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作者：子非鱼　　第一章被擒　　“快放了我，你这小妖精，不然我师兄来了……哎哟……”天涯话未说完，一条手臂粗细的树枝迎面重重撞上了他的脑袋。树枝断裂声中，天涯张口惨叫，只觉眼前金星乱闪，头晕耳鸣，后半句恐吓威胁的话被再次敲回了腹中。
　　提着天涯的女孩儿全不当他是一个活人，自顾在这苍莽的原始丛林中快速飞行，长发飘飘，裙裾飞扬。不管前方有什么异物，她只是自己小心避开了，却毫不理会天涯的死活。
　　“喂，小妖精，我师父是荼糜峰……”天涯好不容易从晕眩中恢复过来，又开始了威吓。无奈仍是话才说了半句，这次一截比大腿还粗的树枝已经出现在他眼前。天涯吓得大叫一声，想缩头避开，但全身都被禁制，半点不能动弹，在一声巨响中，再次一头撞了上去……
　　天涯虽是修道之人，自小便静心养性，这时肚里也将女孩儿的历代祖宗咒了个遍。
　　这是位于神迹山中的万妖之林。
　　传说创世神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力竭而亡，死后身躯化为日月星辰，山川河岳。这上接天宇，下通九幽的神迹山便是盘古大神的头颅所变。神迹山跌宕起伏，连绵万里，共有八百多座大小山峰，其中十八个峰头上居住有人，守护着最高祭神峰上的一件神物——伏羲神弓。这些守护者被尘世中人称为神族。
　　神迹山灵气天成，在此修炼事半功倍，更隐藏了灵物神器无数，历来是学禅求道之人的无上圣地。自远古时候起，神、妖两族之间便为抢夺神迹山争斗不休。最终，正道得天眷顾，牢牢占据了最有灵气的十八座山峰。妖族则徘徊于山间绵绵无尽的丛林之中，不肯散去，万妖林便是因此而得名。
　　上万年以来，神、妖两族在无数争斗中死伤不可胜数，妖族虽屡屡大败，神族却也折损了不少高人，久之两族便达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不再发生大规模的冲突，各自埋头修炼，以求早日得证大道。
　　此次下山之前，天涯的师父古月道人便一再叮嘱诸弟子，若非无可选择，绝不能轻易招惹妖族。古月道人这话虽是告诫所有弟子，眼睛却仅只看着天涯一人。然后他又道，真要狭路相逢时，亦不能堕了荼糜峰一脉的威名，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才转向了其他的弟子，再不望天涯一眼。
　　那时的古月道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天涯很快将创下又一个记录，成为正道与妖族停战以来第一个被它们活捉的神族中人。
　　天涯是一孤儿，自10岁时被古月道人带上神迹山，不觉已有八年了。他天资既不聪慧，修炼亦不如何刻苦，师父教了法术，仅仅只是随便比划几下便算了事，全无丁点笨鸟先飞，以勤补拙的自觉。他整日闲逛游荡，春来观花，冬至赏雪，或玩鸟逗兽，或窥星望月，倒是乐也陶陶。在这人人埋头苦修的荼糜峰顶，就只他一人悠闲轻松，无所事事。
　　古月道人对天涯开始还抱有一丝期望，先是一日一小罚，三日一大罚，再加苦口婆心的劝勉不断，只盼浪子回头，即便不能给荼糜峰一脉扬名立威，至少亦不要丢脸。无奈天涯却是玩心难改，当面唯唯诺诺，转身便将师父的一片苦心抛于脑后，白白浪费了古月道人不少唇舌与时间。古月道人最后只得听之任之，权当自己没收过这个徒弟。
　　天涯的鼎鼎大名在神迹山无人不知。每年一度的祭神会中，十八脉正道都要聚集于祭神峰进行一场论道赛事，修炼3年以上者全要参加。天涯在此5年间创下了正道据守神迹山以来的最高成绩——年年斗法全以惨败收场，稳稳占据了神迹山神族1800余名弟子中的倒数第一。便是比他晚修炼数年的弟子均能无比轻松地将他击败，且连累了整个荼糜峰一脉上上下下都成为笑柄。古月道人常在无人时摇头叹息，后悔不已，只怨自己昔日不该一时鬼迷心窍，将这祸害惹上了身，当初，真该任由他饿死于路旁。
　　这次天涯之所以被擒全是因祭神峰上的圣灵大师所累。
　　圣灵大师乃是所有神族中的主宰人物，修为高深，鬼神莫测，据传只差一步便可得大道。这数百年来，便是因为有他坐镇，妖族虽对上古神器伏羲神弓垂涎欲滴，却终究不敢越雷池一步。

第五章 异兽
天涯呆呆站在草地上，听着远处细微的水声。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在天涯此时的心里，这六天却过得实在太快，每天日升日落，几乎是眨眼间便交替更换了。这几日无忧不能动弹，全靠他一手照顾，找食寻水，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就是夜晚他也不能安然入睡，在这陌生的地方，或许会隐藏着凶险的事物，他虽没什么能力保护无忧，但至少可以在危急时抱她逃命。
　　今天早晨无忧的禁制终于解开了，她一发觉能行动便雀跃而起，就在那小小的山洞里翩翩起舞，欢喜之极。天涯嘴角含笑，看着这女孩儿欢快的身姿，也是万分高兴，只盼无忧就这般永远舞下去。舞了一阵后，无忧突然想起几天都没洗澡，急忙问了水源的方向，冲冲而去，临行还不忘警告天涯不许偷看。天涯一听这话立时气结于胸，差点晕倒在地。
　　无忧能行动，也就意味着他们将要离开这个山谷了，想到这，天涯心中大乱。这几日与无忧相处，她虽有时十分刁蛮，那也是因为形如废人，心情不好所致，天涯从没真的生过她的气，甚至有时反而感觉她胡闹时另有一种别样的美丽。但这一切终究还是要结束了，他即将回到荼糜峰，与无忧虽只是山上山下之隔，却再也无法相见。其实就算见了又能怎样？人与妖之间自来就是势不两立……还是让这一切都过去了吧。
　　叹了口气，天涯约束住自己的杂乱的心事，听水声已经停止，信步走了过去。转过了几堆乱石，他便看见了正坐在草地上的无忧。无忧一手撑在草地上，神情慵懒，长发委地，在一片花草围绕中如一道最美的风景。听到他脚步声，无忧回头微笑：“你来了，坐吧。”
　　天涯小心地与无忧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坐下。无忧道：“几天没洗澡，身上都臭死了，现在才舒服了许多。”
　　天涯脱口而出：“其实你一点也不臭，我只嗅到香味。”他说的倒是实话，无忧从不吃荤，偏爱的是各类花粉，几天没洗澡不但没有异味，反而身上的香气愈是浓郁。
　　无忧瞪了天涯一眼，随即又是一笑：“还没多谢你照顾我这么久呢。”
　　天涯客气了一句，然后道：“你既然已能施展法术，不如带我飞出这山谷吧。”
　　无忧神色一黯，幽幽道：“我法力太低，至多只能离地十数米，哪能飞上这高峰……你就这么想走么？”
　　天涯默然，过了会才道：“那我们就去山谷里转转，看有没有什么出路。”
　　无忧不语，良久，低低唱道：“世界大，生命长，只愿与你分享，我要感谢你，赠我空欢喜……”声音凄楚，似有无限心事。
　　天涯呆呆坐在一旁，脑中混乱不堪。
　　无忧唱了一阵，站起身来，笑道：“我也早想出去了……这就去找路吧。”
　　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的，天涯突感失落。
　　虽然在这山谷中已呆了6天，天涯却一直只在所住的山洞附近活动，他不敢离开太远，怕万一无忧遇上什么危险来不及相救。他从未想到这山谷居然如此之大，无忧带着他飞行，花了一个上午才找了3个方向，全都是山，严严实实地将整个山谷围住。无忧突然道：“这山谷很古怪。”
　　天涯问道：“哪儿古怪了？”
　　无忧道：“你没有发觉这里只有花草，没有虫兽么？”
　　天涯仔细一想，这些天来确实没见过任何活物，山谷里绿草茵茵，鲜花如锦，唯一缺少的就只有动物。他恍然道：“我一直感觉到有些不对，原来问题在这，唉，这几天只顾担心你的安危了，没空四处走走，不然早该发现了。”
　　无忧飞行在空中的身体猛然一顿，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天涯：“你很关心我吗？”
　　天涯脸上一红，随即道：“若是别人我也会这样对待。”
　　无忧转头回去，看着前方，一声不响地又开始了向最后一个方向飞行。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他们才接近了尽头，这次的尽头居然是一个大湖。无忧从空中降落后立即松开了天涯的手，走近湖边，只见湖水清澈纯净，几可见底。天涯道：“看来是没有出去的路了，难道就一辈子呆在这儿？”心里却并不怎么失望，反而有隐隐的欢喜。

　　无忧正要说话，心脏突然一阵猛烈地跳动，直觉有十分强大的凶险即将到来。她忍不住抬手按住胸口，向天涯望去，见他一脸无事，四处张望，颇有在此安营扎寨，好好流连观赏的打算。
　　无忧自幼在万妖林中长大，对危险的应变远非初次下山的天涯所能比。为了吸取同类的真元与精血，妖族虽机谋有所不及，但相互杀戮的凶残绝不亚于人类，若不时刻警惕，或许刹那间已被隐藏在暗处的某同族喝血吸髓了。在无忧216年的生命里，遇上过无数危机，趋吉避凶的本领早已运用得炉火纯青，她法术虽不甚强，感知的敏锐在妖族中却极其少有，一有危险总能早早地躲开，化险为夷。但此时这凶险来势无与伦比的快捷，且强大得她几乎无法想像。她脑子里虽想着要尽快离去，身体却被种莫大的恐惧所压迫，手脚酸软，剧烈地颤抖，一动都不能动。
　　恐惧在瞬息之间更一步地接近，亦越来越强烈，甚至让无忧没有了逃生的勇气，只能由它肆虐。她张开了嘴，想让悠闲自得，正准备弯腰去湖里戏水的天涯马上离开，因为，她现在已感觉到所有的异变都是从湖里而起。但无忧全力挣扎，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所有的变化只在弹指间，天涯依然一无所觉，弯腰用手掌在湖中掬了捧水，冰凉凉的很是舒适。他转头向无忧笑道：“如果能一辈子住在此地……”话未说完，见无忧脸色灰白，满头大汗，忙问道：“你怎么了？”
　　无忧见到天涯关切的眼神，居然不知从哪儿生起了一股力量，蓦然张口叫道：“快跑！”
　　天涯一愣，道：“什么？”话音才落，湖里一声震天巨响，掀起了一股数十丈的巨浪，向两人直冲而来。
　　天涯一见这巨浪冲来，虽然还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人已向前一冲，抱住了无忧，飞快地向一旁扑去。保护无忧，似乎已成了他的一种本能。
　　湖水很快将他二人直冲出十几丈外，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天涯首先仍是看向怀中的无忧，见她安然无恙，方松了口气。他还没说话，胸口一阵疼痛，张嘴便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其实这还是躲开了浪头正面，否则以天涯的法力，刚才若被击实，就算不当场送了性命，那也得委顿在地，身受重伤。
　　天涯将无忧放在地上，擦了擦唇边的血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却见无忧眼睛盯着湖里，脸白如雪，汗似雨下。他扭头一看，顿时全身僵硬，嘴里“咯咯”直响，已吐不出一个字来。
　　在那原本平静如镜的大湖里，不知何时已站立着一头十几丈高，浑身火红如血的狰狞怪兽。
　　这怪兽的四肢稳稳站在水面上，比万妖林中最古老的树木还要大上几分。头超过一丈有余，上面生有一支高高的独角。嘴里长出上下四只长长的雪白利齿，每只利齿都闪着冷冷寒光，就似四把出鞘的长剑。脸上一对比人还大的圆眼此时正死死盯着天涯和无忧，就如看着两只随时能一脚踏死的蚂蚁。
　　怪兽瞪了他们一阵，突然仰天长啸，声音震天动地，直冲云霄，周围山峰上的石头都纷纷滚落，飞快坠下。天涯更是被啸声震得又一口鲜血喷出，耳中轰鸣，头痛欲裂。
　　啸声止歇后，怪兽抬腿向他们走来，每一步都跨出几丈，湖水激起几丈高的巨浪。它虽是在湖中，瞧这速度，片刻就会来到身边。天涯只觉嘴里苦涩，勉强低头看了无忧一眼，见她还是不能动弹，全身颤抖，怕得厉害。这怪兽想必是无忧这些妖族的天敌，在它面前，无忧别说反抗，就连逃走都缺乏力量，只能任凭宰割。
　　天涯本来也是心灰意冷，但看着躺在地上无忧柔弱的身体，以及眼里害怕无助的哀伤，突然豪气顿生。就算是死，那又怎样？我绝不能让眼前的女孩儿受到一点伤害！天涯深深看了无忧一眼，然后猛地反手拔剑，“锵”地一声，长剑出鞘，天涯剑指怪兽，挡在了无忧身前几丈处，静静看着这怪兽上了岸，在每踏出一步的大地振荡中，庞大无比的身体越来越近……
　　怪兽到了距天涯十几丈处便停住了脚步，似乎对他敢于反抗颇为意外。它歪着脑袋，从鼻孔里吹出一股气，像人类的哼声一样，很是轻蔑。
　　对怪兽来说，哼地一声仅只是表示了一下它的不屑，就天涯而言，却差点要了他的命。这疾风呼啸着向他冲来，他用长剑快速在空中划了个圈，嘴里轻念咒语，居然再一次成功的施展出了法术。随着他的咒语念完，空中出现了一个金光灿灿的太极图，向迎面而来的疾风挡去。无奈法术虽然成功，双方的力量差距却如水滴大海之别，两相接触，太极图马上烟消云散，然后这疾风如重锤般敲在了天涯的胸膛上，将他击飞了出去，正落在无忧的身边。
　　天涯嘴里血流不止，胸膛里就像有无数小刀在剜割，但他大口的喘息了几声后，还是立即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再次挡在了无忧的身前。
　　怪兽似乎已不耐烦，待天涯才一站立，张嘴一吐，一道胜过方才数倍的飓风便带着尖啸向天涯疾扑而来。天涯此时连站立都勉强，更别说抵挡了，只有眼睁睁地望着死神即将到来。
　　就在这时，地上躺着的无忧竟然一跃而起，将天涯猛地向旁边一推，大叫道：“你快逃！”
　　在天涯跌开的同时，那飓风飞速而至，正正轰在了无忧的身上。然后在一声宛如叹息的呻吟中，无忧纤弱的身子如一片枯萎的落叶向后方快速飘去……
　　“无忧……”

　　圣灵大师白眉倒竖：“但妖族乃是天地间秽气所生，灭绝人族之心从未断过，我岂能坐视他们为祸世间？必定斩尽妖孽，方能还人族一个王道乐土！”
　　古月道人摇头道：“此事有极大凶险，莫要那小狐精服用洗心水后法力大进，我们反而制她不了。”
　　圣灵大师微笑道：“法力虽能大进，但小狐精和天涯的法术却甚是低微，那些繁杂的咒语口诀非得静修体验，与之融合，岂是一朝一夕所能掌握的？就如身怀巨力的婴儿，又怎能斗得过力量平平的大人。”他傲然道：“况且还有上古神器伏羲神弓在我手中，这天下，无人能与我争锋！”
　　古月道人看着镜中的麒麟神兽，满面忧色：“就算如此，天涯又怎能过得麒麟这一关？”
　　圣灵大师道：“麒麟神兽早已通灵，我算定它见天涯和小狐精相互牺牲，必定会指点他们进入洗水洞。”他一笑道：“我们就静待变化吧。”
　　……
　　洗心谷中。
　　天涯飞速跑到无忧的身旁，见她脸如金纸，双眼紧闭，身上全都是血，已被这一道飓风打得昏迷了过去。他紧紧将无忧抱在怀里，然后转身面对着那巨大狰狞的怪兽，静等生命终结的这一刻到来。
　　麒麟这时却意外的没有再进攻，它瞪着大眼看了天涯半响，又看了看他怀里的无忧，然后仰头又是一阵长啸。它这次的啸声再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力，声音低沉，倒似乎有些伤感。
　　啸声停止后，麒麟突然转头对着一处山壁张嘴一吐，一团丈余宽的火焰从它嘴里喷出，飞速冲了过去。火焰刚一靠近山壁，一道白光蓦然亮起，将火焰挡住，光芒中，石壁上现出了一个深深的洞口。
　　天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直到麒麟冲他低吼了两声才回过神来。他见这怪兽现在不像有恶意，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让我进入那洞里？”
　　怪兽点点头，再低低吼了声，然后突然转身，几步便跨入湖里，在水花四溅中瞬间消失无踪。
　　那洞里不知道又有什么古怪，天涯犹豫着不敢上前。正在踌躇间，却觉得怀里的无忧呼吸越来越微弱，他大惊之下再也顾不得害怕，飞快向那闪烁着白色光芒的山洞冲去。就算洞中再有凶险也不过两人一起丧命，且那怪兽离去时候的意思，像是在指点他们一条活路，虽然猜测未必就对，事到如今，亦只能一搏了。
　　天涯才一接近白光便仿佛被什么阻挡住一样，那些白色光芒有如实体，将他远远隔于洞外，无论怎样使劲再也不能前进分毫。他伸出一手拼命锤打，却无济于事。慢慢的，他感觉怀里无忧的身体开始变冷，大急之下，只觉胸口疼痛，忍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说来也怪，这鲜血一沾上光幕，白光立即一阵摇晃，就如被血液所融化，立刻现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天涯来不及细想这变化因何而起，立即抱着无忧一冲而过，他才一过去，那白色光芒又是一闪，已经完好如处。
　　祭神大殿里，圣灵大师与古月道人见天涯终于冲进了山洞，都长吁了口气，以他们此时天塌不惊的修为都忍不住欣喜若狂，两人相视大笑，声音在大殿里轰然而响，有如雷鸣。
　　“情人之血，天涯果然对那小妖精有了情意！”笑了几声，古月道人想起自己的徒弟如此大逆不道，居然敢恋上一个妖族，心里不由生起一股怒火。但若非这样又无法取得洗心神水，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喜该悲。
正在这时，虚空飘浮着摄魂镜蓦然一暗，镜中天涯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圣灵大师赞道：“好厉害的结界，连摄魂镜都穿不过去……”他脸色一沉：“不过，能不能看到都是一样，他们的命运已无法改变，这天下，终将属于我们！”

莫愁道：“你看到的是年幼的我，我用回梦之法，将过去投映在你的脑中。”她伸手指着小时候的自己，缓缓道，“我手上拿的，是记录着天地之间大道秘密的一本奇书。”
天涯对修炼毫无兴趣，也不觉这书有多珍贵，顺口问道：“这书叫什么？”
莫愁摇头：“这书无名。”
天涯还待再问，莫愁道：“你慢慢看下去便知道了。”
“我本是这山中猎户的女儿，一次村里来了妖族，全村人都被妖族吃掉，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不想在这山洞里找到此书。以后十几年中我没出过山洞，潜心修炼，只盼日后能灭尽妖族，还人间一片净土。”说到这，莫愁抬手轻轻一挥，天涯只觉眼前一暗，随即已身处一片丛林中。不远处，那已长大的莫愁正与一群妖族斗法，那些妖族在她手下完全无还手之力，在她法术的璀璨光芒中纷纷爆裂成一团团血水。
明知道这是幻觉，天涯还是忍不住想吐，不觉对这叫莫愁的女子生起一丝厌烦。莫愁幽幽道：“那时我以为自己所修炼的乃是大道正宗，其余的都是邪魔歪道，自古正邪不两立，自然该杀。况且，妖族灭尽了我们整个村……”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道，“直到遇到他后，我知道，我错了。”
随着莫愁手臂轻舞，场景再次变换，待天涯能看清眼前景物时，他的不远处正站着一位年轻男子。这男子一袭青衫，英俊非凡，傲然立于一处危崖之上。天涯转头想问莫愁此人又是谁，却见她痴痴地看着这男子，眼中泪水滚滚而下，神情哀伤欲绝。天涯就算再傻也知道莫愁和这男子之间必有莫大的情爱纠葛，当即闭口沉默。
良久，莫愁叹道：“此人……便是那一代的妖族之王。”随着她法力的施展，四周景物不停改变，她与那妖王之间的所有爱恨情仇，从最初的敌人到成为情人，又到两人决裂，合力炼出洗心水，最后的对决等都一一展现在天涯眼前。
在场景的幻变中，莫愁嘴里不停解说。当他们都在最后一击中身负重伤由麒麟驮着来到洗心谷，天涯依稀觉得这山谷很是熟悉，却始终想不起何时到过。正在他冥思苦想时，莫愁道：“我与他之间，所有的矛盾便出在这大道之上，道，只有一种，非正即邪，但在谁正谁邪上却是谁也不肯服输。”
莫愁望着天际，默然许久，才道：“我们即便是在将死之时亦是争论不休，最后只得都拿出自己所珍藏的奇书，互换观看。”说到这，她向天涯凄然一笑，问：“你猜我看到的是什么？”不等天涯回答，莫愁已道：“我见到他书中所写着的修炼之法，与我所习完全一样。那时我虽将油尽灯枯，亦是忍不住要大声呵斥他竟然骗我。不想才开口，他亦是一脸愤怒，同样说我欺骗了他。我们又换回自己的书，里面却明明是自己自幼便一直苦修之法……”
天涯直听得头昏脑胀，喃喃道：“这可真是怪了，你们两人中总有一人在说谎。”
莫愁摇头道：“开始我们亦是这样以为，后来都觉对方不似作伪，方想到只怕是这书有什么古怪，但不管怎样都解不开这个谜团，他……最后伤势过重，终于先我而去。我来到一个洞里，设好禁制后，又多熬了几天方才死去，死时的刹那，我的元神居然与大道本体突然相通，终于明白了那书，也是道的真相！”
天涯此时的好奇心已被全部勾起，忙问：“道是什么？那书又是怎么回事？”
莫愁缓缓地道：“那书乃是万物之母女娲所写，共有两本，一本交于妖族收藏，一本在人族手中流传。道的真相……我与它事先有约，却不能说给你听。”
天涯大失所望，问：“为什么不能说？”
莫愁道：“真正的道，无人能传，需得自悟。你既然能进入我洞中，也算是有缘人了，我灵力即将耗尽，请求你之事，盼能如我所愿。”说着，她的身形一阵激烈摇荡，慢慢地变得透明。
天涯急问：“你还没说让我做什么。”
莫愁微微一笑：“当你悟到真正的道后，自然明白我的请求。若你悟到的不是真道，告诉你也是无用。”随着话音结束，她的身体已经完全透明，融入了那一片云雾之中。

第八章　幽禁
什么是道的真相？为什么那奇书里两人所看到的修炼之法完全不同？天涯在梦境里苦苦思索。
“天涯。”一声从遥远地方传来的轻呼突如其来。天涯一愣，这呼唤的声音非常熟悉，随即那些记忆如潮水冲击，瞬间便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一时间，什么大道、莫愁等都不再重要，只有这声音的主人才是他现在唯一想见到的。
“我要见无忧！”这念头才从天涯的心里升起，眼前的世界一阵波动，随即似碎片一样四射，他的身体被一股强大得无法抗拒的力量所吸引，蓦然破空而去，投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天涯睁开了眼，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坐在身旁正呆呆看着他的无忧。
此时的无忧已完全没有一丝受过伤的模样，神采奕奕，一见他醒来，小小的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里的欢喜就如即将溢出，嘴里却淡淡地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正准备找个地方葬了你。”
天涯满腔的喜悦刹那间变为黯然。
“这是什么地方？”无忧见状立即问道。
天涯也淡淡回答：“你受伤后我闯进来的一个山洞。”他爬起了身，将怪兽之事说给了她听，边说边活动筋骨，本来疼痛的地方已全无不适。他在梦里听莫愁讲过，知道都是拜那杯洗心水所赐，不由对莫愁感激万分。心想不知道她要我帮的是什么事，该当给她办到才是，只是听她所言，非得解开大道的秘密不可，我又哪有这种本事。想到这，眼光不由落到白玉桌上的那本黄色册子上。他走过去拿了一看，封面上果然并无字迹，随手翻开书，却见书内全是一片空白，居然同样没有一个字。
天涯大惑不解，按莫愁所言，这书虽然古怪，毕竟还是有修炼之法，如今到了他手上却又是一番景象。想来是这道并不愿由自己来解开，天涯从来对修道之事能躲则躲，没觉失望，反而颇感轻松。
无忧见他拿着本书发呆，凑近一看，道：“什么书……原来是本修道之书。”
天涯全身一震，问道：“你能看到这书上有字迹？”
无忧道：“本来便有字迹，你糊涂了？”停了停，问：“你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天涯见她误会，啼笑皆非，也不想隐瞒她，又将梦中之事一一说出。
无忧听后，拿了书仔细看看，道：“确是本普通的修道之书，和我所学完全一样。”
两人思索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他们以前对修炼都不怎么上心，无忧就算比天涯要强，那也极其有限，就连莫愁都无法解开的谜团，他们又岂能轻易悟透。
再呆了片刻，天涯将册子顺手塞进怀里，道：“以后咱们再慢慢想吧。”
无忧低低道：“以后……”
天涯呆了呆，随即明白了无忧意中所指，默然不语。
无忧强颜笑道：“你……那时不是急着要出山谷么？既然怪兽那次帮了咱们，或许还会送我们离开呢。”
天涯沉默片刻，终于道：“那就走吧。”说完先走了出去。身后，是无忧失望幽怨的眼神。
两人来到山谷，对那怪兽的神威还犹有余悸。天涯犹豫了一阵，鼓足了勇气，走到湖边，大声呼叫麒麟。无忧虽然一脸的惶恐，还是紧靠着天涯的身子而立。
叫了几声，湖内的水渐渐翻腾，两人都向后退开了几步，全神戒备。片刻间，随着水花的四溅，麒麟神兽又浮出水面。就声势而言，现在与那时不可同日而语，想是麒麟对他二人再无恶意，刻意收敛了神威。
麒麟现身后一对硕大的眼睛瞪着他们，鼻子里轻轻发出哼声，就似询问二人用意。天涯跨上一步，挡在了无忧身前，结结巴巴地说明了请求。这麒麟果然通灵之极，听后立即晃晃脑袋，几步便跨上了岸，然后伏下身子，嘴里低吼一声，示意二人上去。
麒麟就算是伏下身来也有几丈高，绝不是天涯能一跃而上的，他只得求助地望着无忧。无忧脸若寒霜，一声不吭地拎起天涯，念动口诀，飞上了麒麟的背，然后重重将他摔在麒麟背上。
天涯一头雾水，浑然不明所以。
麒麟待他二人到了背上，双足一蹬，飞身而起，如脱弦之箭，直冲向峰顶。天涯毫没防备，脚下一滑，大声惊叫，从麒麟背上一头栽下，幸好无忧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领。天涯惊魂稍定，道：“多谢。”

无忧却哼了一声，不予理会。
麒麟很快便将二人驮上了山峰，待他们跳下后，立即转身没入云雾之中。天涯和无忧默然站立，良久，天涯道：“我这就……回山去了，你……准备去哪儿？”
无忧冷冷道：“关你什么事？你自回去修你的仙道，我也有我的去处。”
天涯道：“你心地善良，万妖林中又危机重重，日后……可得小心提防。”
无忧蓦然转身背对着他，过了片刻，随着嘴里咒语响起，她腾空而飞，刹那间便消失在丛林里。
天涯看着无忧消失的方向，呆立很长时间，摇了摇头，这才缓缓走向荼蘼峰。祭神大殿里，法智从摄魂镜中见天涯与无忧已各自分开，道：“我这就去将那小狐妖捉来。”
圣灵大师摇头道：“不用，我算定那小狐妖已情根深种，必定会破禁上山来偷偷看望天涯，你只须将天涯这几日是和那小狐妖一起，且私自用洗心神水救她之事禀报给古月便是，古月到时自会擒下小狐妖交给我来发落。”
法智连连应是，想了半天终究还是忍耐不住，问道：“师父，何必非得等她再来扰乱天涯静修，时间一长，恐另生意外。”
圣灵大师手捋白须，道：“昔年莫愁和那妖王始终放不下正邪之别，才落得空余遗恨。他们不愿后人重蹈覆辙，以洗心水之神力相互残杀，便设下禁制，若情人间不能完全真心以待，毫无保留，此水便毫无功效。”
法智道：“莫非他们之间情还不够深厚？”
圣灵大师摇头道：“他们之间反而是多了一样东西。”
法智垂首请教：“弟子愚昧，能否请师父明示？”
圣灵大师微笑道：“他们虽只相处数天，却已是情深意厚，只是，他们之间却还多了份猜疑。”圣灵大师望了法智一眼，见他仍是一脸迷惘，又道，“天涯自小被古月带上荼蘼峰，心中已将他当成父亲看待，他虽不喜修炼，但甚有孝心，岂会轻易背叛古月？小狐妖却是拘泥于人、妖之别，见天涯不愿与她终老于洗心谷，以为天涯终究还是对她用情不深。这猜疑之心不除，洗心水便不能生效，我们炼化了小狐妖亦是毫无用处。”
法智道：“那师父可是已有安排？”
圣灵大师点头道：“若小狐妖不顾生死偷上荼蘼峰，天涯必会被它深情所感，得知我们将以圣火焚心之法炼化小妖，他定会阻止，那时小狐妖自然明白天涯对它之情。”他呵呵一笑，“只是事先却得瞒住了古月，他对天涯颇有情义，未必忍心见天涯为情所苦，只怕一念之差，将捉住小狐妖一事隐瞒天涯，那便前功尽弃了。”
圣灵大师突然正色道：“世间烦恼尽是因情而生，六根皆尽方能得证大道，你可记下了？”
法智忙再次跪下道：“弟子定会铭记师父教诲。”
圣灵大师仰天长笑，得意无比。自无忧离去后，天涯倍感孤寂，走在茫茫万妖林中又得时刻防备，半天间才走了不到五十里，已是筋疲力尽了。此地虽抬头便能望见荼蘼峰，相距仍有二百余里，这样走下去非得两三天不可。正在他头大如斗之时，突见天空中几道光芒闪过，有两人脚踏法器，出现在了他头顶上。这两人正是荼蘼峰的两位师兄，天涯一见之下，忍不住雀跃而起，挥手欢呼。
天涯性子随和，不喜计较，与峰上众师兄弟相处甚好。他这次失踪，人人猜他已被妖族吃掉，均暗地里惋惜。但古月道人每日还是派出弟子四处搜寻，不曾放弃，今日这两弟子乍见师弟，也是大喜过望，连声念无量天尊。带他回峰途中，说起古月道人心急如焚，坐卧不安，天涯想到已将洗心水给无忧服用，暗自惭愧，深感对不住师父的一片关爱之心。
穿过几片云海，很快到了荼蘼峰，天涯一下法器便快步冲进峰上大殿。古月道人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殿中大椅上，见他进来一脸惊喜。天涯见师父神态疲惫，心内有愧，想起这几日数历生死，差点见不到师父，又念及自己竟对一个妖族女孩儿生了情意，且此后再不能相见，不禁悲从中来，上前抱住古月道人的腿放声大哭。
古月道人也不劝阻，待他哭声止歇，才道：“天涯，你这几日去了哪儿？不许隐瞒，都一一说出来吧。”
天涯自小便没说过谎，见师父问起，虽然此时众师兄弟知道他安然归来全挤满了大殿，他也只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这几日经历全禀报给师父，就连对无忧有了情意也不曾隐瞒。说完他从怀里拿出在洞中所得奇书，双手奉上给古月道人，然后垂首跪在师父身前，静候处罚。
天涯所遇本就离奇，这一番道起，不免听得众弟子惊呼不断。待他说到喜欢上一个妖族时，全都满脸鄙夷。他此番实在是犯了大忌，失去神水，恋上死敌妖族，都是正道绝不能容之事，恐怕性命难保。
古月道人早从法智口中得知此事，面无表情地听天涯说完经过，半晌沉吟不语。大殿上虽有近百人，却寂静无声，人人望着师父，心中都为天涯捏了把冷汗。
良久，古月道人轻轻挥了挥手，缓缓道：“天涯，你自去后山守静堂吧，这辈子……不要再出来了。”声音苍老疲倦，显示痛心之至。
大殿内一片哗然。众弟子都觉以天涯这次所犯之错足够处死，师父以往对他也不怎么厚爱，倒是经常斥责，这次却甘冒被其余十七脉同道干涉问罪之险，仅只幽禁他一生，实在反常。况且，守静堂寂静无人，适合修炼，说不定天涯还能因此突飞猛进，因祸成福。
不过天涯与他们自**好，在长辈前也礼节周全，荼蘼峰上上下下的长老、弟子们对这处罚倒也无人异议，反而为他庆幸。均想若是别的同道真要前来问罪，大伙儿帮他一起担待便是，反正天涯每年论道大会都必定会给荼蘼峰丢脸出丑，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次了。

无忧对台下的人恍如不见，眼睛望着天际，默默出神。她明白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这些都不重要，上荼蘼峰前她已猜测到了今天的结果，但，她无悔！只是在被毁灭元神之前，还能不能再见到天涯？想起天涯，无忧低低地、凄楚地笑了笑。她听神族弟子说自己在荼蘼峰被抓时天涯还在那儿，天涯不会御剑飞行，三天时间又怎能来到这儿。天涯也不知道她被抓住，就算知道了，他或许只会淡淡地笑，早已不将自己放在心上了。
一滴泪从无忧眼中流出，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七彩的光，如一个迷离的梦，然后泪珠从她脸上旋转而落，掉在地面上四分五裂，就似梦的破灭。
“就算天涯心中有我，也不愿意他来。”无忧柔柔地想，“见到我被烧死，他一定会很伤心。”
午时终于到了，在众人的骚动中，圣灵大师身披金色袈裟，缓缓走上祭神台。“小狐妖，你盗我神族至宝，死有余辜，这就安心去吧。”他双手合什，满脸慈悲。
说完，圣灵大师脚踩奇异步法，快速走动，口中念念有词。瞬间，原本地面上画满的红色法符猛然亮起，绽放成一道丈余粗的红色光柱，冲天而起。与此同时，正当空的太阳里也射下了一道红色光芒，飞速迎上。两道光芒很快便撞在了一起，溅起了几蓬火花，然后完全融合在一块。那几蓬火花游离在光柱之外，不停变幻形状，过得片刻聚成一团，再慢慢变长，最后在所有神族弟子的目瞪口呆中化成了一条十几丈长的巨大火龙，不停围绕着光柱飞舞。
“不愧是佛门密法！”远远站着的古月道人脸上阴晴不定，喃喃地道。
“天涯……”身处光柱内的无忧知道大限将至，轻轻地叫了一声。
她正想闭上眼睛迎接死亡，突然心里一跳。透过光柱望去，只见神族弟子们全都扭转了头，看向后方。接着人群向两边分开，露出了一条窄道。
窄道的那头，那个她仿佛等待了千年的少年衣裳褴褛神情疲惫，却步履坚定地向她走来……
刹那间，无忧泪如雨下。
天涯走上了祭神台，对已停止作法、正用种莫测高深的眼光望着他的圣灵大师双膝跪下。
“你终于来了。”圣灵大师微笑道。
天涯连连磕头：“大师，无忧虽是妖族，却从未伤害过生灵，请大师慈悲为怀，饶她一命，所有过错天涯愿一人承担！”
圣灵大师用手虚悬于天涯头顶一阵，然后摇头道：“妖孽可杀不可饶，我今日破例不追究你通妖之罪，天涯，你这就离开吧。”
天涯默然，片刻后他不再恳求，站起来走近光柱，凝视着无忧，低声道：“你为什么这样傻？就这样耗去一生，值得么？”
无忧轻轻道：“我的一生只有七天，我们在一起的七天已是我的一生。”
天涯低头轻声叹息，然后抬头道：“你……可知道……我的一生也只七天！”说完这话，天涯蓦然抬脚，一步便跨入了那红色光柱之中，“就让我们的一生在今日终结吧。”
无忧全身颤抖，泪珠滚滚而下。
台下所有神族弟子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整个祭神峰上寂静无声，只有漫天的荼蘼花在风中落寞飞舞。
圣灵大师脸露诡异笑容，脚步又再次移动，随着他嘴里的咒语响起，红色光柱突然轰然巨响，顷刻间燃烧起来，火焰四射，虽是白天，亦将整个天空尽都染红。那条庞大的火龙更是在火柱周围穿来插去，吟啸不绝。
荼蘼峰的弟子们都低下了头，不忍再看，皆觉圣灵大师未免做得太过，不该连天涯都一并烧死。
古月道人更是一脸沉痛，在圣灵大师作法之前，他脚步一动，似乎想要上前阻止，但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不敢触犯神族不许勾结妖邪的最大禁忌，只能转过了头，不去看那熊熊燃烧着的火柱。
正在众人摇头惋惜之时，火柱内突然传出了一个声音：“我明白了……这就是道，这才是真正的道！”这声音荼蘼峰弟子熟悉之极，正是天涯所言。
天涯居然还没死？众人惊愕未完，就见火柱突然急速向外一涨，“轰”地一声巨响，居然连那条威风无比的火龙也被一起炸成了片片火花。这些火花四处乱溅，不少飞向了神族弟子。
这是以无上密法所召来的九天圣火，只要碰上一片都会形神皆灭，绝不是普通弟子的法术所能阻挡的，那些正处在圣火飞落位置的弟子都是脸上一片惨白，心道完了，早知道不该来看这场热闹，没想到形神皆灭也有自己的份。
就在祭神峰上一片大乱、不少弟子都闭目等死的时候，只听半空中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回来。”那些圣火便如活物一样，随着这声音陡然退回，直飞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神族弟子们全都抬头仰望，却见半空中一人手里揽着一位女子的腰，不借助任何法器，就这样虚空而立，犹如脚踏实地。
这两人正是天涯与无忧！
天涯伸指指向朝他急速飞来的圣火，叱道：“散去。”随着他的话音一落，漫天的圣火就像遵守他号令一般，蓦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十章　天下
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匪夷所思，神族弟子们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人张大了嘴，望着半空中正悠闲自得的天涯。祭神峰又从方才的骚乱变成了鸦雀无声。
无忧也被这意外惊呆了，看着天涯，一脸的迷惘。天涯含笑道：“我终于悟通了道的真义，无忧，以后有我保护你……”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众人，“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无忧小声“嗯”了声，脸上泛起一层红晕，美艳不可方物。虽是这样一个非常时刻，仍让不少神族弟子心中一荡。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圣灵大师的声音突然响起，在一片寂静中分外的响亮。
圣灵大师似乎失神落魄一般，又喃喃地自语了几声，才抬头对天涯道：“我方才已用锁灵之术锁住了你的法力，就算你们真心相爱，洗心水一时间也难以冲破禁制，这，却是怎么回事？”
天涯回答道：“这便是道的力量了。”
圣灵大师仍是不信：“我苦修三百年之道，岂会输给你一时间所悟？”
天涯微微一笑：“你修的乃是道中之道，我得的却是初始之道。”
圣灵大师如堕云里雾里，不明白初始之道又是何物。在天涯怀里懒懒倚靠着的无忧却不耐烦了，道：“天涯，我们离开这儿吧。”
天涯应了声，眼睛望向地上的古月道人和荼蘼峰弟子，颇有不舍。但此事已难两全，如今之计也只有先行离去，待日后再另想他策挽回了。他正要动身离去，却听古月道人大喝一声：“天涯，你真要为一个小妖精背叛正道么？”他脸色铁青，想必是见自己门下弟子居然与这小妖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卿卿我我，丢尽了脸面。
天涯低声道：“师父，你养我十年，供我温饱，尽心教我法术，徒儿始终铭记在心。”他声音突然提高，“但若是正道中人仅为几滴洗心神水，便随意伤害生灵，与妖族又有何分别？”
古月道人凛然道：“自古人、妖不同道，为除妖孽，什么手段都可使用。”
天涯摇头：“真正的道不分正邪，心正则道正，心不正则道邪，妖族心正即是人，人若心邪便是妖！”他朗声道，“道不在天，其实在心，心变道即变。道又在天，在一花一叶、万物自然之中。你们拘泥于人、妖之别，就算所得亦是小道，已违道之本意，道，理应能包容万物！”
古月道人被弟子一通教训，脸上赤红，须发戟张，怒道：“孽畜，我怜惜你一身修为不易，方多费口舌，你既不知好歹，我拼却这二百多年的修为亦要清理门户。”
天涯看着师父恼羞成怒的样子，心中亦不好受，但他一朝懂悟大道，相应的，心智增长也到了洞察万物的境界，隐隐约约已察知师父真实意图，心内沉吟婉转，最后方叹道：“师父，今日这天下，已无人能阻止我离开。”
古月道人犹豫了一阵，脸色忽转狰狞。他突然盘膝而坐，嘴里念念有词，过不多时，头顶生起缕缕白气，在他的脑袋上不停变幻着形状。这白气越来越浓，每多上一分，他的脸色便白了一分，仿佛身上血液正在消失。渐渐地，白气聚成了一个三寸大小的人形，五官四肢慢慢清晰。
一人叫道：“是元婴！古月道长修炼出元婴了。”声音中全是惊喜。
古月道人的元婴片刻间便完全成形，通体洁白，在他头顶上旋转了一阵后，居然再次变化，颜色由白而黄，再由黄而绿，最后再由绿变成白色。这次更多人同时大叫：“三清元婴！”
元婴是道家修炼的至高境界，这三清元婴更有无穷无尽的莫大威力，动念间便能瞬息千里，坚若金刚，无物不摧，乃是修道中人一生精血所集，修炼成三清元婴之后，离破劫入道已只有一步之遥了。
三清元婴闪烁着白色的柔和光华，周身肌肤温润如玉，在古月道人的头顶不停旋转。
古月道人的脸越来越苍白，全不见一丝血色，他闭目凝神，嘴里念动咒语，将自己毕生的法力尽灌入头顶的三清元婴之中。元婴受他法力灌溉，浑身白光更烈，身体中更隐隐透出红润。古月道人大喝一声：“天地至灵，驱魔灭邪，去！”随着语声，三清元婴化为一道白光，如流星飞坠，直冲向半空中的天涯。

古月道人手握伏羲神弓，立于空中。山风激烈，吹起他一袭长袍，满头白发，飘飘若仙。他喝道：“天涯，你我师徒一场，你若是肯受我大法禁制，宣誓尽忠，归于正道，我便饶你和小狐妖一命又有何妨？”
他此时还自称正道，荼蘼峰上顿时响起一片嘘声，祭神峰一脉弟子更是破口大骂。其余弟子们虽没这么激烈，包括了荼蘼峰不少人也都是一脸鄙夷，甚是不屑。
古月道人面色铁青，心想事了之后再将你们尽都杀了，天下间奇才异士多不胜数，还怕没人跟随？他扬眉睁目，大声道：“天涯，你已初窥道之门径，合我二人之力，必登仙道，你回头吧！”
天涯仰天长笑，声音在群峰之间回响激荡，直震得四处冰雪四溅：“道？什么是道？忘义是道？贪婪是道？杀戮是道？谎言是道？无情是道？这样的仙道不登也罢！何处是海？何方又是岸？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回头？”他笑声突止，手指古月道人，“古月，你出手吧！”
古月道人再不说话，他伸出右手拉住弓弦，也不见如何用力使劲，弓弦已被满满拉开，随即弓上凭空出现了一支耀眼夺目的金色长箭。接着伏羲神弓猛然光芒四射，在他手里如烈日在掌。地上众人只觉眼中一阵疼痛，不敢再看，纷纷用手遮在眼前。古月道人却完全不为光芒所伤，箭头遥指百丈外的天涯……
方才天涯投身火柱时，心中激愤悲苦，不明白正道中人为何如此狠毒，与妖族又有何分别。在那电光火石间他眼前现出了那洞内奇书，书中白页上金字闪烁变幻，演化出种种人情冷暖世事权谋，天涯蓦然明白了奇书的秘密：道不虚不实，不善不恶，如一张白纸，只随人心而变，所以莫愁在奇书中看到的是仇恨之道，妖王见到的却是野心之道。最初得到这两本奇书之人都以为自己所学乃是正道，纷争便是由此而生。真正的道其实是包容万物，在天地里每一事物之中。在刹那间天涯也和莫愁一样，与道有了沟通，且掌握了使用万物中所含之道的技巧。
只是，天涯仍然必败无疑！
伏羲神弓自出世之后便杀戮无数，乃大凶之物。再加上古月道人心性狠毒，两者相加，它此时居然积聚了天下所有道之恶力。天涯感觉着仍然源源不断向伏羲神弓积聚的戾气，低头看了一眼仿佛感觉到什么、正一脸不安的无忧，揽着她腰的手又紧了紧，长叹一声，不由万念俱灰。
随着天地中所有的恶都聚集于伏羲神弓之上，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直吹得祭神峰众弟子们手牵着手方能勉强站立。而空中乌云翻腾，电闪雷鸣，一轮烈日早失去了光华。只有天涯所在的那半片天空还有着一丝清明，靠近古月的一方却是黑如深夜。那片黑暗中，伏羲神弓所发出的金光更是耀眼夺目，令人寒意入骨，心惊胆颤。
无忧抬起了头，望着天涯，轻轻道：“我们还是要死么？”
天涯无言地点了点头。
无忧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低声道：“与你死在一起，那也很好啊！”
天涯听了这话，在这死亡将临之际，再也不顾地上还有数千人和随时便要射出的伏羲神箭，也忘形地牢牢抱住了无忧。
异变就在这时发生！
两人的身体才一紧紧贴住，无忧体内那股一直沉寂的洗心水突然飞速地运行，先前被圣灵大师所施的锁灵术被洗心水之力一冲即垮。这股力量一脱了枷锁便与天涯身内的洗心水之力相互吸引，在顷刻间合二为一。天涯心中大喜，伸出一只手指，遥指古月道人。在他的指尖，世上所有爱之道，善之道，被洗心水所带动，正如潮水般聚集……
古月道人终于集结齐了所有道之恶力，手指一松，伏羲神箭化为一道金光，带着撕裂了长空的尖啸飞向天涯和无忧。在这尖啸下，所有神族弟子如受重捶，纷纷跌倒在地，鼻孔嘴里均流出血丝。与此同时，天涯的手里也射出一道无声无息的白光，快捷绝伦地迎向伏羲神箭……
这既是师徒两人的对决，又是天地间善恶的交手。两道光芒眨眼间已碰撞在一起：谁胜？谁又会败？
两道光芒方一交接，天地间猛然一亮，随即又是一暗。然后是静，就如天地还是浑沌时候的寂静，不闻丝毫声响，风不再吹，云亦不再翻腾，包括天涯与古月道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能再动弹，保持着各种姿势，如泥偶木像。就只有两道光芒激烈地碰撞，再化为一道光圈向四周无声地、慢慢地散开……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恢复了正常，乌云散去，太阳复现。神族弟子们全都翻身从地上爬起，若不是交手的两方还站在空中，真要以为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恶梦。他们全都仰望天空，天涯依旧抱着无忧一动不动，古月道人也木然呆立，都不知道那一战的结果究竟如何。
突然，古月道人的身体晃了晃，接着如流星坠落，从空中一头栽下。天涯也立即动了，手一指，一朵云彩立即成形，正好托住古月道人的身子，将他缓缓放下。
神族弟子们一愣，接着爆发出一片欢呼，原来在他们心里，终究还是希望天涯获胜。
落到地上的古月道人一听到这欢呼声，猛地一大口鲜血喷出，面色经过数次变化后，也是仰天大笑，嘴里不停高喊：“天下，我的天下，我终于得到了天下……”
众人一呆，随即明白古月道人一生只为独霸天下而活，这时所有心血全成泡影，承受不住这刺激，竟然已是疯了。
等他们抬头再望向空中时，却见天涯和无忧已消失不见，只有数朵白云飘摇，山风低鸣。 千里外的一处高山。
天涯怔怔望着脚下的云海翻滚，愁眉不展。无忧紧靠在他的身边，低声说道：“天涯，你不必太伤心了，古月道长被废掉了全身法力也未免不是好事。”
天涯长长叹了口气。无忧问：“你以后有何打算？”
天涯道：“我现在已明白了莫愁那日所托之事，她希望我能化解世人对道之误解，但人心太过复杂，这，很难。”他叹息道： “这天下究竟是谁之天下？仙？妖？人？还是所有生灵之天下？或许，天下谁都不属于，只是它自己的天下。”
“我不知道这天下属于谁……”无忧伸出小小的手指，指了指天涯，又指了指自己，“我只知道，你，才是我的天下！”说完，轻轻一笑，如鲜花盛放，娇艳妩媚。
—本书完—

屌炸天!

我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