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年前的秋天,当时女师大的几位毕业同学以及曾在班上听讲过的几位同学有时相约到我这里来。当时我已脱离女师大。而有一时在我这里也常能倾听到初从学窗里面走出,或者将要走出到社会上来的几个时代女性的抱负和气焰。我在这些人里面认识评梅。评梅好像是极有沉着,比较穆静的,是那种样人。然而她有时的谈吐能使人生出亢爽之感。记得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一字一句上都笼着清彻的音量,有那种谈话时的特点。到后来见过几次之后,把这种特点也随了熟分而淡忘,而她的亢爽也总不及她那个穆静的印象之深。评梅以沉静见长,是有深致的女性。
如今还记得我发现她那个谈话时的特点,那是在深秋的公园里的一个晚上。最初只从那年暑假毕业的陆晶清君述说她有一个朋友下学年也想重进女师大的国文研究科。她是那时候的两三年以前已经毕业了的。那晚已经是深秋的晚上,大家已有穿了夹衣来的。我是后到。把草帽一放在她们中间坐定之后就说“今晚好凉呀。”惯要取笑的陆晶清君不是为什么就对我看了笑了笑。我最初几乎没有领会到在她的座旁还有她常常说起的她的同学、朋友——评梅。记得隔了好久,评梅一直是保持着初次见人的一种微笑默会的态度。后来不知几时起的,谈话来了兴趣。大概是谈到了创作的态度等等的话上罢,评梅到此时才与我对面谈话起来。好像是有些话上得了刺戟似的,评梅竭力赞同了某一种的创作态度。“生活的表现”,“生命的力”,这好像都是评梅极有共鸣的字句。在短短的谈话之间,她好像极有话说。也是评梅最先觉醒的,她把手臂上的时表一看说要回去了,于是大家散出来。通路又顺着一条长长的曲折的画廊一起走。季节还未过中秋,那晚已好像是凉秋九月的情景。只有她白布鞋上面的白裙,上身也是淡青小山的青素打扮,独在我们一头谈着话的行列前面走了去。
从那天以后,有时同了陆晶清君到这里来,渐渐地熟分到同常来的同学们一样,有时也要摅述抱负、发扬气焰的样子。可是那时候女师大已横遭摧残,国文研究科也因之停办。旧日的同学再不能以求学为免避世俗的羁绊似的,都从高扬而变为阴沉了。有几个同学曾带了丧气的脸容走来诉苦过的。不久也就各有各的方针与计划,南北奔驰的大家分散去了。那时候陆晶清君也不得不迁出女师大。在那时常常见到评梅为朋友担心的脸貌。有时候仍同晶清到这里来,而深情上好像只是为了好友之故给我商量什么来的。那时候正是武汉方下,革命的气势炽盛的时候,于是大多的同学都有向那方面决行了。那已是中秋过后,在中秋前一晚在这里开了一个小小的园游会以后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