面带笑意,他看到身旁的离虎身躯逐渐变成赤红,他突然想到了授业的恩师,想到了刚收的小乞儿徒弟,想到了墨家宅的同门,想到了讲场上的学生们,甚至想到了曾经面目可亲,和蔼可敬的大师兄。这一生无数的画面都在此刻不停地回放着,别了,今生遇见的人,或许在地府,或许在来世,我们还会再见。
孟胜慢慢地闭上了双眼。身边的离虎也闪烁出了最后的火花,是真的火花┅离虎全身化作一团猛烈的火焰,将四周方圆五尺的一切都吞没了,也包括,孟胜。
“离火。”来不及赶到的禽滑厘垂着血染的双臂,站在十尺开外,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那团高温夺人的火焰,这是号称神兽朱雀遗留下的神火,一旦燃起,百日不熄。“原来这才是离虎的真源么?机关卵没了┅师弟也没了,什么都没了,哈哈哈哈”。
禽滑厘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彻彻底底,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好吧,你们都以为我疯了,都以为我疯了,哈哈哈哈”
禽滑厘止住笑声,面向离火,一拱手:“师弟好走,虽然我知道机关卵已不在你身上,但我也不想再要了,因为我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止,没有人┅”
说完这句,禽滑厘转身,收了那断为三截的云雀,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