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岁到伞兵部队报到的第一天，认识了谭士官长，一个声如洪钟，脸上的法令纹像凿子刻出来，一身强悍的汉子。

刚到的第一天，碍于浓重口音的关系，其实他说什么，我听得并不是很懂。只知道当菜鸟的我绝对不要去惹这一号人物，因为他实在看起来像野蛮人：想象一个将近50岁的人了，还满口脏话的，象50年来不曾刷牙一样。

老谭在第一天给我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除了满口脏话，他的身板更象30岁的精壮青年。立正时，顺着脊椎的曲线，他的臀部象极了善跑的短跑选手，而太阳底下晒出来的古铜色肌肤，难得的紧绷之余，也有着象救生员一般的油亮。

“游志冯”，“游志冯” 老谭点名的时候，其实我正在神游太虚。

“报告士官长，我叫游次鸿。” 我大声地请求更正。

“游志冯，永远不要怀疑我说的，你他妈的鸟名字就是这样发音的。” 老谭的脸上法令纹往两旁裂开，他笑了。

心里想，“随便吧，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我要看开点，否则往后两年九个月的日子要怎么过？

老谭点了4名新兵，包含我，带着脸盆，随着他去清理堵塞了的化粪池，一个连下士士官都不愿出的公差，老谭没有任何抱怨。

不知道那个王八蛋把看完的报纸往老式的，一条沟式的大便池丢。老谭咒骂着，手上仍旧不停地拿着脸盆把粪水往外舀。这个动作打动了我，不由分说，我也卷起袖子，双手端着脸盆，俯身弯腰，一盆一盆地把粪水往外舀。

是什么样的想法让老谭放下身段，愿意做这个狗屎差事？

“军队是我的家，为家里打扫粪池应该的，不扫？谁扫？” 老谭说着。

慢慢的发现老谭的优点，就是忠勤而已。忠于自己的信念，勤于自己的职业，就这么简单。

三个月后，我们参加来到这个连队以后的第一次战斗演习跳伞。老谭按名册，也在演习名单里面。当大家都在忙于打包装备时，老谭不发一语的对着连旗喃喃自语。说什么我也不太懂，只隐约听到老兵说，每次跳伞老谭总是透过与连旗的对话，祈祷跳伞演习顺利，因为这和老谭身上的弹孔的来由有很大的关系。

1963年，当时国民党的部队还在怀抱反攻作战的梦想顶峰，出兵空降占领了汕头外海的东山岛。初期突击作战使共军粹不及防，空降作战是成功的。不过，后续却等不到来换防的海军陆战队。

当共军大部队跨海增援的时候，轻装备的伞兵是无法抵御装甲步兵的。于是，泅泳跨海，沿着粤闽桂黔各省边界线的逃亡，直到投靠滇省的，国民党李弥部队的残部，才得以逃过完全被歼灭的地步。

老谭每次谈起这段故事都是泪流满面的。是役里面，和他同样来自江西老乡的同袍没有一个人存活，唯一可资纪念的就是留在他左肩上与左臂上部的步枪弹孔，及那段被共军追击的苦难回忆。

老谭除了爱部队出了名之外，他的不羁个性让我对他又敬又恨。曾经我在卫兵哨所养了一条狗，帮助卫兵留意军官的查哨。在一次例行性的休假之后，发现那条狗不见了，老谭才对着我得意洋洋地说，“游志冯，你的狗好好吃哦。” 气得我当天晚上拿着圆锹要打他，要不是有个上士拦着我，当晚他会住院，而我会住禁闭室的。

翻着老照片，回忆着那段青涩的岁月。算算老谭如果还在也应该70好几了吧？今晚，不知怎么地，想起了故人。无论你在那里，老谭，祝你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