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手】
雪也似的花瓣纷纷扬扬，像是浮在空中，周围的景致旋转着变换，时而春日落英缤纷，时而夏至蝉鸣阵阵，时而秋风卷叶四散，时而冬意万木萧条。旋转越来越快，而空中飘着的雪色花瓣依旧是原来的模样，悠悠然地浮动。
“四季雪……”火红衣衫的女孩痴痴望着，伸出手想要摘取下空中的花瓣。
眼角瞥见一抹身影，白衣白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女孩扭脸望去，那人却倏忽不见。
与此同时，花瓣营造的世界突然迸裂，如涟漪般碎成细小片段，又如烟花般顷刻四散开去——黑幕铺天盖地而来，白衣白甲的影子急速移动到眼前带来一阵眩晕，当女孩回过神来时，一只手已经紧紧扼住了她的咽喉。
女孩可以感觉到那手指修长而有力，或许曾温柔地拈起过树叶花瓣，也或许曾一掌毁灭一个世界，而眼下，它正一寸寸收紧，伴随着女孩的一点点窒息。
“阿沅！” 窒息的感觉一下子消失，新鲜的空气重新贯穿身体，女孩扭曲的表情也渐渐放松下来，眼前一切已归于混沌，连同她的意识。
老人看着险些在睡梦中自己掐死自己的小弟子，神情复杂——第四十九次了。
落叶在地上沙沙作响，似乎也是因为感受到了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的肃杀气氛而微微瑟缩。重重灌木中，有双脚隐隐约约显露出来。
女孩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小心朝着灌木深处走去。
“咳……唔……”
有微弱的喘息声传来，遮挡视线的草木被拨开，赫然是一个妖娆女子伏在一名年轻男子身上千娇百媚地扭动着身体，而那名男子直挺挺躺在地上，一下下无力地蹬着双腿。
“大胆妖孽！竟敢害人！”一声暴喝，桃木剑直击女子而去。
那狐妖不慌不忙吸尽最后一口精魄，不急不躁伸了个懒腰，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伸展开来轻轻巧巧挡住桃木剑：“小道长怎么这般心急，险些伤了自家人呢。”
“谁和你是自家人！”女孩掐诀结阵，桃木剑一分为三悬在身前。
“我也是修道之妖啊，我们可不是自家人么？”狐妖慵懒地靠在树上，对着她眨眼。
“胡说！你吸食人精魄，分明已经坠入邪道！”女孩不为所动。
狐妖头一歪：“邪道不是道么？”
“你……”女孩结舌。
狐妖吃吃笑：“小道长可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女孩跺脚：“你休要曲解！这话的意思只是道法自然，众生平等。”
大尾巴蜷成好看的形状，狐妖环臂身前：“我吃魂魄也是为了生存，世间弱肉强食比比皆是，可不就是‘道法自然’么？”
“歪理邪说！”
狐妖一手拎起男子，把脸转给女孩看：“你瞧他本身就是一副短命相，他命该如此，我也不过顺应天道而已，何过之有？”
女孩果然仔细看了看那男人，摇摇头：“我不会相面。”
狐妖惊讶：“连相面都不会，那你还修什么道？”
女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术……术业有专攻！”
“小道长还需多多修行才是啊。”狐妖一脸惋惜，“姐姐今日事多，就不与你多……啊！”
冷不防剑意森然，周围的枯枝败叶忽然飞旋而起带着凌厉气势呼啦一下尽数钉在狐妖身上。无数伤口冒出黑烟，伴着“哧哧”的焦灼声，眨眼间如花笑颜便碎成灰烬粉末。
“废物。”
异常冰冷的声音让女孩打了个寒战，回身望去，却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白衣白甲，在阳光的印染下有种天神般的金色光辉，只是圣洁的颜色在他身上有种诡异——似乎那本该就是属于他的颜色，又似乎这颜色在他身上极度不合适。
女孩有些不忍：“她虽食人精魄，但你把她打得魂飞魄散也太……”
那人扫她一眼：“杀便杀，多说什么废话！”
这种砸冰雹一样的语气让女孩很不舒服，不自觉退了几步后，说话也有些底气不足：“你这话不对，若她有悔过之心也不是不能度化……”
“废物。”那人哼了一声。 女孩这才明白刚才那句废物也是指自己，顿时涨红了脸：“你这人好没礼貌！”
那人盯着她，危险地眯起眼：“这种身手居然也配做我承渊的对手，简直是侮辱我。”
女孩莫名其妙，但也知道他说的绝非好话，本着出门在外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的原则——更何况眼前这个一看就是惹不起的主——女孩收起桃木剑就要走。
强劲的煞气自身后奔袭而来，攻势太快，女孩只来得及回头看到那钱塘江潮一般铺天盖地而来的白色光芒就不得不本能闭上眼。
惊涛之声掠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等死的滋味太不好受，静静等了许久，女孩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却见眼前依旧一片树木葱笼，平静地仿佛刚才呼啸而来的杀气不过一场梦——唯一证明不是梦的是不远处直直看着她的白衣男子。
那人眼中阴晴变换，似乎有欣慰和失望同时浮现让女孩简直摸不着头脑。
“不错，想不到你功力仍在。”
不知不觉经历了一场生死，女孩怔了半天：“你到底是谁？我怎么得罪你了？”
眼前一花，那人眨眼移动到她身前：“承渊，你这辈子的对手。”

【第二节 渊源】
“我前世杀了你父母？”
“没有。”
“那抢了你老婆？”
“……不曾。”
“那是我杀了你？”
“就凭你？”
“那你这么咄咄逼人做什么！”李沅陵回头气鼓鼓瞪着身后的人，神情煞是头疼，“人死如灯灭，你都说是前世的事，我也已经不记得了。”
“我记得。”承渊冷冷道。
“……”再一次沟通失败，李沅陵无法，只能愤愤然继续赶路。
一路上，承渊一直不言不语地跟在她身后，目光十分不善，大半日的时间李沅陵就不下五次地问他究竟意欲何为，他却每每都以“前世债今世还”作答，还没有任何解释——再好的耐心也被磨尽了。李沅陵不过一个小小道徒，道行并不高，但也能看出承渊虽年纪轻轻身上已然带了几分仙气，以他修为开启三明六通之法追溯前世并非难事，只是，分明他已修为极深为何还是看不透前世今生呢？
或许有些人就是名不副实。李沅陵如是想。
由于这个不速之客的干扰，天黑的时候依然野地百里，看不到什么可投宿的村落人家。李沅陵叹了口气，敲敲发酸的双腿，开始物色适合露营的地点。
“你做什么？”沉默许久的承渊终于开口。
“捡柴生火啊，今晚免不了要露宿了。”抱着树枝，李沅陵不露痕迹地默默鄙视，“别说我没提醒你，荒郊野地的不生火睡着后被野兽吃了都有可能。”
承渊点头：“那你生吧。”
看着他自顾自坐下，李沅陵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喂，这块地是我先看上的，你睡那去！”
承渊没理她，直接闭目打坐。
算了……李沅陵闭了嘴，默默拎了柴火行李朝另一边走去。
“去哪？”冷冰冰的声音再一次叫住她。
李沅陵无力：“你不是看上这里了么，那我去那边。”
“这里够大，就在这。”承渊没有睁眼，却是命令的语气。
估算了一下双方实力，李沅陵好声好气：“这不太合适吧，你看我们今天才认识……”
“我不会生火。”
“……”李沅陵深吸了口气，老老实实坐下。好吧，既然同路勉强也算同伴，而且也是他自己要求的到时候出什么意外状况可怪不得她。
篝火很快生起，李沅陵偷偷比了比二人的距离，在自己身边极有限的范围内布下满满一圈符咒，又珍而重之地自包袱内取出一个半掌大小的铜铃放在符咒之上。
“你干什么？”承渊突然睁开眼。
李沅陵吓了一跳：“这个……所谓男女授受不亲，你我虽说是修道之人六根清净且出门在外事急从权，但好歹……好歹瓜田李下自避嫌疑……”
双眼眯起：“防我？”
女孩吓得一缩：“不不不我没有防备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承渊一嗤，复又闭上眼：“你便防吧。”
李沅陵长出一口气，拭去额上几滴冷汗，小心翼翼躺下。
一夜无事，清晨的露水顺着树叶的弧度摇摇欲坠，晨曦透过叶间缝隙落在眼睑上，几声鸟鸣高亢清亮，一切都很美好。
斜躺在地的白衣男子缓缓睁开双眼，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一片落叶箭一般飞射出去打在枝头，一只山雀直直掉落地上，顿时没了声息。
“聒噪。”
周围一下子清静下来，静得像是连时光都停止流动。那人满意地起身，一时风起，吹起他发丝微扬，也吹起地上枝叶盖住山雀尸体。
突然，有金属的碰撞声响起，一下下连绵不绝。第一声尚轻，之后竟一重盖过一重，五声之后，简直像古寺钟声远播万里，震得几乎连山体都颤动起来。
长眉一下子拧紧，怒气自眼中勃然腾起直冲地上熟睡的女孩而去。
“啊铃儿别响了！我醒了！”女孩一跃而起，身边铜铃倏地飞入掌中，所有声响霎那间消失。
耳边犹有余声回荡，承渊忍不住掩耳，数片树叶带着寒光同时打向女孩手掌。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李沅陵节节后退，一面忙不迭掐诀抵挡。
“你究竟想干什么！”承渊气压低得吓人。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李沅陵忙不迭赔罪，“我为梦魇所困许久每日如果不能及时醒来就会在梦中杀死自己，这铜铃和周围的声符都是为了叫醒我……”
“日日这么震？你居然没成聋子？”承渊咬牙切齿。
“以前我很快就醒了，没那么响，只是这次……”李沅陵不敢抬头，只嗫嚅道，“我居然没有做梦睡得太舒服了一时舍不得醒……”
“我可以让你永远别醒。”
李沅陵几乎可以听到磨牙声，小心退开几步。
呼吸声渐渐平复，眉头也渐渐松开，许久之后承渊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狰狞：“把铃给我砸了。”
“不行！”李沅陵抱住铜铃，又退几步，“这是我的宝贝！”
“那就别让我再听见这声音！”承渊逼近她，一字一句道，“否则，我把你连它一块砸了。”
喉头微动，李沅陵妥协：“那我醒不来怎么办……”
沉默片刻，冰冷的声音再次砸来：“我自会叫你。”
“承渊兄，你我不过萍水相逢，纵然眼下相伴而行但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这个，不知阁下是准备去往何地呢？”怪异感在心头挥之不去，李沅陵终于忍不住将腹诽说出口。
“你去哪？”
是我先问的……李沅陵老实回答：“莲花山。”
“南极长生的道场？去那做什么？”
你不该先回答我吗……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总是给李沅陵很强烈的压迫感，让她不得不有问必答：“南极长生大帝座下延寿星君弟子天梁真人与我师门有些渊源，师父让我找她请教一下梦魇之事。”
“化劫延命的天梁？”承渊不屑，“你怕是要失望。”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却似乎没有丝毫繁华入目。“真是无趣之极。”承渊轻哼。
“青丘的人……我们也算是他的仇人了……”李沅陵还在苦苦思索，“这可怎么办……他人挺好的我不想跟他打啊。”
“没脑子的家伙，有什么可怕的。”
李沅陵不服：“他怎么没脑子了！”
承渊斜眸：“故意显露自身灵气，也不怕被人盯上夺取内丹，只长功力不长脑子。”
“高人教诲的是！”
冷不防有声音插入，把李沅陵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蒙棘得意笑：“我说过不会放弃的。”
“有本事你就跟。”
李沅陵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被拎了起来，周围房屋路人疾速向后移动，快得看不清已飞奔过多少座桥多少个路口。夕阳沉沉坠在天边，而他们正以不可以思议的速度向着它移动，几乎要追上它阻止下沉。
承渊猛地停下，随手把她丢在一边。
天旋地转，李沅陵还来不及看清身在何处就忍不住大吐特吐起来。
“方才我们绕了这城十四圈。”承渊轻描淡写，似乎没有看到李沅陵的惨状。
眼前阵阵发黑，漫天星斗正不停换位，指着罪魁祸首的手指无法保持一个固定方向：“你你你……你躲他，带上我做什么！”
“躲？”承渊抬眉，“笑话！我不过是不想带个包袱罢了。”
“我这个包袱不是更大？”李沅陵所幸一屁股坐下，扶着脑袋神情痛苦。
“你若与我不计生死决斗一场，我就不再带包袱。”承渊旧话重提。
“你明知我打不过你！”李沅陵心一横，“你不就是想杀我吗？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你杀吧！”
承渊也不客气：“把你的护体灵光废了。”
“护体灵光？”想起第一次见面场景，李沅陵明白了几分，“你说我有护体灵光？所以你才一路跟着我寻找机会，要是没有的话你早杀了我是不是？”
承渊点头：“当然。”
李沅陵气结：“别说我不知道怎么去掉这灵光，就是知道也不干！我也不会跟你打的，你再跟着我也没用！”
上下打量她许久，承渊沉吟：“你这几日可还梦魇？”
李沅陵一愣：“说起来……好像是没有了……”
承渊拉起她：“既如此你也不必急着寻天梁。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来传授你武艺法术，待你学成再与我堂堂正正打一场。”
这主意听着不错，李沅陵略有动心：“可是我有师父了。”
承渊一挥手：“师徒名份无关紧要，只要你愿意与我一战。”
“……”
眼前似乎有个陷阱正缓缓铺开，李沅陵心中算盘也开始噼啪作响，此人实力深不可测性情又暴戾冷酷，若是能学会他一身本事将来制住他自是最好，就是不能大不了将来不与他打逃跑就是了，况且要是能在学艺过程中度化他心中戾气更是功德无量，说不定很快就能白日飞升……越想越美，原本的顾忌一点点被排挤到角落，李沅陵干脆地点了头。

【第五章 梦魇】
散发着寒意的剑尖直指眉心，剑面映出的双眼沉着冷静，木簪静静悬在手边，甚至没有幻化成任何利器。
“该结束了。”对面的人一字一句说道，带着丝兴奋与迫不及待。
女孩微微一笑：“的确该结束了。”
天上乌云翻滚，整个山头都笼罩在阴郁沉闷之中，云间有雷电交织不时在头顶炸开，狂风呼啸衣袂肆意翻卷。女孩目光冷却的瞬间，红光一闪木簪离弦而出直直穿过对手身体。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黯然失色。
闷哼声中，对面那人跪倒在地。
“承渊，你服也不服？”木簪化为木剑执于手中，女孩居高临下意气风发。
“服。”那人垂首，听不出任何感情。
女孩大笑：“即便轮回，你依旧是我手下败将！”
眼睫一点一点抬起，原本飘忽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还不起来？”
“呃？什么？”女孩茫然。
“起来！”
李沅陵猛地睁开眼，正见承渊面若冰霜，手中隐隐有白光环绕，正对着她的方向。女孩吓得一跃而起，一阵风冲出山洞：“我去洗漱！”
在她身影消失之前，承渊及时道：“究竟谁是手下败将还未可知！”
糟糕不小心说梦话让他听到了。“我是为梦魇所困！”羞愤的声音飘来，主人早已跑远。
山洞角落处，有个阴影一点点显露：“主上。”
承渊颔首：“做得好。”
阴影抱拳，似是十分恭敬：“需要属下日日入梦么？”
“不必。”承渊负手而立，唇边有笑意加深，“时不时提醒一下便好，我就不信激不起她的战意。”
阴影犹豫片刻：“她这护体灵光……”
承渊冷笑：“护体灵光本就是她前世功力凝结、防止她无辜受害的护身符，一旦她足够强大又有足够的战意，这股力量自然会因为不再被需要而沉睡——那帮上仙自以为是，以为这区区护体灵光就能阻得了我承渊？”
“主上英明！”
承渊一挥手：“让他们都准备好，不出一年，即可行动。”

呃……都没有人看么…………

木有人看好辛酸…………

【第七章 法器】
“星洲系的千年沉香？”客栈房间里，承渊对着角落若有所思，“倒的确是宝贝。”
“据属下所知，这千年沉香现在百里外武夷山，为几个貉妖所得。”角落的阴影道。
“貉妖？”承渊轻哼一声，“道行如何？”
阴影想了想：“似乎与那八尾玄狐相近，两千年左右。”
承渊轻轻摇头：“沉香本就难得，这千年沉香更是可遇不可求，区区两千年道行恐怕还受不起这宝贝——也罢，我便替他们了了这麻烦。”
明明是你想抢人家宝贝，还说得跟做好事一样……阴影腹诽，脸上依然毫无波澜：“主上英明。”
星洲系的千年沉香是绝佳的雕材，既然都在这附近了怎能不去取来，反正也不过举手之劳。
而此时，被盯上的貉妖兄弟正在洞府内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欣赏宝贝。
优雅的淡香随着时间逐渐醇厚，却并不浓郁刺鼻，透过嗅觉逐渐扩散到全身，一时五感皆通，可以感觉到有什么一点点沁入心脾——自从得了这千年沉香，貉妖兄弟每天晚上都要取出来检查一番，小心翼翼轻拿轻放，甚至不敢长时间暴露于空气之中，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损坏了。
“大哥，这沉香……究竟是什么用的？”有貉妖按捺不住心痒。
“我哪知道。”为首的貉大无比神圣地将沉香放入黄金盒中，“反正是宝贝就对了，管他作什么的。”
“可大哥，我们空有宝贝在手不知何用，岂不是暴殄天物嘛！”貉二盯着黄金盒子垂涎三尺。
“说的不错。”
冷不防一个陌生声音在背后响起，貉妖兄弟俱是一愣。
就在三兄弟回头的当口，浓重的白雾如八月半天高的浪潮一般席卷而来带着不容抵抗的力道硬生生在挤得密不透风的三人中间拨开一条路，老大下意识抱紧盒子，却只觉当胸一掌，被只无形的手不容分说一把抢走。
“什么人？”老二老三异口同声，同时祭出法器，带着十足功力想也不想掷入浓雾。
“这些废铜烂铁我没兴趣。”白雾散去，一个白衣男子一手托着黄金盒，一手将大刀蛇矛轻轻巧巧一丢。
两貉妖退至大哥身后，惊疑不定：“大哥，他是什么来路？”
老大眼睛一眯，仔细看了半日：“像是人，竟看不出道行。”
“不错，大小正好。”承渊取出千年沉香掂了掂，随手扔还盒子，“此物，我要了。”
你要了？三妖瞪圆了眼睛，当我们三个空气？
承渊没有多话，抛下一样东西转身就走。
巴掌大的黄金球沉重地撞击地面吃力地向三妖滚来，三妖面面相觑，这么大的金蛋子，该值不少钱吧？
良久老二一拍大腿：“大哥，太过分了！这么小个金蛋子就想把宝贝买走，想得美！”
“对，太过分了！”老三点头如啄米，“区区黄金就想买，我们岂是这么庸俗的妖！”
“你们给我闭嘴！”老大给了弟弟一人一个爆栗，“那家伙是买吗？是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抢走了宝贝！眼皮子底下！叔能忍婶也不能忍！给我叫上弟兄们，越多越好，我就不信那人有三头六臂，看我不群殴死他！”
“喂小师娘起床了！”
一夜辗转到了天亮才将将入眠的李沅陵被一阵极没礼貌不识时务几乎要把门拍碎的敲门声吓醒，发了半晌呆后反应过来是蒙棘，刚刚生成的起床气顿时烟消云散。
“你好早……”头昏脑胀，李沅陵忍不住呵欠连天。
“哪里早了，鸡都叫了好几遍。”蒙棘不由自主舔了舔唇，“那只鸡叫声这么高亢嘹亮不知尝起来味道如何。”
“你不是修仙么？”李沅陵怀疑地看他。
蒙棘咳嗽：“只是想想，我的确已经改吃素了。”
三人之间的血海深仇问题李沅陵想了一夜，最终还是觉得蒙棘这样乐观阳光的状态挺好的，若是过早背负深仇大恨对他的健康成长没有好处——当然，她也不知道蒙棘会如何面对着两个仇人。师父曾说冤家宜解不宜结，那么就让她试试有没有可能化解这段仇恨——只是她心里十分明白这种选择也不过是得过且过罢了。
“你怎么啦？”蒙棘好奇看她。
李沅陵一惊，思绪拉回：“什么怎么了？”
蒙棘扳过她的肩膀：“眼圈都发黑，脸色也这么难看，比前几天更丑了……喂你怎么不戴我送的玉簪？嫌它不好看么？”
李沅陵手忙脚乱挽起长发：“没有没有很好看，只是我刚洗漱完还来不及束发呢。”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蒙棘神神秘秘。
“味道？”李沅陵努力深呼吸，“没有啊。”
“真没用。”蒙棘撇嘴，“连千年沉香的味道都闻不出来。”
“千年沉香？”李沅陵摇摇头，“别开玩笑了，沉香是何等罕见，还要千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蒙棘目光发亮，“我从来不会判断错，必然是千年沉香木，那味道还在慢慢靠近……”
“你们在干什么？”看着眼前两个神色鬼祟的家伙，承渊皱眉。
蒙棘猛地回身，笑容灿烂：“师父早！”
李沅陵不得不在心中狠狠佩服一下蒙棘的二皮脸。
目光落在女孩松垮垮的发髻上，承渊抬手，将一根木簪送入她发间。
蒙棘惊讶：“这沉香木原来在师父这！只是用来做发簪会不会太浪费了点……”语气中甚是惋惜。
摸摸头上并排两根簪子，李沅陵一时语塞：“你……”
“我已为它注了灵脉，你可以用来当法器了。”承渊淡淡道。
法器……心中一暖，李沅陵受宠若惊。原来承渊并不像之前自己认为的那样没有人情味，虽然脸上总是一副脾气不好生人勿近的样子，却也有体贴周到的时候。
“这簪子和她之前那个桃木簪一模一样啊，师父可是自己雕的么？”蒙棘笑嘻嘻道。
承渊没有否认：“注灵脉，非我不可。”

虽然我不看仙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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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修仙】
“师父好大方！”蒙棘竖起拇指，趁机讨好，“师父道行不亚于真神仙啊，给凡物注灵脉都不在话下了那九尾之法更是小菜一碟，不如就指点徒弟几句让徒弟也沾个光？”
承渊斜睨他：“你当真要学？”
见他有意，蒙棘喜出望外，当即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若师父能指点，蒙棘愿当牛做马！”
承渊不慌不忙等他磕完：“不会后悔？”
蒙棘斩钉截铁：“蒙棘毕生所愿就是成仙，绝不后悔！”
承渊嘴角弯起，几分审视几分玩味：“世间九尾之法有二，其一便是我之前说的，连食三十六位男子精魄，三十六日后必能长出第九尾。”
“这哪是修仙，明明是成魔！”李沅陵皱眉。
“不错。”承渊点头，“此法最快，风险最小，但以杀人为代价，终堕魔道再不能回头。”
“那第二呢？”蒙棘急着问。
“这第二……”承渊盯着蒙棘，“狐狸天生媚骨，要想成仙，必须先剔去媚骨。”
剔骨的痛苦与风险不用想也知道，蒙棘打了个寒噤。
“剔除媚骨，再筑仙骨，仙骨筑成之日便是你九尾生成之时。”承渊慢慢道，“此法风险极大，每筑一节仙骨你就要承受一次雷劫，九节仙骨筑成后更要受五雷轰顶之苦，挨得过你就能成仙，挨不过……”
李沅陵心中一紧：“挨不过会怎样？”
承渊放低声音：“灰、飞、烟、灭。”
蒙棘一震。
“一旦开始剔骨，你就再无回头机会，你可要考虑好。”承渊拍拍他。
李沅陵默默望向蒙棘。
蒙棘咬咬牙：“求师父教我仙骨筑法！”
李沅陵意外：“喂，你不要命啦。”
蒙棘目光炯炯：“你们人类有句话叫‘富贵险中求’，想来成仙之道也是如此，不冒些风险岂不是人人可以成仙？”
“想得很明白。”承渊目中有了欣赏之色，“你功力太低，就由我来为你筑仙骨。”
蒙棘真心实意地伏下身来：“师父大恩，蒙棘此生绝不敢忘！”
李沅陵偷眼望去，晨光中的承渊长身玉立，整个人就像是天然白玉雕成没有一丝瑕疵；她也是第一次发现，相较于蒙棘的轻狂张扬，承渊如画眉目中自有一番清逸淡然，又似藏着睥睨苍生的凌越天下之感，矛盾得叫人猜不透更看不分明。
“其实他长得真的挺好看的……”她悄悄想。
本以为上房都长得一样，一直到走进承渊的房间，李沅陵才知道原来天字号和黄字号的差距不是一点点。
受小镇物力所限，天字房虽达不到富丽堂皇的地步，但从布局到装饰没一处不是花了十万分心思，单那窗上云纱就是不远万里从京城弄来的货。李沅陵自小修道，更是一眼看出房中陈设暗合风水之道，住在里面的人吃得香睡得好更重要的是容易对此处产生极好的印象，带动客栈生意兴隆——可见这老板是费尽了心思来打造这个贵客房。
可惜只有一间，要是多几间这生意怕是能再好上几倍。
舍不得银子套不着师父啊。李沅陵暗暗感慨。
“剔骨之痛不用我说你也能想象。”二人盘坐床上，承渊最后询问，“一开始就不能停下，你想清楚了？”
蒙棘面色紧绷：“请师父剔骨。”
承渊转向李沅陵：“剔骨之后必须要马上开始筑第一节仙骨，期间不能分心更不能停，你来为我们护法。”
李沅陵攥紧了桃木剑：“你们放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你们受到半点打扰。”

【第九章 夺宝】
“窗外有动静。”承渊眉心一跳，抬手一掌拍在蒙棘天灵盖，源源不断的光圈如蚕茧一般将他裹缚其中，“我封了他的五官六感，筑仙骨不能中断。”
李沅陵拍拍胸脯，豪情万丈：“尽管交给我！”
桃木剑一分为五合五行之势围在身前，每一柄剑上又隐隐浮动着万千透明小剑，就像一支严阵以待的军队随时准备发生攻击。
仿佛同时有一声令下，窗户被破开的刹那，李沅陵剑指朝天，所有透明小剑自四面八方齐齐发去，欲把陷入罗网的猎物万箭穿心。
“小丫头还有点道行！”貉大冷笑，“只是这点小把戏还奈何不了你貉爷爷。”狼牙棒旋转着，瞅准了罗网中心死门直直飞去。
一下子就破了？李沅陵瞪眼，三柄桃木剑冲出架住狼牙棒。
趁着三剑离位阵法不全，一旁的老二也祭出蛇矛直刺向位于中心女孩。
“气化五灵，抱元守一，我心即剑，剑即我心。”铿锵声中，有一个清泉击石的声音拨开嘈杂泠泠入耳。
梦魇与之前所学忽而重叠，从未见过的法阵符咒一时齐齐涌入脑中。来不及思考什么，发间沉香木簪突然自行划落，悠悠然悬于指尖。
一时胸中激流澎湃，像有什么呼之欲出。李沅陵闭目，一连串熟悉而陌生的口诀不自觉喃喃念起。
霎时金光乍现，光束汇聚于顶化作惊雷闪电噼啪落下，貉妖兄弟正躲之不及，沉香木簪转眼变作三尺木剑对着貉大当头劈下。
冷不防另一个方向响起异声，李沅陵下意识回头，却见貉三刀锋冰冷，离蒙棘胸口只余几分。
心中一急，沉香剑堪堪转向。
短兵相接的撞击声与兵锋入肉声同时响起，李沅陵低头，鲜血汩汩染透道袍，恍然间竟与当初梦中的红衫一模一样。
白光大盛，浓雾自袖中喷涌而出弥漫了整个房间，在视野所及之外，闷哼声与惨叫接二连三。待白雾散去，李沅陵看到，貉大老三均被削去双手，惊恐地望着满身煞气的白衣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仙骨已成。
额上隐隐有黑气环绕，承渊一手提起貉二，笑得邪佞：“敢在我面前玩花样？找死。”
貉二竭力蹬着双腿，无奈脖子被紧紧掐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死期临近。
指间用力，只听“咯”一声，貉妖脖子一歪，再没有动静。承渊厌恶地丢开尸体：“在我改变主意之前，滚。”
剩下的貉妖如蒙大赦，跌跌撞撞连跑带滚。
看着白衣男子一步步走近，剧痛阵阵钻心，李沅陵终于支持不住昏倒过去。
一个黑影浮现：“主上受惊。”
承渊抱起李沅陵，看也不看黑影：“你未免来得太准时。”
黑影慌忙跪下：“属下几次想出手，但主上曾命令……”
承渊打断他：“我没说你错，不必急着认罪。”
黑影松了口气：“她这护体灵光……”
“护体灵光怕是快沉睡了。”承渊微微叹息，温和的柔光在女孩伤口上打转，“方才是她先动的手，也有不少力量觉醒，若非临时改变，本该是她赢。”
“机不可失，主上何不趁现在杀了她？”
“你让本座趁火打劫？”
双眼危险地眯起，看得黑影双腿发软：“属下不敢！”
承渊定定望了李沅陵许久，神色复杂：“我与她是天定的对手，她却愿舍命护我和那个臭小子……便是要取她性命，我也要堂堂正正。”
“那个小子……”黑影小心看了眼仍被封了灵识的蒙棘，“主上何必耗费自身功力筑他成仙？”
“助他？”承渊轻笑，“你看他资质如何？”
黑影斟酌片刻：“很聪明，但这性子……”
“不知天高地厚，心气浮躁，行事张扬不计后果……这样的人不再修个一万年天规岂会容他成仙。”承渊目光一冷，“与天斗其乐无穷，我就偏要与这天规作对！”
所以你费那么大劲只是为了跟天庭斗气吗？黑影张了张嘴：“主上这……是否有些不值？”
“那又如何？”承渊满不在乎，“这么点功力我还不放在眼里。就算我只余五成力量，这九天之上也无人敢来与我一战。”
唯一能战的人正躺在他面前。想到这一点，承渊一愣，无由地感到阵阵孤独。
“玉虬灵琐……你几时可与我堂堂一战？”
再次睁开眼，蒙棘感觉到身体与一日前已完全不同，脚步轻盈神清气爽，看到什么就会无端心情大好。
“师父早！”
承渊站在床边，没有理他。
蒙棘探头，见李沅陵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地躺在承渊床上：“师父师娘开始双修啦？”
承渊面无表情：“她昨夜为给你护法受了重伤，险些死了。”
“什么？”蒙棘一怔，才发现李沅陵气息虚弱，连嘴唇都没了颜色，“那个家伙这么大胆子敢来打扰小爷成仙？师父尽管告诉我，弟子马上去把他们揍得认不出自己！”
“不必。”承渊自顾自坐下，握住李沅陵的手，将自身真气输送给她。
“师父昨夜已经费了这么多功力，还是让我来吧。”虽然想不起昨晚经过，但看李沅陵伤重至此猜也能猜到有多惊心动魄了，蒙棘心中十分感激；而现在的承渊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再生父母，出于一片孝心他也不愿再让师父损耗自己。
“你有这功夫不如好好准备雷劫。”承渊转过脸，带了丝不易察觉的看戏意味，“明日就是你第一次雷劫之期。”
“这么快？”蒙棘大叫，“不是要九日以后么？”
承渊轻描淡写：“昨夜那几只小妖来找麻烦，我为收拾他们给你多注了些功力加快速度。”
蒙棘傻眼，不知是该佩服师父修为深厚还是该抗议加速。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现实已没有机会让他讨价还价，只得垂头丧气回房修炼，忐忐忑忑应对即将到来、尚不知程度如何的第一次天劫。

【第十章 天梁】
阴云翻滚，天色暗如半夜，仲夏的天气原本就十分闷热，此刻更像快沸腾的锅，让人怀疑是否一个小火星就能让整个世界爆炸。隐约雷声滚滚，虽然尚远在天际，还是让人听得心惊肉跳。
“蒙棘真的没问题么？”李沅陵靠在床边，观察了一阵已吓得面无人色的蒙棘，小声问承渊。
“不妨事，熬一熬就过去了。”承渊事不关己，端过一碗药，“喝你的药。”
凡人的体质麻烦许多，就算经过法术医治伤口已无大碍，还是要通过药来调理调理身体压压惊。
李沅陵皱着眉，一口一口乖乖喝药：“这雷听着好厉害，会不会牵连到民居？”
“不会，雷劫是业报，不是那帮上仙做主，不会劈错。”明明承渊也是修仙之人，言语中却总或多或少流露出对仙界的不屑鄙视之意。
李沅陵不敢深究：“第一次就那么严重，以后岂不是一次比一次难捱……”
“成仙岂有那么容易，九宸帝君尚且要经九世轮回历练，稍有不慎就是削去仙籍从头再来。”承渊意味深长，“雷劫只是开始。”
蒙棘看着渐渐靠近的浓云可怜巴巴。
“每个神仙都是这么经历过来的吗？”李沅陵好奇，果真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也有天生神体的。”承渊话里有话，“却要遭那帮心胸狭窄的东西排挤。”
“都是神仙了怎么还会心胸狭窄啊……”李沅陵不以为然。
一旁的蒙棘笑得难看：“师、师父似、似乎对仙界的、的事很了解啊……哈……哈……”
李沅陵同情：“害怕是正常的，你不用强颜欢笑。”
“轰隆”一声，震得蒙棘摔下椅子。
承渊铁石心肠：“自己去外面，别连累这些桌椅。”
“是……”带着李沅陵送葬一般的眼神，蒙棘垂头丧气迎向生死未知的前途。
那日闪电几乎划破整个天空，那日雷声震得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甚至盖过所有小孩的哭闹声，那日异常天象据说还引起朝廷的重视钦天监反复占卜却怎么也确定不了吉凶，据说更有心怀不轨者以君王薄德天降凶兆为由扯旗起义。
从重新出发到抵达莲花山，一路上李沅陵耳边的轰鸣声就没有停过，一次雷劫莫说蒙棘，就是旁观的她也能给震得七荤八素好几天，还每隔九天就来一次，也似乎只有承渊没有任何反应。
莲花山不愧仙家福地，一入山就能感觉到一股灵气扑面而来。岭南的山都不高，不过山不在高有仙则灵，隐藏山势之后的长生观终年香火鼎盛，信徒络绎不绝。丹山赤水，衬着绿树繁花蓝天白云，远远望去正是人在画中游。
“小师娘，你要找的人在哪？”被雷劈过几次后，蒙棘筋骨大畅，整个人也神采飞扬起来。
“你再叫我小师娘我就咒你下次雷劫劈成灰！”李沅陵抚额，虽然知道这个威胁没有丝毫用处，“师父直说在莲花山，具体在哪就……”
“去长生观。”承渊没有多话，抬脚就走。
二人一愣，颠颠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