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想法么。」
「没错。」
「这样啊。站在神官的立场上，我会回答……是的。」
世界早已被约定好永久的富饶。
我们是被称为龙的神明选中、接受这富饶的恩惠的人们。
帝国、以及听从帝国使派的神官们，向民众传达着这个教义。这就是真理，就是世界的定义。
「那么您个人的看法呢？」
「我个人的看法么，」
Luka抬起头迎向学士的视线。嫣然浮起微笑的双唇所道出的语言，对她来讲是再也理所当然不过的。但对学士而言却是难以理解的。
「我个人，并没有任何看法。」
「……什么？」
他的声音渗透着无法理解的困惑。
「我是一名神官。在作为一个个人之前，我更是司仪龙信仰的神官。我并不抱有任何你所说的个人的看法。」
「这、」
「我并不理解您想要说什么，亦不理解您为何如此地想要改变对世界的看法。」
「您怎么这样……！」
「您只是被自己的看法套上了枷锁，无法接受这个世界罢了。」
无法再说什么的学士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否定Luka的话语，又仿佛在确认自己的立场。
学士细心束起的长发，有一丝滑落了下来。
一边看着比自己更加高挑的学士端正的脸一边微笑着的Luka，把目光投向了学士腋下夹着的数册书籍。那其中似乎有着一本并不是书的东西。
她无意识地将手伸了出去，在碰到书之前学士缩了一下身体。
「世界失去了自我净化的功能。净化之后，才得以富饶。破坏与繁荣本是互相紧密连接的一个循环。强行破坏这个循环并且硬是将繁荣的力量施加于世界上，这何以称作世界真正的存在？」
Luka轻声朗读出来的文字是学士透彻地研究了从祖父那里继承的书物以及以那为基础的各种文献后理解到的真理之一。
世界原本有着自我净化的功能。那是破坏与繁荣环环紧扣的。
破坏之后得以再生、繁荣之后得以衰退。世界的存在本应该是宛如光与影一般紧密连接的一个阴阳圆盘。
富强的人们繁荣，在到达昌盛的顶端时世界便会开始衰退。衰退之后，破坏降临，最终大地再次获取繁荣昌盛。
“龙”的存在本应该是掌管着毁灭与破坏的力量的。破坏本应该是，将长年的战争后被污染的大地与空气毁灭后重生的力量。
与地位等毫无关系，一切都归于零。生存下来的人们在崭新的净化后的大地上开始新生。这才应该是世界原本的姿态。
「这究竟是什么。您已经被邪念迷惑了神智了。」
「强行扭曲了世界的自我净化，通过错误的手段获得繁荣，人们追求着一时的安宁而进入了误区。难道不是这样么。」
「您这是在说什么……」
「我们从原本的世界中夺取了对自己有利的力量，强行引出本应该在“龙”施以破坏后才可得到的繁荣，扭曲事实，为了让和平永远持续下去而将“我们是被选中的人类”这个概念灌输给所有的人。」
「您想要说什么？」
「帝国以及您所说的永远只不过是脆弱的、临时的存在。筑建于扭曲和歪斜之上的世界总有一天会崩溃瓦解。」
「您真是在说着一些疯狂的事情啊。」
「真的是这样么。」
这样明显反对的语气让Luka脸上的笑容也减淡了不少。
「请允许我再问一次。」
学士往后退了一步，继续问道。
「您所言的永远、所谓的永远的繁荣，那难道不是被强行加上“永远”这个称谓、扭曲了世界、逃避着世界和现实的堕落么？」
虽然听上去像是冠冕堂皇的言论，不过确实有其正理所在。
学士只听到一声微弱的的急促喘息声，无法看到低着头的Luka的面孔。等待她回答的时间沉默得令耳朵感到刺痛。
「堕落…？您的思考方式真是难以理解。如果非要这么想，非要这么说的话，那么也许一切的确就是这样的吧。」
缓缓抬起头的Luka脸上并没有任何能被称作表情的表现。
「我不清楚您究竟是如此推断出这个真相的。不过看来您似乎对关于国土深处沉睡着的龙的记录有所过目。」
这就是帝国获得现今的一切的原因。
在那篇作者不明的手记里记录着、那个将被称作“龙”的巨大的存在囚禁于大地之上，强行引导出繁荣力量的时代的事情。
学士的确得以阅读那篇谨慎保管着不让外人看到的手记。
「那么，您应该相当清楚。我们平等地接受着那份恩惠。那份您所说的扭曲着世界的恩惠。」
「……Luka神官。」
「接受着那份恩惠的人、也就是活在这世界上的所有人，是没有资格发表任何异议的。」
——因为，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都因为那份建立在扭曲之上的恩惠才赖以生存。
现在反而轮到学士在苦恼着如何应答。
「无论是谁、都没有权利没有资格反对。」
这句淡漠的话在静寂之中缓缓褪色着。
究竟是不是这样、这个想法在学士脑海中渐渐消失，接下来、头脑被一种空虚地在宇宙中鸣响的奇妙感觉占据了。
身为神官的她同意了学士想要论证的世界的真实。教义中所谓的“龙”的存在绝对不是真实的面貌。虽然她并没有明确地说出这番话，但是从她方才的回答中已经可以肯定。
虽然想要确认的问题之中已经有一个被解答，可是学士的心情却越发黑暗。
「那么歌姬呢？」
「……嗯？」
「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任何人可以提出异议的话、那便是独自一人为了让这扭曲的世界的安宁持续下去而奉献出一生的歌姬了吧。」
歌姬担当着为龙献上歌声的令人尊敬的使命。她的歌声便是操控着龙与世界的联系的纽带。
那是从帝国建立以来唯一必要的存在，就算深知自己再也无法返回平常的生活也仍然支撑着这扭曲的世界的存在。
一旦被选为歌姬就再也没有退路。从来没有任何人从歌姬的道路上返回过。
并非接受恩惠、而是为恩惠牺牲的人的话，总有反对世界现状的资格了吧。
「歌姬们是不会提出任何异议的。」
「为什么？」
「因为她们是自己选择了为龙献上祈祷之歌的这条道路的。」
这番话切断了整个对话。
「这样绝对不会有任何异议吧？」
「……Luka神官。」
「不过我倒是觉得十分悲哀。您应该是得到了相当的信任才会被允许浏览记载着世界真实面目的手账的吧。但是您却这样思考着颠覆世界常理的事情。您的叔父大人想必会无比伤心的。」
听到这番话，学士只好无奈地笑了。
这是幸还是不幸呢。自己能够这样追寻着世界的真相至今而不被当作异端分子断罪的原因，正如Luka所说。若不是自己属于掌权者的一方，恐怕早就被当作危险分子而被逼上与祖父以及其他那些学者们相同的道路了吧。
「……这或许亦是必然的事情。」
小声低语出的这番话却得以Luka惊讶的眼神，学士笑了。
违背了世界应有的姿态的恩惠，已经开始崩坏。扭曲的秩序正在静静地龟裂着。自己发表着反对世界条理的言论却无法被抹杀，这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世界正在缓缓地、迎来一个比原先更加激烈的崩坏。
「虽然身处施政者的一方，您却仅仅在做表面功夫而已呢。」
或许是从学士的笑容中读到了真正的含义，Luka以想要放弃的语气摇了摇头。
「您难道想要死么？」
这句话并没有包含任何恶意，而仅仅作为一个问题被提出来。
「有谁会想死呢。我和至今为止对世界抱有疑问的人们是一样的。」
「……Kamui大人、您总有一天是会后悔的。」
这句忠告的话仅仅在空气中颤抖了一下。垂下眼睛的Luka脸上浮现出的表情过于复杂，学士无法从中读到什么。
「那么，我会尽全力证明我的这个选择并非错误的。」
「请便吧。」
崩坏静静地、无声无息地逼近世界。如果自己能成为一个小小的先例的话，想必整个世界的变革也就不远了吧。
世界现在的姿态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呢。一个明确的答案不久就将被揭晓。
两人同时在心底感受到了、这个扭曲的静寂的世界即将激起一番鸣响。
- 待续 -

正篇小说 第三章
落在歇息片刻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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くまがい（水城）/ 作
Hiyori / 译
两端紧系的感觉。重叠的声音。被呼唤的音节。明明一切都仿佛依然如斯。
「……感觉越来越微弱了。」
Len一边看着发出干裂声音的柴火一边轻声说着。
森林深处的黑暗中传来一阵阵猫头鹰的鸣叫。头顶的天空布满了点点繁星。空气中蕴含着黑夜的冰冷、渐渐地夺去指尖的温暖。
握拳、展开。双手重复着这个动作，Len吐出一声叹息。
刚从浅睡中苏醒过来、困意又开始向他招手。
但是、Len摇了摇头。
「睡不着么？」
那明明是试图打消困意的行为、却被理解成这样。
「……嗯、稍微有一点。」
Len露出微微的笑容，望向跟自己说话的人。
面对着火堆，一边守夜一边在一册小小的书本上写着什么的青年抬起了头。
「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么？」
身为帝国学士的他浑身散发出一股知识渊博、沉着冷静的气息。虽然有些令人难以接近、但同时也令人感到相当安心。
「嗯……有点。」
从与他的相识中Len学到了不少东西。这个世界的真相、歌姬的原委、帝国的内情。与他的对话中聊到的东西、全部都是Len从未听说过的事情。他一向只得瞪大眼睛聆听着。
「Kamui。」
「……嗯？」
对于学士发自内心的关心、Len感到非常感激。他张开口准备提问。
正在变得微弱的声音。他感到一种那与生俱来的、联系着灵魂两端的细线将要被切断的不详预感。
自双子中的另一半作为龙之歌姬出生后便一直紧系着的、距离再遥远也能真切得感受到的羁绊、似乎正在变得微弱。
他回想起了、第一次通过两人心灵末梢的意识共有而得知那个女孩的名字的时候、哭泣着的自己。
「我觉得、Rin的声音、好像越来越微弱了。」
「微弱？」
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着的双拳，他回应了Kamui的疑问。
「我一直都在追逐着那个声音寻找着Rin。但是那个声音……似乎在渐渐变弱。」
从紧系着的意识中能感到能听到的声音、正在缓缓地失去力量。
就连从因为阳光而欣喜的声音中感到的温暖的意志力、也在慢慢地远去。明明从距离上来讲已经更加接近她了，但却有一种伸出手却无法真切地握住什么的、难以表达的感觉。
本来、两个独立的个体能感到意识中潜在的共有性就是件相当令人惊讶的事情。
作为歌姬而被分隔开的姐姐Rin、以及作为普通的男孩子被抚养大的弟弟Len。
他们互相知道对方的名字和声音。他们隔着千山万水相互呼唤着。这对双子之间拥有的不可思议的羁绊、也许这就是可以被称作奇迹的东西吧。
「……我有、一个假设。」
「是什么？」
「以前听着Len的歌声的时候、Meiko阁下所说的、光明。」
「……哎？」
「如果Len与现在的歌姬作为双子而灵魂两端被紧系着的话、那么也许能力也是被平分的。」
就像灵魂被牵连着一样、力量也是。
「那是、什么意思？」
「本来、歌姬的歌声中包含着光明和黑暗。光明和黑暗、那代表着森罗万象。」
光明代表太阳、黑暗代表月亮。光明代表白昼、黑暗代表黑夜。光明代表守护、黑暗代表惶恐。光明代表审判、黑暗代表安逸。
「光明与黑暗是共存的。只有黑暗存在、光明才能被认知。持有孕育着世间万物的两种力量、歌姬才能控制龙的存在。」
「嗯。」
「虽然歌姬必须只有一人、但是持有歌姬能力的人类也许不止一个。Meiko阁下从Len的歌声中感到光明、那应该是真的。」
「如果我是光明的话……拥有能力另一半的Rin、就是黑暗？」
「这个可能性是有的。」
点着头合上书本的Kamui、抬头仰望天空。
柴火干裂的声音划过耳膜、渐渐坠入静寂。
「如果同时拥有光明与黑暗才是歌姬的能力的话……假如Rin只拥有黑暗那岂不是、不能成为歌姬么。」
「虽说我对歌姬能力的了解并不透彻，但是歌姬的能力似乎不在于此。」
Len完全不明白。如果孕育着森罗万象的光明与黑暗才能够控制龙的话、那么作为歌姬不是必须要同时拥有光明和黑暗的能力么。
「从古至今、歌姬的歌声都拥有着将意志传达于龙并使其遵从的力量。」
「使其遵从？」
「似乎是这样的。不过虽说如此、这样的能力更接近于祈祷。」
「……也就是说、比起以前的歌姬、现在的歌姬还需要另一份力量？」
「或许是这样吧。」
以与龙沟通作为前提的歌姬、现在还需要另一种力量。那是、能够封印龙的、蕴含着世间万物的光明与黑暗的力量。
Len渐渐地能够明白为什么歌姬候选人往往并不只有一个了。
同行的Meiko也拥有着歌姬的素质。听说她曾经是Rin之前一代的歌姬候选人之一。
「拥有歌姬素质的人、并不是全都同时拥有光明与黑暗的能力……？」
「不、应该几乎全都是同时拥有吧。只不过能力的程度会有些许的个人差别。」
所以、安定世界的歌姬任职时间有所差异。
短的歌姬可能是两年或者三年、长的歌姬可能十几年甚至数十年。
自Rin出生以来的十几年间，世界的安定都在持续着。那是因为、虽然还在襁褓里就被送去当歌姬、可她身为歌姬的能力却是相当高。
「Kamui，有点难理解啊。」
「啊、这只不过是一个假设而已。……容我稍微解释一下吧。」
— 歌姬、由拥有能够以歌声为媒介与龙沟通的能力的人担任。
　能够束缚龙的歌声、必须拥有光明与黑暗的能力。所以、歌姬的歌声中需要同时拥有黑暗与光明。
　双生的姐弟。灵魂紧系着的两个人。
　弟弟也拥有着、本来只有女性才能拥有的歌姬的能力。弟弟的歌声中孕育着光明的力量。
　姐姐的歌声中、很可能只拥有黑暗的力量。但是她拥有相当强大的歌姬能力，所以才会被选中。 —
Len点头迎合着再度重复着要点的Kamui。这些还是能够理解的。
但是，这与Len对于Rin的存在感正在削弱的这一点有什么关系呢。从Kamui的假设中、Len完全不能明白这两件事之间的交点。
稍稍摇了摇头，Len提出了浮现于脑海中的疑问。
「Kamui……如果封印龙的歌声需要光明与黑暗并存、而Rin却并不拥有光明的话，那么至今如此是怎么……」
这十余年间，她是怎么控制着龙的呢。
「光明代表着生命。」
这沉稳的声音震动着鼓膜。在大脑理解了这句话的时候、Len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生命是光明？」
如果歌声中同时需要光明和黑暗的话、那么一定要有什么东西来代替并不存在的光明。
「……Rin、在消减着生命么？」
通过歌唱。通过继续歌唱那能够让世界安定的旋律。
通过祈祷着和平与安宁的、那温柔的歌声、她在消减着自己的生命。她在牺牲自己的性命拯救着世界。
「………天啊、」
急剧收缩的喉咙无法发出任何声音。Len的眼眶中开始泛着泪花。——为什么。
为什么Rin要这样的、消减着自己的生命、利用着自己的人生、而持续歌唱着拯救世界的旋律呢？
「不过这只是一个可能性而已。」
Kamui缓缓地摇了摇头，安慰着捂住脸的Len。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所说的话没有办法令Len安心。毕竟、只要歌姬和Len之间的羁绊维持下去，无论相距多远他也能敏感地捕捉到歌姬的现状。
「Len。」
「……我没关系的。」
回答的声音小小的、但却饱含了坚定。所以、Kamui不再说什么，仅仅沉默着。
现在能听到的声音、只有在深夜中潜伏着的鸟啼声。
Len轻轻地闭上双眼、陷入潜意识。
能听到、歌声。温柔的温暖的歌声。咏唱着救赎的歌声。那无疑是Rin的、生命之歌。
——Rin明明在歌唱着救赎、可是我却……
绝望涌上心头。世界是残酷的、不公的、没有丝毫温柔的。
但是为这样的世界而歌唱着的Rin、歌声中充满了温柔。
「……对不起。」
自己一定无法歌唱出能够拯救世界的旋律。Len小声地说着，抱紧自己的膝盖。
夜晚的寂静包容着Len的话语。
于是、仿佛谁也没有听到一样，这落在歇息片刻的声音消失在黑夜中。
- 待续 -

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