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I love you.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凉如洗的夜,我与有天蜷缩在沙发上,任电视里的财经致富节目怎么说得慷慨激昂,都不会打搅二人的谈天说地。星星像飞蛾扑闪跃动,是心动还是星动?不管是否牵扯到哪一个哲学问题,那一刻我只想让我的心绪在有天一砖一瓦垒造的港湾驻扎休憩,得到一片上帝垂怜的恬静。
我在想什么呢,主动打破了这片难得的恬静,我的声音偏高,能辨别出哪种情绪。
“在一起生活这么长一段时间了,有时我们会争吵,我想……我们不要因为从前的事争吵了,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曾认真思考过争吵的原因,有很多是我的错。”
“俊秀。”有天打断我,一只手搭上我的手背,这个动作让我的心里好受了一些,“我才是最先犯下错误的人,如果我不从头撒谎的话……”
有天看我似乎掌握了所有秘密的样子,惊讶道:“你全知道啦?”
“全部。”我特意摆出神奇的表情,他看起来不是滋味,我将他抱紧,“与其与过去纠缠不清,不如着眼未来。我愿意陪伴你,直到最后的夕阳。”
第二天,有天由着性子想大张旗鼓走到街上好好过一天情侣的生活,我担心来担心去,临被有天拖出家门前抓起墨镜给他戴上。
我们穿着一样款式的米老鼠T恤,大快朵颐地吃垃圾食品,爆米花可乐电影,逛商场为了一条领带或人字拖的品味而非要争个孰是孰非,可是,只有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我才敢将手溜进他的掌心。我们走的异常小心,不仅脚下的这条大理石路,更难得是那条叫做“未来”的路。不过,我们曾对抗疾病,解开误会和心结,争吵后和好,连在偌大世界相遇与再次相遇如此难以操控的事都应付住了,所谓类似“未来”、“以后”、“将来”与“永远”这些意味着长久时光的词语,不过就是再叠加上几个我们曾经已经走过的时光而已。
在商场的一个角落,与朴喜本打了照面,我上下打量几番好不容易才认出——因为她瘦,脸色发黄,头发是随便抓起来绾起了的一个卷,衣服陈旧。
不明所以,我与有天十指相扣的手握得更紧了,那力道里多添了几斤自信。
我们请她一起吃了晚饭,她狼吞虎咽,一瞬间让我产生了错觉,以为是从哪捡回来的流浪者。大概寒暄了一下,我们问她最近在忙什么。
“看病。”
“什么?”我被吓到了。
“不是什么丢人的病,癌症。”喜本夹起最后一筷子菜混到碗里扒拉碗底的饭。
我与有天面面相觑。
我忘了她有多可恨,负罪感如荆棘从肉中拔出一根根硬刺来,首先是高考后的那个晚上我不能自已的冲动,其次是所有正面冲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那一刻只想好好对她说声对不起,如果“对不起”能够在心理上起些作用的话,“那,那是什么病?怎么个治疗法?”我想帮她,于是问道。
“你想帮我?”
“嗯”有天抢在我前面点点头。
“哼,除了钱,你什么都帮不了我。”
“没问题的。”
“在这之前,让我见见希雅吧。”
我点点头。“所以……?”
“割掉乳房。”
然后我们从我父母那把希雅接了回来,路上希雅知道这次回来是要和妈妈见面,她过于冷静的反应让我们吃惊。孩子问,是不是妈妈出事了。
我们只好回答她,是。
与喜本约在家里见面,回到家中等了很久都不见她人,直到有天接到她的电话。
有天沉默着听着电话渐渐紧锁起眉头,我听不清喜本说了什么,只听到她在哭,哭得很大声。
“你连你女儿也不见了吗?”有天突然出声。
“怎么了?”我急切地问,有天没有看我。
直觉告诉我,朴喜本的哭声来自对生活的绝望,这是不好的直觉。
“朴有天!你不要来!我就是想在最后跟你告别!你不要来!”电话里最后撕扯出这么一声。
有天挂上电话抓起车钥匙飞奔出去一串动作之迅速让我的反应更加迟钝,他都跑到下一层了,我才追到门口。
我冲他喊:“你干嘛去!”不是疑问,而是制止的口吻,我突然间怎么了?
“喜本现在,可能,我怕……”
“她现在不正常,可能做出任何危险的事,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他头也不回地跑了下去。
“有天!”
我失望地回到屋里,一时手足无措不晓得做点什么,看到屋子狼藉不堪便开始收拾,希雅望着我收拾屋子,屋子真乱,桌子上堆满了有天的药,是啊,他的病一直没有好转,整个人就好像是个玻璃做的娃娃。一盒一盒整齐地码回药箱,然后,我的指尖碰到冰冷的气管扩张器,瓶身的颜色好像人血,我用全身的力气握紧它,倒吸一口冷气,整个后背冒出细密的汗珠。
8、My love.
医生说,您是朴有天的什么人?他哮喘发作,现在正在医院抢救,请您尽快来。
警察说,您和朴喜本是什么关系?不会在地上画出人的形状,因为,因为她当场死亡了。
记者说,朴喜本和朴有天还处于婚姻关系时有什么使这场人祸初见端倪的特殊事件吗?
医生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请您节哀。
允浩说,俊秀,俊秀,你看着我,听我说,你要撑住,听见没有,俊秀啊。
Julie说,俊秀,如果你想哭的话就大声哭出来,不要憋在心里,我求你了,你听见了吗?
希雅说,我爸爸妈妈一起走掉了,你还会要我吗?
昌珉说,俊秀,你要坚强,别忘了,我,我就在你身边。
妈妈说,我的有天好儿子走了。你们的事情啊我和你爸爸也早看出来了,我想到如果哪天你爸在我前头先去了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该,所以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多难受,留下来的那个人,是最痛苦的。俊秀你要好好的。
这是个没有色彩的慢镜头,我如同踩在烂泥里艰难地行走,眼神空洞焦点无处搁置,他们在我周围可能说着什么,但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片嘈杂根本分辨不清每个人在说什么,嘈杂化成刺耳的蚊音,我也最终瘫软倒到地上。
不要继续活下去了。
——这是有天走后的第一个梦。
第一个梦结束的第二天,昌珉开车带我散心,傍晚我们到了一家温泉旅馆,门前中了五棵樱花树,正是到了只需要一小股力量就绽放出绚烂缤纷的时候,我想,还得再等一等,来得不是时候哇,摇着头便跟着昌珉进去了。
边喝酒边谈天,忘了时间。
“很晚了。”
“嗯,睡吧,我是说,我们睡吧。”我发出邀请。
我几乎停不下来地抚摸昌珉解释的后背,同时我用一种几乎破碎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有天也是,瘦、精壮的身体。”昌珉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躺回我的枕边。
我说了句“对不起”,昌珉有没有应答我不知道,因为我累得不行,迫不及待进入梦乡摸索有天的去向。
这是有天走后的第二个梦——
有天在我的上面律动,满头大汗,看起来疲惫不堪,我被压得喘不过来气。
“有天,有天!”我叫他,“有天,你别动了,我难受。”我哭了出来。
“俊秀,你不是要我多陪陪你,我在满足你啊。”
“别,有天,我求求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