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杀过孩子吗？手无寸铁的孩子和女人。”土方为银时斟满酒杯，盯着他喝下去，接着又是一杯，“在你还是攘夷志士的时候，白夜叉。”
“不，没有。”银时说的是实话，他觉得酒精已经开始有些上头。
“我杀过。”土方吐字不清地说道，“我没有参加过攘夷战争，但是我杀过。”
银时的表情意外的平静，他随意地为土方斟满酒，接着又朝外面叫了新的酒进来，然后回过头看着醉醺醺地土方，淡淡地说：“我倒是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土方笑了一下，混合着强烈的酒气让银时分辨不出那是自嘲还是释然：“有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剿灭了全部的罪犯，当我们准备收队回去的时候，犯人的妻子和孩子突然掏出了手枪。”
“你知道我们都是武士，武士用刀剑说话，说到底这终究还是一个崇尚冷兵器的时代。但当你以为手无寸铁，并且自己已经放了他们一条生路的妇孺突然掏出手枪击中你身边的队友时，你才会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天真。”
“这就是战场。”当侍者放下新的三瓶酒转身离开的时候，土方接下去说道，“我不能容忍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疏忽而夺去我队员的性命。从我决定将战场上出现的所有对立的生命体全部肃清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舍弃了自己曾经如此天真可笑的准则和希望。”
“难怪他们叫你鬼副长。”银时低低地说道，“要替你叫一份拉面吗？”
“不——不用！”土方大手一挥，接着一手抓起桌上的酒杯一手抓住银时的头发，将杯中的酒尽数给他灌下。看着挣脱开自己的手拼命咳嗽的银时，土方咧开嘴角，“鬼副长的话，即使背负再多的怨灵，我也会当下去。”
“咳咳，好样的，咳咳咳。”银时抬手擦了擦嘴角，生怕土方再灌自己一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行事霸气的土方确实担得起他的称号，银时想。
“我们肘！”依旧大着舌头的土方突然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一手叉腰一手做出一个指点江山的姿势，“这样好的月色，不能闷在屋子里喝酒！”
“可是剩下的酒怎么……” “办”字还没说出口的银时，看到从不辜负“鬼副长”之称的土方豪气万丈地抓起桌上还满着的两瓶酒走到自己面前，毫不犹豫地将酒水全部浇在了自己的天然卷上。
“一二三四五六七，淅淅沥沥下起雨——”江户狭窄而曲折的石板路上，土方和着月光放声高歌。
“明明是大晴天啊白痴，你这样唱的话天气预报姐姐会哭泣的，弄哭天气预报姐姐阿银我可绝对不能允许啊混蛋！再说一二三四五六七是什么啊喂！你以为你是幼稚园的小朋友吗混蛋！要不要阿银我陪你拍手啊，先说好我可只会JUSTICE啊喂！”银时终于再也不能忍受土方毫无章法的歌声，重新燃烧起了自己的吐槽之魂。
“哈？那你给我拼一下JUSTICE。”即使一只胳膊被银时架在肩膀上走路歪歪扭扭，土方依然能够敏锐地抓住旁边这个天然卷的弱点。
“喂，我说你是喝多了吧，你是喝多了没错吧。喝多了就应该有个喝多了的样子，闭上嘴让我好好欺负才是正经啊混蛋。”
“我总是——总是记不住歌词。”土方打了个酒嗝，“也许是我唱错了也不一定——你的家乡没有歌谣？”
“我家乡的歌谣无论是从格调上还是内容上都比你的要成熟得多啊混蛋！”边说着银时还就真的唱了起来，“桔梗哟——桔梗呦——呃，什么词儿来着，卖桔梗哟——”
“喂！别说故乡了连国家都出了问题吧我说！还有最后那句是怎么回事！卖桔梗？你为什么不去卖火柴？！”土方一把推开银时，一脸鄙视地指着他的鼻子，“所以说你就是个傻……呃哇——”
银时嘴角抽搐地看着就地吐得天昏地暗的土方，心想究竟谁才是白痴，立见分晓。
吐完了的土方显然是神清气爽了不少。他看着地上的呕吐物皱了皱眉，拉着银时快步离开。
走了一段路之后他想是发现什么似的抽着鼻子凑到银时跟前闻了闻他的头发：“喂，我说你到底喝了多少酒，身上的酒气实在太明显了。”
银时的额头爆开一朵美丽的青筋：“之前你对我做了什么已经全然的不记得了么，土方大人？”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咬牙切齿。
土方歪着头颇费了些心思的想了想，继而又摇摇头，一脸君子坦荡荡的神情。
银时认命地垂下头，不打算再说什么。
夏季的夜晚更适合出来散步。晚风微凉吹在身上格外舒爽。银时听着周围寥落的虫鸣，和土方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侧是已经打烊的店铺，一侧是只亮起几盏灯光的公园。
今天的温度比平时略低，凉风吹过，公园里高大的树木哗哗作响，空气里有草木的清香。
即使是便装，土方的装束也依然一丝不苟。他的浴衣从没有什么鲜艳明亮的颜色，但是面料考究至极。银时想，这大概是因为土方随时都要准备进行必要的应酬而培养出的一种习惯。他从未见过土方敞开衬衫正数第三颗纽扣的样子，甚至从未见过土方在人前脱下真选组制服的马甲。自己只披半边浴衣在肩膀的穿衣方法在土方看来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这算是公务员的贵族病。银时瞥了一眼即使刚刚醉的不成样子，又吐得一塌糊涂，但是考究的浴衣依然整整齐齐穿在身上的土方，有些嘲讽地想着。
尽管他们都曾只是一群粗鲁的乡下武士，银时无奈地摇摇头。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地替土方觉得无奈。
“要我叫车送你回去吗？你看上去醉得不轻。”良久的沉默过后，土方开口说道。
“不必。我走回去顺便吹吹身上的酒气，不然神乐又该嚷嚷了。”走到岔路口时，银时慵懒地挥了挥手，“那么，白白。”
“喂。”身后的土方突然叫住他。他扭过头，看着路灯下的土方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他转过身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在看着我带着真选组剿灭了那么多攘夷志士后，你责怪过我么，亲手杀掉你曾经的同志。”显然是在那停顿的极短的一瞬下定了决心的土方终于流畅而完整地说出他想要说的话。
银时静静地凝视着土方，他看到土方站在路灯投射的阴影之下，脸上的表情半明半暗。
“我没有怪过你，从来没有。”半晌，他静静回答。
“还有别的事么？”他问。看着土方摇头，他转身离开。
“对不起。”在他走出去有一段路的时候，他听到土方的声音静静地传过来。在这四下寂静无声的荒芜中显得格外清晰。
于是他挥了挥手，继而消失在黑暗之中。

男人个子很高，走的很急。土方拼力地跑着，勉强跟得上他的步伐。
那天的情景土方始终都记得非常的清楚。空中偶有云朵会时不时地遮住月亮，土方在这忽明忽暗的环境中，跟在男人的身后一路小跑。他们穿过田野和村庄，穿过一小片的树林。
树林里的矮木刮花了土方的浴衣。那是印着枫叶图案的，母亲亲手为他裁剪的考究的浴衣。
“要时刻保持得体的言谈，十四。”从来都是优雅至极的母亲这样教导自己，“你不是在田野间嬉戏的野孩子，你要记得你有高贵的血统，不管旁人如何评价，你都要记得自己和他们是不同的。”
所以土方打从记事起，他从未和同龄的孩子玩儿到天昏地暗过。他从来都是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静静地站在一边。黑色的短发永远清清爽爽，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终于在另一个村子里，土方远远地看到了男人真正的家。那是不同于母亲和自己的雅致但狭小的房间。男人的家是那样宽敞大气，富丽堂皇。
土方远远地站在黑暗里，看着男人走进透着温暖灯光的大门。他从纸窗的剪影中看到女人的身影静静靠在男人身边。
那屋子里有那么多的人。土方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但看着那透过纸窗的热闹的身影，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男人坚持要回来。
那是他无法触及的世界。那是土方一直向往的，生气勃勃的，热热闹闹的世界。
它离他是这样近，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甚至能够感觉到那房子里传出来的温暖的气息。
但他却不能走进去。他不属于这里。
“淅淅沥沥下起雨，月亮躲进云彩里。出嫁有谁陪着你？自己打着油伞去。”
母亲的歌声这时回荡在土方的耳畔。他想起自己曾经问过母亲这首歌究竟唱了些什么。
“是说穷人家的女儿没有太多的陪嫁，所以出嫁的时候只能自己嫁过去呀。”当时母亲这样说道，嘴角挂着微笑。
每当月色正好的时候，母亲就会为自己唱起这首歌。
土方想，即使是穷人家的女儿，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任何的陪嫁，终归是有出嫁的一天。
可是母亲，那样美丽优雅的母亲，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土方想起母亲为自己唱起这首歌时嘴边常常浮现的微笑，那笑容无比的凄凉。
“小孩子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会出危险的哟。”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土方惊讶地扭过头去，看到一个比自己年长很多的男人站在身边，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柔和。
土方有些无措地冲他鞠了一躬，低声说对不起。
男人哈哈大笑：“为什么要道歉呢。”他揉了揉土方的脑袋，宽大的手掌有厚厚的茧子，温暖而有力量。
“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呢，你的父母会为你骄傲的。”他拉起土方的手，“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天上飘忽不定的流云是什么时候散去的，土方并不知道。他只记得自己的小手被握在男人温暖宽大的掌心中。他们在明媚无比的月光下慢慢踱步，男人不曾问起土方的名字，只是给他讲了很多有趣的小故事。
听着土方开怀的笑声，男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不知不觉就走到家门口的土方有些遗憾地想着，如果这条路能再长一点就好了。
“好啦，快进去吧，不要让家里人担心。”男人拍了拍土方的肩膀，微笑着说。 “我叫为五郎，我们有机会再见吧。”他轻轻推了一把土方的后背，看着土方站在家门口冲自己回过头，他朝他挥了挥手，继而转身走向了黑暗之中。
【锦衣夜行（上）（下） 完】

两年前求艾特的亲们，如今你们还需要我艾特你们么= =如果不用就告诉我一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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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来的是谁啊。
原来的手下。土方说，之前因为结婚就退役了，前两天儿子刚刚出生，今天过来送贺酒。
说起来，你们组里倒是确实没有在役有家室的人啊。银时说着摸到那几瓶酒旁边细细打量。真是好酒，他酸酸地打趣，贵组都是有钱人，税金小偷，真可耻。
有家室的也有，只是很少。土方甚至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张嘴想继续说点什么，终究还是没说。
这微小的细节被银时看在眼里，他便自觉地补充道，是因为副长本身有着一段悲情恋歌般的过去，所以各位同僚也都自觉地不去秀这个恩爱么。他打着哈哈走到土方身边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说土方，你也应该趁早成家免得让大家担心啊。
土方打掉依然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他瞪了一眼笑得毫无章法的万事屋老板，夕阳之下他的笑容如同往常一样欠揍，只是因为光线的问题，变得略微温暖了起来。
只是因为光线的问题，土方一再强调到。
这些年来，退役的人不少。过了一会儿，土方突然开口说道，声音低沉平缓。
因为结婚生子的，因为落下伤残的，因为家中变故的，原因有很多，但终究还是都离开了。这些年来，我带着他们试图去寻找一个答案，找了这一路，答案有很多，有合适三个月的，半年的，一年的，保质期都很短，不足以支撑这一路走来。
所以我们换了很多答案，还在走。他们信任我，愿意交予性命道义。我信任他们，愿意背身向前。只是走到最后，每个人都会找到最终的答案，接着了此一生。后来我知道，我能做的，不过是尽力让他们每个人的答案都变得更容易接受一些，没那么多尖锐棱角，抱在怀里扛在肩上，继续走下去的时候，少流点血罢了。
退役的尚且还有继续的机会，在役牺牲的，却再也没有机会了。土方停了一下，看着太阳完全落下去隐没在真选组屯所屋檐的后面。
十几岁的孩子我队里也有不少，有很多刚刚入组几个月就战死，也有的还是预备役就遭人暗害，这样的例子这些年看过太多，每一遭每一件，并不因为数量多少就会被遗忘。他们叫我鬼副长——
土方看着被如墨夜色逐渐蚕食的一片长天，听着屯所里年轻队员们大呼小叫的声音，以及整个江户华灯初上的嘈杂人声。
还有身边坐着的这个男人安安静静的呼吸。银时并未看着土方，但他能想象此时的土方脸上是怎样的一种神情。他只是和土方一起看着无边夜色，想象着他这些年间闯出的那条路。
他听到土方在自己身边静静地继续说道。
可我背负的每一条恶灵，他们的来路去路，我都知道，我都记得。
在内乱之后每一年十一月的那一天，土方都会叫银时出来喝酒。两个烂醉如泥的男人胡乱说着一些不知所谓的话。然而毕竟身经百战久经沙场，就算是乱喷酒气，十句里面也总能挑出一两句能入耳的话来听，比如祝《银魂》动画版收视长虹，比如祝我们终将逝去的热血年华，比如万事屋和真选组联姻的可行性，比如给神乐准备多少嫁妆算合适。
终于在某一年的这一天，土方趁着酒劲问银时，真像啊是像什么？
银时没反应过来：真像什么？
土方说：就——就你那天，你，站——站在法拉利上，说的，真像啊。
银时又胡乱给自己灌了杯酒，打了个嗝：妈——玛丽莲梦露？
哦，哦。酒劲上头的土方居然也就应下了这个答案，接着他又问：那他——他说的真像啊，是，是像什么？
银时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呃，教——嗝，教父？
哦，哦。
每一年的这一天，山崎都会在晚上十二点的时候准时来到那间固定的居酒屋找到两个趴在桌上醉成一滩的男人，将他们挨个扶上车，先送回万事屋一个，再送回真选组一个。后来就连老实如他也嫌麻烦，干脆两个人都运到真选组，等他们醒酒再说。
今年的江户依旧十分热闹，无论白天黑夜，总有精彩好戏上演。土方最喜欢做的事便是在巡街的时候看着街上来往行人的表情，若笑容居多，他的心情也会变得好起来。
人来人往，留的人和走的人都很多。但他知道，每个人最终都只有一个答案。
【一期一会（上） 完】
【一期一会（下）】将在本月26号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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