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店主青峰开的这店到底是个什么名堂,大野智一直也没搞清楚,但是这小二的工作倒是干得风生水起。也不知是不是这地方风水好,虽然入了夜就满坑满谷的客人,竟是少有来寻衅滋事的,最多不过是木婴因为太过慌乱而把托盘里的酒水打翻在桌子上溅湿了客人的衣襟,不过这家伙很是幸运,从来都是把错误犯在熟客的身上,因此也不过是被青峰不疼不痒的念叨几句。大野智走南闯北最常做的就是食肆酒铺的小工,这么祥和的气氛每每让他感慨连连。不过近日来,店里的气氛稍显沉闷了点。原先的驻场歌者突然请辞不干了,说是工作的时间太晚,毁嗓子。这当然是官方说辞,这小小海城里哪家的营生都没有关门早的,其实不过是被隔街的正规酒楼挖角过去了。青峰这个店长做得随意,小店并没有太多盈利,工钱也是忽多忽少,客人们对于每晚飘渺的背景音效关注度也不高,自诩清雅到从来出场都要拿个竹帘子挡着脸的歌手觉得自己没有得到足够的尊重,兼之隔街酒楼那丰厚的酬金,他便拐着琴师一溜烟的拍拍屁股走人了,连句场面话都没留。
青峰对此很淡定,看看隔街酒楼小厮递上来的辞书,只是吩咐木婴赶紧把那“闹人”的竹帘子撤下来。可惜青峰的淡定随着店里越来越沉闷的气氛而散个精光,把清朗的眉头皱出个深川来:“不成啊,得再招个歌手啊。一到晚上没音乐真是太无趣了。那竹帘子大哥矫情是矫情了点,那把嗓子还是能入耳的。”他冲正在打扫卫生的两个伙计摆摆手,“木木,大野,平日得了空出去多寻么寻么,这几日你俩先顶上吧。”“诶?”两个伙计一时挠头,大野智颇有些谨慎:“就我俩这水平,把客人唱跑了可怎么办?”他其实想说自己就给人嚎过丧,正经唱歌这种事根本就没在记忆里存在过,但是怕打消店长积极性就没吱声。向来少话的木婴难得发表意见:“要我说,老板,咱让客人也上台唱呗,定个价位,还能赚点小钱。”青峰眼睛一亮,“恩,这主意好。一个大钱一支歌。木木,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生意头脑的。”
当晚,大野智就把这个新项目贴在了平日挂竹帘子的地方。为了起抛砖引玉的效果,到底还是红着脸哼唧了一曲从东北边听来的一支小调,富有浓郁地方特色的小调拐得那叫个九曲十八弯,在客人们听的肠子都要扭成一团时,大野伪歌手总算鞠躬谢场了。调子是曲折了点,但其最初的目的倒是完美实现了,还真有好些不怯场的姑娘小伙跑到台上唱歌,有的清唱,有的甚至自备了乐器。曾有个走路都打晃的醉老头,坐到台子边上,拉着他的破板胡,唱得那叫一个凄风苦雨。青峰边抹着眼泪,边叫木婴把老头抬出了店门,连那一个大钱都没要。青峰斯文的擤擤鼻子:“大家都是来找乐的,太摧残的歌还是免了吧。”偶尔也有惊艳四座的歌者,嗓子好得没话说,可都是些江湖游侠、匆匆过客。
不过大野智倒是注意起一个年轻人来,十六七岁的年纪,总是一副羞怯怯的模样,白净净小脸上嵌着双水汪汪的杏仁眼,好看得紧。这个年轻人有一把沙沙的嗓音,温温柔柔的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不论店里有多喧闹,只要仔细听,总能听到他轻柔的歌声,软软的,沙沙的,像是在最冷的天气里烤着热乎乎的火盆还啃着大西瓜那么熨帖,那么惬意。曲调自成风味,措辞颇多奇巧。他每日黄昏时分来到店里,要上一壶花茶放在手边,往钱箱里投十个大钱,便坐在台边,有时低声浅吟,偶尔摆动上身颇有节律。客人不多时,大野智会坐在台边的椅子上看他唱歌,暖黄色的夕照透了木窗裹在年轻人的身上,羞怯清爽间便多了份迷离。大野智看着这个唱歌的年轻人,直觉得全部的美好都在他眼前了。
这年轻人向来唱满十个大钱就走,但是因着他独特的唱曲和嗓音倒也吸引了一小撮听众常来捧场。大野智打听之下才知道,这是城西书塾相叶先生家“不成器”的小公子。这小公子从小不喜读书,明明生得一副聪明脑袋,全用在了音乐上面。每每他一唱歌弹奏,相叶先生就一甩袖子怒骂:“奇巧淫技,玩物丧志。”说起来,这相叶小公子在家中也颇多郁闷。大野智挠挠后脑,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又一日,店里尚未营业的时间里,大野智将相叶小公子推到了青峰跟前:“老板,这是城西相叶先生家的小公子。唱歌挺好,还会不少乐器。”小公子还是那么羞怯怯水灵灵的摸样,不过微微绞起来的双手暴露了他的不安。青峰笑了:“我也注意小公子许久了。小公子可有意到小店驻唱?时间固定,有月份有提成。”踌躇了好一会儿,相叶小公子微红了脸问:“我唱什么都可以吗?”青峰笑笑:“内容要是太那什么当然也不行,咱这毕竟是正经店家。”相叶小公子忙摆手:“不会不会。”“那成,今晚就开工吧。”青峰点点头,“要是觉得家远也可以住我后面这院子,不过月钱就没那么多了。”相叶小公子一副求之不得的表情:“惭愧,家父本就不喜我在家习乐,此番甚好。我今晚就搬来与智哥,木哥同住。”一旁的大野智见两人条件谈妥,这才得空慢吞吞问了一句:“那什么,相叶小哥,你大名是什么啊?”相叶小公子听了灿然一笑:“啊,让智哥见笑了。我叫相叶雅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