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十)
在知道自己绝难生还的前提之下,我真不知道自己怎会答应去见黑魔王。我一向都是个怕死的人,现下,在我作出这个荒唐的决定五个小时之后,我确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腐朽潮湿的气味。我被关在地牢里,被自己的愚蠢和黑魔王的残酷幽默剥夺了生机。
不要问这过程是怎样的,因为我自己已然缺乏回忆的勇气了。
对的对的,我早就知道这是个危险的游戏,但问题在于,我并没有多少猎奇的心理来和自己开玩笑。我开始嘲笑自己以前的那些幻想,那是多么让人觉得幼稚的事情啊,只有像我这样不着边际的人才会乐衷于活在幻想之中,明明是假的,孩子的气了。呵,吉尔•斯科特,你不是想当公主,想当魔法师,想当亚马逊女王吗?这下子,你却沦为活生生的死囚。你看,你自己用生命为代价证明了,虚妄非但不能带来幸福,反而会给你招致不幸,不需要邪恶的黑猫驾临,不需要撒旦的诅咒,你自己就把自己拖到绝境中来了。
现在的感觉很糟糕,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在第二天早上醒来了,看着身边的床空空荡荡,看着外面的空气冷若冰霜,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一切居然是真的,一切已经发生了,不管现在有多么明白曾经做了哪些不该做的事情,现时都不可能挽回了,那个狠心的男人远去,不会再回来。
我花了这么久,在这个境地才明白这个道理。如果换作是西弗勒斯,他是绝对不可能被迷惑的。
想到西弗勒斯,心明明白白的被扯痛了。
那些回忆泛起来,在胃里飘浮,像是漂荡在油脂层上的一个塑料瓶,黏黏糊糊,牵连不断。我发现自己经常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比如明明知道这个世界很危险并且并不属于我,却还是固执的留下来;再比如,明明知道西弗勒斯恩情淡薄,却还是自作多情;明明知道黑魔王不会让我活着走出去,却还是固作坚强的笑着做出决定。
笑着,对,当时我是在笑着的。
而现在,我又要做自己不乐意做的事情了,回忆,回忆,我不知道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别人说,莫回首莫回首,过去的事情都是些令人心痛的幻影,不管是幸福还是悲苦,要么不能再拥有,要么不可再改变。
我回忆起那个时候,遥远的几个小时之前,我是怎样笑着对西弗勒斯说,好我和你一起去。
西弗勒斯大概觉得很愕然,他半晌没有说话,好像我在他面前一下子变成了一棵树或是一块石头。
“你不要勉强自己,我可以把你送走。”他思考了很长时间居然只得出这么个结论。要知道这句话在麻瓜的交际中可以被称作以退为进,如果换作一个精于此道的成功男人,会比他说得更自然,更深得人心,更让人感激涕零,可西弗勒斯他远不是那样乐于玩转别人的感情,权衡利弊之后得出的不该是这样的结论。
我微微笑着,试着用那种半开玩笑的口气说:“要不然我们一起逃跑吧?”
西弗勒斯说:“我不会走的。”
我早就知道是这样,如果他可以走,如果他可以拥有那样的自由,他就不会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来了。到这个时候为止,我都不明白,我为什么非要去见黑魔王,但是我知道,西弗勒斯所安排的事情应当是最合理的。
幽灵一样在压抑的走廊里穿行。
“黑魔王不是个平常的人。”西弗勒斯说。
“我知道,他显然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一个人不管是好是坏,走到这个程度总有异于常人的品质。”
“我不是指这个,”西弗勒斯的声音苦涩,“黑魔王的蛇,纳吉尼,你知道。”
“对,那个我可不敢忘记。”
“这就是我们非要去见他的原因,黑魔王可以和蛇说话,他不用问别人,就知道这里进来了不该进来的人。”西弗勒斯似乎觉得应该在见到黑魔王之前把这个事情给我说清楚,但这个过程对于他来说,显然是不熟捻的。我在想,他一定是那种不喜欢做出解释的男人,做便做了,原因不重要。
“如果等他来找你,那么就完全没有活路了,现在我们去找他,也许还有机会——”
之后他不再说话,仿佛一瞬间就从眼前的现实里坠入到另外一个世界中去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是一英尺,是一百米,是一个我不懂的也不愿被我读懂的人生。
如果这样走下去,不会觉得很疲倦么?
我绞着双手,像日本女人那样迈着细琐的步子。
“如果,我可以活下来,你是不是会把我送回去?”
“嗯。”
不管怎么样,我终究可以脱离这个荒诞的梦境了。是的,不管怎样。
单只是从声音,我就判断出黑魔王是个冷酷的男人。这句话很无聊,因为大多数情况下,被称为魔王的人都是不具有常人的那些喜怒哀乐的。更糟糕的是,在这个男人面前,我居然感觉不到一点点活人的气息。这个男人大概是来自地狱的,而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从坟墓里带出来的,根本不属于我们这个温暖的人间。如果不是因为浑身僵硬舌头打结,我简直就要对他大喊道:“回到你的死人棺材里去吧——离我们远些——这不是你的——!”,笑话笑话,当时我除了恐惧,居然还有这么个念头!
显而易见,他并不准备给我那么个机会活下去,他用可以冻死人的语调对着我们说了一大通威胁恐吓的话,抱歉,别问我他说了什么,因为他那种轻而又轻的声音在我身边五英尺的范围之外飘来飘去,愣是一句也没有飘到我耳朵里。不过至少我还听到了最重要的部分:
“杀掉她,西弗勒斯,不要影响你在我心中忠诚的形象——”
“主人,她只是个麻瓜,一无所知,毫无威胁,是被无意牵扯进来的——我看没有必要——”
“一无所知,毫无威胁。无意牵扯——我相信你的话——西弗勒斯——”
“而且她是瞎子——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更加不可能威胁我们——”
“瞎子?确实不能威胁——那么我便准许她——再多活一天——”
我的头有点发昏,随之是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平静。
我被人送到地牢,押送我的人临走前告诉我太阳就要升起来了。我知道了,这就是我的最后一天,脑袋继续发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