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在深圳取完车,去往香港的路上,张艺兴和吴世勋吵架了。
“我就住酒店,不住你家。”坐在副驾上的张艺兴扭过脸去对着窗外,载上过关乘客的红色出租车、小商务车、大巴车,在路面上排成队列,涌入了香港。
手握方向盘,吴世勋不满地啧了一声,很轻很淡,还未进到张艺兴耳里就被电台主持人的声音淹没。
“把酒店房间退了。”
“那是我半个月前预定的,钱都付了,退不了。”
张艺兴因激动而升高的语调,让吴世勋忽然想起,来香港的前一晚两人吃的那家湘菜饭馆里,服务态度负五颗星的点菜小妹。
“退不了就算了,也就几千港币而已。”
“呵,就几千港币而已?不亏是勋少,真有钱。”嘲讽由张艺兴哼出,就如同风口里吹出来的冷气一般,直直地打上吴世勋的脑袋。他猛地拉下脸:“我不和你吵,不去酒店,就住我家了。”
“到底是谁想吵了?”张艺兴把腰一直,侧过身子盯住吴世勋:“我早就说回香港了我要住我外婆家的,你说房间太小不方便,行,我听你的。订酒店的时候我说我要住旺角,你嫌那边的酒店旧,好,我也听你的。现在酒店都订好了,你招呼都不打就说回你家住?”喘了口气:“反正那是你家,要回你自己回。”
伸手关了电台,吴世勋自认理亏,安静许久,一直等到张艺兴重新倚入车座靠背,才柔声说:“我妈想见你嘛,难得回来,我们跑去住酒店也说不过去。”
从包里翻出烟盒,张艺兴低头撕开包装,闷声道:“除夕那顿团圆饭,她对我说的话可把我噎到现在。”
脑海浮现出吴世勋母亲的样子——Chanel粗花呢滚边儿高级套装、手挽Dior脚踩Prada、棕色微卷长发、杏眼高鼻红唇。她轻轻晃着高脚杯,开口一句“我听说世勋在三里屯帮你盘下来的那个店面可花了不少钱,呵呵,果然是个败家货”,瞬间就把张艺兴怔住,后者全程黑脸,吴世勋大气都不敢出,只负责时不时岔开话题。
吐出的烟雾在前座跑了一圈,闻到烟味后吴世勋咽下了安抚和解释,逞一时痛快,低吼:“我妈说得也没错,你花的是我的钱啊。”
上下齿将过滤嘴使劲一咬,张艺兴压不住脾气,捏住烟的手指微微抖着,他提高音量,试图为自己鼓动士气:“谁花你钱了?你齤他妈的回去翻翻抽屉,盘下酒吧的时候,我给没给你写借条?”
同居两年,彼此都太了解。
吴世勋知道,他走入了张艺兴的雷区,并且在第一时间踩中地雷,砰,爆炸了。
受不住继续流窜的烟味,他摇下一半车窗,视死如归般的镇定:“写了又怎么?我哪时侯要你还钱了?”还不够似的,他赶在惯性败给张艺兴之前,说:“就算要你还,你怎么还?”
没听到张艺兴的反驳,吴世勋在心里大喊不妙,急促地组织好语言,那句“笨蛋,我和你开玩笑的”到了嘴边,正要开口。
“对啊,要我一次性还完我是没钱,如果勋少你不介意不嫌弃的话,以后咱们上床计费好了,一次多少钱你说了算。”
一样的,张艺兴也对吴世勋的雷区了如指掌,突然,烟灰落到牛仔裤上,他伸手扫去的时候,吴世勋一声不吭把车靠边停了。
吴世勋在看他,不,用词再精准一点,吴世勋在瞪他,恶狠狠地瞪他。
他把烟头扔出窗外,准备回头用愤怒的眼神迎战,对上的,却是吴世勋失落又受伤的表情,后者仿佛在问他“所以,你当初跟我好就是为了我的钱是吧?”
张艺兴有时候觉得自己很过分,比如,他仗着自己比吴世勋年长,就时常搬出年龄当借口否定吴世勋的能力;又比如,他仗着自己“吃定”吴世勋,就肆无忌惮地把坏脾气放大了又放大,待到吴世勋无力招架举手投降才肯罢休。
“我住酒店。”张艺兴推开车门下车,望着后备箱里一大一小的行李箱感到头疼——外出旅行时,两人的衣物都习惯混着乱放,不出意外,无论他拿哪一个,里头都会有吴世勋的衣服鞋子护肤品。
吴世勋没有像往常那样跟着他下车,张艺兴把大箱子搬下车,上面还贴着好几张Hello Kitty的贴纸,那是前段时间吴世勋的外甥女到家里来玩的时候随手贴上去的。
在那个当下,张艺兴掐着嗓子大喊:“吴世勋你要么把贴纸揭了,要么赔我箱子”,几个小时过去,吴世勋哄小公主入睡后,爬上床小心翼翼靠近,蹭着他的颈窝说:“就明天吧,我陪你再去买一个。”
张艺兴最受不了吴世勋服软的样子,他把嘴一抿:“箱子也没坏,买什么新的,勋少你不是要省钱换车嘛。”
午后的阳光照着箱子上那只没有嘴的猫咪,它在笑,仿佛私下偶尔撒娇笑不见眼的吴世勋。张艺兴拖着箱子从车旁经过,赶上绿灯,他快速跟着人群横过马路,旅行箱的滚轮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望着烈日,望着脚步匆忙的行人,再抬头望着不远处那栋建筑——时代广场,忽然愣住,哪怕吴世勋的家在半山,哪怕一路上吴世勋都在说不住酒店要回他家住,哪怕他们争吵,吴世勋到底,还是先把车开到了酒店所在的铜锣湾。
拐入勿地臣街时,张艺兴回了头,吴世勋的车子还在那儿,黑色的车顶在日光下熠熠发亮。
电台里说,未来三天,香港将会迎来今年的第一个台风,时有强风阵雨,提醒市民出门要带伞,若气象台悬挂风球,则建议市民留在室内,尽量避免外出。
张艺兴拐了弯消失不见的时候,吴世勋在车里叹了口气,关起车窗踩下油门。
眼前的街,又长又窄。不到百米的距离,就接连看到两三个711便利店。
吴世勋扫一眼空荡荡的副驾,想起三年前。
他是在陪从内地到香港游玩的表妹逛街时,遇见张艺兴的。
那时,张艺兴是海港城Marc Jacobs专柜的店员,他记得,当海港城的名牌店开始大排长龙的时候,MJ店里的人依旧不多。表妹不愿意去拥挤的Gucci,于是他们进了G家隔壁的MJ,在店里逛了一圈,表妹相中了一款包包和一副墨镜,而他,相中了给表妹介绍包包墨镜的张艺兴。
后来,他总是等在张艺兴上晚班的时候,从中环开车去尖沙咀。
为了搞浪漫,每次张艺兴从打烊后的海港城员工通道走出来时,他就准时耍酷地站在车边,手里提两袋711的鱼蛋烧卖碗仔翅,问一句:“吃宵夜吗?”
张艺兴走到他跟前,问:“去哪儿吃?”
“我车上。”
张艺兴偶尔边嚼着烧卖边说:“从中环开车过来,要过海的,多麻烦,你不如搭地铁。”
看他没说话,张艺兴好奇地问:“勋少,你不会没坐过地铁吧?”
“我小的时候,我家阿姐(保姆)带我坐过的。”
张艺兴就感叹:“你可真是有钱人。”
吴世勋生怕“有钱”“没钱”会成为他和张艺兴之间最大的距离,于是他买了八达通,试着从中环坐地铁到尖沙咀,兜了半天,才找到通往海港城的那个地铁出口。
他看一眼手表,果然还是自己开车方便,等地铁找地铁口就浪费了他好些时间,第一次赶不及准时地出现在张艺兴面前,他有些懊恼,沿着海防道一路跑,途中不小心撞到了从海港城“血拼”出来满载而归的游客,他停下来道歉,满脸沮丧地抬头时,在雪糕车旁发现了排队买雪糕的张艺兴。
张艺兴也看到他了,远远地,故意大声问他:“勋少,吃不吃宵夜?”
他皱着脸,走近张艺兴:“吃什么?”
“雪糕啊。”
那晚,他和张艺兴一人一支雪糕,围着九龙公园兜圈走。
没一会儿,雪糕吃完了,张艺兴说要回家,他不舍,拉住张艺兴说:“吃宵夜去吧?”
月光灯光交织下,张艺兴抬起下巴看他,闪着双眸:“吃什么?去哪儿吃?”
吴世勋在两人过往相处记忆中翻出来张艺兴曾说过的喜欢吃的东西,怕自己占用了太多思考时间,急匆匆拉着张艺兴往地铁口走,说:“跟我回中环,吃兰芳园,你不是喜欢喝奶茶嘛。”
他们一齐上了地铁,从尖沙咀到金钟,从金钟到中环。
跑上半山,已是晚上十二点,兰芳园早已打烊,张艺兴抽着烟笑看他着急的表情,慢悠悠地说:“这一家,晚上十点就关门了,我知道的。”
“上地铁时你怎么不告诉我?”
张艺兴瞟了他一眼,继续抽烟不接话。
他们并肩走过半山的长街窄巷,一条条,一道道,捧着711的香蒜捞面和鱼蛋,绕过了恰在热闹时的兰桂坊。
张艺兴指着挂在半空中写着“1997”的霓虹灯招牌,在夜风中对他说:“我第一次和我朋友来兰桂坊的时候,还在那个招牌下面拍照了呢,可傻了。”
“要不我再给你拍一次?你过去那下面站着。”吴世勋突然说。
张艺兴眼睛都瞪大了:“太傻了,不拍。”
他们因“拍不拍照”站在坡路中间展开拉锯,吴世勋趁着张艺兴抬起脸来反驳的那个瞬间,吻住了他。
骚动不安的夜晚,似乎,适合发生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