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营长，请问可否借一步说话？”清朗的声音，打断了护士们对燕双鹰的围攻。
“哦？请问你是？”燕双鹰眉毛一扬。
来者共三人，分别是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夫妇和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刚刚说话的就是那个青年。
“我们是为那个孩子而来。”青年指了指之言，“那是我四叔唯一的骨肉，我们想接他回去。”
“不知几位如何称呼？”燕双鹰避开话题，笑问。
“我叫诸葛云风，这是我三叔诸葛清尘和我三婶。”青年笑笑，其余两人也随声附和，完全没有做家长的威信。
“想必云风先生在家族内的地位很高吧？”燕双鹰继续岔开话题。
“嗯？”诸葛云风一愣，他没想到燕双鹰居然问起这个问题，而对之言的领养问题闭口不谈。他点了点头，“鄙人是诸葛家族少族长。”
燕双鹰缓缓点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诸葛族长，你们如何证明他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当年四叔在临终前把云澄，也就是我那堂弟，托付给了北冥家族北冥霄，不久北冥霄及其女便出国了。而这孩子，就是北冥霄的独女北冥语蝶两个月前从国外带回来的。世间哪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所以这孩子一定是澄儿无疑。”诸葛云风自信满满地说。
“有理，但却不足以为据。”燕双鹰轻轻摇摇头，“这一切不过是你的凭空臆断罢了，你必须拿出有力的证据证明他是你们家族的孩子，我才能让他离开。”
“四叔当年留给他一把长命锁，上面绘有龙凤，这算证据吗？”诸葛云风似乎毫不着急，慢悠悠的说。
“之言，过来。”燕双鹰冲之言招招手，之言乖巧的照做。
“让叔叔看看你的长命锁好不好？”燕双鹰弯下腰，问道。
“嗯，”之言点点头，一把取下颈间的银环，递给燕双鹰，“给。”
燕双鹰接过仔细察看，果然，长命锁上刻有一凤一龙，二者交互嬉戏，栩栩如生。燕双鹰心里对诸葛云风的话，也相信了几分。只是他没看到诸葛云风嘴角的笑意。毕竟对于诸葛而言，找人扮成医生护士查看之言的体态特征，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联想到这几天并没有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燕双鹰也松口了：“看看孩子自己的意思吧，如果他愿意和你们回去……”
燕双鹰的声音低了下去，这几天里，他已经把之言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猛一下送走，燕双鹰还真舍不得。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啊！燕双鹰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之言走的那天，雨下的很大。
燕双鹰没有去送他，他怕自己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只有幽幽的叹着气，回想着这几天来，二人相处的情景。
中年丧子也不过如此吧？

再次见到之言，仍旧是在一个大雨天。
燕双鹰清楚的记得，那天刮着寒风，大雨倾盆而下，在屋里，风雨吹打窗棂的噼啪声不绝于耳。如果不是那件事非办不可，燕双鹰是绝对不会出去的。
回来的路上，燕双鹰不经意间向外一瞟，意外在大街上发现了已经被淋成落汤鸡的之言。
当时，之言蜷缩在墙角，短短的屋檐根本遮挡不住倾盆而下的暴雨，之言浑身湿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甚是可怜。
燕双鹰的心揪了起来，他连忙停下车，冲进雨中，抱出了之言。
“冷……好冷……”之言嘴唇青紫，脸颊被冻得通红，已经昏了过去。无意识的呢喃，撞击着燕双鹰的心。
燕双鹰一拳狠狠地打在车身上——这诸葛家族，到底是怎么照顾孩子的？

之言一觉醒来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趴在床边睡着了的燕双鹰。
之言轻轻的缩了一下脚，虽然燕双鹰压得他有点不舒服，但看着燕双鹰熟睡中恬静的俊脸，之言实在不忍心打搅他，可是因为高烧刚退，之言出了一身汗，浑身粘粘的，难受极了。
之言向外面探了一点，他哆嗦了一下，又缩回到被窝里。
还是被窝暖和。
之言懒洋洋的闭上了眼睛，干脆睡觉觉吧。
这一切，都被惊醒之后的燕双鹰看到了眼里，他赞许的点了点头。
“燕叔叔，你起床了。”之言看到了燕双鹰。
燕双鹰点点头：“睡得怎么样？”
之言点点头，然后微微张了张嘴，脸上也露出了犹豫不决的表情。
“怎么了？”燕双鹰问。
之言咬了咬嘴唇，双手不自觉的搅着被子，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想去那边，那边……他们……”
“他们欺负你了？”燕双鹰皱起眉头，不自觉的释放出一股杀气，吓得之言小脸煞白，连说话也语无伦次了起来。
“没…没……没有，是我不想去……”之言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低下了头。
“不想去就不去了，留在叔叔这里吧。”燕双鹰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儿子的头，眼中满是愧疚和宠溺，只是这一切，低着头的之言完全没看见，就算他看见了，他也不会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之言咬着红红的糖苹果，开心的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调，蹦蹦跳跳的在前面开路。他今天高兴极了，北冥雨蝶忙于训练，几乎没有时间陪他玩，虽然天天陪他吃晚饭，但毕竟代替不了陪他玩的乐趣，毕竟他还只是小孩子。
燕双鹰则领着大包小包的零食玩具，笑吟吟的跟在儿子身后。
因为出来陪儿子玩，今天他特意穿了一件已经很久没有穿过的便服，也尽可能的收敛起了在关东山磨练出的冷厉，换上了邻家大叔似的干干净净的笑，整个人的气质骤然一变。
一路上，到是吸引了不少眼球。
“燕叔叔，明天还出来玩吗？”之言停了下来，眼里溢满了开心。
燕双鹰有些迟疑。
自从之言出生后，燕双鹰没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他甚至连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也做不到。每次看到之言，燕双鹰就会想起小玲，想起师傅，想起他的家人，这是他最后的亲人了。
组织再好，也代替不了家和亲人啊！
更何况，就算在组织里，他能够信任、放心的人也不多，而“毫无保留的信任”这种感情，已经完全遗失在了那年的老伙计墓碑前。
现在，儿子只是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从父亲的角度，他没有理由不答应；但他不仅仅是个父亲，他同时还是燕双鹰，此时的同志们正在为了潜伏任务做准备，他花整整一天的时间陪儿子游玩本来就已经是件违反纪律的事，要是明天还“偷懒”，他还有脸面对同志们吗？
就在燕双鹰迟疑的当儿，之言便已经明白，明天燕叔叔是不可能再陪自己出去玩了，每次当他要求一起出去玩时，语蝶姐姐也是这种表情。
之言的大眼睛黯淡了下来，事已至此，他只有安慰自己叔叔们都忙，自己不能去打搅他们办正经事，反正以前没有他们，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照样能玩的很开心。
“那……明天就不出去了……”之言委委屈屈的说。
燕双鹰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他现在只有用大手去安抚儿子的头。
如果他不是燕双鹰，只是个普通的父亲该多好！

之言胡乱的往嘴里填了几口米饭，跳下餐桌就往外冲。
“之言，你去哪儿？饭还没吃完呢。”燕双鹰叫住了他。
“我吃饱了，刚才在外面遇到了几个小朋友，他们约我吃完饭出去玩呢！”之言到底是孩子，傍晚时的委屈已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这个年龄才有的孩子气的明媚笑容。他的笑是很干净的、很纯粹的，这点倒是继承自父亲燕双鹰。
不得不说，到底是遗传了老燕家和冯小玲的优良基因，小小年纪的之言就已经长的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只是他的体重破坏了美感。如果他能再胖些，不用长大，现在他就能迷倒一大片。尤其是他的大眼睛，继承了父母的全部优点，既像母亲一样眼睛又大又圆，长长的的眼睫毛像两排刷子，又继承了父亲在成为杀手之前的清澈澄明。
“去吧。”燕双鹰点一点头，表示许可。
之言“嗯”了一声，火急火燎地向门外跑去。
“哎，慢点，别摔到了；早点回来。”燕双鹰的声音从后面追了上来，之言应了一声，脚下却停也不停，直奔营外，找他的小伙伴玩闹去了。
燕双鹰摇头苦笑了一下，无奈的往嘴里填了口米饭。

第二天，燕双鹰早早的就被高进从被窝里面揪了出来，理由是要执行任务去了，这位关键人物“程汤”怎么能在同志们刻苦训练的时候睡大觉呢？
那时，之言还在美美的睡着。
当燕双鹰终于摆脱了高进的“狂轰滥炸”之后，之言已经吃完饭溜了出去。大概是做了坏事，不敢面对燕叔叔吧！
燕双鹰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忙自己的事去了。
很久以后，当燕双鹰回想起来，仍旧不住的自责为什么当天没有拦住之言，让他好好的呆在军营里。这样，就不会发生后面的让他后悔一辈子的事了。

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平静的上午，但一直到吃过午饭之言还没回来，燕双鹰坐不住了。
与此同时——
“之言，特务营在哪里？”元麟紧紧握着手中的电话，催问道。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可她却一直联系不到燕双鹰，元麟都快急疯了。
之言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过来，元麟心里一颤，连忙记下地址，而后丢下听筒，一脸焦急的站在路边寻找黄包车。
说来也怪，平时不急的时候黄包车遍地是，可到真正有急事了，一辆也找不着。元麟皱着眉头等了一会，本来就所剩不多的耐心彻底告罄，急的她狠狠地跺了跺脚，然后拔腿向特务营奔去。
“麟儿。”
一声熟悉的呼唤拉住了元麟。
“上车吧，我帮你找。”青年微微一笑。
元麟乖巧的点点头，钻进车里，而后按照之言所给的地址，开始了更加令人焦虑的搜索。

“燕双鹰！燕双鹰！这边！”刚一走出特务营，燕双鹰就听到了一阵焦急的呼唤，他扭头一看，岗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
那女孩正是元麟，此时她的脸上满是焦虑和怒气；而那青年也不是别人，燕双鹰认出他是那天将之言接走的诸葛家族少族长诸葛云风。
燕双鹰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他皱了皱眉头，快步走向二人。
“不知诸葛……”
“你先别管云风是干什么来的，赶紧上车！之言受伤了，没有签字没法手术，已经拖了好几个小时了！快走吧！”还没等燕双鹰说完，元麟就连珠炮似的说了起来。
“什么！”燕双鹰忙问，“怎么受伤的？伤的重不重？怎么还要手术？”
“上车，走着说着。”元麟说着拉开了车门，坐在副驾驶座上。
燕双鹰点点头，钻进了车内。不知为什么，元麟紧皱的眉头让燕双鹰的心里有些毛毛的，燕双鹰心里泛起了一丝恐惧。
之言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而元麟接下来的话，让燕双鹰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之言和我表弟玩耍时不小心打碎了玻璃，玻璃碴溅到了眼睛里，当时就疼晕了过去。”元麟扭过头来解释，“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我们找不到任何关于他家属的信息，我想他既然和你们的任务有联系，如果由你们军方的人出面的话可能那个签字会具有一些法律效力。我实在找不到别人了，之言可等不得。”
燕双鹰的双手不由自主的紧握，鲜血一滴滴的流了下来，可是燕双鹰却浑然未觉。
要是今天……今天早点叫之言起床，要是今天不允许他出去的话……要是……
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也晚了……
燕双鹰不自觉地咬起了嘴唇。
正在开车的诸葛云风回头看了一眼懊悔不已的燕双鹰，又瞥了一眼趴在靠背上观察燕双鹰的元麟，突然坏坏的笑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的猛踩油门。
突然提速让燕双鹰一个重心不稳撞到了前面的靠背上，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计较那么多了。他冲诸葛云风感激的一笑，然后再度选择了沉默。

“麟儿，你确定？”诸葛云风的声音透着一股怀疑。
“应该错不了，筠青刚好不也这么大吗？”元麟捏着下巴，沉吟道。
“那……燕双鹰那么不靠谱的家伙……”诸葛云风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他应该是知道的吧。你没看他的右腿一直在颤吗？”元麟反问。
“右腿？”诸葛云风眉毛一扬，努力的回忆着，“确实，他今天焦虑的好像有点不正常，不像原来那个复仇的鬼，倒是像人多一点。”
元麟笑笑，突然问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你觉得诸葛家族的枪法和他相比如何？”
“无人能出其右。”诸葛云风老实的回答。
“那你我呢？”元麟继续追问。
“难望其项背。”诸葛云风恍然大悟，“魔族后裔是枪械天才，而我们走的是近身流，我们教不好他。”
元麟突然沉默了下去，良久，她才喃喃自语道：“我不希望他被教得好……我不希望他向我们一样……”
“那样他要面对国家啊……”诸葛云风也长长的叹着气，“国家机器，岂是那么好应付的……”
是啊，要不是国家，他们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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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双鹰斜倚在医院的阳台上，脚下是一地的烟头。
之言的眼角膜重度创伤，就算侥幸不失明，右眼的视力也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而之言的左眼还需要观察，失不失明还是未知数。
燕双鹰又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呛得他直咳嗽，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他才那么大……以后的路还很长……
燕双鹰突然握拳，又缓缓松开。
不行，他才六岁，不应该受那种苦。那种苦，当年自己还差点没熬过去，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受得了？更何况……他也不是一定会失明啊！
但如果他接受训练，练就听声辨位的能力以后也会方便许多。
算了，燕双鹰狠狠地一咬牙，训练！至少要让他能学会离开眼睛辨别方向，他们老燕家的孩子，没有一个是孬种！
“当年我都能承受得住，他又为什么不能？他可比我强的多了！”燕双鹰狠狠地轻声说到。
想了想，他又像是安慰自己似的补充了一句：“大不了……训练强度减弱一点不就行了？”
又仔细斟酌了一遍，燕双鹰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
“唔，爸爸……”病房里隐隐约约传来一句梦呓，燕双鹰赶紧住了口，推门走进病房。
之言仍旧静静的躺着，他的眼睛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让人看不出来他到底醒没醒。不过燕双鹰倒是觉得他已经醒了，但他不能确定之言到底有没有听到他的话。
燕双鹰看到之言的耳尖微微耸动了一下，像是在仔细倾听着什么，知道之言已经彻底清醒了。他走到床边，轻轻的呼唤着：“之言……”
之言现在很烦，真的很烦。他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的眼睛里进了一个东西，磨得他眼睛疼；他也记得麻醉针扎进自己身体的痛感。
之言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的心里好像钻进了一只毛毛球球，他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感受，总而言之，很是不爽。
所以，面对燕双鹰的呼唤，之言选择了沉默。
“之言！”燕双鹰得不到回应，不由得有些着急，声音也陡然提高了八度。
之言闻言，双手支撑着想坐起来，但是麻醉药的药效还没过，所以之言的想法落了空，刚撑起来一点点，手臂一软，竟是直直的朝床板撞了过去。
“小心。”燕双鹰连忙伸手去扶，“乖，悠着点儿。”
“燕叔叔，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被燕双鹰扶着坐好，之言咬了咬嘴唇，低着头犹犹豫豫的问。
“不会，不会，不会的……”燕双鹰努力克制住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尽最大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
与其说他是在安慰之言，倒不如说他是在说服他自己。
之言抬头，将脸扭向燕双鹰。
尽管蒙着纱布，可他还是能感觉到之言是在盯着自己。
燕双鹰有些紧张。
气氛陡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之言笑了，他开口轻轻地说：“没什么的，就算看不到了，还有叔叔阿姨姐姐在我身边呢！”顿了顿，他又说，“有你们在，我就不怕啦。”
燕双鹰再也忍不住，冲出病房。很快，他的胸前就出现了一片水渍。

之言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又悠悠的醒转了过来。
怪了，这是什么味道？
才一醒来，之言就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刺鼻怪味，有点像放坏了的咖啡，又有点像在阳光下发酵过的鸟屎，还混着一股浓浓的香烟味。尽管味道并不浓郁，甚至有些若隐若显的，但还是给之言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知怎么的，之言的鼻子有些发酸。
这味道真难闻！
之言狠狠地甩甩头，结果却一不小心撞到了床头，疼得他直哎呦。
难闻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一只粗糙的大手抚上了他的头，耳边传来了燕双鹰的声音：“疼吗？”
之言一愣，摇摇头，轻声说道：“嗯，疼~”本来之言说话的语气就有些黏腻，他又有意无意的拖长了尾音，听起来便愈发像是在撒娇。

资料卡片
女性要是发出带点鼻音而黏腻的声音，那效果就会完全不同了。通常这类人也及其渴望受到众人的喜爱。不过往往会表现的有些心浮气躁，有时候会因为过多希望博得他人好感而招人厌恶。
如果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发出这类声音则表示内心期待年长者温柔的对待，这也是一种缺乏温暖，内心孤独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