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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年近六十的院主任，两鬓花白，看着眼前的一对母子，突然低头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放在手中反复擦拭。
按理说，医生都不会有太大情绪，不是他们冷血，而是他们实在是见的太多了。
此时行医半辈子的他，却有些不想面对摊在桌上的检查报告。
一部分是因为这是故去老战友的儿子，一部分是因为，这孩子实在是太年轻了啊。
他甚至看上去都不像生了病的样子，眉清目秀，肤质清透。
韩庚笑了，弯起的嘴角有些牵强：“季叔，你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院主任把眼镜重新戴上，“孩子，病症提前是我们都没有想到的。原以为你能像你父亲一样活到五十岁，现在看来•••”
庚妈的脸色灰扑扑的，整个人僵硬得一动不动。
韩庚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冰冷得那么厉害。
“•••现在看来，肾移植手术是迫在眉睫了。”
庚妈眼眶刹那就红了，激动地根本坐不住，嘴唇发白地说：“老韩他等了十几年也没能等到肾源，我儿子现在这么急，就更加不可能了啊！”
韩庚摁住她的肩膀，“妈•••”，声音里已然带了哽咽。
通常情况下，要做肾移植的话，首先考虑的就是家族亲属。但韩父已经试过了，亲戚里没有化验合适的。不是血型问题，而是HLA配型位点不够高，这是一个让人绝望而无奈的事实。
这间办公室的人都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也清楚，对于他的儿子来说，配型结果是一样的。没有必要再劳烦一次亲戚圈，因为那是无用之功。
一片沉寂，只有外面走廊传来护士与病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鉴于你的名字一直在捐赠肾源的等待名单上，季叔给你推荐国内最好的两家移植中心。目前，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庚妈满脸绝望，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那份等待名单，是多么的长及天际，多么的遥遥无期。就如同上帝伸出橄榄枝，模糊地看得到，却根本够不到。
韩庚扶着母亲一起走出办公室，在电梯里没有人讲话，一直到了一楼，他突然说外套忘记拿了要返回去。
重新回到主任办公室，韩庚拾起外套，手指抓得衣服一团皱，踌躇良久，艰难地开口询问：“季叔，你跟我说实话，接下来，如果没有肾源，如果不做透析，我•••还有多长时间？”
院主任张开口，于心不忍，很难实话实说，正要发出声音却突然被他打断了。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
看着他快要消失在门边，说了一句话赠送给他的背影：“孩子，•••有什么想做的，就去做吧。•••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去玩吧。”
韩庚的脚下踉跄了一下。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他还有很多地方想去，他还那么年轻，他连这个世界都还没有看够。
外面下起了雪。
其实已经立春，这大概是新年的最后一场雪了吧。
飞雪在细风中飘动，打在人脸上，冻得人牙齿打颤。
他无比想念金在中，想念他温暖的怀抱，和永远滚烫的胸膛。
重新回到A市，他解下厚重的围巾，看着一成不变，却略显寂寥的公寓，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金在中。
通话一接通，他的声音一透过无线电波传来，触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韩庚就背靠在墙上，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嘴巴，克制不住的泪水汩汩而下。
金在中在那头愉快地笑着：“亲爱的，怎么不讲话？”
韩庚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靠着墙壁的身体慢慢瘫软下滑，蹲在了地上。
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幽怨的声音：“亲爱的，Indian food 一点都不好吃，我都瘦了，好想念哥的家常菜啊。等我回来，哥你做虾仁泡饭给我吃好不好？哥，我还想吃你做的•••”
韩庚咬着自己沾满泪水的手背，打断了他的话，“在中•••”
“嗯？”愉悦的声音仿佛都能看到他在那头的笑脸。
“我们分手吧。”
颤抖的牙齿咬破皮肤，血腥味弥漫，疼痛却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白日的阳光惨惨的，发白，照在这间一尘不染的公寓里。
窗外一株酸枣树，一株棠梨，透进来斑驳的树影，摇晃在地板上。
一个极具个性的时尚网站邀请韩庚做专访。
结束之后拍两组配照，黑色尼龙防风风衣，条纹西装，纯牛皮旧皮带，他就那么慵懒地半卧在地板上，任由四周的摄像大师们仰拍或俯拍。
因为效果极好，所以网站高层又预定了他下一个行程，拍一组以时尚环保为主题的硬照，算是圈内的创新之举。经纪人表示还要再考虑，看看这次专访出来的效果再做决定。
离开这家网站的大楼时，一出电梯就看到了那个人的车。他走下车门，一身敞开的黑色风衣，满脸倦容，凌厉的身形却格外注目，在空气里生生划开几道线条。
天知道他是怎么在十个小时之后就从印度返回的，又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心跳被惊动，眼前的阳光都如同被抹去，看不见色彩，闻不到气味，整个喧嚣的世界都只剩下了那抹曾经那么亲密的身影。
他雪白的衬衫，他劲瘦的腰背，他深邃的眼眸•••
韩庚指尖细不可察地颤抖，移开视线，哆嗦地拿出墨镜，用力地推上鼻梁，将一切该有的和不该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了密不透光的墨镜之后。
他如同一个真正的巨星，面无表情，风度翩翩，在周围一圈围观粉丝的尖叫声中，弯腰坐进了保姆车，然后迅速离去。
干燥的季节，飞扬跋扈的尘土。
圭贤把冰箱里的牛肉拿出来解冻，询问着：“晚饭做红酒牛肉怎么样？我新学的。”
韩庚漫不经心地回答说可以，他却为此暗暗开心。
因为他是动了小心思的，红酒，晚餐，烛光，真是更浪漫不过了。
对于他来说，金在中总是陌生的，是后来突然闯进他们生活的，所以现在突然被被隔绝，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不过就是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而已。
只是，看到庚哥那么黯然销魂，还是心疼了一下，默默收起了拿出来的细长蜡烛。还是等庚哥心情恢复些再说。
圭贤自己住的这个小地方，自然是只有一间卧室的。
夜已经很深了，圭贤还是能感觉得到旁边的人没有睡着。
他轻微的呼吸，在黑暗里丝丝入耳。
“哥，•••你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等了一会儿，听到呼吸声里有些不对劲，连忙起身拧亮台灯，回过头来就看到韩庚双面紧闭的脸上湿漉漉。眼角还不断有泪水渗出，耳边的几缕碎发早已沾湿，在灯光下黑得发亮。
他小心翼翼地抚上他的肩头，“哥•••，哥•••”
韩庚伸出手背，覆盖上额头，“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
圭贤隔着被子将他抱住，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头，如同哄着一个孩子，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韩庚就要起床去经纪公司开会，戴着帽子裹上大衣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出了门，他轻手轻脚的，没有吵醒床上还睡着的人。
走到楼下，还没来得及戴上口罩，就看到了几步之外的那辆车。
车窗紧闭着，下面的路上有一地的烟头。
韩庚不记得见到他上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但却很清楚地知道，两人在一起一年多他都没有再抽过。
明明知道不该走过去，可是一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隔着车窗，看到了一身皱乱白衬衫的他，趴在落满烟灰的方向盘上。
韩庚的心瞬间疼得不行，红肿的眼角立即就湿润了。理智告诉自己该离开，可身体动弹不懂，眼光恋恋不舍地看着他。
突然，他干枯的发顶动了一下，韩庚大惊，连忙转过身，大步往前走。
没有走出几步就听到了车门打开的声音，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响起。
下一步还没有跨出，身侧的一只手就被扯住，巨大的力量拽得他往后退，撞进了一个胸膛里，两条有力的臂膀立即圈在了自己胸前，勒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
他潮湿火热的气息喷在耳旁：“哥！”
韩庚本来已经放弃，可是他的一声哥，惊起他内心最宝贵的回忆，立即拼尽全力挣扎起来。
他本就低沉的声音这个时候更沙哑：“哥！哥！你告诉中中，中中哪里做的不好了，哪里做错了，中中改，一定改！哥你不要走，不要走•••”
韩庚没有想到两三下轻易就挣脱了，而且身后的人还被推得差点摔倒，回过头来看到他的脸色才意识到，他大概很久没有吃东西和休息了。
掌心里的指尖捏得钻心疼，咬着牙也要说出：“我说了，我们分手。”
他气得不行，脸色铁青，大声吼道：“我不同意！”
韩庚几乎是笑着说：“你之前经常挂在嘴边的，你说你什么都听我的。”
他的笑容，让金在中如同一箭穿心，连退数步，只留下寒凉与苦味。
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瓣几近颤抖，“我指的是，我会让你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不是让你想分手就分手！”
韩庚真的笑起来：“金先生，这不是你说了算的，而是•••唔！”
金在中大步上前一把摁住他的后脑勺，死死地压上了他的嘴唇，舌头撬开他的唇齿，冲进去粗暴地翻搅，纠缠。
韩庚挥舞着双拳不停地打他推他也没有用，他豪不在乎落在身上的拳头，他只知道眼前的这个人，不能放手。
有力地吮吸间，连日来干燥的喉舌被他湿润的津液滋润，被他柔嫩的小舌软化，搂他搂得更紧，几乎忘记了分手一事，沉浸在了美妙的深吻中。
直到被狠狠咬在舌尖上的时候，疼痛的刺激才让他清醒过来，战栗地松开他退后了一步。
韩庚脸色被闷得又红又紫，再也无话可说，转身就向小区外面走去。
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时，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门口的保安都面带惊恐地那个方向跑时，他才回头看去。
金在中的车撞在了路边的大树上，车头严重变形，冒着一团团灰烟。
是那一刻起，他才知道，没有用的，根本没有用的，他离不开金在中，金在中也离不开他。
守在病床头十二个小时之后他终于醒了。
额头上缠着层层纱布，脸色虽然苍白，却依旧好看，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韩庚，看到旁边坐着的人时，眼里翻天覆地的惊慌才慢慢平息下来。
韩庚抚摸着他的脸颊，摇着头哽咽地说：“在中，我不会离开你，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气温转暖，医院草坪上的颜色一点点变青，树叶之间响起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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