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的人是炎亚纶的伯父,他们医生世家的一份子,一位名医,他救了被炎亚纶灌醉之后多次喂食乱七八糟的几种迷药、春药,残暴地性侵了三天,几乎没进饮食,外伤感染高烧不退的汪东城。
炎亚纶的伯父吴医生有着名医温文尔雅的风度仪表和冷漠而居高临下的神情,他不动声色有条不紊地给予患者各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但行之有效的处置。理所应当地享受炎亚纶、辰亦儒、甚至吴尊提供的各种狗腿的效劳,除了偶尔的不屑没有任何其他表示。刚刚告知汪东城已经脱离危险,不等三个人表示感激或者感谢,他立刻冷淡且带点不耐烦地对吴尊说:“等他醒了,你们问问他有什么条件和要求,只要不张扬出去,他也不想事情闹大吧。”辰亦儒满腔感激之情立刻消失了。
汪东城没提任何条件,他只是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你有什么话要对他家人说吗?”辰亦儒又问了一句,还是摇摇头。
吴医生走了,留下一些药品,交代了注意事项。此后,直到小吴国国破,这位吴医生和其他吴医生一起死于战乱,辰亦儒再也没见过他。至少,他有医德,能够守口如瓶,多年以后辰亦儒有一次偶尔想起他时做了这样的评价。
汪东城以一种残酷的方式突然长大了,炎亚纶则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拒绝长大。
那件事发生之后,让辰亦儒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汪东城的反应,事实上,作为这起暴虐事件的受害人他没有辰亦儒预想中或者预想外的任何反应。吴医生给他开了一张胃肠感冒发高烧,需要卧床休养一周的病假条,让他在假期结束之后勉强有时间调养身体,等伤口愈合。吴医生离开之前,一直亲自照料汪东城,吴医生离开之后,这项工作由辰亦儒接手,谁也不能指望吴尊大少爷照顾伤患,炎亚纶自从事情发生之后,除了外出执行任务,终其一生再也没有任何机会接近汪东城。
辰亦儒早就知道好脾气的汪东城骨子里很倔强,他现在有了更深的体会。汪东城不让任何人碰他的身体,换药清洁绝不假手他人,尽管他的身体状况这么糟糕,他依然坚持自己打理一切。假期结束又过了七天,憔悴消瘦脸色苍白有点虚弱的汪东城像往常一样出现在众人面前,除了略显倦怠和沉默,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异样的是炎亚纶,他无比阴沉,满身怨毒,让所有接近他的人心中一惊,以为自己看见了蝎子或是听见了毒蛇吐信的声音,被不可知的恐惧驱使赶紧躲开了。
私下里,汪东城彻底地无视炎亚纶,当时任何人也没想到,这种无视竟然持续了一生。炎亚纶则不同于在众人面前的阴狠刻毒,他有点忐忑,有点惴惴不安,总让人觉得他在偷看汪东城的反应,或是想表达点什么,但是稍一留意,他又立刻换上冷漠不快的面孔,让人相信刚才那一切不过是错觉。
受害人若无其事,加害者变本加厉,这不合常理的场面让辰亦儒困扰和恼怒。他知道汪东城不想谈起的事情,任何人也撬不开他的嘴巴,炎亚纶则更不可能就此事与人沟通。辰亦儒只好去找吴尊诉苦,他刚提个话头,吴尊就打断他:“你还是别管闲事。”“这怎么是闲事?”“除了他们自己,对任何人都是闲事。再说,你想让佣兵营出面给炎亚纶处分,还是让炎亚纶向汪东城道歉请求原谅呢?汪东城自己没有任何要求,你又何必多事。”辰亦儒被吴尊这种理性过头的态度弄得无言以对。事情发生以后,吴尊对两位当事人一视同仁地显示了他贵公子的教养,也就是说对汪东城保持绅士风度的体贴和关切,对炎亚纶保持绅士风度的冷淡和疏离,既没有情绪的流露,也没有关于是非曲直的评判,更不用说像辰亦儒那样忿忿不平。他们这种阶层的人,除了自己的小圈子对任何人都是漠不关心视而不见的,辰亦儒想起什么人对吴尊的评价。
人生真是一场悲喜剧,辰亦儒多年以后想起当时的众生相,不由得心中感叹。也许汪东城是对的,他既没有找炎亚纶拼命或者千方百计试图报复,更没有寻死觅活自我折磨,或者呼天抢地讨个公道,在当时的情形之下,向现实妥协才是唯一正确的处理方法。辰亦儒知道,汪东城至死也没有对任何人包括吴尊谈起过此事,谁知道呢,也许当时的愤怒和压抑才使得这个一向对命运的种种不公逆来顺受的人决定扼住命运的喉咙征服世间的一切,而他能忍人所不能忍的强大意志力终于使这种愿望成为现实。
反而当时理性得近乎无情的吴尊被这件事整整折磨了一生,在他和汪东城两情相悦生死不渝的爱情里,炎亚纶像一块多年前的旧伤疤,即使早已愈合又年深日久褪色得看不出痕迹,阴天下雨的时候还是会让人隐隐地酸痛。汪东城是无可挑剔的完美情人,吴尊爱他爱得恨不能挖出眼珠子心尖子博佳人一笑,满腔幽怨只能发泄在他那些无时无刻不在形形色色的倾慕者身上,久而久之,以成熟理性著称的帝国元帅竟然变成了了帝国头号的醋坛子,让辰亦儒啼笑皆非。
辰亦儒曾经以为终究会得到汪东城的心和人的炎亚纶,放纵自己尽情占有了他梦寐以求的肉体整整三天,却又为此饥渴焦灼了一辈子,最后疯狂致死。反而当时任人宰割逆来顺受的汪东城日益强大,最终战胜了一切。
炎亚纶像个任性恶劣的孩子,用残酷的方式终结了四个人的青春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