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垒起来很厚很厚的书,因为它承载了将近三百年的历史,厚到让我不知从何说起,像是缠作一团的很大的渔网,不知道如何在我狭窄的船上把它平整开。
网上缠着一条条我从海洋里捞出来的战利品,那个被渔网死死裹住的是在内阁的小院里秉笔达旦的张居正;这个滑到船板上的是挥舞着马刀,在阵前冲锋的朱棣;还有那个倒挂在钩子上的,是在鄱阳湖指挥若定的王阳明······我的发现还有很多很多,有朱元璋,有朱佑樘,有徐阶,有海瑞······现在,我要做的是把这张沉甸甸的渔网拖到地面上,平整开来,在我的脑海中还原出真实的大海的模样。
我相信历史能够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的故事性,而历史能够打动人的地方却不在于它的故事性,我们发掘历史,发掘出的故事只是一个扇贝的壳,发掘出的人性和历史的规律才是扇贝里的珍珠。所以我不明白,现在一个里面装满有毒垃圾的人工染色的烂扇贝为何还会得到如此多的人的青睐?(题外话,点到为止)
我想,很多年后,应该是我老年痴呆的时候,我也许会忘了洪都的朱文正,会忘了漠北的蓝玉,会忘了朱祁镇和朱祁钰兄弟俩的反复争夺,会忘了朱厚照的荒唐可笑······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于谦的承担,朱佑樘的善良,王阳明的睿智,徐阶的隐忍,海瑞的偏执,和张居正的决心。
不仅仅是明朝,整个中国历史(甚至是世界历史)都是一个充满阴谋与斗争的战场,在这个榛莽遍地,野兽横行的丛林里,布满了道德和法律的阳光涉及不到的阴暗角落。在这个地方想要存活下来,就要像蜻蜓捕食蚊子,毒蛇捕食老鼠,花豹捕食麋鹿那样,发挥基因赋予自己的全部斗争本能,用螯牙,用利爪毫不留情地攻击对手,置之死地。在斗争的升级阶段,我们甚至还要学会使用伪装,诡计,结盟等高级技巧。而且,这是一个一旦进入就不能退出的战场,永远斗争下去,直到自己大限将至,能够安然离去,就是胜利。像是朱元璋和陈友谅,朱棣和朱允炆,徐阶和严嵩,东林党人和魏忠贤······那一场斗争不是血淋淋的结果和结局?
可是,这一切的斗争是为了什么?难道仅仅为了满足最低级的生存要求吗?不是的,就像丛林阴暗角落之上,有高耸入云的乔木,有在天空飞翔的苍鹰。这是一个很少有斗争胜利者能达到的境界。那是于谦写下的“留的清白在人间”的誓言;是王阳明心中的“圣贤”;是张居正眼中那些冻饿的贫苦人的希望;是儒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永恒追求!
在无比残酷的丛林法则之上,是那与日月同辉的最高准则——“得人心者得天下”还有“善良必胜”!
“得人心者得天下”,我不管这句话是不是历代统治者总结出来的斗争胜利经验,至少它对人民是有好处的。在专制时代,这是一个衡量“明君”的标准,一个让江山社稷稳定的重要条件。在民主时代,这是衡量一个统治者是否能真正代表人民行使权力的标准。
阴谋,诡计可以打倒一个人,一个集团,可是历史从来不是在此被决定的。历史在哪里决定?当林肯立下解放黑奴的宣言时,历史被决定了;当前往巴黎的道路上响起《马赛曲》的歌声时,历史被决定了;当淮海战役的道路上走过无数的独轮推车时,历史被决定了!我当我经过西湖,岳飞庙里古柏参天,于谦祠前清幽宁静,我相信,此言不虚!
还有善良,无比强大的善良。人们会说,善良是脆弱的,善良害怕欺骗,善良害怕利益,善良害怕权力。而我想说,被武装起来的善良可以战胜世上一切的邪恶。因为“人之初,性本善”,善良在人与人之间的传递是不需要媒介的,一个善良的人可以毫无条件地被另一个善良的人感染。而利益和权力却不具备这样的力量。所以,相互感染的善良可以战胜一个个孤立的邪恶。就像那个用生命去保护朱佑樘的平凡太监,用死亡去攻击黑暗的杨继盛······善良,从来都不会孤立无援。
历史把一切都告诉我们了,每一条路,我们看得见终点,又看不见终点。选择哪一个终点,取决于我们选择了哪一种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