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三宫绕了一趟回来，尚觉得腿脚有些不听使唤，心里头记着往后这事儿必定是省不了的，也就咬着牙忍了。过了花径遥遥瞧见如婳跟前儿一群宫娥拥着一人，奈曼姑姑紧着两步附耳道是景仁宝嘉的宣贵妃。自己身居常在末位，又是新秀，猛地就同贵妃打了照面，心里不免敲小鼓。）
（ 几步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万福，口中柔声。）敖拉托欣氏给贵妃娘娘请安。

（我瞧伊人皓齿红颜，清丽温敏。就想起那曾经初入宫帷的自己，端着姿态，小心谨慎，生怕不经意间就错了规矩。面上依旧是温良柔声，只道）
常在免礼。今儿倒是我来的突然，扰了常在清静。
（隐去本宫自称，只怕给了她更多压力。话语一落，眼眸不经意环顾四周。常在位分，虽比不上其他地方亮敞，但也算雅致。又想她始入承乾，总有缺漏。又添一句）
内务府的奴才只会按量配给，金银珠宝又显太俗。今日造访，还独独缺了一份留牌之礼。不如，常在说说还有甚的喜欢物什。

妾身惶恐。
（ 承乾里头庄、贞两位贵妃压阵，平日请安多有涉足，单看着那富丽堂皇的楼阁便觉喘不过气，可眼前宣贵妃行止温柔娴静，稍稍松了口气，可听了后面半句，心又提了起来，翻来覆去琢磨着这是什么意思。按说贵妃恩赏，自己收着就是了，如今叫自己开口，其间分寸太过为难。）
（ 不敢僵持，只婉转了笑靥，请道。）贵妃娘娘赏脸至如婳，妾身已是欢喜感恩不尽。外头站着说话只怕吹了风，敢情贵妃娘娘移步？如婳的茶不能同宝嘉比，且作润嗓也算是好了。

（今日突然造访，于她而言已属意外。方才自己随意一说，本以为可以放下位分之差，缓和气氛。岂料眼前伊人更是紧张。自己便不接前言，遂颔首笑应）
那我今儿就再厚颜一些，进去讨杯茶喝。

（ 亲引了宣妃入了如婳，庆格理不需吩咐便一一打点明白。自她手中接了茶盅，亲手奉于宣妃。一早就请她上了主位落座，自己倒还是一直站着，顾不得坐下。）
（ 白瓷茶盅温热，衬着一双纤素手轻软灵巧，漆眸含秀。）贵妃娘娘。

（甫一入室，自有宫娥打点。只见斯人素手奉茶，我亦不好拒绝。接过茶盏，又是客气一句）
常在有心。
（轻轻刮开茶沫儿，浅呷一口。茶虽清淡，但却润喉爽口。不知是因着奉茶之人，还是茶对口味。可茶香确实沁心怡人。面上浅浅带笑，渐渐更甚）
常在温和懂礼，如婳又有清茶相奉。反倒让我这不请自来，突然造访之客更是不好意思。
（一顿，又道）茶润口怡人，若是配上些许小点，与友畅谈。那可算得上浮生乐事。以前未入宫时，我就如此。
（复又一问）蜜汁莲藕，枣泥糕，艾叶兹粑，常在可尝过？

贵妃娘娘若是这样说，妾身可是无容身之地了。不瞒娘娘，承乾宫中虽有庄、贞两位贵妃娘娘，却只是晨昏定省，尚未谋面，只觉得心中害怕。
（ 见她稳妥接了，方放了手，摔了茶盅子事小，若是烫了她，那可是了不得。来了宫中一举一动皆有奈曼仔细提点了，她是宫中旧人，自然要听在心里。这么一顿，顺势接了庆格理递予的茶盅，浅浅坐了，复笑，面上拘谨之色去了几分。）
如今娘娘这般待妾身，妾身只觉得感恩。
（ 随她转了话头，若在宫外，定是要拊掌央告来尝尝，现下也只能生生端着姣好容色。）妾身倒是爱吃些海棠糕这样简单的小东西，这一时手忙脚乱，还顾不及叫小厨房做出来备着。

（聆她言入耳，自个只是浅笑应着。待她说完才缓缓道）九年采选，入宫留牌。坤极凤眼钦定，又怎会无常在的容身之处？除却位分不论，于情于理，我这突然造访确实是有些厚颜。常在此言，大概是常在方才拘谨了。
（宫中之人，虚与委蛇虽多。可是我瞧她那羞怯模样，又宽慰道）呐，常在能经殿选入宫，想来常在于撷芳殿端坐的皇后娘娘面前都未曾失仪胆怯。又怎会在庄、贞两位贵妃娘娘面前怯场呢？
（瞧常在这样，自个偏生瞧着顺眼，至真至纯，许是初入宫之人才有的棱角）幼时同母亲居于江南旧宅，倒是吃惯了那些清甜的点心。（一顿，才道）人活在世，品味美食倒是一大乐事。若是得空，常无妨去我那儿尝尝点心

（ 得她两三柔言，自己也觉得扭扭捏捏矫情的很了，若说是闺中女儿，拿着架子旁人说不了什么，身在此地，到底还是该有个样子。不免红了颊，语调显得轻快几分。）
妾身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话落，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笑道。）这么大紫禁城，贵妃娘娘想吃点江南小食，想来也是容易的，底下人哪顾惜跑细了腿呢。都说江南人人灵秀，都是这么精雕细琢出来的也不算假话。
（ 面容盈盈，鬓上绾着一朵绢花随之跃然灵动，这拘谨劲儿一过去，整个人才算活了似的。）

（瞧伊人褪了方才的寒暄客套，话语气氛才稍作缓和。我听她提及江南美食，只是轻柔一笑，才缓缓接话）贵人可听过一句古理儿，桔生淮南则为桔，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不等她回话儿，便又添话道）纵是在这儿吃的上，可比起江南之味，还是有所差异。制作点心之人，心意不同，所出成品的味儿自然不同。
（话语一落，噗哧一笑）哎，聊到幼时喜爱之食，话不经有些多了。许是我贪食恋旧所致。

（ 手中握着茶盅子，凝神听着宣妃此言，仅是些最普通的家常话，听上去也有几分寓意在其中。如今我不仅是为着自己，为着敖家，还为着我的女儿少湖，想要随波逐流，只怕船翻人倾。亦是随之嫣然，容色微赧，竟尚有几分女儿憨态。）
听娘娘一言，妾身受益良多。未入宫前，妾身也是家里一顶一出了名的馋嘴，却只是图了唇齿之美，如今想来，着实短浅。
（ 自己也是恋旧之人，很是理解她此意，轻叹道。）昔时不觉，再提起已成往事，才觉得……

（轻摇螓首，而后柔声曼道）往事成烟，舒心的、不舒心都过去了。能把握的，只有现下了。
（母家生身之恩，谁能忘怀。外戚入宫探访也好，出宫省亲也罢。短短几日，哪能和昔时常住的比。我只便宽慰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未来的几年，几十年，贵人都要在紫禁里过了。那便让自己在这儿舒心些吧。
（素指滑过衣袖，触地柔软、花纹华丽的宫装，不正是宗族所盼的后宫权势么）我想啊，家人觉得咱们安心，他们便也安心了。再说了，还有家书寄相思，不是么？

（ 往后我能在此地住多久呢，承乾宫封了一个如鸢，从前又封过多少，以后呢，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柔肠百转心念千回，手中温热的茶盅，也觉得微凉了。踯躅良久，才低低应了声是。）
（ 宣妃语调和缓轻柔，煞是好听，不免勾起许多相思，一时复如淑慎尔止中同慕华姐笑谈之语。抬眸，点漆瞳仁映出一缕烛火跳动。）
娘娘过得……舒心吗……
（ 语出，方觉不妥，急忙跟上一句。）虽说家人远了，东西十二宫也能有些说知心话的姐妹，日子便不至于单调，且算是安心罢。

衣食无忧，沐浴皇恩，旁人瞧我，又怎会以为不舒心呢……
（前句脱口而出，可现下就是如此。我过了半响，才喃喃道）可终归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宣妃入宫多载，出自满洲大家，前朝显赫，得掌景仁，子嗣长成。又怎会不舒心。可高处不胜寒，白发人送黑发人，幼妹殁世，禁足景仁的滋味，我亦然尝过。这些于她，我只字不提，只是曼道）许多滋味，还等着亲自去品尝。人啊，听景说景不如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