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并非乃兄孙策那样擅长战阵的君主,周瑜死后,他多次携众优秀吴将以压倒性兵力亲征合肥,都以失败告终,还顺带成就了张辽的威名。同样是带兵作战,孙策身先士卒,横扫江东;周瑜在江陵之役中身中流箭仍“舆案行军营,激扬吏士”,终于击退曹仁。而孙权却在合肥之战中因冒失而身陷险境,被周泰、凌统等人冒死救出,士气大挫,耽误战局。如果只从军队的价值体系来衡量,吴将会对谁抱有更多敬意与忠诚,不言而喻。孙策、周瑜可以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来获得将领的钦服与忠诚,而孙权只能采取成本更高的方式,将筹码压在权术之上。他对武将的笼络,可谓不遗余力。孙盛曾经有这样的评论:
“观孙权之养士也,倾心竭思,以求其死力,泣周泰之夷,殉陈武之妾,请吕蒙之命,育凌统之孤,卑曲苦志,如此之勤也。”
这句话中提到的四个人除了陈武之外,其他三人都跟随周瑜参加了赤壁、南郡之战。应该说,孙权对他们的笼络是成功的。其中的吕蒙后来更是在孙权的悉心栽培下,成长与周瑜、鲁肃并称的东吴第三位军政重量级人物。不过,他并没有周瑜、鲁肃那样独到的战略眼光,虽然留下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典故,但所为之事终究也不逃一员战将的藩篱,趁盟友北伐之时偷袭荆州虽然在战术上无懈可击,在战略上却成为破坏联盟的大败笔。吕蒙去世时,本传浓墨重彩地渲染了孙权的悲痛,远远不是周瑜、鲁肃去世时可以比拟的。在孙权心中,亲手栽培的大将终究胜过有独立战略思想的帅才。
但并非所有人都像吕蒙那么好运。作为刚刚归吴便“勉建方略”(《甘宁传》),早于周瑜提出伐蜀计划的甘宁在周瑜去世,伐蜀计划搁浅后便成为孙权手下一员斗将。他虽然留下不少英勇事迹,却再也没有提出战略的机会,亦终生再无机会踏上曾近在咫尺的蜀地。甚至,《吕蒙传》中还有这样的记载:
“甘宁粗暴好杀,既尝失蒙意,又时违权令,权怒之,蒙辄陈请:‘天下未定,斗将如
宁难得,宜容忍之。’权遂厚宁,卒得其用。”
吕蒙评论甘宁是“斗将”,这是一件很吊诡的事。要知道,吕蒙还“少不修书传”的时候,甘宁已经在国家战略上令张昭哑口无言了。不过,人能否全部发挥其才能,并不完全取决于才能,更重要的是机遇。如果主君是孙权这种类型的人,则更是如此。
甘宁后来在郁郁不得志中去世,其子甘瓌“以罪徙会稽,无几死”。甘宁生前并未封侯,死后也没有被孙权追封。潘眉在读《甘宁传》时感叹道:
“甘宁之勇烈功绩,与魏典韦相上下,韦不封侯,宁亦不封侯,酬功之典,均为未副也。……若甘宁则身未封侯,而其子于未得罪前亦不加追录,则所以待宁者,不亦薄乎!”
吕蒙之升与甘宁之颓,这种鲜明的对比给周瑜之死的疑云下了另外一个鲜明的注脚。
孙瑜是孙坚表弟孙静之子,在周瑜的取蜀战略蓝图中,他实际上起的是类似赤壁之战时程普那样的作用,也就是主要的副手。首先,他和周瑜早在建安十一年便有合作,“与周瑜共讨麻、保二屯,破之”。其次,他本人对取蜀战略也非常积极,甚至在周瑜死后,他仍率领水军进驻夏口,只是此时借荆州已经完成,实在没有机会越过刘备军取蜀,才被孙权召回。第三,则是他作为宗室的特殊身份,可以成为周瑜与孙权之间的一道缓冲带。因此,周瑜在对孙权阐述取蜀计划时,多次提到了孙瑜(前已引)。他对孙权说,取得蜀地后,留孙瑜在蜀地镇守,与马超结盟,而周瑜返回和孙权一起从襄阳北伐。
周瑜的这番话不能不说有向孙权剖白的成分,蜀地山高路远,自古以来就是据险自立的宝地,本朝开国高祖刘邦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周瑜明确提出让宗室孙瑜留守,而自己在取蜀成功后返回荆州。可以想见,周瑜将孙瑜拉入取蜀计划一定经过了精心的权衡,可惜的是,这番剖白并没有打动阳奉阴违的孙权。无独有偶,吕蒙和宗室孙皎也有着类似的纠葛,不过结果截然不同:
“后吕蒙当袭南郡,权欲令皎与蒙为左右部大督,蒙说权曰:‘若至尊以征虏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为左右部督,共攻江陵,虽事决于瑜,普自恃久将,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几败国事,此目前之戒也。’权寤,谢蒙曰:“以卿为大督,命皎为后继。”
将两个事例比较,周瑜和吕蒙在孙权心中的亲疏应该不难判断了。对于这位吴主来说,将帅拥有独立的战略思想,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孙瑜在周瑜去世后五年,建安二十年去世,年仅三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