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L
致小珉
致我们无处安藏的青春

时悖之轮~番外其五~
黎珉篇
Chapter5 无处安藏的坂上雪

痛的人是我，你有感觉么？
黎珉摊开手掌，出神的看着掌心的脉络：生命线深长，其上掌纹斑驳，收束不定。很久之前，姐姐曾握住他的手，轻轻的揉着他的掌心，像是要把那些纹路统统抹平一般，呢喃道：
“无枝且无干，萍心亦深藏。若得凌霄开，终阙冥中望。”
“什么意思，姐姐？”
姐姐笑笑，然后温柔的抱住他。
“小珉，没事的，姐姐会一直在你身边。”
等到自己长大了，人世聚散，孑然孤形，才明白姐姐话中的解意。
——那是如浮萍般一世的飘零天涯，思念融入山川，汇入湖海，却永远不得安藏，唯有记忆中凌霄花开般惊鸿一瞥的温存与其后岁月中漫长的独活。
他抬起手，重重的给了自己一记耳光，半边左脸清晰的红肿了起来，和记忆的痛楚重叠在一起。
他闭起眼睛，唇齿开合，对面前无声的问：
“呐~我很痛，你感觉的到么？”

黎珉时常会回想起十年前暑假那个闷热潮湿的阁楼，午后小憩的时间，他的老哥，姐夫候补，每每右脚踏在案几上，用手舞足蹈声情并茂到夸张扭曲的神情语调讲着诸如魔王与巫女，暗黑骑士与光明公主间荒诞不经的爱情怪谈搞笑故事。
而他总是在那些缠怨纠葛往复千年的故事里昏昏欲睡，那些城堡、神树与誓言，就如同最光怪陆离的梦境般虚无缥缈，遥不可及。
姐姐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惊呼一声或者紧张的握紧拳头睁大眼睛，极大地满足了讲故事人的虚荣心和成就感。所以他才觉得姐姐和老哥简直是天生一对，一个什么都敢讲，一个什么都敢信，一对活宝。
在他记忆里，仅仅有一次，老哥罕有讲了一个稍微正常向的故事，虽然他当时还是姿势怪异的倒坐着椅子，双手环着椅背，语调悠然的用着同一个开场白：
这是几千万年前的记忆
永不停留 绝无止歇
在收束不定的世界线中
人的思念穿越了时间的桎梏
不停的轮回~
在C市郊外某一座山上，古老相传后山那条云雾笼罩的栈道，每个人爬山数的石阶都不相同，而只有两心相印的恋人在一起相伴而行才能数清这条栈道究竟有多少阶，有一天一对青梅竹马的玩伴相约去山上游玩，女孩开玩笑说要不然我们一起数一下吧，结果一起走数出的石阶却并不相同。女孩固执的走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相差一阶。直到最后，他们发现原来是男孩一直站在低一阶的石阶上——他已经习惯低女孩一阶仰望着她，如此自然到以至于难于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等到男孩幡然醒悟，却发现他们之间永远差着一阶阶梯，相隔在不同的世界里。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故事太监了，虽然听起来较有真实感，但是黎珉觉得这又是老哥臆想出来的。果然立时就有人举手拆穿——“不对哟文若，我们就是青梅竹马诶，我可不记得我有和你爬过什么山。”
老哥笑着敲了敲她的头，黎珉极度怀疑姐姐的天然呆就是这样被日复一日硬生生敲出来的，被从一个天才女生物学博士生生敲成呆萌。
“呆蒙，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啊~”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像是缅怀的笑容，重复了一遍。扯嘴轻笑的样子看来甚至有些……落寞？呸，这种形容词用在老哥身上简直就是噩梦般的场景，黎珉相信那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是啊，这只是一个故事……”
他慢慢闭上眼睛，消去夸张笑容的脸上一片平静，像是某种天长地久后已经沉淀下来的悲伤。

黎珉现在正站在他故事里的那座山下，抬眼望去，山麓云雾飘渺，石阶转折杳然，黎珉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来到这个地方，但是十年过去了，他还是想数清这条栈道的石阶，还有那颗老哥口中可以实现人们心中所愿的神树……即使只有他一个人。
在山腰陡壁的转折处，黎珉专心的数着，“五百四十一、五百四十二、五百四十三、……”
“五百七十一”
前方也有人在轻声数着台阶，她也听说过那个转说嘛？罢了，大概也是一个痴心人吧。
“五百四十六”
“五百七十四”
在细语声中，彼此擦肩而过。
他眼中只掠过对方颈间飘舞的发丝。
“五百四十六、五百四十七、五百四十…五百…”
黎珉数着数着，渐渐就不知道自己在数些什么了。
思维有些许停滞，直到眼前那刺目的发黑绚然炸开。
黎珉停住脚步，直觉告诉他对方也止住了步伐，但是黎珉不敢回头，生怕一回过头去这梦就醒了。
是她？不是她？黎珉悲哀的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了。十年了，记忆早已磨蚀了她的样子，纵然他用尽一切办法去忘记她，但是他仍然想不到，有一天他会真的忘记她的样子，她的声音，以至于现在她就站在他身后，他却不敢回头确认。
而且，十年过去了，她真的原谅他了么。
原谅那个怯懦无用的自己了么？
山风肆掠，携着从山巅流落而下的白色花瓣，纷纷扬扬，扑面而至。
花飞雪……

“呐~老哥，你说雪融化后会变成什么呢？”
还是十年前大醉的夜晚，他趴在桌子上哭完笑完之后，忽然问了这个问题。
那人喝的也有些醉，醺醺然的舍了他在自斟自饮，半晌支起头来，眼光迷离的笑道：
“雪融化后自然是水，小珉你脑洞越来越大了，居然开始问这种问题……喂~阿德你死到哪里去了，没酒了啊。”
“混蛋，你已经喝了多少了！我要破产了！ ”
“咦？我有付钱的啊~”
“你付的哪里够啊！”
“不是续杯半价嘛？”
“半价你妹，接着！喝死你算了！”
“不是啊，她说不是啊……”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渐渐沉下去。
在意识坠入虚无时，他隐约听到一个声音……
“是春天嘛？……你啊，还是老样子四处推销你那……歪理。”
“不过，春天总会……不论现在……你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你一定会幸福的…对吧…l”

自己的……幸福嘛？
他回过头去

时悖之轮原声
~黎珉角色设定曲~
~坂上の雪~
世界上有两件事情是无法追回的，一件是往事，一件是花飞雪。
无可追回，唯有追悔。
——君当做磐石，妾当做藤萝，藤萝韧如丝，磐石无转移。2011.4.16
——贺卿得高迁. 2013.2.24

只是平淡的生活着而已 悲伤却四处堆积
晨曦初露的阳台上 工作桌前满溢的咖啡杯中
夜半弦月的清辉下 她无处不在
“你从来都不曾看向我”
相亲三个月的女孩这么对我说
即使每次逛街你总是下意识的走在我的左边保护着我，你的目光却从来不会停留在我身上，而是会穿越我眺望着我所不知道的远方。
可是，我们彼此都很明白，那是你亦或我，都永远无法企及的地方。
所以，我想我们还是……
三年来，我无时无刻的不在想着前进，一门心思的向上爬，以为这样会得到某些事物，触及到另一些事物。即便它们对我是如此的遥不可及且毫无意义。只是不停的机械的工作着，说服自己坚信这样做是正确的。那份执念在心中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密密麻麻的让我已经看不清这颗心了。
直到有一天，镜中映照出我苍白的面容，我才恍然发现曾经那么真挚而单纯的感情早已蜕变成夜夜夜晚的梦魇，疲惫感在我明白自己已经到达了极限的时候，我再次来到了那座城市。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此生之前的梦
在梦里，我们依然相望在幽垠的城堡里
在梦里，永寂之夜的殿堂下，你为我吟唱终世难忘的歌谣。
那是如同镜花水月般的残梦、记忆、以及……约定。
“我们是行走在天上的魂灵，不知要流浪向何方。我们用歌声祈求我们的神，神啊，请你庇佑我爱的姑娘。”
总有一天，可以一起并肩看坂上落下的初雪
我和他
曾经如此可笑执拗却又坚定不移的
相信着

~坂上之雪~
词：封文若
曲：中岛美嘉
音源：洛天依
寂静的山坡 飘下白的雪 起起落落如浮尘般 在寻觅着什么
人来人往站台 寻不到你的痕迹
在孤独的钢铁森林 不知该飘向何方
那朵花 找不到回家的路 那朵花 在阳光下融化
十月凋零的雪花 漫无目的肆意飘洒 未期而期那刹那
究竟我要用怎样的速度来落下 才能追上你的步伐
看那坂上落下来那一朵花 流浪在陌生城市的街头
它融化成雨像泪一样坠下 风化未说出口的那句话
究竟还有谁会记得我曾落下
在遥远的山坂 有一块沉默石头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 停留在结束那一秒
曾有一朵藤萝 盛开在他的身旁
在梦中誓言尤在耳畔 梦醒来了无痕迹
如果我 也变成一朵藤花 是不是可以开在你身边
让我化为飘零之花 只有一刻也无所谓 飞向你的身边
究竟我要用怎样的速度来落下 才能追上你的步伐
看那坂上落下来那一朵花 流浪在陌生城市的街头
它融化成雨像泪一样坠下 风化未说出口的我爱你
你是否还会记得我曾落下
那绽放在梦中纯白无暇的藤萝花 如今又在什么地方孤独的开放着
无论在何处都会有一成不变的事物
我还是那块石头 守着三生 誓言
究竟我要用怎样的速度来落下 才能跟上你的步伐
看那坂上落下来那朵花 融化在陌生城市的街头
你现在还记得还是遗忘了 那坂上的沉默石头
那生生世世相依不弃的誓言 化为漫天不可追的花飞雪
究竟我要用怎样速度落下 才能不经意路过你身旁
而你却微笑无视的走过 声音在记忆肆意穿越
那是你最后的回答 忘了吧

无处安藏の坂上雪【下阕】
~青藤结发终年岁，此情映雪空余痴~
到达净月山山脚下的时候，天色微亮，昨晚下了一场雨，现在整座净月山都笼罩在细氱的雾霭中，白云从山巅缓缓流淌下来，青苔覆盖的石阶蜿蜒曲折，云雾之下的栈道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栈道有多少阶呢？他停步，驻足仰望。
她回眸，不如我们打个赌吧，我赌……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我赌你不幸福。”
音色清凛，回声迁越，穿裂时空，附骨而来
他眼前的世界轰然倒塌，碎裂成过往的断片，偏偏每一块碎片都如此锋利伤人，将记忆倾轧的凌乱不堪。这一句话，这一停步转身回眸的样子，远的像是前世的场景，回忆摧枯拉朽，呼啸着骤然而至，猝不及防的他几乎脱口而出那个名字。
“洛……”
他有片刻的恍惚，侧脸望向她，她微微抿着嘴回视，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副固执的脾气，想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他仔细看着这张脸，认真的回忆着，回忆着这样倔强的表情、这样微撅的嘴角，想着在这副面孔后看出些什么。
然后，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就赌谁先数出这座山有多少台阶，赌注是今晚谁做晚饭，赌不赌？”她重复了一遍。
他很想问你确定要吃我做的饭么，但最后只是耸耸肩，说好。
她回以揶揄的轻笑：“快四十岁的大叔就别学小男僧耍酷，恶心死了。”
他唯有苦笑。

“1121”，他在心中默默念道，怎么可能会数错呢，他闭着眼睛都能细述出这里每一级石阶两旁的景致，他的双脚早已丈量了无数遍山道两端的距离,一千一百二十一阶，三百六十五米，思绪恒久，回忆悠长。比心跳更熟悉，比呼吸更真实。
他是故意要谢墨兰离开的，这里埋藏着他最后的秘密，不想让他人知晓的秘密，封文若和任洛唯共同守护的秘密。只不过，他活着，缄默；她离去，永远没有归期。
归期……他遥望着陵园中央那颗垂垂老矣的绯芸树，想着很久之前，在绯芸树下，烟雨絮乱无声息，他紧拥着她，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又是十年后，落花萦绕迷人眼，她回望着他，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花开荼蘼，言犹在耳,十年誓约，如此往复。
我失约了啊。洛唯~
你失约了啊，洛唯~
他，封文若，男，38岁，这一刻觉得自己无比苍老。
令他苍老的是虚无的时间和心底若有似无的妄念，自最后一次迁跃以来，他空白的岁月又倏而过去了十年，岁月荏苒，春来了会去，冬去了会来，绯芸树花开花谢，墓碑前的野草一岁一季的枯荣，唯有自己一年年的变老变干，终会变成腐朽的泥土。
命运的纱索萦绕，像一个打不开的死结，千年纠缠不肯相忘的誓言，把彼此羁绊于此，不得解脱，不得往生。
封文若走到绯芸树前俯下身去，在树干齐胸处慢慢的探摸着，最终在某一凹凸不平的木纹处停下来，那里曾刻着的东西历经时间的磨蚀已然模糊不清。他略微吃力的摸索着，指尖轻抚岁月斑驳的伤痕。
——手指触摸到无数道深浅不一的刻痕拼成重重叠叠的“正”字，以及已经几不可辨的一行小字。
封文若手指缓移，慢慢的，一字一字的划将出来：
许我向你看——致我傲慢的公主殿下
他不确定如果当时的她看到这行字会是怎样的表情和心情，但他记得无数日子里隐在树后沉默镂刻的自己，是他太怯懦的以至于连表达也不敢，唯有祈求木纹会代替他倾诉。
许我向你看
这是当初那个羸弱无力的少年，所能够做的最无望最深切的祈盼。
而祈盼本是这世界上最无望的诉求。
只是那时他还不明白

指尖颤动，封文若后退几步，晨曦清露微降，净月山顶雾气蒸腾，如露如雾如霾，如梦似幻还真，此刻，他并没有做梦，却也无需醒来。
朦胧中，有人从树后转了出来，背对着他轻抚刻痕垂首不语。
——长发婉弋，白衣翩跹，身姿悄静，一如当年。
他说：“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洛唯，你还是一点都没变，我却慢慢的老了。”
洛唯，你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改变，因为我不知道你老了是什么样子。
我守着回忆一天天慢慢的老去，你却在我记忆里残酷的保留着青春。
这不公平啊。
洛唯，这不公平啊。
十年、二十年，在这无数踯躅往复的岁月里，我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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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后悔了么？
——是啊，从来没有谁要求我流连在那些过去里，不肯相忘的人一直是我自己。我语无伦次，我言不由衷，我苦苦追寻却又拒不承认。那层层叠叠紧密束缚住我心脏的茧，血淋淋的撕开后，才发现里面包裹的只是一段再卑怯不过的感情。
没有人需要那一声对不起，从来都没有。
那么，谢谢
谢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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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的少女寂然不动，时光悠止，光晕变幻，她的侧影仿佛凝固在岁月里的那抹淡痕，封文若嘴唇翕合、颤动，内心挣扎良久，终于艰难的开口问出他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苦涩秘密：
“你…现在自由了么？”
少女长发微晃，慢慢回过头来。
眉目婉然 粲然一笑
那是数不尽的千年之后，她第一次回过头，对他露出的笑容。
封文若闭上眼睛，早已哽不成声。
“太…好了…这样…就…好了……真的…就…真的…”
最后的最后，他只是不断在重复着这句话，就像是那台故障的无限轮回TimeShopping。
——十年过去了，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无数次迁跃的失败，无数个绝望的蔓延。他终于再一次选择向命运妥协，不再追问任洛唯是否真的曾经爱过他，不再追寻她究竟去了哪儿，在他们许下约定的山坂上，这世上最后一颗绯芸树即将枯萎死去，再也不会有晨曦花开时的誓言，再也不会有人夜半徘徊在树下，一切的缘定与命结终将破败，这一切无可转寰、无可追悔。
她终于可以摆脱束缚着她的他的愿望，如同她渴望的那样，如同她无数次追求的那样，她终归是自由的。
而他傲慢的公主殿下，她是绽结在彼岸荒原上的藤萝花，幻化为极北亘古不融的霜雪，凝聚成穿裂他心脏的寒刺，最终融入他的血脉，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奔流不息，直至腐朽。
——封文若躺在地上，任绯芸花密密无声的飘洒而下，坠落在他身上，他十分欣喜的等待着绯芸花将他埋藏，就像虚空拥抱着殇海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