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的夜风顺着敞开的门窗划入,摇曳着倾泻满室的烛光,镂花蒙纱九折屏风的落影,被拉长然后又晃短,摇摆不定,暧昧不明,碎落的剪影。桂白拥了锦衾斜趴在床榻,银色的长发散乱铺开在周身,半遮半掩,衬着略显白皙的肤色,同样凌乱的还有盘扣半解的素雪衣衫。少年细长如画的眉眼里,晕染了百无聊赖的倦怠,也许,还不意带着一丝勾人的情味。
似是犹疑了许久,桂白轻咬下唇,启声问,“莲哥儿今晚还是不回来么?”询问的对象,自然是背靠屏风,抱臂紧盯着他的方青卓。
听见少年的问话,青卓忽然露出一个像是意料之中的了然笑,“你想知道些什么?”
“三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漫不经心的伸手扶住屏风檀香木骨,眼睛却从未偏离地直慑着桂白的神色。“你想知道些什么……莲爷这几日都在忙什么,还是……卿十二现下的处境如何?”
“青帮卿十二,昨日未时,于城东智化寺内遇刺,至今仍重伤昏迷,药石无医。那只狐狸再精明又如何,他怕是忘了,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还记得那个槐木观音的故事吗?”又顿了顿,方青卓恢复平淡的语气,像是在回忆什么遗忘很久的事情,字句说的极慢,“在家里还不那么落魄的时候,母亲常带着我去赶庙会听戏,那时候,母亲总是为牛郎织女天地相隔不住落泪。
我还记得,那时她抱着我,却像是说给自己听,抛却富贵荣华,只为了红尘里的情念倾覆一生,为何苍天无心无情,最后竟忍心连个善终都不愿施舍。
可是,那个时候,我却觉得,生了凡心的织女,就和城隍庙中那些堕入邪道的恶鬼一样。都是背叛了自己所处的道,打破了自己必守的规矩。这世上,凡事都有定准,仙有仙法天条,人有伦理纲常。仙生了凡心,人生了妄念,都一样是作茧自缚,自食恶果而已,自己的孽障,凭什么去怪谁。”
桂白沉默,低眸怔望着屏风的绣图。
双鸳戏水。
一只傍着一朵初开的水莲,映了明灭不定的烛光,栩栩如生似是正轻啄莲瓣弄水嬉戏,而另一只,半身掩在纤长汀草间,又恰恰被玄关雕阁落下的阴影笼住,昏昏遥遥,什么都辨不清楚。
一扇屏风,被一道阴影分割作两半,就像是铜镜两分,饶是有心,也再难重圆。
男人的声音有些渺远,模模糊糊,分辨不清明。
“就如同观音——,既然已经脱离俗世红尘,超然于世,那就洁身自好,冷眼旁观。”
……小心贪嗔痴念,一旦沾染,便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得不到想要的反应,方青卓索性单膝跪上床榻,钳住桂白的下巴,迫使他扬起头与自己对视,眼中的神色残酷而凛冽,“你那天究竟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吃痛的难耐和隐忍混合的表情分明浮现在少年清秀的脸上,皱起的双眉,晕染起水汽的瞳眼,被咬的苍白的唇色,却只是敛眸,十指紧紧嵌进被衾,不开口,也不挣扎。
“怎么不敢推开我?你——”
“方爷,莲爷回来了,叫您过去。”门外急促的声音扬起,方青卓被迫停下了更进一步的逼问。
转身看向候在门边的伙计,方青卓带着微愠和疑虑,口气不善,“怎么了,怎么会突然……?”
那伙计抬头匆匆瞟了眼床上敛眸不语的桂白。
“莲爷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