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阿姨,您身体还好吗? 小Q的母亲说:好!好着呢。这,这怎么叫啊,得叫老板吧? 我笑了,我说:阿姨,您可别逗我了,您叫我小T就行了,Q是我的好兄弟,我俩天天在一块,没什么上下级。 小Q说:妈,你快让我哥上屋去吧,冷呵呵的在这站着干啥。 小Q母亲说:哦!对对,走上屋去,走孩子。
我们进了院子正中间的那间屋子,一进门是一张黄色的梨木大桌子,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桌子上放着歌台钟,两个暖壶,还供着尊菩萨。屋子的左边靠墙放着一张沙发,是那种老式的暗红色的弹簧沙发,沙发前面是张不高的椭圆形的桌子,也是黄色梨木的,桌子对面是台很小的黑白电视机,屋子的右边是一张很大的铁床,床边放着个立柜,这就是小Q的家了。
我放下行李,坐到了沙发上,沙发就“咯吱”响了一声,小Q坐在了我边上问他母亲:我爸呢? 哦,村里有人盖房子,他给人帮忙去了,还能挣几个钱。 他的腿都这样了,你还让他登高上低的啊? 他闲不住,臭,你给小T倒水,我去叫你爸去,顺便买点菜,也不知道你们来,什么也没准备。 我说不用折腾了阿姨,您中午做的什么就吃什么吧。
小Q让我别管,阿姨出去了,小Q拿了个杯子给我倒了杯水说:哥,家里啥也没有,你想吃啥喝啥就言语,我给你弄去。 我说你怎么把我老往阶级敌人那面推呢老臭? 你还没忘这茬儿呢是吧? 是的老臭
过了一会儿,小Q的父亲回来了,一进门看见我俩就憨憨的笑,小Q的父亲个子不高,一米七二,瘦瘦的有些驼背,穿着件暗红色的毛衣,一条黑色的裤子和一双粘满了泥的黑色皮鞋。 我站了起来叫了声叔叔,小Q的父亲很用力的应了一声,然后开始掏口袋,我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掏了半天说了声,烟忘在房基地那了。我说嗨,没事叔叔,我带着呢。
我从包里拿出两条特供给了小Q的父亲,小Q的父亲说:这是啥烟啊,怎么连个字都没有。小Q说你抽吧爸,这是俺T哥专意给你带回来的,买不着,是好东西。小Q的父亲把烟拿在手里左看右看说:真没见过,就个国徽,别的啥也没了,平时我抽上个红塔山就不错了,这哪是我抽的啊,我得好好放着,以后家里来什么人物了我再拿出来。我说嗨,叔叔,不用,你先抽抽看,你要是喜欢,我让小Q多给你寄回来几条。
小Q的爸爸还是舍不得打开,我拿过来一条打开递给了小Q的父亲一只,给他点上火。小Q的父亲吸了一口说这烟丝真纯,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抽过这么好的烟。小Q说我妈呢?他父亲说买菜去了,等着,我去杀只鸡。 我赶忙拦住他说:叔叔叔叔,别杀了,别麻烦了。 叔叔问:你不吃鸡肉啊? 小Q说他吃啊。
我说:我吃鸡肉,就是看不得杀鸡,您别麻烦了,有什么吃什么吧,随便吃点就行。 叔叔说:没事,不让你看见,我在外面杀。说完就出去了,马上院子里就传来了鸡的叫声。 小Q小声的问我:哥,怎么杀鸡你还看不了呢? 我说:自欺欺人。
这个中午的午饭在村子里应该属于过年才能吃上的丰盛佳肴了,炖的土鸡,肘子,猪头肉,酱牛肉还有各种各样的蔬菜。小Q的父亲从立柜顶上拿下来一瓶酒,说放了好多年了没舍得喝,今儿咱仨把他干了。小Q说你那一瓶酒够谁喝啊,平时我跟我T哥俩人最少一瓶白酒。小Q他爸说:没事,好办,喝完换别的。小Q的母亲也特别高兴,拿了个酒盅也倒了杯白酒。小Q父亲先举起了杯,说:我说两句啊。小Q接了句:吃好喝好。我在桌子底下踢了小Q一下。他父亲说:小T啊,叔儿高攀你了,把你当自家人了,今儿咱们一家团聚了,来,喝一个。
我说:叔叔阿姨,你们千万别这么想,说这样的话这饭就没法吃了,小Q一直跟在我身边,多了我给不了他,起码不让人欺负,吃的好穿的暖,我把他当亲弟弟,您二位是他的父母,就跟我爹妈一样,今儿我特高兴,我干了。那酒确实放了些年头了,有些发黄,过嗓子的时候巨辣,是好东西
小Q眉飞色舞的给他父母讲我们的事,当然都是生活上的,他父母问他单位怎么样,小Q只说挺好的,说了你们也不懂。我看着两位老人殷切的面孔在自己心里骂了一句:都是什么东西啊,对爹娘都不能说句实话!没一会一瓶酒就喝完了,小Q的父亲又拿了一瓶别的酒说:这个不比那个,那个就一瓶,别见笑啊孩儿。
小Q说爸你别说这样的话了,一会说的我哥不高兴了,刚才人家都说了咱是一家人。小Q的父亲把酒倒上说:对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来,喝。 我那天食欲特别好,尤其喜欢吃里面的一个菜,我不知道那个菜叫什么名字就问小Q,小Q说那是山上的野菜。小Q母亲说:嗨,看这孩儿,喜欢吃这个啊,多呢!晚上再给你炒多点,管够!
小Q的父亲问我会不会划拳,我说会,来啊。然后就开始爷俩好,满堂红,这一通喝。那个中午我们三个人喝了三瓶白酒,我醉了小Q也醉了,等我醒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睡在哪个房间,只是那个房间的味道很熟悉,应该是小Q的屋子,身边没有人,外面天都黑了,很久都没睡的这么沉了,
我起来叠好被子出了屋,小Q的母亲从厨房出来看见我说:醒啦孩儿? 我说嗯,醒了阿姨,中午喝多了,不好意思啊。 阿姨说:说的哪门子话啊,老臭跟他爹都可高兴啦,家里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快进屋坐着吧,我给你把电视打开,喝点水醒醒酒,饭一会就好。 我说小Q呢? 阿姨说,刚才出去买啤酒了,这孩子这次回来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不爱说话,跟个大姑娘似的,这次回来欢实多了。
我笑着进了屋,欢实多了,怎么听都不像说人呢,这兔崽子以前不欢实吗? 恭维那个词用在这个地方的确不合适,如果大家的一片真心反而成了恭维的话,那这世界就变的更加的污浊了。前面有个朋友说,现在在村子里坐车也是得花钱的,显然这个社会变成这样很可悲,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总是有净土存在的,不要让自己的所见弥盖住整个天空,那些善良朴实的人们依旧善良朴实,不是每个人都已经被外界的环境消磨的面目全非。故事写到今天,很多朋友也问起我为什么执行任务的描写越来越淡,嗯,是我刻意的,没有原因。
我进了屋子爬在桌子上看台钟,是老式的机械台钟,右侧有个门柄,可以打开,表面下面是掏空的可以放些小物件,里面还放着一个给钟上劲的小钥匙。钟后面的墙上挂着几个相框,看来时间也很久了,有很多黑白照片,有的照片已经模糊的完全看不出本样了。
有一个相框里放着一张正方形的三寸左右的黑白照片,周边还是锯齿形的轮廓,照片里有一对年轻夫妇和两个小男孩,我能看的出那对年轻夫妇是小Q的父母,那个小一点的男孩像小Q,他旁边那个是谁啊。小Q告诉过我他家就他一个独生子,是他表哥堂哥之类的吧,我正想着,小Q的妈妈进来了。看到我在看相框里的照片,对我笑了笑。
阿姨,这个男孩是谁啊? 小Q的妈妈看到我指着那个大一点的男孩问,脸上掠过一丝不解:小Q没告诉过你吗? 没有。 哦,可能这孩子还放不下这事呢吧。小Q本来有个哥哥,大他四岁,小的时候地里的活忙,都是他哥哥一手带着他,跟当爹妈的一样,走到哪都背着,有一点好吃的先紧着给弟弟,谁欺负小Q了,他哥哥都能跟人去拼命。
小Q八岁那年和一个孩子打架,那个孩子他爹来了,推了小Q一把,小Q他哥那么点个孩子举着把菜刀追的那孩子他爹满村跑。 我笑了,我说:阿姨,我小时候被猪追过,也追的满村跑。 阿姨说:啊? 我说:小时候姥姥邻居家的猪下猪仔了,我过了几天去看小猪,身边也没人,我就捡了根麦秸秆站猪圈边上打小猪,把大猪给惹急了,跳起来那么高把猪圈拱塌了,跑出来了,满世界追我,把我吓的一边哭一边跑,后来好几个大人才把那头猪给按住。 阿姨笑着说:你小时候也够皮的。
我插了几句话是不想让小Q的母亲再因为往事忆起悲伤,我隐约能感觉到小Q的哥哥不在了,我想把话题岔开。 阿姨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接着说:以前家里的条件不好,比现在差远了,一家四口人就靠那几亩地活着,赶上收成不好的时候,真的是有上顿没下顿的,可是俩儿子总得有一个去读书识字儿的吧,不能一辈子都跟着我们种地啊,那不是作孽吗,得有一个读书上学的啊,就家里那点积蓄别说交他们俩的学费了,当时供一个都困难,本来想的是让他哥去上,他哥懂事也稳当,但那孩子死活不去,非让弟弟到了岁数去上学,说自己能干活了,就跟着家里干活吧。
每天小Q从学校回来,晚上睡觉之前都拿着书本把那天学的给他哥哥教一遍,他哥哥晚上都拿着小Q的书看到多晚才睡。你说我们这当大人的看着不难受吗,也难受,可就是没那个钱给孩子交学费啊,孩儿你从小生在蜜罐里,姨说的这些你可能也不理解。小Q也争气,知道他哥为了他自己没读书,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废了,在学校里成绩还挺好,总往回拿奖状,村里的人也羡慕,说我们家这俩小子都懂事。哎,人的命啊,谁也说不定,小Q12岁那年,他哥哥跟着你叔上城里买年货,回来的时候就让卡车给撞了,你叔那腿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毛病,小Q他哥当时就……
小Q的母亲说到这眼泪止不住就往下掉,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我知道人若是不在了,多么暖心的话都无济于事,早早晚晚也只有靠自己走出那片阴影,丧子的痛要比丧妻更让人心碎吧,自己身上的骨肉,含辛茹苦的拉扯了十几年到最后却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那是种怎样的痛心我无法体会,我想那心会像烟花一样在身体里炸开,炸的支离破碎再拼不到一起。还好还有小Q支撑住了他父母的精神世界,小Q身上满载了他父母这一辈子所有的期望,却和我走上了一条路…
小Q从那事以后就变的不爱说话了,好多人都以为他受了刺激脑子出了问题,其实我和他爹都知道,孩子那是想他哥了,多少次晚上把自己从梦里哭醒的,醒来了以后撒癔症,嚎啕大哭的说要他哥哥,我跟你叔得哄好半天才能又把他哄睡。这次回来这孩子不一样了,多少年没见他这样笑过了……
我听到门响,让小Q的母亲赶紧擦擦眼泪,别让小Q看见了难受,小Q妈妈赶紧擦了两下,又回厨房去了,小Q搬着一箱子啤酒进了屋,看见我傻笑:嘿嘿,哥,你醒啦?不难受吧? 我看着他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看着他脸上熟悉的笑容,我忽然觉得这笑容是老天给我的恩赐,很珍贵很珍贵,我摸了摸他的头,没说话。
你咋啦? 没事,晚上还喝啊? 喝啊,不喝酒能行吗,一会我爹就回来啦,晚上咱喝啤的。你别看我们这的啤酒,可出名啦,冬天喝了也不凉,据说有个80多岁的老太太,常年卧病在床,喝了一年这啤酒,能跑啦!哈哈哈,你说邪乎不?不过这酒还真有保健的作用。
我一下明白了小Q对我的感情,以前我从不知道他对我的这份情由哪而生,现在,我明白了,我是他所有的感情寄托,他把对哥哥的一切思念、依赖、憧憬、遗憾都寄托在了我身上,我是活在他半梦半醒之间的那个哥哥,到最后他自己都会分不清我是谁,在他眼中,我有两个模样,就像他在我眼中偶尔会变成V一样,我丝毫不介意自己成了一个替代品,我情愿,我想让小Q就这么梦着吧,哪怕一梦千年,我就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哪怕他看见的我不是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