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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人嘛这是!以后成了亲是不是还这样?我摇摇头,待他洗完,掇了杯子盆子出去倒。
再进门儿,他已吃了大半个糕,“嗯~~~”他说,边嚼着,“香,贼好吃!”
看样子是饿了,嘴角还挂着屑子;我仍旧在他面前坐了,见他头发乱了一点儿,
手痒起来想替他理理,终究还是没动,心道就算乱着也挺帅的,两条浓眉,咋那么精神哩!
将来生个娃,要是有他那样的眉眼该多好!我羞羞的想。
“哎呀这个是甜的,真不错!”老白咬着第二个糕。
“慢点儿吃!”我有了嗔意,这糕花了不少心思,我还给取了个名儿,叫彩虹糕,为了像彩虹,
蒸的时候一溜排,中间搭在摞起的两双方木筷子上,果然弯弯的站了。
“嘿!我还没在意这分层儿呢!”老白一惊一乍的。
“是呀!”我略有些得意,“七层都是分开揉的面,撒了几层糖;刚才那个咸的是刷上盐水,
层就紧的很,放了两撮葱花儿。”
“还挺费事儿,怪道味儿挺匀的,“老白啧啧了一回,“这些色儿咋整的呀?”
“你猜,”我卖了个关子,“看尝不尝的出来。”
“唔。。。。。”老白一层一层啃着,“胡萝贝,鸡蛋!咋黄瓜味儿?甜椒儿?
最后那紫不溜丢的有点儿茄子香!红的是啥,还有那蓝了吧唧儿的就不知道了。”
“挺厉害的呀!”我笑说,“紫的是茄子皮,红的是海棠果皮,黄瓜也用的皮;蓝的是菜茧。”
“啥?都是皮啊!你也忒抠了。”
“撒意思嘛!“我生了气,”你就说好吃不好吃吧!“
“好吃。。。。。呵呵。。。。。。。”
我继续道:“哪有那么多的银子嘛!再说颜色都在皮上才取的着。”
大嘴家里的条件,我也是去了才见着的,只有两个屋,大嘴那间小的很,一半儿倒用作屯粮;
因为是客,我住的是大嘴娘那屋,也是说不出来的感觉,早听说李家沟穷,此番才有概念。
也怨不得大嘴三天两头请假,虽然他的娘身子骨还算硬挺,眼盲的人总不方便。
就说那灶台,有的地方擦的见砖,有的地方却油渍柴灰成了死痂,凭她再高的功夫,也听不了静物。
一天帮她晒褥子,一根粗粗的鸭毛杆子就穿出来,摁都摁不动,不知睡了多少年。
老太太身上真是一把骨头,料着就算扎着肉也觉不出吧。
她能有我爹年纪大么?我看未必,怎么那样苍老。
我先前想着去住已经太打扰了,不但自行带上枕头被褥,还带了些米面去。
哪知大嘴娘不剩几颗牙,吃不得面,顿顿都只是喝粥。清晨时候有菜挑子经过,我就买些菜。
没有干的实在不像,我就夜里泡上点儿米,第二天滤干了,用擀面杖压碎,
跟面粉一起和了,蒸些松松软软的糕。
我初还炒菜,老太太就不很自在,只说别太麻烦了,小粥就咸菜就成。
可是她缸子里的咸菜大约置久了,有发霉的征兆;我只好每天买一捆菜茧。
菜茧真是好,嫩头儿炒着吃;老茎剥了皮,水一焯,用盐油醋拌了,就粥怎么也比咸菜好。
它还有个有意思的地方,加了碱面儿,煮的汁子就蓝蓝的!
我每天闲的要命,有日童心大起,又留了些别的菜皮;做了那彩虹糕出来。
大嘴娘虽然瞎了二十多年,那天也特别高兴,吃的时候,也想到了那些颜色吧?
这么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突然胳膊被老白碰了一下,他嘿嘿笑着对我说,渴。
我赶紧给他倒了杯水,一面问够不够,要不要去厨房给他盛碗粥。
“不--用!”老白神情诡的很,“还得留着肚子,一会儿午饭吃点儿小肉。”
我心想,那随他吧,但见碟子里还剩着两口糕,不由就板起脸来,非叫他吃完。
“怪噎的,呵!”老白说,“再说我吃不了了,真的!”
“不行!”我断然不依,“彩虹糕就要吃完,额定的规矩!”我确有个念想。
“为啥呀,啊?”
“你吃完了额再跟你社。"我少有的固执。
“好好好!”老白三下两下塞进了嘴,我横他一眼,不是说吃不了么!
“呐,说吧,到了儿为了啥呢?”老白似乎挺想不明白。
我倒不大好意思说了,为了什么,匝跟他说,他会不会笑额。
“你小的时候看过彩虹没有?”我喃喃道,那次,在屋顶上,我还问过小郭无双。
“看见过,“老白想了想,“没咋在意,追追不上,抓也抓不着,忒没劲。”
“咝呀!绚烂过后就是一片空白,只剩下失望。”我叹了口气。
我这辈子第一次叹气就是为的彩虹,然而第一次不再只朦胧的尝得叹息却是多年之后。
“湘玉?”
“所以我就做了这个糕。”我抬起头,换了个开心的样子。
“嗯?”老白仍不明白;我略有点儿失望,他眼角的皱儿告诉我,他的心离这些好玩儿的事情
很远了,也很久了。小时候我坐在雨后的院子看彩虹时,他可能已早早懂得了生死。
但我还是认真的解释道:“吃下去,就在伈历(心里)了。”我说矫情的话,惯用乡音。
“哈哈!”老白大笑,“是么?胃里吧?”
“胃里的是胃里,心里的还留着,不会空了!”我见他不信,着了急。
“呵。”老白似向来很乐意见我发急的样儿,这回倒没再招我;他笑说:“我懂。”
我将信将疑,看他一眼,却又笑自己瓜的很。老白要懂我的心思,太容易了,只稍稍放松,
拼命往低了想,就行。可额呢。。。。。
当初三娘来,我还答应三娘,我会好好照顾他的;那时候说着,倒没往深处想。
如今我还是相信我能照顾的了他,只要我有这个心,只要他肯叫我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