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寻芳（锦雀番外）——
“……浮世三千，皆为妄念。诸般罪孽，非死难赎。”
这样熟悉的字迹，渐渐与记忆中那份隐约的惶惑不安重叠勾连。看到最后一行时，颤抖的双手终于再也无力支撑信纸。锦雀倚向一旁的青竹案，一丝一缕的噬骨寒凉早已渗透。分明是烟花繁盛的夏夜，分明是这样一段……锦绣良缘。
她想起自己的姐姐，那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在脑海中一寸寸清晰。这样相似的两张脸，她从未想过能有什么分别。直到那一日的她带着胆怯和些许好奇被带进了廷尉府，看着姐姐踏过一地碎叶而来，那般熟悉的眉眼和记忆中的影响渐渐重叠，又似有模糊的裂痕。可是她来不及多作他想，只是扑向了姐姐，扑向了自己唯一存世的家人。终于，还是见到了。
没有人能够想到最初听到那声调侃时恼怒的一眼有何伏笔，毕竟从未听过有谁对她的名字有这番议论，小孩子心性使然，恼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心底终究还是存了几分感激的，她知道，若非这个人，自己和姐姐重逢的机会大概要渺茫很多。而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彼时她还未曾窥破。
之后便在府中住了下来。从疑惑于姐姐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刀，到初闻姐姐的身份，她恍然明白那种掩盖在胭脂下的飘忽而陌生的味道正是血腥味。家乡的饥寒与荒凉也曾垒起无数尸骨，那些累累白骨，她也见过。只是这一种，却不同。那分明是最锐利的鲜血才能染出的味道，绝非饥寒中一寸寸磨尽的绝望气息可以比拟。她看着自己绣花针下艳丽的蜀葵，恍若看到了姐姐眼角的笑意，也是这般艳秀。只可惜，浮光一瞬，便已消散。
真正开始认真注意起容浔是顺着姐姐的目光而去的。那样专注而透彻的目光，让她意识到了不寻常。于是理所当然地，她看到了容浔。救命之恩，教抚之情，她想，这大概就是姐姐的心意所在了。可是容浔给予姐姐的那些关切，却总与她想象中的神情有所出入。
她其实不太懂姐姐的心思，却认定真正的良人断不会把心爱之人晕染成一把利刃，而是应该将其妥帖收藏安放。她想，既然姐姐不曾知觉，她总要提醒。一切时机都恰好，于是有了那一场鲜血淋漓。未曾料到的是，她原本想好的坚持，却在落入容浔怀中的那一刻有了松动。为姐姐的不值中，忽然隐隐透出了几分……不应该有的感觉。
那是最初的猝不及防，最后却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惊雷雨下的那个夜晚，她其实能感觉到姐姐的脚步声渐近。无关声响的大小，只是一个妹妹对于姐姐微妙的感应罢了。只是潜意识却先于理智，让她扑进了容浔的怀中。脑海里突然闪过的是初入廷尉府时姐姐的怀抱，她只能告诉自己，自己是真的被雷声吓到了，慌乱无措之下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可是真的抬眼对上那繁复笑意下的冰凉时，她又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做错。奈何，早就不由自主。
预想中一场漫长的僵持还是被打破。那日在狩猎场时来不及深思的举动，她担心已经铸成了什么错误。容浔只是告诉她，没事，他会想办法解决。她想不到，或者说迟迟不敢印证心中的那个猜想，解决的办法竟是一招李代桃僵。其实并不是什么高明的计策，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意外的主意，毕竟陛下的旨意纵是提得轻描淡写也绝无拒绝的可能，而偏偏她们姐妹俩又长得如此相像，简直就是一条让人信手拈来的转圜之策。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若还珍重姐妹之情，定是要严词拒绝的。可是有些事，明白应该如何做是一回事，真正发生时却逃不过不由自主。是了，不由自主。她真正想到的却是，幸好容浔不曾明言，她可以装作并不知情。这一场不知情，是她自己默许，也是容浔默许，甚至……也是姐姐默许的。后来的事实证明，即便莺哥心生怨怼地将刀架到了容浔的肩上，也从未试图去找锦雀说出一句怨言。
窗外传来归鸦的声音，她的目光略一偏转，又看到了散落在床边的信纸。眼中往事浮沉过，她想起自己此刻是在梦中。那戴着面具的姑娘是如何说的？
“……倘若选择留在梦中，便须付出尘世中的性命作为报酬。”
不错，正是这一句。她想，纵然不是自己一手促成，可姐姐的命途终究还是在自己的默许下支离破碎。从前总是不敢仔细去想象宫中的紫月夫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平安和乐的生活。无非是卸下刀剑，置身于无形的利刃丛中罢了。氤氲数年的愧疚，她想，此生已经无法消散。而今唯一可算作偿还的解脱，大约，也只是这条性命了。
可是总有一缕痴念明灭，她想到容浔，这个爱恨不能的名字。
那是姐姐离开之后的日子。她和容浔在一起，似乎已经成了整个廷尉府中毫无悬念的一件事。但她从容浔似有若无的走神中，却感到了不确定。可又能如何呢，她没有办法开口询问，想着也许简单地让他开心一点就好。大概是感到自己只会一些刺绣种花或烹饪的小女儿技艺，她也想试着给容浔一些惊喜。于是竟执起了一把短刀，想让他教上几招，或许……
然而那些或许终究没有发生。容浔只是在看到晚樱树下的她拿着一把刀欲语还休时稍有愣怔，很快也恢复一贯的从容。他蓄着两分笑意轻声说道，锦雀，你不是她。你不必如此。
少许沉默。他的声音又起，却是添了几分凝重。
他说，我会娶你。
她却感到莫名的寒意。她并未想到第一句话会是这样，莫非潜意识里容浔还是以为自己要比较什么，或是抹去什么吗。那么这样一句本该是甜蜜的承诺，放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他避无可避的责任，还是说，面对着这九分相似的面容时的拒绝不能。
果真，相像到了这个地步么。
可即便如此，也是，谁都无法拒绝么。
几声珠帘翠响。梦中的良人踏月归来。
“方才不当心被院子里的梨树挂了发巾，月娘，过来重新帮我绑一绑。”
那带笑的声音是梦中酝酿千遍也描摹不出的风采，她半是眷恋半时决绝地执起早已备好的匕首，在无法抑制的泪水中将它送进了容浔的血肉之中。
至此，方是圆满。
前尘，往事，旧债，新怨。皆为捕风。
万般罪孽，至死方赎。
奈何，不如……不遇。
“……浮世三千，皆为妄念。诸般罪孽，非死难赎。”
这样熟悉的字迹，渐渐与记忆中那份隐约的惶惑不安重叠勾连。看到最后一行时，颤抖的双手终于再也无力支撑信纸。锦雀倚向一旁的青竹案，一丝一缕的噬骨寒凉早已渗透。分明是烟花繁盛的夏夜，分明是这样一段……锦绣良缘。
她想起自己的姐姐，那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在脑海中一寸寸清晰。这样相似的两张脸，她从未想过能有什么分别。直到那一日的她带着胆怯和些许好奇被带进了廷尉府，看着姐姐踏过一地碎叶而来，那般熟悉的眉眼和记忆中的影响渐渐重叠，又似有模糊的裂痕。可是她来不及多作他想，只是扑向了姐姐，扑向了自己唯一存世的家人。终于，还是见到了。
没有人能够想到最初听到那声调侃时恼怒的一眼有何伏笔，毕竟从未听过有谁对她的名字有这番议论，小孩子心性使然，恼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心底终究还是存了几分感激的，她知道，若非这个人，自己和姐姐重逢的机会大概要渺茫很多。而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彼时她还未曾窥破。
之后便在府中住了下来。从疑惑于姐姐那把从不离身的短刀，到初闻姐姐的身份，她恍然明白那种掩盖在胭脂下的飘忽而陌生的味道正是血腥味。家乡的饥寒与荒凉也曾垒起无数尸骨，那些累累白骨，她也见过。只是这一种，却不同。那分明是最锐利的鲜血才能染出的味道，绝非饥寒中一寸寸磨尽的绝望气息可以比拟。她看着自己绣花针下艳丽的蜀葵，恍若看到了姐姐眼角的笑意，也是这般艳秀。只可惜，浮光一瞬，便已消散。
真正开始认真注意起容浔是顺着姐姐的目光而去的。那样专注而透彻的目光，让她意识到了不寻常。于是理所当然地，她看到了容浔。救命之恩，教抚之情，她想，这大概就是姐姐的心意所在了。可是容浔给予姐姐的那些关切，却总与她想象中的神情有所出入。
她其实不太懂姐姐的心思，却认定真正的良人断不会把心爱之人晕染成一把利刃，而是应该将其妥帖收藏安放。她想，既然姐姐不曾知觉，她总要提醒。一切时机都恰好，于是有了那一场鲜血淋漓。未曾料到的是，她原本想好的坚持，却在落入容浔怀中的那一刻有了松动。为姐姐的不值中，忽然隐隐透出了几分……不应该有的感觉。
那是最初的猝不及防，最后却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惊雷雨下的那个夜晚，她其实能感觉到姐姐的脚步声渐近。无关声响的大小，只是一个妹妹对于姐姐微妙的感应罢了。只是潜意识却先于理智，让她扑进了容浔的怀中。脑海里突然闪过的是初入廷尉府时姐姐的怀抱，她只能告诉自己，自己是真的被雷声吓到了，慌乱无措之下才会有这样的举动。可是真的抬眼对上那繁复笑意下的冰凉时，她又开始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做错。奈何，早就不由自主。
预想中一场漫长的僵持还是被打破。那日在狩猎场时来不及深思的举动，她担心已经铸成了什么错误。容浔只是告诉她，没事，他会想办法解决。她想不到，或者说迟迟不敢印证心中的那个猜想，解决的办法竟是一招李代桃僵。其实并不是什么高明的计策，也不是什么太让人意外的主意，毕竟陛下的旨意纵是提得轻描淡写也绝无拒绝的可能，而偏偏她们姐妹俩又长得如此相像，简直就是一条让人信手拈来的转圜之策。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若还珍重姐妹之情，定是要严词拒绝的。可是有些事，明白应该如何做是一回事，真正发生时却逃不过不由自主。是了，不由自主。她真正想到的却是，幸好容浔不曾明言，她可以装作并不知情。这一场不知情，是她自己默许，也是容浔默许，甚至……也是姐姐默许的。后来的事实证明，即便莺哥心生怨怼地将刀架到了容浔的肩上，也从未试图去找锦雀说出一句怨言。
窗外传来归鸦的声音，她的目光略一偏转，又看到了散落在床边的信纸。眼中往事浮沉过，她想起自己此刻是在梦中。那戴着面具的姑娘是如何说的？
“……倘若选择留在梦中，便须付出尘世中的性命作为报酬。”
不错，正是这一句。她想，纵然不是自己一手促成，可姐姐的命途终究还是在自己的默许下支离破碎。从前总是不敢仔细去想象宫中的紫月夫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平安和乐的生活。无非是卸下刀剑，置身于无形的利刃丛中罢了。氤氲数年的愧疚，她想，此生已经无法消散。而今唯一可算作偿还的解脱，大约，也只是这条性命了。
可是总有一缕痴念明灭，她想到容浔，这个爱恨不能的名字。
那是姐姐离开之后的日子。她和容浔在一起，似乎已经成了整个廷尉府中毫无悬念的一件事。但她从容浔似有若无的走神中，却感到了不确定。可又能如何呢，她没有办法开口询问，想着也许简单地让他开心一点就好。大概是感到自己只会一些刺绣种花或烹饪的小女儿技艺，她也想试着给容浔一些惊喜。于是竟执起了一把短刀，想让他教上几招，或许……
然而那些或许终究没有发生。容浔只是在看到晚樱树下的她拿着一把刀欲语还休时稍有愣怔，很快也恢复一贯的从容。他蓄着两分笑意轻声说道，锦雀，你不是她。你不必如此。
少许沉默。他的声音又起，却是添了几分凝重。
他说，我会娶你。
她却感到莫名的寒意。她并未想到第一句话会是这样，莫非潜意识里容浔还是以为自己要比较什么，或是抹去什么吗。那么这样一句本该是甜蜜的承诺，放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他避无可避的责任，还是说，面对着这九分相似的面容时的拒绝不能。
果真，相像到了这个地步么。
可即便如此，也是，谁都无法拒绝么。
几声珠帘翠响。梦中的良人踏月归来。
“方才不当心被院子里的梨树挂了发巾，月娘，过来重新帮我绑一绑。”
那带笑的声音是梦中酝酿千遍也描摹不出的风采，她半是眷恋半时决绝地执起早已备好的匕首，在无法抑制的泪水中将它送进了容浔的血肉之中。
至此，方是圆满。
前尘，往事，旧债，新怨。皆为捕风。
万般罪孽，至死方赎。
奈何，不如……不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