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可以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苍家家宴前
周围的人全在用打量的眼光看着他,那些眼神中包含的意思各不相同,有些锋利,有些讥讽,有些敌视,有些鄙夷,他们的眼睛像是上古利刃,要活生生的把自己解剖开。从出生到现在,他从未有过如此多的可怕的感觉。
不疑手心微微发汗,他紧紧抓住苍歌的衣服,小声的问:“娘,这些都是伯伯吗?”苍歌反握住不疑紧张的手,微笑道:“是。”
不疑听到认真的点了点头,走到众人面前行礼。
周围人见他行礼纷纷皱起了眉头,刚想对小妹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到张良从远处走来。他们很识相的闭住了嘴。
苍歌含笑看着不疑向她的哥哥们一一行礼,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就算是他们摄于张良的力量而不得不接受不疑,这样也比不清不楚来的好。
毕竟,这是盖聂和端木蓉的孩子,就算不能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人,也要健康快乐的成长,绝不能背上张良私生子的名分。
细细想完以后,她转头看着身旁的这个男人,明媚一笑。
“苍先生同意了吧。”
苍歌点了点头,“我拿出要和他干架的气势,他敢不同意吗?”
“呵,苍先生一定很气恼。”
苍歌勾唇一笑,“他会气恼?老顽童!嘻嘻哈哈等会出来又不知道答应了什么事。”
“娘,爹,芙蕖来了,我找她去玩了!”不知何时行完礼的不疑遥遥的对着苍歌摆了摆手,蹦蹦跳跳的跑去玩了。苍歌冲他招了招手,装作很配的样子站在张良的身边。
不疑走了,苍歌转身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不想再和张良多说一句话。
“苍歌,你还知道多少。”张良紧紧抓住苍歌的手臂不让她离开,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张良的手。
苍歌放弃了挣扎,深深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平静的对他说:“我想了很多很多,不只是昨天,三天前,还有这漫漫八年,我都一直在想。”
“张良你是那么一个新锐锋芒的人,你的意见有建设性,你本人也是深谋远虑,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在恋爱这件事情上显得那么……我该说是‘游刃有余’吗?”
“八年了,我让卫庄一直瞒着端木蓉的消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想看看你对她究竟能有多上心。没想到……我却没有想到……你这么忍得住。”
“‘端木蓉’不想再见你,你也没有强迫,你用八年的时光向她解释!你十天一封信从不间断,我每到十天就会收到一封从未拆封的信,你知道我这八年日日夜夜都是怎么过来的吗?”
“我期望有一天收不到了那白色的信件,但是你从来没有间断过。我天天看着你和我假意周旋,天知道我有多想撕裂你那张含笑的脸!”
“我和你夫妻八年,我本以为在你心中我尚还能有一席之地,但你的心中却只有你想象中的恋人。”
“你为她写信,是因为她太过美好而无法让你忘却那理想的样子,而我,却现实的不得了没法入你的法眼吗!”
“或许是因为我和你争,我犟脾气,我从不妥协,而且有些时候还没有和你共同语言难道你就抹杀了我在你心中的存在吗!这不公平。”
“张良,或许你以为我是一时兴起才有这种想法,恰恰相反,我是早有打算!如果不是不疑,如果不是我当初见到不疑哭着倒在我怀里不停的叫我娘,你觉得我有可能忍受你到今天吗?”
“张良,你我断了最好。”
张良听完苍歌的一番话,自己却是无从反驳。他落寞的说:“没错,我一边想着自己理想的恋人,一边还在对你上心,我的确是个烂人。”
苍歌摇了摇头,对他说:“张良,你不是个烂人,你只是不懂如何去爱人,所以你才会沉浸于理想。”
张良松开紧抓着苍歌的手,淡淡一笑,“是我耽误了你八年,我对不起你。”
“不会,这八年是我自作自受。”
“……”张良静静的看着苍歌冷淡的脸,释然笑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不疑认错的时候经常用无法自持,心有执念这样的话来说了。世间的人果真都是被这些情绪负累所绊倒,你说的没错。你很配当不疑的母亲。”
“瞧瞧,‘世间的人’什么的,倒让我觉得你是要修仙了呢。”苍歌声音轻松了不少,嘴边的笑容也多了不少。
张良珍惜这眼前的一笑,因为这是这八年来苍歌最真心的笑容。他以后还会见到这样的笑容,不过之后的身份就会变为朋友,一般的朋友。
苍家家宴
桌上珍馐已被品尝的七七八八,宴会的高潮早已因为苍家掌门人苍耳老头的耍酒疯给绞散了,虽然没人开口,但众人都做好准备想要退席了。
苍歌端坐在软垫上,压低声音告诉身旁的不疑可以走了,但不疑摇了摇头说不可以,因为其他的长辈还没走自己先走肯定会让人背后说闲话的,所以不能走。
苍歌的眼眶湿润了,她摸着不疑的头,笑道:“你说的没错。”
不疑抬头看着苍歌,笑眯眯地说:“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的,爹在宴席前告诉我说不让我走,让我乖乖在这里等一出好戏。”
“好……!!!”
苍歌看着从座位里跳出来的张良落在大厅里,手执凌虚纷飞剑舞。
剑锋划过空气的响声比玉磬的声音还要清脆,身形流转自如恰似游鱼入水,挑刺勾截,招招行云流水。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好!既然如此,怎能让他独舞!
飒的一声,古琴反弹之声响彻整个厅堂。众人一瞧,只见苍歌盘腿膝上牢牢横着云纹古琴,素手飞快拨动着琴弦,越弹越急,越弹越猛,和着张良舞剑的身形真是分毫不差!
烈文辟公,锡兹祉福。
惠我无疆,子孙保之。
无封靡于尔邦,维王其崇之。
念兹戎功,继序其皇之。
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
不显维德,百辟其刑之。
於乎前王不忘。
《烈文》倾于指尖,转于剑柄,二人琴剑相鸣宛如空谷一凤一凰交缠策应,带着明世之声落于凡尘。
一曲舞毕,众人皆意犹未尽。
张良收起凌虚走到堪堪回神的不疑面前,高声唤着他的名字。
“张不疑!”
“诺!”
“张不疑!”
“诺!”
“张不疑!”
“诺!”
连唤三声,声声震耳。张良满意的点点头,认真的看着不疑涨红的小脸严肃道:
“张不疑,现在凌虚就是你的了,你可要好好待它。”
张不疑狠狠的点头,坚定的说:“我会的!”
张良赞赏般的冲他笑了笑,转身对大家俯身一礼。“我儿不疑,蒙苍氏悉心照料,今得以长大成人,现入苍家族系,我张良大恩难谢,愿望诸位多多照拂。”
苍家并非士族之家,家中多人皆是商人侠客,少有朝堂之人。张良这一番江湖味道颇重的话再加上之前的剑舞,顿时让众人一下子心潮澎湃,连连说不敢当。
苍歌默默收了琴,她不忍去看那人群簇拥中的张良。心难自持,当真可恶!
“娘!我也要成为像爹一样的人!”往常脆生生的男音现在有些激动,眼瞳中闪出的褐色的亮光让自己有一种见到了盖聂的错觉。
“嗯!”
张良,这是你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一年,张良辞了官职去了点白山的上清观修习,再也不问世事。
这一年,苍歌携着不疑入了苍家。
这一年,不疑克服了他的恐惧,带着满心的希望重托重新开始练剑。
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东门之杨,其叶肺肺。昏以为期,明星晢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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