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生一世无关

前景——
盛传自打十二年前快活城一役，白飞飞替沈浪挡下一箭，沈浪便携着白飞飞一同消失江湖，十二年来音讯全无。只隐约听说，沈浪那日抱着白飞飞四处求医，终于把她给救回来了。自此之后，沈浪再没涉足快活城。
而据说快活城那位朱七七一直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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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灵的信
沈浪大侠，
冒昧的写这封信，请勿见怪。不过这封信是我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写完的，请务必把它看完。
我叫熊灵，是快活城酒使之女。今年已经十二岁了。
在同龄同辈孩子中，我的身份最为端贵，不仅爹是快活城酒使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我和姑姑亲近。
你应该知道了吧，姑姑便是人们口中那位朱七七。她很疼我，我记忆里的她，总是极其开朗的，有时候她的恶作剧，连我都自愧不如。
所以，城主爷爷经常摇头叹息：恶魔双煞。 印象中似乎从没什么事能影响她的心情。娘也告诉我，姑姑只在我一岁那年伤心了一次。
彼时娘跟着爹出门查事情。我被抱到快活王宫里和姑姑一块儿睡，当日夜里忽然高烧不退，姑姑吓得手足无措，连神医也忘了通传，打着赤脚抱着我直接跑到神医住处，事后一直哭，谁也劝不住。
我懵懵懂懂的听娘讲这些事，虽然听不懂娘最后那句：哭出来就好，总要发泄一下才行…
我总记得娘告诉我的，姑姑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她就没有我。
当然了，这封信里写的不是我自己。 我派出的人也已经打听到你早在十几年前就成了亲，可是请你看完，这是快活城这几年来的事情以及我和姑姑之间的一些对话，看完这些之后，或许你就知道我为何写这封信了。
八岁的时候听说了姑姑和猎头人沈浪的事情，只有一点，那时的我好奇心重，不知好歹的跑去问姑姑沈浪是谁，姑姑怔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对我笑道：“沈浪是姑姑喜欢的人啊。”
“那他为什么不在这里。是因为他不喜欢姑姑，不要姑姑了吗？”我出于好奇的问出这句话，完全没注意到随后进门的娘脸色苍白。
八岁那年，有生以来第一次挨了打，爹在家里下的手。
那之后，我便长了教训，不敢再提及什么沈浪猎头人之类的话。
而不知从何时起，姑姑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一连好几个夜里，我都爬起来偷听爹娘的讲话。因为我知道他们必然会谈论起姑姑的病情。终于有一次，得到了答案：姑姑是中了毒。下毒的人是城主爷爷当年的对头，那是慢性毒药，一直到近日才发现，毒药一点一滴的渗透五脏六腑。已经回天无力。
那天天气很好，可是姑姑依旧躺在床上和爷爷说着话，城主爷爷握着姑姑的手，老泪纵横，反复念叨：“是爹对不起你。”
“才不是。”姑姑笑着，脸上仍然是那股顽皮劲儿。她肯定是想让爷爷安心。
爷爷走后，姑姑费力的向我招手：“小灵儿过来。”
我缩在角落想问姑姑问题却又不敢过去。
姑姑笑：“是不是怕了，怕姑姑死了以后变成鬼来抓你啊‘？
我摇摇头，慢慢走过去，眼角滚出大颗泪水。
她慢慢坐起身，替我擦掉眼泪：“小丫头，那就是舍不得姑姑了是不是？”
我问：“姑姑你不害怕吗？”
她笑：“不怕。”
我扁嘴：“骗人。”
她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沉默了很久，才突然开口，说出了一个名字：“沈浪。”
沈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那个八岁之后再不敢提及的名字。
我想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开口：“姑姑，你是不是想见沈浪？他要是知道你生病了一定会来看你的。”
姑姑出乎意料的平静，她说：“他来了，我就会害怕了。”
我不明其意。姑姑却疲了，她对我挥挥手：“灵儿出去玩吧，姑姑睡会儿。”
我点头退下，掩好门，在房门即将合拢的一刹那，听到床榻传来一阵低声：“撑过去，就会把我放在心上么？”
我知道在每年的除夕夜里，快活城的信使都会给你捎一封报平安的信，这封信大多由姑姑亲自来写，自从她身体愈显虚弱，便由爷爷代笔，据说有时候沈大侠你也会回信说那边一切很好。
我偷偷找到了那个信使，托他带了这封信。
姑姑的身体越来越差，有时候连抬一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我知道你已有妻子，我也大抵了解到一些你和爷爷之间的仇恨，但你也不忍心让她就这样离开吧，不管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最多不过是一些繁复的恩怨而已，看在她将不久于人世的份上，请你来看看她好吗？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仇恨浓得化不开呢？
熊灵
老实说，我很不待见沈浪这号人物，所以至始至终整封信里都没有用到尊称。可是心里又期盼着他能来，故此在寄出信后的二十几天里，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跑去问看门的守卫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过。
可答案都是否定的。
看着姑姑一天一天消瘦下去，我越来越恨沈浪。一个人怎么可以冷漠到这种地步。
姑姑却经常在一觉醒来自言自语笑道：“昨天我梦到沈大哥了。”
姑姑，他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他辜负了你的心意，这种男人，不值得你去爱。他没有资格成为那个你到死都还念着的男人。
一个月后的清晨，东方微现曙光，太阳刚刚升起，而姑姑却在此时此刻安静地闭上了双眼。她的嘴角似有笑意，仿佛又做了一场好梦。
我仍记得那日，明明天色很好，整个快活城却像笼罩在一层阴郁的气氛中。娘哭得悲戚，爹一语不发喝闷酒，两位爷爷痛失爱女卧床不起。我不知道多少次从梦里吓醒，只有那个人，永远不会为这件事掉一滴眼泪。
姑姑，你为什么，会爱上这样凉薄的人。

小竹林的回信
从我寄出那封信到姑姑离开，那位大侠从未踏上快活城的土地。
我内心的悲痛与愤怒难以平息。可是在姑姑离开的第三天，此时的我却意外地收到了来自小竹林的一封回信。
小妹妹，
你好，收到了你的来信，我思考了很久到底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最终我决定写下这封回信。
我名叫白飞飞，便是你口中沈浪的妻子。
小妹妹，请你不要责怪沈浪未能赶往快活城，因为我知道，如果可以，哪怕跨越千山万水，他也一定会赶到她的身边。然而，事实是，他不可以。
因为，沈浪死于四年前的除夕夜里。
如果你对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有一定的了解，那么你应该知道，当年我为沈浪挡下一箭而身受重伤的事实，你别误会，我不是想要炫耀些什么，我只是想说，当初，救回我这条性命的是沈浪。
是的，他为了救我，散尽了一身功力。
他活着的八年里，是我在一直照顾他，他也曾今笑着告诉过我，把时间精力耗在他身上不值得。我不忍心也不甘心，我向他保证。所以相处八年，为了不引人注目，外人看来，我是以妻子的名分在照顾他。
八年来，沈浪一直保持着一个习惯。那就是每逢除夕夜里，都要独自一个人穿过庭院去屋外的小路等候一个人，或者是说等一封信。无论那年的冬天寒风凛冽或是大雪没膝，他都是披着外衣一个人在那里等。
当时我并不了解这是一种干预，所以我曾今提出替代他来做这件事，被他婉转拒绝。后来我知道了，那是一份来自快活城的问候。
在沈浪离开后，我忽然觉得很庆幸。幸好，那八年来，沈浪所坚持的，朱姑娘从未让他失望过。
可在沈浪活着的时候我却不明白，我只注意到了他的身体一年比一年虚弱，原本大夫判定他活不过三年，他却奇迹般的活了八年。所以，每一年我都会向他提出那个要求。他从未允诺，终于在最后一次，也就是四年前，这个习惯带走了他的性命。
小妹妹，我相信在收到这封信之前，你必定是极其痛恨沈浪的。你不用因为错怪了他而感到愧疚自责。你知道就在四年前那个雪夜，沈浪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吗？
他说的是：让我安静的离开，不用通知任何人。
我曾今一度自欺，认为那句遗言不过是因为他不想大肆宣扬猎头人已经身死的事实，亦或是他为人处事的低调沉默。
但是现在我想，你和我都应该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也应该懂得为何在十二年前他没有回到朱姑娘的身边。
如果一个人明知道自己不过只剩下短短三年的生命，明知道自己的死亡会对至亲带来最深的伤害，你猜猜看，他会怎么做。
请你体谅这封信来得太迟，因为直到现在我才能认清楚现实，今生，沈浪之于我的存在不过就像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可以远远看见却永远不可近距离触摸到。
我没有其他什么话好说了，因为在朱姑娘缺席的那八年。我和沈浪的生活就像水一般的平淡，不像小妹妹你和你姑姑的生活那般有意思，你或许可以代替姑姑来沈浪的墓碑面前看看他，毕竟，他等了那么久。
白飞飞
在读完最后一个字后，我很震惊，很久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原来沈浪对姑姑……
那如果当初我提早收到了这封信，我是不是会一时冲动跑去告诉姑姑这件事。那就会完全辜负了沈浪这一番心意。可是不告诉姑姑，我又怎么忍心看着她就那么离开。
我想我最终还是不会告诉姑姑的，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姑姑开口，告诉她她所牵挂的人早已经不在人世。
有一天，我终于提起勇气告诉了娘这件事。
娘思虑很久，终于点一点我的脑门说：“傻灵儿，你知道姑姑为什么会说那句话吗？”
他来了，我就会害怕了。这句话？
“她也希望沈浪能安心啊。所以，你做的决定是对的。”
那天，我一个人缩在姑姑的寝殿大床上哭了。
我想，每个人都像是神仙居外的那一片湖水，所有热烈的爱恋，深切的思念，彻骨的悲伤，永恒的遗憾全都被掩埋在平静的水波之下。
我相信就像姑姑和沈浪一样，两颗炽热的真心远胜过平静的圆满结局。
纵然不是所有的爱人都能相伴一生一世，但是爱情，刹那即永恒的爱情，本来就与一生一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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