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黑色和深灰如厚重的油彩涂抹在天地间。冰冷到连空气都被凝固的夜晚，唯有轻飘飘的白色小块像是从夜空中涌出来一般飞舞而下。
下雪了，寒冷彻骨的夜晚。
今晚是出墙巡逻前难得的休整时间。既不想呆在简陋的新兵宿舍也不想蜷缩在阴湿的地下室，104期一群新兵就借了韩吉的实验室聊天取暖。
说是借，也只是趁着没人偷偷溜进来罢了。
“小声点，团长他们的办公室就在隔壁。”黑暗中，莱纳轻声斥责着撞到椅子上的康尼。
“艾伦，你在这里干嘛？去把地下室打扫干净！”萨沙一边点着脚一边拧着眉头模仿利威尔兵长的样子，刚才还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大家全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群已经宣誓为人类献出心脏的孩子，也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纪。
油灯点亮了，韩吉的实验室慢慢从黑暗中浮现出全貌。
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大的桌上满满当当堆满了各色实验仪器，尖利的针头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尤妮尔有些不怀好意的用手肘捅了捅艾伦然后朝右边的角落努了努嘴，那里整整齐齐堆满了各色巨人标本，诡异色泽的溶液看的人极不舒服。最上面的一罐，巨人两枚硕大的眼球在黄绿色的福尔马林里浮浮沉沉。
艾伦有些尴尬的咧了咧嘴，说自己眼睛有点疼。
阿明在油灯点亮的那一刻就窜了出去，敏捷的像一只兔子。过了一会儿他宝贝的捧着什么东西从书架处折了回来，眼里闪烁着兴奋。
“你们看这个。”
让踮起脚借着昏暗的灯光努力辨认着。
那是一本带着灰尘的古老的书。
“一望无际泛着腥咸味的大海，走不到尽头炙热灼人的沙漠，这些都和我们一样沉默于铅灰色的天空下，扎根在洒满献血的土地上。”
104期的新生们在油灯下头挨着头翻看着那本尘封的书，古老的有些残缺的纸片，仿佛能嗅到灰尘和时间的味道。
阿明只有在涉及到书本时才显得格外自信，油灯暖黄色的光芒印照着阿明璀璨的金发，令他脸上的痴迷表情带了点迷幻的宗教色彩。
让听得如痴如醉，第一次觉得这个描述着壮阔奇景的小个子如此值得敬仰。
压抑沉重的岁月里总需要一些指引人心的东西。
疲惫钝痛的神经需要一个美好的支点，哪怕那仅仅只是阿明口中一个美丽的梦，或者一些年代古久的残破纸片。
让觉得听着阿明的描述，就好像在雪夜里站久了冷的浑身麻木的人，忽然触到了一个温暖的扶手。
让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他有时甚至会后悔加入调查兵团，在看到巨人嘴边血迹的时候，在看到同伴们堆叠着的尸体的时候，在凉气逼人的长夜里想起马可的时候。
他永远都忘不了马可死时的样子。
那个昨天还对他说“让，我觉得你更适合当队长”的马可此时正像个坏掉的木偶毫无生机的歪倒在墙根边上。仅剩的半截身子半张脸，明明立体机动装置和衣物都还好好的穿在身上另一半却消失了，伤口还带着碎肉看样子是被极其粗暴的扯成了两半。让步履僵硬的挪了挪换了个角度，他从血肉模糊的那一侧看见了咬合肌里微微露出的白色牙齿。
火化时的骨灰全都混杂在了一起，尸体太多，分不清谁是谁。
寸土万金的墙内没有死者的容身之所。狭小的国土，小的连哀伤怀念的地方都不曾留下。
让看着指尖滑落的灰土第一次在人前流下眼泪。
宣誓加入调查兵团的那晚是第二次。
艾尔温冷酷不留一丝希望的话让他双脚发抖。
“你们，做好死亡的觉悟了吗？”
没有，还没有。
他不想死，那太可怕了。
他不想像马可那样残破的倒在路边和苍蝇蛆虫为伴，他不想被人随随便便像垃圾一样丢进火堆里，粗暴的像对待仓库里发霉的白薯。
加入宪兵团吧，明明已经有了前十的成绩，明明还在嘲笑艾伦他们是在送死。
不想，不想变的和马可一样。
让，我觉得你更适合当队长。
明明已经害怕的连双脚都不会挪动了，怕的只能钉在原地，连转身都做不到。
因为你足够软弱足够怯懦，可以体会别人的惊恐和悲伤。
“我愿意，为人类献出心脏。”
泪水如滂沱的大雨纷然而下。
恐惧并没有被肩上的自由之翼抹去，根植心底像漫长的黑夜一样看不到尽头。
好冷啊，冷的连内脏都在颤抖了。
让把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白色的气体在空中盘旋着和手背上停驻着的片刻暖意一样转瞬即逝。他挪了挪身子，向着房间里仅有的那盏油灯挤了挤。
外面的雪还没有停。就这么一直下下去好了，堆积起来，将世界全都染成白色好了。巨人，墙，调查兵团，教会，全都在第二天消失不见。让把脸埋在膝盖间盯着油灯印照着的书有点任性的想。
“真可惜，最后好像不能看了。”
图集渐至尾声，似乎是年代相隔太久最后记载节日风俗的几页已经残缺不全，残留的图片文字也模糊的看不清晰。
阿明举着油灯盯了很久，指着图片开口。
“好像是一个节日，大家会用Merry
Christmas相互打招呼，然后把愿望写在纸条上放进口袋里祈祷，第二天就会实现。”
“麦粒，可以吃？”
“是Merry Christmas.”
阿明像是被打败了一样纠正着萨沙的读音。
让一边低声重复着那句话一边极其珍惜的触摸着图片发黄的边角。
夜空下白茫茫的一片四处飘雪，屋里和树梢上涂抹着灿烂却不刺眼的浅黄，天上飘着的一抹红色认不清是什么，但是让觉得很好看。
偶尔发出噼啪声响的小油灯，脆弱而执着的暖意像是把众人围坐的小小一角连同那古老的梦境一起温柔的托在了手掌上。
“Merry Christmas.”
随着声音一起荡漾开的暖意，心脏上的褶皱似乎被一点点抚平了。
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单纯觉得重复起来很好听，脱口而出的魔咒。模仿着一遍遍哼着念着，模糊不清的语言在唇齿间徘徊，像是小时候睡意朦胧时母亲随性哼唱的歌谣。
淡淡的梦幻的色彩。
让忽然觉得以前的人真是很了不起，简单几句话，心怀诚意的默念着祈祷着愿望就实现了。
“阿明，你看图上是在下雪吧，今天也在下雪呢，我们这里也有灯啊。来过节吧！”
来过节吧。
在宣誓加入调查兵团之后让第一次弯起了嘴角。
小小的雀跃着的兴奋，又带了点惋惜。
可惜，有些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先来，我要吃好多的烤白薯！”
“……好，萨沙，想要烤白薯。那康尼呢？”贝尔佛特.胡佛有点无奈的在纸上写到。
“想要放假！想回去看看妈妈！”
“好的，下一个。”
“我来吧，阿明，想要和艾伦三笠一起到墙外环游世界。”
“恩，三笠？”
“想要一直和艾伦在一起。”
昏黄的灯光下黑影在纸张上跳动着，笔尖一点点划过。
想要烤白薯------萨沙
想要假期，想回家看妈妈------康尼
和艾伦三笠一起到环游世界-------阿明
一直和艾伦在一起------三笠
杀掉所有巨人（划掉）
去看看大海和沙漠------艾伦
想回故乡去------莱纳
同上-------胡佛
看见赫利克斯塔变得坚强一点------尤妮尔
一直和尤妮尔在一起--------赫利克斯塔
“让，你呢？”胡佛正用鼓励的表情看着自己，那个一贯不苟言笑的贝尔福特.胡佛脸上竟也有了柔和的神采。
想要战争结束。
这大概是让在夜里祈求过最多遍的话了。可是刚到口边他又犹豫了。
书籍粗糙沙哑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上。
无意中发现的尘封的书，蝴蝶翅膀一样脆弱一碰就碎的纸片，还有蝶翼上承载着的另一个世界。
美丽苍翠的森林，和天空同样颜色的海水，苍苍茫茫辽阔的沙漠。
原来这世界上并不只有巨人，他们除了可以握住立体机动的刀柄还能握住些别的什么。
让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马可。
也许是因为马可在训练营的时候给他描述过家乡清澈的溪流，也许是因为马可说过他希望加入调查兵团帮大家活下来，也许是因为马可笑起来的时候也像现在的胡佛一样很温暖。
鼻子深处突然冲上来一股热度，好像之前看到伙伴们尸体时的冲击现在才满溢出来。
“想要和漂亮的黑发女孩交往！”
眼眶深处也很热，视线在摇晃着。
明明是许愿那么愉快的事，却每一个字都沉重的好像背负了那些离开之人的目光。
明明只是自己的一个小小愿望。
“想要和漂亮的黑发女孩交往！”
让又咬着牙重复了一次，忍不住呜咽了起来。
这是他第三次在人前流泪。
泪水滑落到唇边，咸的。
让想也许这就是海水的味道。
后来那张写满了愿望的纸条轻轻盈盈的落在了让的口袋里。
“因为是很重要的东西，就交给班长保管。”
我并不是可靠的人啊。
让一边恨恨的擦着眼泪一边想。
能做的只剩下祈祷了。
Merry Christmas

隔壁的喧闹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了，夜也深了，那群小鬼大概已经睡了。
窗外的雪没有要停的意思，利威尔冷的手指都发麻了。
“兵长先生，听说下雪的时候把愿望写在纸条上放进口袋里就可以实现哦。”
埃尔温起身为利维尔重又倒了杯滚烫的热咖啡，换下他手里那杯早已凉透了的。
“艾尔温，我讨厌用幻想麻痹自己。”
“这并不是大麻，只是牛奶。为了让你睡得好一点罢了。”
“嗯，嗯…..”利威尔绞着眉头想了半天仍然没有蹦出半个字。最后他有些厌烦的放弃了思考。
“啊，抱歉，埃尔温，我对生活的想象力仅仅局限于地下街。”
埃尔温看着利威尔深蓝色的眼睛，沉静的像墙外绵延的森林。
沉静的好像下一秒就会失去生机。
即便如此也还是有做梦的权利啊。
试着想象战争以后的样子。这双眼睛会带上怎样的波澜，看见怎样的风景。
埃尔温想那必是和地下街截然不同的世界。
“…..嗯，在墙推倒以后，利威尔也许会在偏僻的郊外买一所小房子，偶尔四处转转散散步，可能会养一条狗，不知道会不会再去和别人打架。利威尔讨厌臭味，也许会在院子里种上很多鲜花……”
“噗，才不会。”利威尔被埃尔温不着边际的想象逗得笑了出来，勉强稳住手里的杯子才没让咖啡洒出来。
“不过无所谓啦，那样似乎也不错。”
一直紧拧着的眉头有些舒展开了。
“那么换人，利威尔觉得我的愿望是什么？”埃尔温觉得很有趣，抱着手肘靠在冰冷的窗前堵住深冬的寒气。
“你？”利威尔斜眼看了看埃尔温。
大衣被利威尔抢走了，埃尔温仅仅穿着衬衫。并不经常参与前线作战却仍然保持着良好健硕的体格，深冬里穿着那么薄的衣服埃尔温看上去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冷。
“你真的是快四十岁的老头子吗？”利威尔拉扯了一下有些过于宽大的风衣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埃尔温愣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的说。
“别叫我老头子利威尔，我比你大不了多少。”
莫名的觉得酒保服会很适合你啊。
利威尔微微笑了，他想起原来地下街里有个开酒吧的大叔。那位大叔心情好的时候会给自己糖果。
“恩，埃尔温，会在战争结束之后开一个小酒馆，有着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前厅和吧台，酒桶里装着很适合冬天，喝一口就会很温暖的麦酒。埃尔温会在天气晴朗的时候给附近的小孩子们发糖果和面包，还会娶一位很漂亮的看板娘。”
“我还会娶很漂亮的看板娘么？明明刚刚还说我是老头子。”
“因为是你啊。”
那头金发看上去就很受欢迎吧，就算战争结束了四十多岁了也还是会有人喜欢吧。身体又好，很温暖耐冻的样子。”
利威尔低着头捧着咖啡弯了弯嘴角，说着又紧了紧身上过于宽松的大衣。
天真冷啊。
“利威尔。”
“嗯？”
“感谢你降临于世。”
“…….你怎么……”
“生日快乐，MerryChristmas.”
利威尔也许永远都不会想清楚埃尔温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生日的。
就像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注意到每年的这天雪夜，自己都会不自禁的哼起摇篮曲，都会心情很好的浅浅微笑。
就像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注意到，原以为早已冰封的心底，仍然藏着一些美好的东西。
新倒上的咖啡隔着杯子传递着暖意。利威尔看着满眼的灿金色头发，想到了小酒馆里洒满的阳光。
日出了，雪还没有停。
朝阳在严冬的清晨披着浅金色的长袍缓缓而起，地上的白雪像璀璨的钻石在晨辉下闪闪发光。遍布晨光的街道上有着略微的暖意，喷泉旁，流浪诗人和着旋律编织着自己的语言。与弦音重合的句子，星星点点和雪花一同满溢于周围的空气中。
被囚禁在十字架上的罪人。
得以宽恕的灵魂。
想要以一己之身赎尽万世之罪的神子，
正匍匐于神的面前亲吻他的脚跟。
祈请宽恕，请赐予我们新的梦境。
透明的梦反射着彩虹色的光。
光芒过于耀眼，人们转过头去。
梦就在一瞬间掉了下来，
触碰到云彩而粉碎散落。
透明的碎片落在了龟裂的大地上，
落在了干涸的河床上，
落在了枯焦的山川上，
落在了浸满鲜血的十字架上。
还落在了罪人残破的尸体上，
落在了折损的手掌上，
落在了他尚未合上的眼瞳里，
落在了眼瞳里映照出的晨辉上。
裸身的死者身染鲜血归于尘土，
如他降生于马棚之时。
水晶剔透的碎片从天空中纷然而落。
平时总是阴沉着垂着头的人们，只有在这种飘落着从天而降的礼物时会仰望天空，露出惊讶，抑或微笑的表情。
偶尔落在脸颊上的雪融化了变成了眼泪，落在了鲜血洗刷过的街道上。
墙根下，夜巡的教会成员纷纷向着天空呜咽着祷告着跪了下来。
“请宽恕我们的罪过，请宽恕我们。”
墙内的一切似乎都被覆盖了，白的干净白的透彻。
干净到，有那么一瞬间，人们似乎忘了那些深沉缠绵刻进骨子里的哀伤，情不自禁的想要去幻想。
这雪原上如果开满鲜花，会是什么样子。
让是在流浪诗人的歌声里醒来的，他很奇怪自己身上多出了温暖的毛毯。
油灯早就熄了，愿望还在口袋里好好的揣着。
明亮的天光照的屋内一片金黄。
虽然觉得有些不太可能，但还是期待看看萨沙今天能不能吃到烤白薯好了。
他恶作剧一样接连掀起伙伴们身上带着体温的毛毯。
“喂，起来啦！已经是第二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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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恨贴吧的排版

啊啊沙发是我的？！

前排ww

地板!下午被狂虐之后又被治愈了，楼主good job!

好棒啊一开始也是被标题吸引来的果然情节很不错呢，描写好细腻，这种文风我莫名的很喜欢诶www

给阿蝉怒点赞

感谢你降临于世...好温暖，。

马克

圣诞节是利威尔的生日啦啦啦！

给蝉蝉点赞！！治愈小甜饼什么的太温暖了QwQ

写的超棒！！好美的一篇文！！看完以后觉得人生充满了希望，真好。

@脑残的茄子19
虐到你不好意思WWWWW请拿这篇治愈吧~~WWWW

妥妥地被治愈了妥妥是我喜欢的风格wwwwww
睡前看到了喜欢的文好开心(～『～)~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