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这座叫做临辕的小城下起了第一场雪。
细碎飘摇,落地即化,留不住通白的身躯,抓不到寒风的衣角。若果不抬头,只会以为下的其实是一场微雨,打得湿碎发,压不动宝髻。
一年并不长,于某个人,就像是寺院里燃上的一炷香,只要闭上眼睛,虔心祝祷,再睁眼时,已落了一寸香灰,再起身向住持合掌鞠躬,聆听一段佛语,又一寸香灰落下,最后迈出禅殿,走出寺院,上马扬鞭,踏出一片飞扬地尘土,等在寺院门前的人再也看不清远去的牵挂时,转身回到禅殿,七寸佛香已然殆尽,徒留苟延残喘的半点星火。
鱼相忘不信佛,却还是顶着微雪去了那个佛寺。
寺院依旧,禅殿依旧,住持依旧。
只是,跪在佛前的,只有鱼相忘一人而已。
住持已是古稀之年,禅坐在佛祖旁,一粒一粒的拨着佛珠,一旁的三个小沙弥时而帮着翻动禅经,时而替住持拍背顺气。
知客僧引着鱼相忘去禅房休息,一路走去,看到不少僧众,却没有一个将她认出来。她记得,当初那个人来的时候,监寺和尚和几个小沙弥很高兴地去迎接,还说:“施主这一去,可又是两年啊!”
雪渐渐地稀疏起来,走到禅房的时候,已经有一部分迫不及待的化成了雨。禅房对面的七层楼阁落到鱼相忘眼里的时候,她突然“噗嗤”地笑了起来,知客僧不明就里,却也不便多问,埋头行礼后便离开了。
当初火烧禅阁的旧事似乎就在眼前。
没有那一次任性,也许就不会有相遇,鱼相忘逃出凤凰寨也不会到这里来。
沉乌崖的诀藜就快开了吧?
这些生长在峭壁的蓝色花朵鲜有人注意到,如果不是当初有人飞身从崖下采来,鱼相忘还不知道世上有这种花,尽管她从来不关心世上到底有哪些花儿、草儿,可从那以后,鱼相忘开始养花。
沈如舟。
鱼相忘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越念越开心,开心的几乎忘了凤凰寨……
用过斋饭,鱼相忘坐不住了。来了这里,心里希望的重逢越来越强烈,看着天色微暗,管不得依旧稀稀疏疏的雨雪,牵出马,朝沉乌崖奔去。
诀藜未开,可是,她就想在那里坐一会儿。没有带灯笼,没有带火折子,没有带夜明珠,期望的眼神渐渐被淹没的无尽的黑暗,呼吸渐渐地轻缓,最后却化成一声微叹。
耳后沉重的脚步声将鱼相忘的警觉拉了回来,正要抽出断水,却察觉那个声音越来越弱,循着方向,踢到一个半死人。
想起沈如舟,鱼相忘又一次冻了恻隐之心,她没有去禅房,而是回了客栈。
这个人,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晨光照进屋子的时候,虚弱的面庞上的一双黑石眼睛却充满戒备:“你是谁?”
“自然是你的救命恩人!”鱼相忘不耐烦的看着那双眼睛,手里的药重重的跌在桌子上,洒出几滴,浸湿了浅杏色的衣袖。
许是思量了一番,他坐起来倚在床边,才开口:“多谢!”
鱼相忘看他瞥了一眼那碗药,不知是怀疑还是踌躇:“本姑娘给你延医、煎药已经不错了,别指望着我来喂你!”
“姑娘之恩,在下永铭,不敢劳烦。”话虽如是说,心里不免有几分戒备,又想着,眼前的这个姑娘若是要害自己,必不会等到现在,倒也颤巍巍的下床坐到黄花梨团桌旁,一口气喝了那碗快要冷掉的苦药。
鱼相忘和他几乎没什么说的,即便如此,两人还是每天见面微微的点头示意招呼。
“三天了,我还不知道如何称呼,在下陆瑀,未请教……。”楚瑀拱手道。
“阿虞。”两个字脱口而出,当年鱼相忘也是这么告诉沈如舟的,只是态度并不像现在这样敷衍。
鱼相忘每天都朝沉乌崖上跑,楚瑀看着也十分好奇,终于有一天尾随着去:“别!”声音回荡在崖下,身影却飞快的移到鱼相忘面前,扯住臂膀便往后拉,未站稳,两人都跌倒地上。
“那里……危险……”楚瑀跌倒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鱼相忘不是寻死。
“多管闲事!”鱼相忘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沙尘。
“你在做什么?”楚瑀试探的问道。
“等人。”崖上的疾风吹乱了长发,鱼相忘这一等,等到了诀藜花谢……
十一月十三,雪几乎染白了头发,也掩住了诀藜花败的萧索。
沈如舟没有来。
一个人来到临辕城,一个人去寺里上香,一个人等诀藜花开了又败……
这原本是两个人的约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