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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严乔基事】<代发文>明年今日 作者:@yongmu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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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翻看着严宽发过来的照片,乔帪宇小感慨了一下。
果然是做摄影的,别管业余不业余,拍的确实有点水准。
严寛这货的运气真是不错,乔帪宇一想到这里就叹气,他在帝都雾茫茫的空气中成天辛苦上班,这厮却游山玩水、专找山清水秀的地方溜。
这世道,上哪儿说理去?
他平时不太上网,打字都少,今早看到严寛发的短信要他收邮件,直挠墙。
好不容易看到了,心里又百爪挠心。
原来东北这么美……他一边鄙视自己孤陋寡闻,一边暗暗酸严寛那点小细心。
——不仅把每张照片的拍摄时间都设置好了,而且把地点都注在了照片上……一张张细看过,像是带乔帪宇游了一圈吉林那片热土。
正保存图片,一张图片的标题微微闪了他一下。
那是一张远山明月,墨蓝的底色中一弯温存的晕黄……
他忽然想起那晚严寛手机发给他的图,翻开一看,果然是同一张。
其他图片的名称都是地点,只有这一张下面小小的一个词……
Waiting……
挂断妈妈的电话,乔帪宇靠在那面被赵烨科普叫做“五彩描金枋下花罩”的一边,轻轻抚摸上面透雕的图案。
爸爸妈妈一贯开明,并不因为他是家里的独子而给他比姐妹更多的束缚。大多数事情都随他自己意愿,喜欢就好,不强迫、不左右。
可是天下父母大概都有一个最共同的底线——看着孩子适时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他们似乎总是忽略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不知道只从一个人身上下手是事倍功半的。
看着屏幕上苏南的号码,乔帪宇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打过去。
一件事争取了太多次还没结果,就算事情本身再让人兴奋也弥补不了过程的沮丧。
苏南并不拒绝他,她只是问:
“是你到深圳定居还是我到北京?”
他知道苏南不可能放弃现在的工作,她拼了这么多年才坐稳的位子不会为了任何意外轻易放弃。他并不要他相夫教子,她也永不可能只相夫教子。
这是他们始终存在的分歧,如同江山美人的古老话题,换成现代的背景却失了旖旎的韵味。
只不过话题仍是话题,选择也仍需选择…...
北京不是他心中的乐土,但同样,深圳也不是。
一个太浓厚,一个太漂浮,都不是他心中所想。
他觉得如果一定要选,他会选丽江那样的,明媚却不让人有压迫感的自然环境,缓慢悠然的生活节奏……
Waiting……
这个词不由自主的又浮上他的心头。
这世界上有多少人在等待?
爸爸妈妈银丝如雪在等,他自己一腔爱意在等,苏南其实也在等……
他忽然想起了某次看到的一张温莎公爵和辛普森夫人的合影,两人站在船舷一侧,深邃凝视远方。
图下两行小字:
Spring is here,
waiting for you.


24楼2013-04-29 1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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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
    “你真跟苏南分了?”
    “是她跟我分了。”
    “为啥?”
    “为了我不去深圳。”
    “就为这?”
    “就为这。”
    “你俩都这么多年了还分了?”
    “拖着更不好,耽误她。”
    “苏苏爸妈没打你?”
    “就是她妈妈打电话给我让我离开苏苏的。”
    ……
    乔帪宇早早准备好了赵烨的刨根问底,可惜赵烨却草草结束了盘问。
    他正沉浸在跟佳欣暂别后的小聚中,不帅但是有点小睿智的脸上掩饰不住流露着欣喜的笑意。
    乔帪宇忽然觉得很羡慕。
    苏妈妈电话中的话语还回响在耳边,温柔客气,即使是冷淡也没有凌厉的锋芒。
    他也没有什么好说。
    人生有太多转身,总要转得漂亮。就算转身后一箭穿心,也要走到无人处再倒下去。
    北京的夜色真美。
    他以前似乎从没发现。
    那看起来四平八稳的建筑初看似乎没什么特色,跟其他地方一比才觉出恢弘大气来。
    帝都,果然是帝都。
    他觉得是不是自己在某个不知道的时刻已经爱上了这里,才熏熏然辗转反侧、流连不已?
    还是只不过是固执的坚持,不过因为是断续的曲子,才觉得分外美好而温柔?……
    北京吉普。
    连吉普都是帝都的。
    他笑,笑人生的奇异与拖沓。
    开着车,没有目的的流连在夜色笼罩的街头。
    他还不想回家,他还没有准备好踏入那旖旎的院门。
    那繁花影里,还有他依稀温存的一句——
    “苏苏,我们结婚好不好?”……
    后海,千年风霜也不会为五斗米折腰的后海。
    门上高悬的纱灯依旧透着摇曳的媚光,曼舞随风,远处画舫上悠悠送过一曲《春江花月夜》……
    进了门,暗淡灯光中见到那个短发女孩子远远坐在角落,侧耳聆听,落寞依旧。于他,恍惚岁月辗转间,有种失去之后还有点什么在的错觉。
    找到前次的座位坐下来,点了瓶红酒。在这里,牌子不重要,年份不重要,连喝酒的人都不重要。只有萧萧晚风、共一醉……
    郎骑竹马来,郎骑竹马来的戏,已经在万千弹指间化入那婉媚的笙歌魅影里,淡入了生命的暮水云烟,水袖清扬间,万古云霄,也不过片片羽毛……
    严寛来的时候乔帪宇已经开了第三瓶。
    扫了一眼乔帪宇面前的空瓶,严寛抬手又叫了两瓶。
    他不问,也不说。只在两只杯子空下来的第一时间逐个斟满。
    “人说陪酒是个技术活,想不到你也会。”轻轻跟严寛碰了碰杯后乔帪宇微微一笑。
    “我不会,”为自己斟满,琉璃灯影下严寛的眼角挂着一丝看不见的温柔,
    “我基本不喝酒,过敏。”
    看着严寛靠在椅背上睡过去,乔帪宇淡笑着拿过他写字的本子,翻到页低,对着那短发姑娘细细勾勒起来。
    灯影间,她温婉中透出刚毅的侧影如蝶翼般嵌在陆离的背景中,是千年琥珀里凝结的恋恋风华……
    拍了拍严寛的肩,乔帪宇似乎已经忘记他听不到,俯下身在他耳边轻悄低语:
    “我去对唱,跟你的‘红梅’。”
    乔帪宇知道严寛没听过他的歌声,今生大概永远也听不到。但他看得到他的表情,面无表情下的表情。
    他或许直到此刻才明白那女孩为什么总是面无表情的歌唱,因为她的歌在心里,不需要别人看到……
    明年今日,别要再失眠
    床褥都改变
    如果有幸会面
    或在同伴新婚的盛宴
    惶惑地等待你出现
    明年今日,未见你一年
    谁舍得改变
    离开你六十年
    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女
    临别亦听得到你讲
    ——再见
    吧椅上的光影里,两个人恍然如梦,为一个老旧的故事,吟一阕怅惘温润的词。
    流光如梦。


    26楼2013-04-29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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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13 13:2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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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
      把严寛搬上床睡好已经后半夜两点。
      乔帪宇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
      他看人一般挺准,这次却失手,没有料到半瓶红酒作用于严寛的后果是直接喝躺下。
      他的肩膀到现在还有点酸。严寛的身高跟他差不多,体重却差不少,扶他上楼是个苦力活。
      甩了甩胳膊,靠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他微微的一点酒意已经散了,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眼睛亮的像是天外的星光。
      站起来舒了舒筋骨,一路摸索着进了厨房。
      翻了半天抽屉中找到几盒泡面,一边看保质期一边开火烧水。
      脚边的夜灯静静燃着,于万千冷静中漾开圈圈宁静的昏黄。
      水汽渐渐蒸上来,在初夏的夜色中,无声无色,无知无觉,模糊了柔和的轮廓,涤湿了伫立的身影……
      靠在墙上,他努力睁大眼睛。
      他知道有个词叫执子之手,
      可惜千山外,
      终究是他触不到的指尖……
      “能请假吗?”
      乔帪宇这几天一直忙着接待客户,快下班才看到严寛的短信。
      “不能,忙。”
      他最近全部时间都被工作占了,不想、也不打算分给任何私人私事。
      “过几天行不行?有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有个自驾游,去吗?”
      “不去。忙。”
      摸着下巴看着一记漂亮挥杆后淡定自若的乔帪宇,赵烨一脸不服的艳羡。
      “你丫什么时候都能打出小鸟球了?三天没见你长能耐了。”
      “那是你没长进。我打的时间还没你多。”抬了抬帽子,乔帪宇瘦削的脸晒得黑黑的。
      “饿了,咱收拾收拾吃饭去吧。”赵烨耍赖,不等乔帪宇异议就开始收杆。
      苏南那事以后赵烨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偶尔一句半句的试探都被乔帪宇挡了回去。知道这事是禁区,也就不问了,只是时不时找他出来玩这玩那,不让他闲着憋屈。
      乔帪宇明白他的意思,无所谓的有请必到。
      晴天烈日下,遮了午夜梦回的因果。
      嘴上忙着吃,乔帪宇示意赵烨帮他看短信。
      扬了扬眉毛,赵烨盯着屏幕表情有点诡异。
      咽下一口马莲肉,乔帪宇不耐烦的拿过手机,一行小字闪烁:
      “我刚在你经理那边替你请了假,晚上见面详谈。”
      坐在社区广场的跷跷板上,乔帪宇远远望着汗流浃背打篮球的严寛。
      打得热了,他只穿了一件背心,在初夏的夜风里,像一只入林的飞鸟,伸展在渐浓的暮色中。
      他没有他高,差了3厘米,身材比例也不如他,只有坚实的肌肉比他帅。他曾在那晚扶他上楼时须臾感受过那心安的力度,还有他酒醉一刻卸下面具的寂寞——
      一个还算漂亮的倒灌篮后严寛下场喝水,转身瞥见了远处孩童般东张西望的人。
      他的笑意于夜色中一瓣瓣绽出来,是深秋的荷塘中,为风留的一叶不败的莲。
      乔帪宇看着他慢慢走过来,忽然有种时空交错的错觉。
      那是六道轮回漏掉的一个甲子,是指间不经意流过的岁月的金砂……
      “对不起……”
      乔帪宇从来没见严寛用过标点,现在看到,觉得很有趣。
      “除了小时候爸妈为我做过决定,还没有人不征求我意见。”他的声音不厉,态度也不错,至少比赵烨猜测的要好。
      “任打任骂能不能让你消气?”严寛笑得很抱歉。
      “你怎么说通老于的?”乔帪宇好奇。
      “我说残障人士出门需要有人照顾。”严寛的目光波澜不兴。
      沉默了一下,乔帪宇一笑:
      “你说要自驾游?去哪儿?”
      “好地方,阿尔山。”
      “你没车?”乔帪宇问出口才恍然。
      “我能开,但是没有驾照。”严寛无所谓的笑笑。
      在跷跷板上颠着,乔帪宇专注的看着不远处荡秋千的几个小孩子:
      “好处?”
      笑着坐到跷跷板另一边,严寛把字纸甩的哗哗响:
      “负责油费,包吃包住,包扛行李!”
      跳下跷跷板,乔帪宇拍下严寛手中的球,三个假动作运球到了三分线,后仰跳投——
      拍拍手,乔帪宇笑眯眯看着摔的狼狈的严寛:
      “赢了我再说!”


      27楼2013-04-29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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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
        舒服的仰靠在副驾驶位上,乔帪宇一脸惬意。
        他心里刚上路时对于违法乱纪的一点内疚和忐忑,已经在暖阳下的晨风里不知不觉消散于无形。
        严寛车开得很稳。
        尽管没想明白他是怎么学会的,但是一看他的表情和架势,乔帪宇就知道完全不用因为《交通法》不允许他考驾照这事来抵制他开车。
        乔帪宇相信自己在这方面有相当丰富的阅人经验,尤其在去年坐过一个高大威猛、全身透着安全感的360度角硬汉的车后,他随时随地告诫自己永远要牢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道理。
        ——从赵烨家到机场的一段路程中,那哥们从手握上方向盘的一刻起就开始口吃,全身机能坚定保持在安保人员事临总统出巡时的状态,目不斜视手不移、直到最后到达目的地……
        严寛的水准实在好太多了。
        靠在车门上,乔帪宇有些懒散的望着窗外,7月的蓝天如一匹绵延无边的蜀锦,绣画着色晕的团花,一路无遮无拦的铺陈到天际。四野北京难见的清爽气息中,牧草青青间开了漫山遍野的紫菊。
        看来人们普遍认为的旅行是治疗一切创伤的良药这点确实有点道理,乔帪宇觉得自己情绪中的某些积郁自上了张家口的207国道开始,就有了消散的势头。
        他有点想知道,在这点上严寛是不是跟赵烨一个意思,千兜百转其实都是想为他开解。
        其实人生在世, 哪有过不去的坎儿?也没有放不下的人,时光老了、人老了,往事大概也就烟消了……
        而生命也就走到尽头了。
        笑了笑,严寛拿过一张行程图,指了指一个地名,又抽出手来在旁边画了只羊腿,和一杯冒着热气的奶茶。
        太仆寺旗。
        看了一眼打手势的乔帪宇,严寛摇了摇头,指了指后座上一个大包。
        “下午过了桑根达来你再来开。”
        拆着严寛准备的一大包消磨时光必备、外加长膘没商量的旅行圣品,乔帪宇一边吃一边表示满意。
        虽然不能聊天无聊了点,但跟这人出游还不错。
        一面吃的欢实,一面心里忽然浮起了一句话。
        自己笑笑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当年语文没学好才贸贸然弄出这么一句不搭边的。
        直到多年以后想起,才发现这一段生命旅程里的过往已经淡忘的差不多,只有这句不搭边的话还留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如封似闭,清晰如昨。
        当时明月在,
        曾照彩云归……
        一觉醒来,揉了揉眼睛,乔帪宇以为自己眼花了。
        暮色已临,车已经停了,严寛正轻手轻脚的往下拿行李。车前不远处不知是谁已经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四围星星散落着五六个敖包。
        “到哪儿了?”乔帪宇捶了捶睡疼的脖子。
        “锡林浩特。快下车,有饭吃了。”严寛笑着拽了他一把,顺手从后座拿了件外套给他。
        坐在湿漉漉的草地上,乔帪宇懒洋洋的舒缓着没有褪尽的睡意。奶茶的味道有点厚,开始有点不好接受,后来配着手抓羊肉的鲜膻,居然味道很意外。
        开了一天车大概累狠了,严寛倚在一边吃了几口就放下了,望着篝火边载歌载舞的蒙古青年,疲惫的脸上漾着一层朦胧的笑意。
        递了一杯马奶酒给他,乔帪宇开始认真打量起这群驴友。
        一共十一个人,年龄在30-40之间,装备齐全,准备充分。一看就是见多识广、常参加这种活动的,之前相互未必都认识,却谈谈讲讲、气氛和谐,相互间非常照应。
        “你跟他们都认识?”乔帪宇小声问。
        “就认识几个,怎么了?”随手摘掉乔帪宇衣领上的几根青草,严寛眨了眨眼睛。
        “羡慕呗,都是有钱人,才能总组织玩。”
        “哪有?我这样一穷二白的不也参加么?”
        “像你这么心大的,一群人里也就一个。”
        “彪哥的话记得不?”
        “哪句?”
        “论成败,人生豪迈,大不了重头再来……”严寛笑得剑眉星目。


        28楼2013-04-29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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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
          要么读书,要么旅行,灵魂和身体,必须有一个在路上。
          乔帪宇觉得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现在都在路上。
          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最喜欢的地方是丽江。
          慵懒的情调、缓慢的生活节奏、浓厚的生活而不是生存的味道……都是他心底里求而不得的境界。
          现在,却不知不觉间爱上了这一路广袤辽阔、近乎粗犷的天地。
          严寛有次曾“说”:生长在锦山秀水间的人,难有坝上草原的胸襟。
          乔帪宇曾对这话表示过不屑和鄙夷,回敬:
          “生长在蛮荒之地的人,难有诗情画意。”
          严寛的反应是但笑不语、不屑争执。
          但于此刻,望着坝上高远澄净的夜空,乔帪宇忽然觉得某种奇异的宁静。
          岁月无尽的暗流,原来并不总是奔涌离去,总会有些不变的东西沉淀下来。
          比如亲情、比如爱情。
          他的爱情不是没有了,只是无法驻足在他小小的天地里。
          那么放了也好,如那绵软纤细的江南小曲,如何也合不了这塞上牛羊的蹄音。
          而那高亢辽远、意境开阔的蒙古长调,纵然天荒地老没有一丝妩媚,却可有八荒六合、经世平静的永恒……
          微微一笑,他突然觉得他正像一个刚刚睁开眼睛的小孩子,在他生命的某个拐点,用一双略有些忧伤的眼睛重新开始认识这个世界。
          而严寛曾“说”:他就是一个小孩子。
          ——一个一旦遇到、就算离别也让人挂念一世、远远驻足祝君好的孩子……
          “你这么磨叽,当心老得快。”
          躺在睡袋里,乔帪宇故意转过头让严寛看清自己的口型。这个词是他刚跟送羊腿的当地小伙子学的。他以前不知道原来内蒙说的汉话是东北口音的,初次听到乐翻了。
          塞上的一切、连同那散放的牛羊都让他觉得温暖而愉快,像帐外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的夜空,只有璀璨的星光。
          忙着调整帐篷地垫和墙壁之间的衔接处,严寛回手向躺着说话不腰疼的乔帪宇扔了条毯子。
          拽过来裹在身上,乔帪宇终于发现带了一车东西的好处。
          他自己平时出门带一个不大的旅行包就觉得够用了,现在严寛带的这么多,竟然也不觉得多余。
          果然人的享受欲望是无穷的,他舒服的缩在睡袋里感受着塞上夜晚的温度,腹诽着一个接一个涌上的人生感悟。
          检查好最后一个固定环,严寛在乔帪宇旁边坐了下来,叉了叉手,淡定将一双袜子放上了乔帪宇枕边……
          初夏的夜晚凉爽惬意,略有些晚风。
          远处的阿尔山天池像一块剔透的碧玉,隐在片片野杜鹃和大丛芦苇中。
          累得要散架,严寛仰卧在乔帪宇身旁的睡袋里,轻轻合着眼睛。
          他的头发养长了一点,刚刚能覆上额,发丝松散轻倩,像是覆着一个旧梦。
          他的眉是剑眉,昂然舒展,清刚凌厉。如夜色中两道飞扬的虹,灿然可喜,却偏在最绚丽处陡然折成了坚硬凌厉的刀锋……
          但是他不能笑,哪怕只有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那凌厉也瞬间被温存的软化了,于刀光中透出滟滟的红袖……
          是谁说:人世百年,斯人斯景?
          又有谁在问: 你看看今晚的月色分外光明,是不是种种的情景前世早已注定?
          微微一笑,严寛睁开了眼睛,转头看了看乔帪宇,手指轻轻在键盘上按过:
          “有一次福尔摩斯跟华生出去办案夜宿野外,半夜醒来看见漫天星光。于是福尔摩斯摇醒了华生,一边让他看夜空一边问:这夜空让你想到了什么?华生看了一会儿说了一句——你猜他说了什么?”
          往上拉了拉毯子,乔帪宇想了想:
          “说——星河灿烂,星空很美…..?”
          挪了挪,严寛让自己的睡袋离乔帪宇远了点,手机远远递到了乔帪宇眼前——
          “华生也是这么说的。然后福尔摩斯说:笨蛋!那说明我们的帐篷被偷了!!!”


          29楼2013-04-29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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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相处的时间越长,乔帪宇对同行的这一干人越感兴趣。
            平时交往的圈子有限,少有机会遇到这么多各行各业、性格迥异的人。这次一路同行下来,虽然只有短短几天,却像是生活百科上的新一页,引人入胜、乱花入眼。
            因为对这群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的好奇,乔帪宇曾私下问过严寛这些人的来历。可惜严寛也只认识其中的三四个,剩下的都是临时聚起来的驴友,只在交流群里见过各自ID,说熟不熟。
            领队“杜杀”长的很大侠,精瘦干练,话少脸冷。连对队里年轻貌美的小护士队医“宋甜儿”都一脸冰山,被队友私下称为杀手杜杀。
            乔帪宇对他很感兴趣,几次想逗逗他,都被严寛看出苗头拦住了。直到杜杀为了“宋甜儿”出小差晚归队二十分钟大发一通脾气,乔帪宇才佩服严寛的先见之明。
            “苗苗”是队里对严寛最照顾的人,也是这次的财务总监。是除了杜杀以外队里最有实权的一号。明明应该被叫做“苗苗姐”或“苗苗姨”,却谁叫对谁瞪眼,直到被杜杀某次不经意的叫了声“苗苗”后满面春色、含羞带笑,大家才方始知道其穴点。
            坐在石头上,乔帪宇晃悠着腿饶有兴味的观察着不远处正搭帐篷的“爷们儿”和“十四姨”。
            “爷们儿”三十出头,身材彪悍,一身男式冲锋衣穿在身上比严寛看着还壮。只有笑的时候露出两只尖尖虎牙,看着有点女性的妩媚。旁边看着“爷们儿”搭帐篷的是她老公“十四姨”,仪态优雅的坐在小椅子上远观,生恐弄脏了白白的裤子。
            看着乔帪宇的表情有点抽抽,严寛见多识广的笑了笑,一面从包里掏出瓶凉茶递给他。最近羊肉吃多了,乔帪宇脸上起了几个痘痘,阳光下闪着兴奋的小红光。
            “一会儿去泡温泉?”严寛安置好行李问。
            “远吗?”乔帪宇四仰八叉的横在草地上看流云,懒洋洋的问。
            “不远,趁这几天都在这里,你多去几次。”
            “干什么?”
            “这里温泉很神的,四十多个泉眼就排在不到一公里的地上,治疗的病却都不同。今天咱们去‘五脏泉’,治治你的脾胃。”严寛右手按键盘,左手忙着准备东西。
            “治什么?”乔帪宇好奇的爬起来。
            “你平时挺能吃就是不胖,你那堆排骨都能拿去卖了,肯定是脾胃不好。正好趁这机会给你疗养一下。”装好了浴衣、毛巾等等,严寛示意可以走了。
            乔帪宇吐槽无能。
            水汽蒸熏,泉水汩汩。
            靠在泉眼中,乔帪宇每个毛孔都透着懒散的舒适。
            幸亏他这眼泉水是热泉,虽然现在是夏天,但是冷泉的水温据说只有1°,在这种海拔的高处还是挺凉的。
            各人要治疗的部位不同,所以分散在半公里内的各个泉眼中。
            “杜杀”和“十四姨”去了“腰腿泉”,“爷们儿”和“宋甜儿”、“苗苗”去了“眼泉”,“螃蟹”和“飞天”去了“风湿泉”,严寛、乔帪宇和“云海”、“千年调”来了“胃泉”。
            怕乔帪宇睡着了着凉,严寛推了推他。
            睁开眼,乔帪宇似醒非醒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一开始还以为内蒙跟东北一样多平原,没想到大兴安岭西麓就在这里。极目远望,崇山峻岭中一片片望不到边的苍松白桦,遮天蔽日,山花遍野。
            山坡上时时有不怕人的小松鼠在一丛丛奇花异草间钻来窜去。
            严寛“说”那些是百合、黄芪什么的草药。
            对面同在一个泉眼的游客被蒸昏了头,拿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贴在头上降温。乔帪宇也觉得有点热,刚转过头就看见严寛为他开了瓶水。
            他挺喜欢这种当地产的水。微微有点味道,口感不甜,有种回味后的清冽。问了当地人才知道是什么活性泉,微量元素很丰富。昨天晚饭后偶然看到严寛搬了几箱上车,估计是要带回北京去。
            “云海”和“千年调”也在他俩对面,比其他人安静,偶尔小声交谈两句,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假寐。
            大家年龄差不多。“云海”比较内向,“千年调”则是耍宝的大孩子,队里除了“宋甜儿”就属他花样多。乔帪宇一直觉得这人挺有趣,似乎完全是不沾人间烟火来的,就没看见他为现世的事发过愁。
            “千年调”也在喝,却是当地的一种啤酒,装在一个硕大的啤酒杯里。因为被湿湿的头发挡了眼睛,抬手去撩头发。
            乔帪宇正有趣的观察他,看到他撩头发后却忽然僵住了,定了几秒后尴尬的转过了头,去看旁边一个年已不惑化妆却很妖娆的女客。
            严寛也看到了,明显也僵了一下,停了几分钟后轻轻拍了拍他:
            “吃东西去?”
            “吃什么?”
            “吊炉饼。”


            30楼2013-04-29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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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看乔帪宇一直吃着没说话,严寛的表情也很尴尬。
              放下手中的饼,严寛在纸上认真写了几个字:
              “对不起,我原来也不知道,也是刚刚才知道。”
              假装没看到纸上的字,乔帪宇继续闷头吃饼。
              他其实不是气愤也不是觉得受骗,只是事情来的太突然让他有点接受困难。
              跟他腼腆的长相不符,他的狐朋狗友其实远较别人来的多。
              他这样性格温和的易热型,对差不多的人都挺宽容。职业、性格都不是障碍,只要有点共同语言、没啥不良癖好的,基本了解了解都能玩到一起。
              这些人三教九流,内中也有同性相恋的人士。对于这个他倒不是太介意,本着人各有志的博爱态度,他见怪不怪,只要没人对他动念就行。
              说到底,今天的不镇定纯属跟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有关。
              当“千年调”一手拿着啤酒杯、一手伸出泉水去拂头发的时候,乔帪宇赫然发现那手跟另一只手十指相扣紧握在一起、触到头发也没有分开!
              “云海”的手!
              他确实被这近距离、毫不掩饰的动作煞到了,尤其是“云海”那跟“千年调”一样淡定、丝毫不以为意的神态,让他小小震惊了一下。
              后来严寛招呼他离开,他有种尴尬的退缩的感觉,他直到现在还记得“云海”注视着他离开的目光中,那一抹嘲弄的意味……
              见他没有搭腔,严寛僵了一会儿走了出去。
              远处坝上,遥遥传来恒格勒格辽远、苍茫的鼓声,如金红夕阳下累世兜转、永不消逝的阵阵尘音……
              一大早不到六点,“杜杀”就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讨论当天的行程。
              结果分成了意见相左的两派:以“苗苗”为代表的想去松叶湖,以“千年调”为代表的一方想去好森沟。
              乔帪宇和严寛反正都没去过,去哪里都行。乔帪宇手长脚长的蹲在帐篷边弹草叶上的露水,严寛站在一旁看着两拨人互不相让。
              最后“杜杀”被吵得头疼,烟头一丢止住了各人,大手一挥兵分两路,一路去松叶湖,一路去好森沟。
              分手的时候“杜杀”特意又**了一次,阴森森的强调了八个字:
              注意安全,生死自负!
              看严寛要跟上“苗苗”一队,乔帪宇把他撵下了驾驶位,调转车头跟上了“云海”的车。
              看了他一眼,严寛没有多问,找出地图开始研究行程。
              夏日的阿尔山非常美丽。
              多溪、多石、多树。
              乔帪宇最喜欢这里的白桦林,连绵秀逸,身姿挺拔。林中数不清的湿地、溪流点缀其间,间杂着一块块黑色的火山岩,美的质朴,丽的清淡。
              唯一的缺憾是路况,清一色的砂石路从森林公园一直向好森沟延伸过去。
              不过大概也正因如此才少了外界打扰,才有这样不染凡尘的好景。
              “云海”的银色路虎驶在最前,“宋甜儿”的红色马六在“云海”和乔帪宇之间。
              一路上,除了对美景的大声赞叹,对讲机里听到最多的就是“宋甜儿”对路况的惊呼。 出发不到两个小时,她已经开得手脚发软,一面应付车身的颠簸,一面忍受车身被溅起的石子击得啪啪响的噪音。
              专注的看着路面,乔帪宇开得很小心。之前虽然听说过这一段的路况差,真来了才知道差到这种地步。在“千年调”的指挥下大家的车速已经一律降到了50迈,对付这么多“胳膊肘弯”还是挺吃力。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那辆吉普虽然太破、又不是大切诺基,但好歹算是越野,比花哨的小车强了不少。颠颠簸簸,一路惊惊险险的龟速移动着。
              天有些阴,太阳躲在云层里只露出一圈稍带亮光的光圈。
              林间寂静中偶尔啼出一两声鸟鸣,清脆嘹亮,落在清溪里,荡出一圈圈寂寞的涟漪……


              31楼2013-04-29 1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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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山路越来越难走,乔帪宇也开始觉得有点手发软。一车半宽的路面时时吊着他的神经,他会开车以来还没开过这样的险路。
                驶过又一个跳坡,一直沉默的严寛忽然拍了拍他,示意换他来开。犹豫了一下,乔帪宇没有坚持,在副驾驶上坐好后,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汗。
                看了他一眼,严寛示意他坐到后排去,随手递过一条毯子,脸色严峻。
                乔帪宇醒来的时候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起了雨,觉得有点闷热,掀开了身上的薄毯,随手摇下了车窗。
                窗外的温度比来的时候至少降了5度,一阵阵凉风卷着雨点打在车身上,发出空洞的嗒嗒声。
                后视镜里严寛的神情很严肃,剑眉微蹙,目光锐利,嘴角抿成了一个刚毅的弧度。
                车速已经降到40迈,在雨中的砂石路上颠颠簸簸、一步一滑的前行。
                对讲机里拉杂的响着“千年调”作怪的调侃声和“宋甜儿”时不时的惊叫声,空气中充斥着某种异样恐怖的张力。
                没有把握更能应付路况,乔帪宇索性没有要求换手。查了一下GPS,发现才开出80多公里,离目的地还有大约20几公里。此时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坐等毫无出路,所以大家心惊肉跳归心惊肉跳,只有硬着头皮往前开。
                雨越下越大,渐渐开始瓢泼,山路已经由水多打滑变成了泥泞难行。一个个此地特色“胳膊肘弯”毫无预兆的频频出现,在狭窄到几乎无路的山路上拐来拐去,像是随时随地被召唤跃入虚空……
                又一个转弯后是一个小小上坡, “宋甜儿”没留神换挡慢了,一个没收住直接冲向旁边的悬崖!跟在后面的严寛及时换挡、矫正方向越了过去,照后镜里恍如慢镜头般看着马六一路漂移、旋转……最终在转了几圈后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拦腰一挡停在了崖边,车头在路面,车尾已经滑下了路面……
                乔帪宇的心提到了喉咙口,等到严寛下了车才反应过来。
                摆摆手示意他来开,严寛转身走入了雨中。
                大雨中,他苍蓝色的背影只在窗口停留了几秒,便消失在匝天匝地的雨线中,如同天地间从未存在过的一闪而没的幻影…….
                他从来没对他打过手势,也许是骄傲,也许是真正不需要。
                而此时,他在大雨中转身对他清晰的打了一个手势。
                如他眉宇一般,坚毅间遮了某些无法看清的光芒……
                乔帪宇此时并不知道,那手势、那一回身的面容,在他不以为意的某个瞬间,将以某种无需刻意的方式深深镌刻进他人生的轨迹中。如不可修复的一段铁轨,无论怎样驰骋,即使绕行也终是带着震颤……
                天空已经放晴,似乎刚才的大雨瓢泼只是山中某次奇丽的幻景,现在幻景已经消除,只剩一条淡淡的彩虹弯在峡谷深处一晴如碧的天空上。
                看着一块倒在地上的生锈牌子,“千年调”兴奋的拥住了“云海”。
                “天河峡”,好森沟,他们终于来啦!
                回头看了坐在石头上的乔帪宇一眼,“千年调”有些疑惑的向停车后一直没有动静的马六里望了望:
                驾驶位上安静的坐着面无表情的严寛,车壁上靠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熟了的“宋甜儿”。


                32楼2013-04-29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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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13 13: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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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
                  自从手机铃声被赵烨偷偷设置成了《国际歌》、并费尽办法也没能修改以后,乔帪宇就基本没睡过一个好觉。
                  刚倒下没几分钟,赵烨那无处不在的公鸭嗓就从手机里飘了出来。
                  “老乔!老乔!太不像话了你,连个招呼都没打你就走了这么多天!你是不是想让众哥们把你灌醉了然后十大酷刑啊?!!”
                  迷糊着看了眼时间,乔帪宇又倒了下去。
                  “别烦我,我散架了已经,要用刑也等我过几天缓过来再用。给佳欣带了山野菜和手撕牛肉,我有空送佳欣那边去,你就不用来了。懒得见你。”
                  按了电话,埋进枕头里,在帝都污染指数500的空气中无声的又睡了过去。
                  时间是中药,见效慢却副作用小;工作是西药,药效明显但是太猛烈。
                  出于对刚休长假的一点愧疚,乔帪宇一回来就忙翻了。跑客户、谈订单、盯货、催款……十八般武艺凡是用得上的都用了。
                  赵烨曾私下跟佳欣说:失恋已经不能阻止老乔了。
                  乔帪宇的同事则说:老于已经不能阻止老乔了。
                  他对这两种说法都没有异议,因为根本没有时间。
                  他原本三点一线的生活现在已经简化为:公司——家里,家里——公司,两点一线,单纯到可耻。
                  直到有一天他大半夜睡不着起来看碟片、被里面的一句对白煞到,才惊觉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走过了……
                  “而我们,已经有多久没有仰望星空了?”……
                  人生有许多种,热热闹闹繁花似锦是一生,沉沉静静淡泊寂寥也是一生。
                  乔帪宇觉得最好是走个极端要么A要么B,夹在A和B之间半明半昧的生活方式最令人无奈。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凡尘俗世辛苦过活的人们,大多数过得恰恰是自己最不想过的生活。
                  他忽然觉得有点疲惫,不是攀登途中奋力过度的累,而是茫茫大海中久远望不到灯塔的茫然。
                  伸开手掌,细细看自己掌心的纹。
                  那线条简洁、清晰深刻的条条纹路,仿佛静置在沙下的千年古旧河道,于幽谧中静静延伸向一个不可知的地方。
                  不可知,不可知。
                  包括他的理想、他的爱情,他的欢乐、他的憧憬……一切的一切,全然、终究、不可知……
                  轻轻抚上小指的一枚尾戒——那个他曾经并不太喜欢、造型有些花哨的小圈,他轻轻弯了弯嘴角。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世间,究竟有多少人、多少事是时时如影随形意念里、想忘终究不能忘的?
                  又或者,年年岁岁、夜夜日日,终究还是敌不过、他朝两忘烟波里……
                  稍稍用力,手指上便雕出一行不甚清晰的小字。
                  他不用看,他只用摸索,便永远不会忘记那美如庙宇花纹的文字:
                  只有六字,却是永恒的箴言。
                  他不知道稍小一点的另一枚如今可否还圈在那只美丽的手指上。或者已经被丢弃,或者也如他一般仍固执的留在指间……
                  而他,甚至没有资格一问。
                  轻轻拿过角几上的一只转经筒,有些笨拙的慢慢转动,看一行行细小美丽的经文在夜色中缓缓滑过。如他灿然溢彩、宝色流光的年华,繁华落尽,只剩对生命轮回最深沉的敬畏……
                  “在?”不知何时,已经只浓缩成了一个字。暗夜深处,想得到的,也不过一个:
                  “在,一直在。”
                  可惜,某年某月,某些事,一旦错过,便永不可追。


                  33楼2013-04-29 1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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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
                    乔帪宇没有宗教信仰。
                    用赵烨的话说就是:连列强都不如。
                    赵烨是天主教徒,从信教的第一天起就孜孜不倦向乔帪宇传过教。可惜错误的估计了对象的不可救赎程度,在威逼利诱全挂子武艺上阵仍不见效后,只好调转方向,采用怀柔政策渐进渗透。时不时不忘提醒乔帪宇家日后生了孩子一定要让他给洗礼、并认他作教父云云。
                    只是至今收效甚微。
                    仔细想想,乔帪宇还真是没有宗教信仰。
                    其实不只宗教信仰,他好像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信仰都没有,比如XX主义信仰。
                    他不唯物,不唯心,在某本书上偶然看到一个词后,他觉得自己大概应该算做古代朴素唯物主义——如果也能叫信仰的话。
                    记得以前有首老歌就叫《信仰》,里面有一句他至今记得:
                    “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
                    当时听到只觉得恶俗,现在想起,却有种入骨的深刻。
                    但很奇怪,不管有没有信仰,他仍然喜欢驻足珈蓝。
                    不过只在山门外。
                    一如看破世情的隐者,不着相、不染尘,心中自有神明。
                    北京名刹很多,香火多鼎盛。却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
                    逡巡在普渡寺大殿前的广场上,乔帪宇仰首眺望那形制特殊的三层飞檐。
                    他不懂建筑,却也知道“逾制”是禁地。相比太和殿的两层飞檐,他想不通这里有什么理由可以建成三层。
                    或许因为这里曾是那个懦弱被俘的英宗囚禁地?还是因为这里曾住过一个叱咤风云的英雄?历史已经久远遁去,却留下万千不解之谜伫立在茫茫时空中,掩着冰冷傲然的面纱,若隐若现……
                    走出普渡寺,他悄然游荡在安静的后巷。
                    这里不像后海风光旖旎,却有种久远仍魅力悄然的沧桑厚重。
                    艳阳当空,映下他长长的身影,跟路边暖艳的黄栌影子重叠在一起,细碎温暖。
                    不知怎么,这温暖却让他忽然想起那晚隔河相望、灯火阑珊中的角楼,庄严幽谧中,冷色留芳。
                    他最近一直想去趟山海关。距离很近,却一直没有机会去。
                    他并不想看雄关,他想看的是一片或许早已不存在的古战场。
                    他想嗅寻一下那里风中未散尽的硝烟,想一探久远时间深处星夜兼程、夜驰两百里血战的豪情……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这是个没有将军的年代,城门外再没有寒光照耀的铁衣,百花深处也没有头白尚望良人归的老妇人。却有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于他片刻恍惚的瞬间,悄然显于他记忆深处……
                    是谁,蓝裳已旧仍艳艳丹砂透骨?
                    是谁,刀削斧凿面容下却溢淡笑温存?
                    是谁?
                    ……
                    乔帪宇被叫住的时候,已经走过了那扇贴着民俗画的大门。
                    回头看了几秒,乔帪宇才认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搬画架的人是张遥。
                    乔帪宇对张遥的印象不错,斯斯文文,温文有礼。
                    回身拿起剩下的画架,乔帪宇笑着打招呼:
                    “都拿院里去?”
                    院子不大,青石铺地。干干净净的几间民居打通了,布置的像个小型展馆。
                    “我女朋友办个小画展,今天第一天,没想到还要你帮忙。”拍拍手上的灰,张遥笑着招呼乔帪宇坐在海棠下的石凳上。
                    院子里散落着十几个人,装束各异,三三两两低声谈笑。乔帪宇没参加过类似活动,打算藏拙,边喝茶边打量四周。
                    “这个不算画展,就是圈子里的熟人闲了搞的小聚会,用平时的小作品充数点缀一下,登不了大雅之堂的。”见乔帪宇有些拘谨,张遥笑着解释。
                    张遥的女朋友周宇很漂亮,声音软糯悦耳,举止斯文大方。热情的跟乔帪宇打了招呼后,又忙忙去招呼客人。
                    果然不算画展。
                    乔帪宇趁着没人注意悄悄转了一圈,发现除了半壁的油画、素描外,还挂着部分曲谱、书法,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框着几帧摄影作品。
                    他对摄影一直有兴趣,却始终没有时间好好学学,只是凭一股子热情自己摸索了一点技巧,虽然不够级别,眼光还是有的。
                    他知道摄影手法虽然多样,但跟笔意一样,不同的人拍的东西有个人不易察觉的特定手法。他虽然不是太内行,但知道确实有这个说法。
                    “这都是严寛的作品,他本来不肯拿来,是我软磨硬泡要来的。”看乔帪宇沉思,张遥走到身边解释。
                    “他好像只拍景物。”看着照片上好森沟的日落,乔帪宇淡淡评论。
                    “他常‘说’跟人比起来,景物才是真正鲜活的。我女朋友也赞同这观点。”
                    “好像没见他来帮忙?”
                    “他本来想来,但是胳膊还没好,我就没让他来。”
                    “?”
                    “我还以为你知道……他前段去可可西里遇到了偷猎的,胳膊受了枪伤。幸好不是散弹。”


                    34楼2013-04-29 1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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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
                      乔帪宇从来不过生日。
                      他喜欢热闹、喜欢玩,但不喜欢以自己为焦点的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是一个冷淡的人。别人的热闹是别人的,他愿意在角落陪着一同热闹,但永远只有身体在繁华处,而精神则是永久游离于繁华之外。
                      走出家门的时候已经迟了十分钟。
                      忙着定位子,叶宁一边听电话一边用眼神跟乔帪宇告别。
                      初冬的早晨有点寒冷的雾气,在开门的瞬间模糊了叶宁年轻的脸。
                      叶宁的姥姥是个慈祥的老人家,曾私下对乔帪宇说过,为他俩合了八字,叶宁有旺他的命。
                      也许是真的,在老于终于被集团调走后,乔帪宇等一干原本不受待见的人员都转了运,升职的升职,加薪的加薪,总算看到了点光明的前途。
                      也是为了庆祝这点,叶宁这次特别要为他操办生日,联系了一批他认识、不认识的人,定了一处有名的四合院雅斋,预计要闹个通宵。
                      天气冷的太突然,发动机费力的突突着,车窗上一层冰霜似的雾气。他伸手刮了刮,没有刮掉,指甲随意划了几下,刻了一只小猪。
                      北京的早晨,没有阳光。
                      在侍应生见怪不怪的目光中走出聚香斋大门的时候,乔帪宇还能隐隐听到赵烨的破锣嗓子在唱《流年》。为王菲默了默哀,乔帪宇招手拦了辆出租车。
                      谁说过的、他是千杯不醉?歪在位子上,他无声笑了笑,随手取了支笔,在司机师傅诧异的目光中在袖子上写了地址。
                      回家。他现在只想回家。
                      他想看那夜色中长久不熄的艳红纱灯,想看一室老旧安然褪无可褪的墨意……
                      午夜,极清极清的寒。
                      靠在门上半天,乔帪宇才推开了院门。
                      淡白的月光洒在树影婆娑的院中,铺出一地寂寂的月华。
                      靠在朱红的影壁上,他修长的指细细摩挲那斑驳的图案。
                      凤翼翱翔,牡丹香好。
                      那是他原本不喜欢的俗丽,在时空兜转的沧海桑田后,却变得如斯温暖。
                      只是,那美好纹样已经沧桑斑驳,也再不会有人无声揶揄:
                      “凤戏牡丹还不够好?那要什么?螽斯衍庆?”
                      …….
                      螽斯衍庆、螽斯衍庆……笑意微微漾上了他的嘴角,却没落尽眼底。
                      手指轻轻按下,删掉了方才收到的短短几字。
                      冷淡冷静,却画眉般温存的手势……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却怎么快乐……
                      倚着影壁滑坐在青石板上,他微微仰起头。
                      那秦时的明月仍幽幽照在汉关上,而人间,千年已过,还有多少容颜?
                      乔帪宇和叶宁的婚礼是在宣武门天主教堂举行的。
                      本来不接受非信徒在这里举行婚礼,但是赵烨不知道怎么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神甫,再加上叶宁的殷切期望,乔帪宇自愿听凭了众人的安排。
                      叶宁比乔帪宇小八岁。
                      年轻活泼,娇小美丽。乔帪宇觉得,在她无忧无虑的外表下有一种涉世未深的、可爱的童稚……
                      他自己原本也是大孩子,却无端觉得心累了,才更爱慕这种曾经拥有、却已一去不回的天真……
                      所以当他在神甫面前为叶宁戴上戒指的时候,他的心分外平静、解脱。
                      如同唱诗班孩子优美超然的颂歌,空灵美好,如入云端。
                      教堂门外,他仰起头看那澄澈无暇的天空。
                      蓝蓝天下,缀着缕缕圣洁。
                      他忽然想起了大学时上铺失恋的兄弟,一个人坐在窗边,吉他上弹着自己写的歌。
                      黄昏的夕阳斜照在他指尖银白的琴弦上,暖黄斑斓,是唱晚渔舟下荡漾舞动的金波。
                      歌的名字他至今记得:
                      暮霭下的,
                      《片片白云》…….
                      也许因为阳光太耀眼,也许是因为风沙吹了眼,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苍穹里,灰蓝的鸽子正振翅而起。
                      鸽哨阵阵,模糊了远逝千山、永不回首的背影……
                      这年的冬天很冷,雪下的很大。
                      十二月二十三,院子里的梧桐冻死了。


                      36楼2013-04-29 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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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
                        今年的梧桐很细。
                        不知为什么,在去年那棵死掉后,乔帪宇在春天又种了一棵。
                        叶宁在清理了几次恼人的落叶后,决定明年一拔了事。
                        还没落雪,但恐怕已经是最后一个冬天。
                        长廊里的灯还燃着,于艳媚的红纱深处,透出一圈圈灼心的灯火。
                        光影暖红,夜色暖红。
                        五彩描金的花罩静静伫立在那里,仿佛千百年时光流转过后、始终未变的背景。
                        倚在花罩下,乔帪宇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纹样。
                        喜鹊、牡丹,蝙蝠、瑞草……俗世里以求的诸般表象,都在指端,也在影里。
                        花罩明天就要送走,因为叶宁觉得太老式。讨厌了一年,终于找了赵烨接手,算了了一桩心事。
                        乔帪宇没有反对。
                        人生里有太多会渐渐抛弃的东西,不过是早一步或晚一步,并没有太大区别。
                        总还是不必著了相。
                        如同叶宁生日时他送的一款香水,没听过的牌子,却有个俗世中转身而过时、叹息般轻声入耳的名字:
                        浮生若梦。
                        他的一生,是不是也如一梦?
                        掌心有些冰冷,他稍稍蜷了一下手指。
                        那是他最近常有的感觉,像一个人走在雪地里,四野茫茫,看不到尽头。
                        他的右手尤其觉得冷,或许是因为掌心那个总不痊愈的伤口,明明只在表皮,却常常痛入骨髓。
                        那是一年前婚礼那天的小小意外,
                        ——一只不肯被放飞的灰鸽子,在他低头看时,对他掌心轻轻的一啄……
                        痂早已脱落,却留下个小小嫩粉的圆。
                        像是心口上一粒久已暗淡褪色、剜了却又长出的、坚硬疼痛的朱砂痣。
                        严寛离开北京的消息是张遥带来的。
                        “虽然早知道他要出国,可没想到留了条短信就走了。”
                        乔帪宇是在一家书店遇到张遥的。
                        书店不大,人很少,布置的简洁温馨。有一个专门看书的角落,还提供茶点。
                        选了一本《第622号囚犯》,乔帪宇正想找个座位坐下来,就看到张遥坐在卡座里笑着招呼他。
                        要了杯咖啡,乔帪宇坐在了张遥对面。
                        上午的阳光透过半遮的绿格子窗帘映在他脸上,是十二橡树庄园悠然岁月里静谧安详的光辉。
                        张遥忽然觉得乔帪宇跟上次见面时有哪里不一样了。
                        不是外貌、不是态度,就像是连绵阴雨后未蓝的天空里,如何也透不过云层的阳光。
                        “好久没见,很忙?”看了看乔帪宇手中的书,张遥微笑。
                        “还好,现在是淡季,不太忙。什么时候再出画展?叫我过去帮忙。”轻轻咳了一声,乔帪宇也笑。
                        “我跟周宇已经不在一起了。”张遥说的很自然,似乎不希望让乔帪宇太惊讶。
                        “……你们其实……挺配的……”乔帪宇有点意外。
                        “看过《越狱》吗?”张遥想了一下问。
                        “看过。”
                        “你觉得里面无时无刻不在的是什么?”
                        “……危机?信仰?坚持?”
                        “严寛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说是‘信念’,他说,其实是——抉择……”


                        37楼2013-04-29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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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
                          从剧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今年的冬天冷的特别早,还只是十一月,已经下了几场雪。
                          看了看又要飘雪的天空,乔帪宇把外套的领子立了起来。
                          他最近的身体不太好,也许是烟吸的太多,总是咳嗽。叶宁靠在他胸口的时候说能听到他肺里有杂音。
                          他不爱听戏。
                          太吵闹、又九曲十八弯。
                          但是他最近常常一个人去听,叶宁笑他只看得懂热闹,他也只跟着笑笑。
                          今晚的曲目是他听过的,《捉放曹》。
                          永远只记得一句:一轮明月照窗下……
                          其实老戏留下来的原本不多,但再听一次又有新的韵味,
                          ——或许也如世间大多数事情,越老越觉珍贵,越思量越有味道。
                          穿过旁边的小巷有一家小店,有叶宁嘱咐过的秋栗香的栗子。
                          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排队,搓了搓发冷的手指,乔帪宇站在了队尾。
                          不远处的路灯泛着冷白的光,虚虚渺渺的放散在冻得发青的夜色里,配着不知什么时候飘起的雪花,冷静的干脆。
                          队伍总是不见移动,后面却又三三两两的接上来。终于有人忍不住开腔抱怨,引得一堆堆附和。
                          整条队伍里只有乔帪宇和他身后的一个女孩一直安静着,直到他被推搡中踩了女孩的脚,才发现她用手语。
                          排到乔帪宇的时候栗子已经见了底,想了想,他转身示意跟女孩分享。
                          女孩子很清秀,微笑着谢了谢他。
                          熟悉的,无声。
                          等到各自转身,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取出纸笔写了几个字递给她,又轻轻做了一个动作。
                          女孩子有点诧异,看到字却微笑了,轻轻回了几个字,无声道再见。
                          风不知什么时候大了,卷着街角零落的垃圾,旋转着扫进小巷深处。
                          他手中的字纸被刮得猎猎声响,因为手冻得麻了,一个没有拿住呼啦啦被刮上了半空。
                          天幕上没有星,只有纷飞的夜雪。
                          在毫无感情的、污浊的黑蓝底色上,划过一道道微不足道的轨迹。
                          微微垂了垂头,把已经冷了的栗子放进怀里,乔帪宇转身向胡同口走去。
                          他瘦高的背影像往常一样走的很稳。
                          却不知怎么,在漫天风雪中,看起来竟有些奇异的佝偻……


                          38楼2013-04-29 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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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三)
                            赵烨来的时候,乔帪宇在家里已经躺了两天。
                            看到赵烨的表情乔帪宇觉得有点好笑,他以前还没见过赵烨这么欲言又止过。
                            看着赵烨戴上围裙做饭,乔帪宇靠在一张摇椅上微笑着解释:
                            “宁宁出门前没想到我会生病,我平常身体一直挺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见赵烨持续没反应,乔帪宇翻了个身躺得更舒服些:
                            “塞班岛她一直想去,这次刚好有机会……”
                            端了碗粥放在乔帪宇面前,赵烨表示无话可说。
                            一边喝粥乔帪宇一边把个靠垫扔给赵烨,他知道赵烨跟人合伙买地的事最近出了点问题,看赵烨的脸色也是累的够呛。
                            看了看茶几上满满的烟缸,赵烨皱了皱眉头:
                            “你以前抽烟没这么厉害,怎么了这是?跟叶宁过的不好?”
                            吃完最后一口放下碗,乔帪宇伸手拿过一支烟:
                            “你说过,宁宁是你见过的最天真可爱的女孩,怎么会过不好?”
                            为有些枯萎的天堂鸟浇了瓶水,乔帪宇在棋桌旁的矮凳上坐了下来。
                            他的腿很长,在矮凳上坐着不舒服,于是屈了一膝,另一条腿长长伸了出去,像是楚王帐中席地的宴饮。
                            初冬还没有供暖,青石地面有点清冽的凉意。拖鞋上靛蓝土布蜡染的双鱼图案,在戳灯暖红的光影中,像是苍蓝夜色打翻后溶开的一江山水。
                            他的床上、窗帘、地垫都是这个颜色,在他还没搬进来的一刻,已经漾了一室沉寂的夜色。
                            或许,跟他的人生一样,纯净里沉寂到荒芜。
                            赵烨坐了一会儿就走了,知道他忙,乔帪宇也没留。
                            这夜色原本就是他一个人的夜色,就算如晦。
                            拿过手机,一张张翻看相册——那一年他回来后的第一次翻看。
                            冷峻的“杜杀”、娇嗔的“苗苗”、爷们儿的“爷们儿”、优雅的“十四姨”、随时随地蹦出几句莎士比亚名句的“飞天”……
                            他不曾想过,他人生中的某个段落原来如此有趣、如此多彩,如同院中的几株银杏,似乎永远只见一层层黄绿的叶片,却在某个不留意的瞬间,悄然开了一树树的梨白……
                            昏黄暖艳,一张玫瑰峰的落日。
                            金红夕阳下,一群鸽子正掠过峰顶。
                            哈拉哈河面金蛇万道,投下片片矫健的身影……
                            照片一角,“千年调”高卷着裤脚弯腰在河中摸小鱼,一手伸在河中,一手与“云海”紧紧相握,十指相扣……
                            他忽然觉得有个人的面容在他的记忆里有些模糊,想要查找确认一下,才发现所有人的照片都有,唯独他的没有。
                            一张也没有。
                            他记忆时空的深处,只留一道目光、一双眼睛,在雨中,在雨中离去前的一回首,深深定格在他人生的幕布上。
                            如同夜空深处的一颗流星,在原本不甚在意的某个瞬间,以某种轻倩、绝丽的姿势一闪而没,等到想要看清时,却只见它划过的黯然怅惘的轨迹……
                            角落里的留声机他从来没开过。
                            连带一张张黑胶唱片上,落着一层细细的灰。
                            像是黑夜的转轮老旧了,落在窄巷的青石板上,车轮翻滚间吱呀着残破的轮音。
                            午夜湿凉的空气里,是哪一曲正魅影般附着在琴弦上?
                            于一唱三叹、一叹三叠间辗转流连出整个生命的昏黄?
                            衰草连横向晚晴
                            半城柳色半声笛
                            枉将绿蜡作红玉
                            满座衣冠无相忆
                            ……
                            推开窗,是月下。
                            万丈红尘,只剩月下温存的一个手势。
                            宛若一叹。


                            39楼2013-04-29 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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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12-13 13:1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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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
                              北京的三月依然像是冬天。
                              屋檐上的雨已经连成了线,在瓦灰的天地间坠成了一片简素的幕。
                              院中缺了一角的青瓷缸中早已没有了鱼,几片去年的老荷无助的在水面挣扎翻浮。跟院子里那些枯败了一冬天的枝叶一起,纠缠成一幅六朝烟雨莫凭栏的水墨卷。
                              廊下笼子里那只画眉已经送走了,叶宁怕吵。只留了一只用过的白瓷小水缸,放在窗台上,一个冬天也没有收进来。
                              最初那段织锦盘金的门帘还在,大红的颜色在昏昏的雨中有些暗淡了,云龙的纹样还威武,只是雨中看来不知怎么有些落幕的萧索。
                              在地板上坐下来,乔振宇点了支烟。打扫了大半天,他的背疼的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
                              下周就要停止供暖,还要多买两个电暖器。在北方住久了,知道北方人不喜欢空调的暖风,而且叶宁到时候更不能吹风。
                              叶宁的预产期在下个月。
                              因为反应重早在怀孕之初就早早辞了职,又怕乔帪宇照顾不好住到了妈妈家。现在最患得患失的时期已经过去了,只等着最后揭幕一刻的皆大欢喜。
                              青烟绕指,呛得他眼眶带了微醺的红意,是利辣的俄罗斯烟。
                              他最近只抽这个。似乎那热辣的气息能抵得了天气的阴寒,就算不能暖心,也在一呼一吸间让他有靠近炉火的温暖。
                              靠在桌脚上,他无意识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拆改的似是而非的房间已经没有当初沉稳旷达的味道,那些或古或涩的装饰,如同本身老旧的气质一样,被挥袖掷于看也看不见的时空深处,悄然等着尘归尘、土归土的一日。只有偶然幸免的几个小角落,不声不响、无知无识的追忆着几许前尘往事。
                              掐熄了烟,他默默起身去洗手。
                              纤长的手指触到荷叶盆上旧日碰出的一条裂纹,像是被不甚锋利的碎瓷划过,没有流血却钝痛更痛。
                              镜子里的面容有些黯淡,或许只是天气的阴沉,总会有放晴的一日。
                              洗了把脸,换了件厚实的棉外套,找出那柄当初装修时候配在前廊的油纸伞,乔帪宇走出了家门。
                              沧海桑田后,还在的或许只剩他的破吉普。
                              两年没来,五斗米的朱红也旧了。
                              只有红灯照壁的风骨还在,雨夜中绾着意兴阑珊的髻。
                              招呼乔帪宇坐下,小米有点抱歉:
                              “天气不好还约你来。”
                              琉璃灯下,她仍如当年初见时一般有味道。
                              头发养长了一些,随意散着,细眉下一双深邃的黑眸。
                              长裙依旧垂着,几乎没有款式,不起眼的素麻色,半遮了右脚踝上的一只老银镯子。


                              41楼2013-04-29 1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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