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香烟在寒冷的暗夜里点燃,烟草的香气单薄地盘旋在空气里。
一年之前,下面一级台阶上还坐着另一个人。
一年之前的那天是灯火节,全年中唯一的一个可以与白日的喧嚣相匹敌的夜晚。有那么多的欢乐与歌声,渗透进空气的每一个分子里,打破所有坚实的障蔽,用无论多么遥远也能让人听见的声音大喊着:“Give me your hand.”就像一朵七万里香那样绵长。
还有焰火,靓丽绽放的焰火,在那个人好看的侧脸上映照出一闪即逝的光辉。
但是今夜不同了。
没有涌动的人潮,没有亮如白昼的灯光,只有纯净的黑夜,奉献给子夜之后的寂寞之王。黑暗中的冰雪和微风,缓缓地卷起一条厚实的毯子,像布列顿呢绒一样盖住迎向黑夜怀抱的孩子的肩头。
他被黑夜的温暖所包围,四周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然而他此时想要的是家里的热闹的嘈杂,他想听他外甥女音质极好的哭声,姐姐和姐夫忙乱时候的对话,保姆唱给婴儿的无用的摇篮曲,外甥添乱的大喊大叫,还有父亲的手杖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或是前一天艾欧里亚的婚礼,新郎的大笑声,大家一起唱出来的难听歌声,还有杯盘相碰的声音。
他所渴望的是爱的喧嚣。
他独自一人的人生走过了二十多年——独自,因为他现在觉得可与之成伴的并非家人,并非朋友,而是一种他从未感知到但已然开始渴望的强烈情感。
这个未知事物就好比说是宿命的情人,在未见面前就已彼此思念。
这样下去会感冒的,他想。
于是他站起身来,黑夜的毯子从他的肩头悄悄地滑下去。
他向下伸出手去。
他并没有看到幻象,他只是向下伸出手——来自一年前回忆的落寞的再现。
这个无从收场的动作在黑暗中尴尬地停滞了很久。
手臂收回的时候他感觉到僵硬,踩灭了烟以后他扭头进了房门。
他趴在钢琴上哭了。
因为他发现他所渴望的爱的喧嚣,在漫无目的的思维中渐渐成型,终究汇聚到一个叫做“Camus”的词汇上。
他在永别境况下的一年之后才开始爱上那个人。
如此悲哀。
所以他哭了。
思念!
思念是最凄凉的情。
电话或是写信都只是无奈的改善方式。
如果只是我在这里沉默地思念你,你又怎可能知道。
我无止境地思念。
却永远不可能到达不知在何方的你。
思念是最凄凉的情。
他在睡梦中闻到薄荷的香味,于是他不知为何伸出双臂,似乎想抱拥一个昨日的梦幻。
他把卡妙抱在了怀里。
他无比惊诧地大睁着双眼。
卡妙在他的怀中,深色的外衣上还缀着新鲜冰雪的气息。
细小的冰晶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融成冰凉的水珠,他确信他是清醒的。
他艰难地动了动唇。
“好久不见”或者是“欢迎回来”,也可以说“我一直都没有换钥匙”,当然还可以问“那个雪人是你画的吗”以及顺便说“我给你买了好多东西”。见面之后的一句话。
然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没有一句话让他可以说出。
卡妙站起来,把外套脱掉扔在地上,然后用被子把他胸口上的水珠都轻轻擦掉。
但是他捉住了他的手,然后把他重新拥在怀里。
这是他能找到的能替代言辞的唯一的方式。
米罗在晨曦的光辉里紧紧拥抱着卡妙。
然后在这一刻,所有的远处的尽处的星球,都停止了转动;时光流为碎片飞向昔日和未来,为了使整个宇宙只在这一刻长存。
他们是为了这一刻才相见的,然后他们彼此分别,在一年的时间里互相爱上,全都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如果他们不曾短暂地遇见,两个人中的任何一方在一年之中有分毫的遗忘,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就永不会有这一刻的存在。
在人们通常认知的平静生活中,经历着这些历经劫难的爱。当这种爱被完成,宇宙就停止了,因为过去或是将来,将不会对这种爱造成任何的磨损,时光的流逝变得没有意义,于是时间的概念不复存在。
也就是说,他们将相拥在一起,至千年、万年以后,一直到绝对时间无法计算的程度,也依然是这样相拥在一起。
这是一个永无终结的剧终,无喜无悲,永恒延续的剧终。
-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