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多年后,何东依然清晰的记着第一次触到老妇人眼睛的一刹那,内心 

的惊诧程度.何东见过很多老人的眼睛;浑沌.无光.没有神采.可眼前的老 

妇人,何东实在无法把她满头银发满脸细密皱纹与这双明澈有神的眼睛组 

合在一起.还有这辆银灰色的轮椅,竟是电控的!老天!还有后视镜和防滑装 

置.这不是在做梦吧,何东有些眩晕.看了一眼小亚,可怜的小亚正张着大嘴 

傻呼呼地发愣呢.

第二天晚上,午夜钟声响起时何东破例没有和小眉目光交汇,期待的心添了 

些许兴奋和紧张.而小亚,一刻钟的时间他竟连续看了不知多少次表.这一 

切缘于昨晚的老妇人.在何东向老妇人询问时,小亚面对那辆神奇的轮椅时 

的兴奋和迫不急待想要一试的表情让何东和老妇人尽收眼底,尤其是老妇 

人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告诉他轮椅的设计时速是30迈时小亚的惊诧程度(而 

时下最流行的电动自行车的设计时速也不过30迈)."怎么!小伙子,想验证 

一下吗?"一朵动人的鲜花在小亚的脸上绽放开来.他用满是乞求的目光看 

着何东.何东没有表态,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尽管他也很想见识一下轮椅的 

神奇.老妇人轻叹一声:"要是我儿子还在人世,也该这么大了.来,把我抱到 

车上,让他过把瘾.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由于小城警力不足,110指挥 

中心成立时,除了在编的几个正式警察外,还雇佣了很多编外警察,为减少 

经费,在少有事件发生的冬季,很多个夜晚都是何东和小亚两个人巡逻)何 

东触到了明澈的眼睛里闪动着浓浓的慈爱,一股异样的温情在心里涌动.何 

东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不再犹豫,用万分虔诚的心情抱起了老妇人,虽然 

老妇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但何东仍感觉老妇人太轻. "年轻真好!"看着小 

亚操纵着轮椅以极快的速度在雪地里飞驰.旋转.刹车.尚没有结冰,略微有 

点滑的雪地验证着轮椅的良好性能.小亚兴奋得似乎回到了童年.昨夜的一 

切,他宁肯相信是梦.尽管亲自试过,小亚也不相信这种高科技的轮椅会出 

现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城."这老妇人是干什么的?" 这个念头不止一次出现 

在脑海中.而老妇人却坚持第二天晚上才告诉他们.这不是在办案,他们没 

有理由强迫老妇人.或许是小亚脸上流露的失望引起了老妇人的爱怜,她颇 

为伤感地说:"年轻时我是个舞蹈演员."何东的心像被扎了一下,眼睛下意 

识地看了看老妇人那双无助的腿.小亚没有再问,眼里闪动着泪光,老妇人 

却一下又有了兴趣说,明晚吧,明晚午夜不见不散,我给你们讲关于我的故 

事.

离午现在夜钟声响起时还有一刻钟.何东和小亚焦燥不安,而更忍耐不了的 

是小眉.夜晚来临时,何东对前来打招呼的小眉忍不住讲了老妇人的事,立 

时勾起了小眉的欲望.她索性今晚不再出车,陪他们一起等.看着小眉那两 

颗宝石般的眸子,何东心里塞满了柔情.他清楚小眉之所以这样做仅仅是因 

为老妇人曾经是个舞蹈演员,舞蹈演员这四个字勾起了小眉的心事.要不是 

那场大火毁了她的父母,她的梦想.也许现在的她早已和杨丽萍一样出名. 

何东看过小眉在家随着杨丽萍的那曲<<雀之灵>>翩翩起舞,确实到了维妙 

维肖的境界.

看车内微微皱着眉的何东,小眉心里涌动着一股温情,童年 的那场大火使

小眉过早地饱尝了世间的冷暖.长年的寄居生活让小眉的心一点一点凝结

成一块拒绝融化的冰.直到当了”的姐”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蜗牛般的小

居室后,小眉的心才稍稍安顿下来.想起那个雪后的夜晚,那三个凶神恶煞

般的歹徒,小眉的心仍一阵阵后怕.当时她甚至想不起一路上自己是如何与

歹徒周旋.直至后来何东的同事团团把她围住一个劲夸她胆大,机智.说那

三个歹徒一开始在审讯室大骂小眉一路上的甜言蜜语把他们哄得心醉神

迷,甚至有了想把小眉招至麾下的想法.最后,他们也不得不佩服地竖起大

拇指:栽在这个小妞手里,值!这件事在的哥的姐的圈子里被传说的神乎其

神.最夸张的说法是小眉从小出身武林世家,有一身飞岩走壁的神功,那三

个歹徒在她眼里简直小菜一碟,把他们送派出所是因为小眉懒得收拾他们,

只有小眉自己清楚:在那个雪后的午夜她的心一直在狂乱地跳着,发抖的手

再也无法启动起车,是何东,那个温柔地对自己说:”到家了”的年轻警察

开车送他回家的,一路上何东对她说的话她一句也没听到,耳朵里塞满的全

是那一句句温柔的”到家了,到家了____在那个寒冷的夜晚,小眉真切的听

见了自己那颗坚固如同冰块的心开始一点一点融化.--------

“想什么呢?”一双温暖的大手轻轻捂在小眉的手上,小眉看了看何东,微

微一笑,:”老太太该来了吧!”话音未落,何东的对讲机急促地叫起来:8号

高层16楼中户发生入室抢劫案-----“小亚飞快地发动起车,车快速向前驶

去,在拐向高层的十字路口,车迎面与一团热烈的红色擦肩而过,小亚眼尖,

无奈叫了一声:”老太太”便没再言语.车飞快向8号高层驶去,透过车窗,

小眉只见到一团红色在眼前一闪.

半小时后,何东他们走出了高层,案情其实很简单,被抢的是一个软件开发

商.据他说,抢劫者也许是熟人,因为来人知道他的名字,而且声音也有些熟

悉.但因为他穿着肥大的羽绒服外套,厚厚的帽子和一条黑白格的围巾把他

掩盖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但他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这个人.那个人先是客

气地向他借钱,但却被他粗暴的拒绝了,因为当时他正在对福利彩票.他听

说这次大奖,金额高达1000万,便狠狠心花了一万二千八百七十元买了一注

15个号码的复式彩票.那个人敲门时,他正对着那张彩票,竟连个末等奖也

未对上,懊恼得正想找个人骂骂出出气.所以,当那个提出借钱时,一听钱

字,他火冒三丈,便粗暴地拒绝了,还恶狠狠地骂了几句.但那年轻人似乎一

点出不生气,只是绝望地看了他一眼,客气地说:”打扰了,李老板!”便转

身往外走,一丝愧疚涌上心头,他见到他绝望的样子想也许真的有困难,刚

要跟上说愿意帮帮他,可年轻人却突然转回身,顺手拿起门口酒柜上的一瓶

酒恶狠狠地砸过来,不提防他被砸昏了,等他醒来,发现屋内一片零乱,金银

珠宝倒一样不少,只是少了放在抽屉里的三千元钱,说到这里,李老板还一

个劲地说:”我要对他态度好点就行了,也许他真的需要钱------下得楼

来,小亚撇撇说:”这老板心眼倒不坏,只可惜------说完瞥了一眼小眉,不

再做声,其实不用小亚说,何东也知道他的意思,在询问时,那个李老板的一

双眼睛不停地在小眉的身上瞄来瞄去,一看就是个十足的色狼,也很难说他

的慈悲心是不是在漂亮女人面前做秀,何东不由一阵恶心.好在110的任务

只是在接警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不管破案.

下得楼来,小亚突然一拍脑门,大叫一声”老太太”便飞身上车,发动起车,

何东不由和小眉相视一笑,心想这孩子 到底是童心未泯.到了约好的影剧

院,那里空荡荡的没一个人,何东的心沉了沉,想老太太也许已回家了.小亚

和小眉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车慢慢围着高层,影剧院.医院游荡.当车

开到第一次遇见老太太的地方时,小亚突然兴奋地对着前方喊:”看,快看

那----“一阵激动涌上心头,小眉突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对老太太有一种

莫名的亲近感,如同孩子对母亲般.小眉知道,这种感觉自从小时候那场大

火后就一直蛰伏在心底没有动过.

时间几乎凝固了,老太太足足用了一朵花开放的时间,对着小伙子笑了一

下:”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能对你构成威胁么?”小伙子仔细看了看老太太

的腿和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扬起的手慢慢放下了.老太太的心一宽,接着

说:”孩子,我看你像个文气十足的大学生,有什么困难对大妈说,大妈帮你

解决.” “我------“小伙子眼圈一红,水果刀无声地落到了手提袋内.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听着小伙子那带着哭腔的诉说,老太太的心一阵阵紧

缩.她仿佛看到了一幕令人心痛的人间悲剧: 在北京上大学的小伙子放假

归来,母亲欢欣欣带他上街去购物.在过马路时母亲被一辆黑色奔驰撞倒在

地,肇事者一脸酒气下车.看到血泊中的受害者,惊得一下跳上车一溜烟飞

跑了.悲痛欲绝的他只顾拼命呼喊母亲,甚至忘了看一下车牌.在医院里,医

生张口就要一万元押金.他呆了!在这个小城里只有他和妈妈相依为命,到

哪里去讨那么多钱?他对医生说了实话,甚至脆下苦苦哀求,医生毫不动情.

无奈中他忽然想起前不久刚刚认识的软件开发商.便满怀希望地去,谁知--

----也许那个软件开发商已经死了.老太太一阵阵痛.尤其是小伙子哭着说

他母亲还在医院里流血时,老太太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冲动:”莫慌,孩子.

大妈帮帮你.”说完,她用略微颤抖的手摁了一下轮椅上扶手上的一个绿色

按纽”叭”的一声,一个精致的小匣应声而出.里面有几张精美的牡丹卡.

惊慌失措的他忙从手提袋里拽出那把水果刀抵在老太太背后,把那条黑白

格的围巾很自然搭在手上,推着老太太装做若无其事地向前走,走了几步,

他俯下身子,恶狠狠地说:”好好配合我,反正我已杀了人,多杀一个也不在

乎.”老太太的内心一阵悲哀,她不知这份悲哀是为了小伙子还是自己.她

没再和小伙子说话,努力挤出了一个慈母般的微笑.对着已跳下车正向自己

走来的三个人.随着他们的临近,老太太分明感到了身后握着水果刀的那双

手在瑟瑟发抖

“哟,您老倒很有闲情逸志,我们还以为你回家了.”隔着老远,小亚便发出

了欢快的声音.”别.看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失约的事我可从来不干.”老

太太微微一笑,透过后视镜,她见到身后的小伙子一愣,在极短的时间里迅

速把水果刀和围巾丢在了手提袋里.好个聪明的孩子!老太太在心里暗暗惊

叹.她放心地收回目光.忽然看到了小眉:”哪来这么俊俏的姑娘?”何东微

微一笑,忙拉着小眉说:”这是我爱人小眉,这就是大妈.” “大妈!”小

眉的声音里醮满了浓浓的蜂蜜味.在触到老太太眼睛的一瞬间,尽管小眉有

所准备,但心里还是”喀噔”一下,心想不可能,这双眼睛太年轻!她的眼睛

黑如浓墨,亮如点漆.长长的睫毛略微有些卷曲.小眉转而一想便释然了,小

眉学过舞蹈,知道演过戏的人的眼毕竟不同于常人.而此刻,何东,小亚的眼

睛与老太太身后小伙子的眼睛迅速对视了一下.何东捕捉到了小伙子眼底

掩饰不住的那一丝慌乱.他不动声色瞄了几眼小伙子鼓鼓的手提袋.袋口塞

着一条黑白格子的围巾.何东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小伙子很是慌乱的咳嗽了

一下,老太太像是恍然想起似的说:”瞧,我光顾高兴,忘了介绍了,这是小

李,我儿子的同学.” “你儿子不是已经------小亚吃惊奇地喊了起来,又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把那半句话咽了下去.”是呀,我儿子已经去了

国外,小李是受儿子的委托来看看我这个老太婆”老太太很是自然地接上

了话.”很遗憾,今晚不能和你们多说了,我还有事和小李说,失陪了,小李,

咱们走吧.”小李顺从地推着轮椅,慢慢向前走去.

透过后视镜,老太太清晰地看到何东他们一脸严肃,小亚抬起手激动地刚要

说些什么,被何东死命压住.这一切,身后的小伙子毫无知晓,他那双大眼失

神地望着前方,他不明白老太太为什么要帮他.他是一个杀人犯,而且随时

能要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的命,他想起那个惊恐得睁大眼睛的软件

开发商倒下去的一瞬间,想起手提袋内仅有的三千元钱.三千离那个数字还

差一大截.尽管这样,他说什么也不信老太太那张卡内有2万元钱,骗谁呢?

再想到母亲,他的心都快碎了.麻木中,他忽然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头,看看

脚下,他骇然发现轮椅竟自己在走,他看了看自已空悬着一点没起作用的双

手,又瞧了瞧轮椅,这才注意到这根本不是一般的轮椅,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他又看了看老太太,发现她正嘲讽似地对他微笑呢.难道老太太是特殊的侦

察员?但他随即又否定了.但接下来他发现轮椅此时竟稳稳停在了那个自动

柜员机面前,老太太扬起手中的卡说:”来,验证一下,我有没能说谎.”一

股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小伙子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看看手中花花绿绿的票

子,哽咽地说不出一句话,突然跪了下来,冲着老太太嗑了三个响头,狠命地

抹一把眼泪,头也不回飞快地向医院跑去------

泪水模糊了老太太的双眼,天地万物仿佛静止了.一想到小伙子杀了人,老

太太的心一阵阵痛.”多好的小伙,不是么?”老太太对早已在此静候多时

的何东他们说:”可惜这么鲜活的生命不久也要消失了,他为什么要杀人

呢?” “谁说他杀人了?”何东笑语盈盈.” “什么?”老太太一阵惊喜,

转过头来.

正月十五,是民间传统的吃元宵,闹花灯的日子,可今年的正月十五却铺天

盖地下了一场大雪,这年的雪特别多.据说是一种叫;”厄尔尼诺”的现象

造成的.雪把整个小城装饰得银装素裹.小城家家户户挂起了大红的灯笼,

正应了那句老话:”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纷纷扬扬的雪中,

人们吃完元霄,在雪夜中赏花灯,说不尽的心醉神迷.而此时,大学生林朋也

一脸轻松踏上了去京的列车.看车外依依不舍的母亲,满脸慈祥的坐在轮椅

上的老太太,面露微笑的的何东.小亚,小眉还有一脸期待的软件开发商.林

明的心头漾起一股温情,眼睛有些潮湿了.他觉得这个寒假是他有生以来最

刻骨铭心的寒假.这个寒假他亲身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爱与恨交织在一起的

人间悲喜剧.他觉得自己在这场戏中更懂了人与人之间的真情.尤其使他感

到幸运的是妈妈满身的鲜血竟全是外伤,虚惊一场后,当老太太带着软件开

发商来到他面前时,他欢喜得竟晕了过去.而接下来的日子,在老太太全力

的游说与何东的帮助下,那个一脸愤怒的软件开发商竟自己到警局解释说

自己报了假警,因为他们之间有矛盾,林明去借钱时起了冲突,他一气之下

就报警说自己遭劫并表示愿意接受处罚.而软件开发商之所以心甘情愿这

么做,仅仅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林明毕业后帮他设计一批软件,这对于学计

算机专业且聪明伶俐的林明当然不在话下,他很是愉快的答应了.而这一

切,全归功于老太太.如果不是老太太的鼎力相助,也许林明现在已在狱中,

再也不会是人人羡慕的学子.而当一切皆大欢喜时,林明突然发觉老太太眼

光中流露出一种难言的痛楚,而这种痛楚在医院和妈妈相拥而泣时也无意

中见到过.

林明很困惑,对杨老太太,他了解并不多.但在他们想处的日子里,他却有了

一种特殊的感情.这不仅仅是感激更多的是钦佩.他从未见过一个年过六十

的人还这么睿智.谈吐不凡,甚至反应敏捷.有一次,他开玩笑地对小眉

说:”小眉姐,如果不是看大妈满脸的皱纹与白发,我宁肯相信她是一个如

你这般聪明过人的年轻女子.”说者无心,但这知话却让小眉的心不禁一

动.她想起了那双太年轻的眼睛.她的思维在脑海中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

仔细一想,却又像什么也没抓住.

接下来的很多个闲暇的夜晚,都是小眉陪着杨大妈度过.看得出大妈对小眉

的疼爱,而小眉也越来越来越依赖大妈.用她的自己的话说,每当见到大妈

心里总感觉特别踏实.有一种特幸福的感觉.只是有一点小眉很是纳闷.大

妈从不在白天外出,她说讨厌熙熙攘攘的人群,只喜欢夜的安宁.还有一次

小眉提出要到大妈家里去看看.却被她粗暴的拒绝了,小眉感到当时大妈眼

里流露出的那股强烈的悲哀令小眉不忍再看,小眉为此很是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