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大研有一座高高的钟楼,废弃已久的木梯已是腐朽不堪,剥离的外墙书写着岁月与光阴的故事。
我时常站在钟楼的脚下仰望,耀眼的日光与钟楼上尖尖的瓦顶交错成影,眼睛被晃得婆娑而酸痛,却仍是痴痴地看着,好像在看那模糊而笃定的未来。
也许是想要那居高临下的威严,也许是想要和那偶尔出现的白衣身影比肩。
在某一天,我无比坚定地踏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梯,每一步都好像轻踩在心里,将本自荒芜疏离的心一点点踩实,踩紧。
当陈旧的木梯再无法承载生命的重量,我如断翅的飞燕般跌落,跌入一个宽大而厚实的怀抱,然后又有如鹰隼一般飞向天空,稳稳地站在了钟楼的顶端。
阿飞,阿飞,你终究是要飞出这四方的围墙,做一个云游天下的浪子。
母亲曾如是说。
我曾嘟着嘴回道,束马没有围墙,束马是我的家。
那个白衣的人高大而威武,我站在他的身旁,只及他腰间那么高,我的目光甚至无法越过面前的砖墙,眺望钟楼下的世界。
我知道我只要抬头便可看清他的模样,那个我心心念念了两年想要看见的赏金猎人。但是我却执拗地盯着眼前那长满青苔的砖墙,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木梯年久失修,你这样贸然上来很是危险,若是出了事,你父母该是怎样伤心难过。良久,他说道。
他的声音温润而有力,话语中透着一股力量,虽与母亲那冰冷的语气不同,对我却是同样受用。
我没有父亲。
我答非所问,却干脆而利落。父亲这个词从未在我生命中出现过,母亲没有提,我也没有问。
阿婶曾经说过,母子情是有今生没来世的缘,何必处得这样辛苦。
我偶尔会问阿婶母亲讲的那些故事是不是真的,那些幽灵,那些妖孽,还有那些恩怨情仇。这时候阿婶总会笑着摸我的头说,故事嘛,都是唬人的。
后来我一点点长大,母亲的故事还在继续,我却不再问阿婶那种问题。只是年幼的我还未曾想透,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唬人的故事,只是有的人唬了别人,有的人唬了自己。
我身边的白衣轻微了颤了一颤,许是低头看了我,却只说道,我送你回家。
我被他搂在怀里,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头在他胸膛的位置,却固执地不肯靠过去。我心里有一种名为骄傲的情绪在生根发芽,只是我不知道。
直到我转身离开,都未曾看到他的模样。
或许他长什么样子从来都不是我所期待的事,在他身旁的那一刻,我好像感受到他身体里奔腾的血液,那炽热的温度与我竟是相同。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有一种缘分,叫做血肉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