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看着宜妃膝下的阿翎，敬妃膝下的嘉欢，最是羡慕不过，眼下总算有了自个儿这暖心的小棉袄，虽说来得似是晚了些，但于我而言，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往后天儿要热起来了，你跑来跑去的，再惹了暑气——额娘到时候，比自个儿病了还难受。
（历来公主初晋便挪入各宫嫔妃苑里同住，圆了儿子们不能终日承欢膝下的憾，可何时赐以和硕之位，放在别人身上那都是只能看上头的意思，可于我如妃，这里头当然也少不了从皇后那儿吹吹风助助力——这其中错综，跟珠子自是不提，只笑道）
早晚的事儿，珠子这么伶俐，你皇祖母、皇阿玛还有皇额娘，肯定都疼你疼得不了呢~
（微侧首见珩皙奉了茶点近前，因病势未祛，遂并无胃口，但碍着珠子在跟前，不愿叫她操心，只随手拿了一块芙蓉糕，把剩下的两碟推到她鼻尖儿下头。）

【拉过额娘的手来，一听这话，心里头已是软了大半，温声道。】珠子也是一样的，额娘生病了，珠子就不知道做什么好了。珠子要守在额娘身边，这样额娘好了，珠子马上就能看见了。
【而后见有点心，看额娘拣了一块儿，这才安心一手抓过一块，连连放进嘴里，乐了个开怀。】执青姑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珠子看下面几个妹妹也快长到珠子这么高了，珠子要赶快长大，不能让他们比上了！
【半晌，忽又低了眉眼，沉吟道。】额娘怎么就病了？——以后要多跟珠子出去走走，好不好？

你瞧额娘，这不是快好全了，你放心，等再过几天，估计你就看见额娘精神跟从前一般了——
（到底没什么心思吃东西，遂只勉强硬吃了半个，便再难咽下去，自从执青手里接过茶，将缺了半角的软饼搭到碟沿上，柔糯了声）你若喜欢，不妨让执青姑姑跟你回去，等你搬过来了，再带她回来。
（自个儿这场病确然来得莫名，执青她们虽然觉察了些，但到底不敢问，只低眉啜茶，不知道从何说起，缄默半晌，方打定了主意如实道来，抬手挥退旁的闲人）执青留着伺候就行了，我这会儿还有些昏，瞧着这么多人，闷得很，珩皙，先带着他们出去。
（待珩皙应声退下，才正了正坐仪，搁了茶瓯，望向她）昔日额娘同惠妃阿鲁特氏交好，听闻她病逝，一时受不住，又着了凉，就这样了。

【鼓鼓腮，嫩声接道。】当然要这样，额娘必须快点儿好！
【眼见额娘仍是吃的不多，不免又是一番忧心。我虽不懂病理，也晓得不多吃东西，如何病能好？一时也不好开口，只寻思着一会儿用膳时候要留下，看着额娘多吃点才是。摇头道。】额娘把人都赶去我那儿干什么，我不用什么人，额娘这儿得体体面面的才好！额娘病了，可不能叫他们轻瞧了如意苑去。
【闻额娘沉声而言，不免肃了肃神情，骨子里仿佛天生有一种应该如此情景的神情，此刻立马替代了原先娇滴滴的小女孩儿模样。然而若说额娘话里的意思，我并不十分懂。】惠妃娘娘——额娘是为她伤心吗？额娘很怕看到……有人过世吗？

（抬手揉了把她的小脑袋，浅弯眉眼）太医昨儿才说的，前些日子为了催这邪风早退，下药自是偏重，眼下身子见好，该是放缓了，所以你得耐心些等着额娘痊愈。
（听了后话，不觉以嫩柔荑掩了薄樱唇）如意苑再不济，也有成郡王、英贝勒，和嘉定公主的名威护着——更何况，又有皇后口谕，掌着承乾协理之责，谁敢轻瞧？你且放宽心，只要你好，额娘便处处都好。
（好在上天带走君昭之际，送来珠子慰我宽心。我原本以为头顶这片天往后将以重重云霭为平常，却因有她，再见日光熹微，向她招了招手）珠子到额娘跟前儿来——
（曲了藕臂将她揽入怀衽，脉脉而语）额娘怕，怕看到额娘在乎的人离世，因为如果她们都走了，额娘就剩下一个人了，你说，这宫里这么大——一个人孤零零地住着，是不是很可怜？

【歪了歪脑袋，要了盏茶净口，摇摇头道。】听不懂听不懂，太医说的话总是这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总之珠子信额娘，额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眯了眯眼，心里淡淡浮起一丝骄傲的意味：一是为了我有个好额娘，两个哥哥也都是大清数一数二的好男儿；二是为了额娘提起我的名字的时候，也和两个哥哥并在一起说了——珠子也不是小孩子了，要和哥哥们一样出息才行。眺了眺窗户外头，欣然道。】珠子明白了，额娘管着这么大一个宫苑，就没人敢小瞧额娘了呢。但是……珠子总觉得额娘太辛苦了，不管，不行吗？
【移至床榻上坐下，身体轻轻依偎向额娘，却又顾念着额娘身子，终究不敢太懒散了。记忆里模模糊糊的还有那个时候，额娘两手就能抱我在怀里，天地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如今，额娘渐渐抱不动珠子了，珠子的心却从来没有远离过额娘。】
【微微点头，沉声道。】是，珠子明白，惠娘娘是额娘的好姐妹，陪了额娘好多好多年了。
【额娘和惠娘娘的情谊非同一般，虽不如我同哥哥们，和额娘是血脉至亲。但数年相与，荣辱患难与共的岁月，珠子甚至连见都未曾见过。珠子原本以为，是每个人都要有交心的一二人，而今惠娘娘去后，额娘悲恸至此，叫我明白：交心者不在于多与少，而在于独一无二。】额娘不会孤零零的，但以后……所有的人，都不会是惠娘娘了。
【叹了口气，低声道。】珠子每天在四所，常能看见小弟弟小妹妹被抱进来，那样子多好呀……可是，额娘，人为什么会死呢？好不容易认识一个人，又要时时刻刻担心他会忽然消失吗？

（太医院里头的老御医，总操着满满的京腔，絮絮叨叨的尽是些旁人不懂的晦涩，实则我也听不明白多少，只有几句记下了，便拿来说给她，免得她担忧过度。）
（她的言语，自然衬她尚小的年岁——这四方红墙围起来的承乾，实则不过我寄居的屋檐，正苑抑或如意，都不过是一方宅子，遮风避雨。初入神武为如小主之际，我当真不曾想过追权逐利；后失宜妃知冷暖、初承皇后口谕之际，我又狠了心必不放手；后初闻惠妃过身之际，我久久思忖来路，只觉着人生在世，不过转瞬便化作黄土白骨，又有什么可争的？）
（我未经一路权位起伏，但经心肠百转，总犹犹豫豫，彷徨不定，向前一步怕深渊万丈，后退一步怕四面楚歌。卧病在榻，闲养至今，我日日苦思，终于懂得，我被宫里难以溯源的一股劲儿一路推着行至今日，早已没了退路。如这承乾主位，无论我与宜敬熹端间的陌路抑或争锋，无论我应了瑜妃皇后的诚心奉从，就算没有这些纠葛错综，往后珠子总要搬来与我同住，我岂能忍着，叫旁人来左右我母女的处境？）
额娘把承乾管得好好的，让这里的路处处没有绊脚的石子儿，以后接珠子来住，额娘才能放心呀~要是放着叫别人去收拾，额娘怕，她们不尽心呢。
（只这样一句，算作敷衍罢——孩子心性淳善，虽往后总要知晓人情世故，但我愿，能护她远离这些一天便是一天。淡淡笑着，避了这话头，只应下句）额娘不会孤零零的，因为额娘有珠子，有珠子在一日，额娘便——没有那么怕了。
（每每想到，我还有个这般聪颖乖巧的女儿需要我为她活着，活得风光，我自然有无穷的力量支撑着我走下去）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经之路，不过有些人这一生匆匆，有些人却有漫长而无忧的时光——我们无法和天意抗衡，唯一能做的，便是珍惜眼下，珍惜和这些人在一起的时时刻刻，哪怕最后要失去，也不要留有遗憾地，天人两隔

是为了珠子吗？【额娘怎么说，自己自然怎么信。眼睛一圆，，蹭了蹭额娘，问道。】额娘太辛苦了，这样值得吗？
【额娘身边总是暖洋洋的，如今掺了一丝淡淡的药香，更有点静雅的味道，叫人有说不出的舒服。】珠子会一直待在额娘身边的……珠子也不认识什么人，珠子只信得过额娘，额娘不会离开珠子的。
【咬了咬下唇，带了点哭腔道。】那珠子呢？珠子也会死吗？珠子什么时候会死？
【不自觉搂紧了额娘的腰身，觉出自己害怕的有点发颤，轻轻摇头。】不知道不知道，珠子不知道……什么是珍惜眼下？珠子觉得自己每天什么都没做，是不是很没用？

不辛苦呀~储秀正苑的瑜贵妃，昔日对额娘最是照拂，况且还有你皇额娘呢，她会指点额娘如何做好，珠子无需担心——（柔荑抚过她瘦弱的脊背，宽慰着）再说，额娘为了珠子做这些事儿，怎会觉着辛苦呢。
（一抬头却瞧见她委屈模样，眼角几欲涌出泉来，不觉揪了心，忙捧了她的脸，叫她看着自个儿）珠子才这么大点儿呢，还没找到如意郎君，还没像额娘疼珠子这样去疼自己的宝贝闺女，怎会死呢。
（像旧日里额娘总会做的那样，连呸了三声）往后，可不许随便说这些了——珍惜眼下，就是你能在当下，过得快活，而且自个儿开心的时候，也能让你在乎的人跟你一样开心，这就是最好的法子了~珠子哪里是什么都没做，不是天天陪着额娘，叫额娘开心呢吗？

【声色里尤是委屈的，掰着指头数道。】瑜娘娘，皇后娘娘——她们也是额娘的好姐妹吗？像，惠娘娘那样子的？她们对额娘很好，是不是？珠子觉得瑜娘娘是很好的人呢，至于皇额娘，大概也和苍苍姐一样风趣呢。
【眼睛望进额娘眸子深处，熟悉的亲切中有一点儿不一样的沉静。】珠子知道，珠子知道……可是就是很害怕呢。额娘你怕不怕？就是，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的感觉……
【扑到额娘怀里头，狠狠点了两下头。】不说了，不说了，以后都不说了。珠子要做额娘的开心果儿，不提这些伤心的事情了。

（颔首笑着）你皇额娘是母仪天下的坤宁正主儿，额娘倒不敢同她以姐妹相称，只瑜妃，平日往来间，额娘称她一声姐姐，是同——惠娘娘那样子的。
（见她这般，却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再劝，只暗道或是不该将念头引到这生死之事上来，心尖儿微澜，却未写于面上，只道）额娘怕，但是额娘更怕，额娘哪天一睁眼，再也看不到珠子和珠子的两个哥哥，所以你答应额娘，一直陪着额娘，好吗？
（说到致宪建祁，自有意将话锋转了去）听闻致宪要出京了，明儿他来请安的时候，我得嘱咐他，给你从西边儿带点好玩的回来。

【点点头，心里大略理出个头绪。】那就好，珠子也觉得瑜娘娘是个好人呢。皇姐们也都喜欢去她那儿玩，有时候就带着珠子。皇额娘那里的人更多，只是说不上什么话，大概是珠子太小了。
【相同的恐惧并未在传递中加剧，而是使我和额娘之间更添几分依赖。】珠子答应额娘，当然答应。珠子再去跟哥哥们说，教给哥哥们。
【乌珠儿一转，一瞬被新奇事儿勾了心思去，迭声问道。】什么什么？大哥要出远门儿？是皇阿玛派他的吗？
【手里比划着，笑道。】西，西边……西边有什么好玩的？

（打进宫便知道瑜姐姐的性子极好，待珠子如何，自个儿自然也想得到，便是莞尔应道）喜欢瑜娘娘那儿，便多往那去，跟昭莞皇姐多在一块儿玩，她如今是公主里头年纪最长的，自然比你们这些顽皮的小皇妹懂得多~
（致宪有意往远处去探民情经历练，我自然不能阻他，只想到这便是要许久不见，难免心里头有些难受，却只压下不表，摇了摇头，如实道）额娘不知道，额娘也从未去过，只看这回，你大哥有什么收获了——
（我希望他一路平安，亦希望这些远离天子庇护的地方，也是河清海晏，一片盛世）是他自个儿吵着要去，你皇阿玛瞧他有心，自然也就准了。

【我不如嘉应姐姐爱说爱笑爱翻跟斗，朋友自然不如她多，年纪又小，爬高上树的没人带我，如此说来，却也是个好法子。】嘉衿姐姐？恩，珠子记下了。
【额娘未去过西边，我则是俩宫门都未出过。远眺皇城时，纵横交错的道路总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仿佛眼前所看见的一切并不真实，甚至比宫苑内仙境一般的阁楼更像一个梦境。我对这个梦充满幻想与向往。】大哥那么厉害，我看咱们是不用担心的！皇阿玛那么多儿子，就数我哥哥最厉害了。这回大哥回来，保准比以往更要风风光光的了！
【弯弯眉眼，捧着脸道。】珠子要和哥哥说，带一大堆好吃的来。

（眼前自然勾勒出一副胜景之图，只盼此行顺顺当当的——我从不求膝下二子有什么令满朝文武交口赞誉的建树，只求他们平平安安。捏了捏她的鼻尖儿，笑道）你哥哥最风光最叫人羡慕的地方，就是有珠子当妹妹~
（一壁拥着她坐到自个儿膝上，一壁颔首）你大哥出行前必是要来宫里见额娘一面的，到时候你亲口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