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夜试枪,成才重生后的第一次惊艳亮相;听他诉说衷肠后给予一个温暖的拥抱,是高城看过花开花落后的一份宽容。这个拥抱,对成才,固然是洗净他心灵尘垢的杨枝甘露;可对高城,又何尝不是他对自己年少轻狂时,无意中的疏忽的弥补?
疏忽?是的,他疏忽了成才的心灵。
成才与许三多,是那么不同,又那么相同。都一样是十八九岁的青涩年纪,都一样是第一次离家远行,都来自同一个遥远闭塞的小村落,都一样被军营的火热情怀与冰冷规则所冲击。高城说:“谁刚到军营,都是一个别样世界。”面对这个陌生世界,许三多惶恐不安,用傻笑和退缩来应对;成才看到了这个世界适者生存的残酷,用努力表现、做到最好来保全自己。
成才很努力,成才有天分,努力加天分使他进了钢七连,使他在钢七连生存下来。但是在此后的常相守中,他和钢七连的缺点都暴露出来了。
知道钢七连让我想起什么吗?想起学校的重点班。
重点班,全是选出来的尖子,成绩排名就是一切。“老末儿”在班上完全没有地位,不是像许三多这样被踩进泥潭里,就是得像白铁军那样靠自嘲、靠随遇而安凑合下去。而尖子,那真是宠儿,他的缺点、不足全都能被他那张光辉灿烂的成绩单包容过去。
是的,和重点班“唯分数论”一样,钢七连是唯成绩论的。成才的小聪明、小势利是明摆着的,他的战友对此是不满的,但是他们容忍了——因为成才的成绩。
成才的班长、排长不清楚这点吗?虽然他们没有在电视中出现,但从成才口中,我们可以知道他们对成才是非常满意的——因为他的成绩。
至于连长高城、指导员洪兴国,他们不知道成才的毛病吗?知道,但宽容了——还是因为成才的成绩。
成才这时候,还是一棵枝挺叶秀的小树,虽然长歪了一点,但是只要轻轻扳一下,他就会正了。可惜的是,没有人为他扳这一下。
电视中没有成才给高城敬烟的镜头,但我们完全可以想象:成才给高城敬上一支高档的塔山烟,高城理所当然地接过来;成才再殷勤地为高城点上火,高城惬意地吐个烟圈。
高城当然知道成才兜里那三盒烟的小把戏,但我想,他肯定没为这个批评过成才,不然,这个小把戏就不会持续到成才离开七连了。
高城是热爱他的连队、他的兵的,他注重成绩也一点没错,因为他的连队是站在战争最前沿,“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是千真万确的。可是注重成绩过了头,到了唯成绩论的时候,是很危险的。
真正的强者一定是“心”、“体”、“技”都很强大的人。七连时的成才强大吗?他那么在乎别人的评价,“绷着,老是绷着,都快要断了”(他自己后来的评价),这说明他的心灵还是软弱的,但这种软弱隐藏在他体能、技术的强大下,是令人难以察觉的。
教过书的人都知道,老师对班上不同的孩子态度是不同的。对差生,要尽量拉,免得他拖集体后腿;中等学生,得让他们稳住,能进一步更好;至于好学生,嗯,他们成绩好,看起来聪明、懂事,可以放心。
钢七连,这个部队里的“重点班”也是这样的。对许三多这个差生,史今拉他;他有了起色,高城关注他。许三多说自己:“做对一件事情,大家都为我庆幸。”
而对成才这个好学生,大家都只看到他的成绩,对他的心,疏忽了。
成才并不是高城最喜欢的兵,高城也不可能兼顾连里的每一个士兵,但是成才的战友、班长呢?他们与成才朝夕相处,为什么就疏忽了?
因为他们的连长太过于注重成绩了,所以误导了他们。
袁朗意识到:“生活的琐事,和战术同样重要。”可这时的高城还没有意识到。所以他非常重视兵的荣誉、使命感,用悲壮的入连仪式,用可歌可泣的连史来激励他的兵,可是他没有从生活的琐事开始锤炼成才的心灵。于是成才成了一块杂质太多的铁,貌似钢而不是钢,在现实利益的冲击下,断裂了。钢七连多了一个逃兵;战场上多了一个不可靠的战友。
袁朗问成才:“为什么这么优秀的一个兵,不能把我们当成他的战友?”
——因为成才来自一个只向他要求成绩,没有人关注他心灵的地方。
成才的失败,当然他自身的缺陷是主要原因:他自私,势利,现实,浮躁;他还封闭,冷漠……但他的跳槽,对高城多少是一个冲击。
高城率真,但也深刻;他粗犷,但也精细。正如父母看着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固然是恨铁不成钢,但心里难免会有教子无方的自责;作为一个真正爱兵的人,高城对成才,大概也有过自省,所以他才会带着许三多回到草原五班,还让成才比枪。
老A选拔淘汰下来的甘小宁他们去了师侦营,作为一个曾经站上过步兵巅峰的人,除了五班,成才就不能为自己选择一个更好的地方吗?应该能,但成才选择了五班。不是为了躲起来舔伤口,而是为了回去锤炼自己的心灵。
成才终于在那片天高云淡的草原上重新起步,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参照别人制订,他是为了自己心里的朝阳;这一次,他不再脚不点地地飞跑,而是像一个真正的步兵,一步一步踏实地走,走的时候,还没忘了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所以再次出现在高城面前的成才,心稳了,手也稳了。他坦然地示弱,因为,真正的强者不需要拼命证明自己的强。
射击比赛这场戏,真是荡气回肠,堪称经典:天苍苍,野茫茫,大草原,作训场,沙场秋点兵的豪放。年轻的心在跃动,射击!举枪!看,枪火在迸,士兵的礼花在夜空中绽放;听,枪声在响,响彻每一个兵,荧屏内外的每一个人的心上。
而站在成才身后的高城,一直在看他。高城的脸上没有其他人那种震惊,因为这在他意料之中——成才毕竟是他亲手挑选、亲手种下的一棵树苗。他的脸上有感动——因为当年那棵树苗现在终于一树花开;有惋惜——那一刻的繁花满树越是眩迷人眼,花落后的残败黯淡就越让人扼腕长叹。
于是最后,当成才像一个离家出走后又徘徊在家门前的少年,向父母诉尽满腔悔恨之后,高城给了他一个全剧最温暖的拥抱。
一抱之后,成才可以释然了:年少轻狂时,被他轻易抛弃了、放弃了的七连再次成为不对他上锁的家园;高城可以释然了:那个被年少轻狂的自己疏忽了、误导了的迷途孩子终于又找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