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东永裴一早起床之后的反应是呆滞纠结、然后落荒而逃,那麼权志龙醒来之后的心情就简直可以说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花了一点时间,回想起自己昨天晚上的荒唐举止,他立刻就理解了为什麼今天一早自己还在床上跟棉被床单纠缠时,厨房里会一再传来摔了这个、砸了那个的碰撞声——那个东永裴,经过昨天晚上那样的场面,现在肯定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吧。
不过关於情感上东永裴会怎麼想他,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真正重要的是,无论他怎麼想破了脑袋,就是没办法完整的想起昨晚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麼。
权志龙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看能不能让还因为酒精而显得浑沌的脑袋变得清醒一点,同时也忍不住咒骂著昨晚无视他的意愿、把他送回家来的那三个损友——
「不是说了要去Turn It Up的嘛!」他暴躁的小声嘟哝了句。
当然可以理解这肯定是Sandara的主意。
好像一直以来这位姊姊都不是很放心他跟崔胜贤「交往」的事——当然,使用「交往」这词,对於他们俩的关系显然是一种过於美好的误解;但是他实在是也很难向她解释真相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於是索性就继续让她这麼误解下去了。
尤其是在上一次「生日」的隔天,不小心让她看到了自己那副惨样——那真的是一次蠢到不行的失误,他实在是不应该开门的……后来回想起来,他觉得那大概得归咎於崔胜贤最后的那一巴掌,打得他有点脑震荡、脑子昏昏沉沉的关系。
总之,从那之后,「崔胜贤」就更加成了Sandara眼中十恶不赦的罪人、罪恶的渊薮、万恶的源头。
……不过其实这也不能说是她对那家伙有什麼误会。
「啊、真是!……」
权志龙懊恼的猛抓了阵头发,让原本就已经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变得更加蓬乱。
——昨天晚上到底都说了些什麼啊,他不记得以前自己的酒品有烂到喝醉了会乱说话啊……
好像说了小时候长大的那家孤儿院、还有连自己一直在寻找一个人的这件事都说了出来——看来大概是都净挑些不重要的讲了吧,连自己都想不透为什麼那些一百年也不会想起一次的陈年往事、那些他心里少数还柔软的部分,偏偏就是在东永裴面前就这麼坦露无遗。
虽然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异样的感觉,但如果只是说了这些,那其实倒也还好。希望没有把什麼不该说、不能说的也都一起说漏了嘴啊……
权志龙怀著烦躁又忐忑的心情,终於起床梳洗;说服自己踏出房门时,东永裴早就已经出门上班了。
餐桌上有醒酒汤,还有细心的用网罩盖了起来的早餐。
他忍不住感到好奇,那男人究竟是怀著什麼样的心思,为他做了这一桌子丰盛的早餐……但才想了没几秒,掠过脑海的其中一种可能性让他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权志龙手脚麻利的将桌上的食物分别扫进玻璃质的保鲜盒里、装了满满两盒,然后稍微收拾了餐桌后,拽上了自己的包、匆匆把挂在门边衣帽架上的外套拉上肩膀搭著,就一刻也不停留的出了门。
说是出门,但毕竟今天早上他在服饰店是没有排班的;其实他也只是把铁锈斑斑的老旧楼梯给踩得嘎吱嘎吱响、一阵旋风似的下了楼,然后直直来到楼下那户刚整修得焕然一新、简直和周遭格格不入的大门前,就站定了脚步。
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电铃。
又一下。
再一下。……
「小子,你哪根神经不对啊。」
门边崭新的对讲机萤幕亮了一下,响起了熟悉的男人声音。
「呀,难得来拜访你,哥真是没礼貌。」权志龙故意发出不以为然的响亮啧啧声。
——这就是TEDDY会觉得他发神经的原因:搬到这里来之后,即使两人只隔著一层地板天花板的生活了大半年,权志龙来找过他的次数用五只手指头都能算完;更何况,「不是早说过,要来找我的话从另一面那个门吗……」
「这样大剌剌的,要是给你那同居人看到怎麼办啊。」TEDDY粗声抱怨。
已经懒得纠正「是室友,不是同居人」,权志龙只是耸了耸肩。「他出门了啦。」
「……我就想看看你家大门装修成什麼样了不行吗。」他嘴硬说著。
——他才不会说,自己是因为昨晚到今天早上的一连串遭遇太过……混乱,导致他一时忘了当初说好的,为了避免被那豹子撞见他们两个有什麼不寻常的接触,TEDDY和他如果见面,向来是在房子另一面的后门。
拜这区的房舍建筑相当混乱、以及前人任性的加盖了无数的违建物所赐,TEDDY占据的这栋楼,即使是个疑心病末期的人瞪大了双眼、相当仔细的看,也很难能够一眼看出前门跟后门是属於同一屋的。尤其屋主又刻意的只对房屋的前半部做了整修,后面却依旧保持著破旧的样子,更让人无法连想原来这风格迥异的前后半建筑是相通的同一户人家。
TEDDY当然不会相信他的鬼扯。
门锁喀哒一声开了,大门被缓缓拉开,男人双手抱胸倚在自家门口、斜眼看他。「……你到底要干麼?」
权志龙的视线掠过TEDDY的身体看向他身后凌乱的客厅,在看见沙发上躺著的隐约人影时,他脸上的笑容微乎其无的僵了下;然后又很快的掩饰住。
「他怎麼在这里?」表情是管理好了,但语气听起来却还是像只竖起了全身毛发、警戒的猫。
TEDDY举起双手,一脸无奈。
「他现在跟我住在一起,当然在这里了。」
权志龙的脸因为本能的作呕表情,以及混合上强自压抑之后还要勉强做出的笑容,而几乎都扭曲了。
「原来这就是你最近搞整修的原因……」他有点走神的喃喃著。
「是崔胜贤要他过来的。」
「他也说过不能动你,KUSH还不至於疯到认不得谁是老大。」TEDDY云淡风清的试图安抚对方。
「……那他最好时时刻刻,都给我好好记著。」权志龙咬字异常清晰的说。
然后他垂下了头,过了好一会才又抬起脸,好像没事人似的继续先前正说到一半的话题。
「那个……我给你带早餐来了。」他看起来像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
TEDDY狐疑的上下左右打量了他好一阵,嘴里酝酿的一句「你脑子坏了啊」还没说出口,权志龙早了他一步开口:「那是东永裴做的。」
「喔,爱心早餐啊。」闻言,TEDDY饶富兴趣的低头察看被对方给硬塞进手里的两只玻璃保鲜盒,然后满意的吹了声口哨。
权志龙一边看著他打开其中一只保鲜盒的盖子,好奇的捏了一小撮泡菜,就直接塞进嘴里试味道;一边慢条斯理的解释著昨天晚上在那混乱错杂的状态之下,他现在自己也搞不清楚有没有泄漏了什麼重要的秘密、如果真的有,那是又说了多少,足不足够让东永裴无视BRUTE上头的指示,火大得想宰掉他……
「啊,那些饭菜,我今天早上没有亲眼看著他做。」言下之意是,他怀疑那人极有可能动了什麼手脚。
原本以为听到他这麼说的TEDDY应该会立刻丢下手上的保鲜盒,痛骂他一顿并且气得跳脚;然而结果却是,上述的反应不仅没有一项出现,反而对方竟然还一派淡定的继续吃著保鲜盒里的食物。
「呀,白痴……」权志龙斜睨他。
他知道东永裴那家伙的厨艺不错,也知道TEDDY平常是吃惯了外卖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家常小菜大概真的特别对他的味,但是……
「——你想死啊。」他略感惊奇的说。
TEDDY以手势示意他冷静点,直到咀嚼完了嘴里的一块萝卜泡菜,才淡淡回答:「你疑心病又发作了。」
「啥?」权志龙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狙击手通常不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的,」他分析著,同时往权志龙投去一个「只有你才会那麼卑鄙想到毒杀这种方法」的鄙视眼神。
「况且看看那小子看你的眼神……」
TEDDY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顿了一顿,「——既然是做给你的,那就更不可能了。」
权志龙一时语塞。
那一瞬间,他有股冲动想问问对方究竟是从哪得来这样的结论、又是哪里来这样的自信;但却又隐隐的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想要听到答案。
——因为那毕竟不会是真的吧。
像他这样的人……
不是,是怪物啊。
拜托不要骗他了。
因为,他真的会相信的。
「a xi——……」
他更加心烦意乱的往TEDDY家雪亮的大门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
连TEDDY「呀!你小子!……」的咒骂声,都充耳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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