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没有呢?"他总是很关心;"怎么就突然病得这么厉害?"
我翻了翻白眼.我会病得快死是谁害的?这学期过没一半就这么猛..我开始认真考虑转学的问题.
"没事的,我身体弱.."我用气音回答他.
"想吃些什么?我送过来."
"男生又不能进女生宿舍,谢谢费心."我虚弱的挂上电话.
结果他托宿舍管理员送了一大篮苹果和一保温瓶热腾腾的花草茶进来,等我睡醒.苹果已经"没救"了.那篮苹果是"唐僧"的心意,吃不得他的人,难道连"心意"也没得品尝?等我一觉睡醒,那篮原本应该是新鲜香甜的苹果已经干枯得跟木乃伊一样,生气被吸个精光.放没十分钟,已经有蛆在蠕动了.

我还得拖着颤抖发虚的身体,将那篮苹果人道毁灭.看看保温瓶..我真怕一打开是混沌状态...
硬着头皮打开,整间的"原住民"居然跑个干干净净,连荒厄都夺窗而逃.我惊讶的看着一室干安静,又嗅了嗅花草茶的味道..是有点刺鼻,对异类来说,应该非常刺激.
真奇怪的花草茶,居然有艾草和月桂的味道,尝试着喝了一口..我一面厌恶的皱紧眉,一方面又松了一口气.
这古怪的花草茶能"驱邪".我之所以会厌恶,应该是属于荒厄的混杂.但喝完,我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上床睡了一觉,出了一身汗,居然有力气爬起来洗澡.洗完觉得神清气爽,缠绵数日的重病娶了一半多.

等唐晨再打电话来,我已经有力气讲话了.我谢了他的茶,他非常开心;"你弱喝得惯.那真的对身体很好呢,我每天煮一壶送过去给你喝."
"我自己煮就行了."我赶紧制止他.他每天这样来,不知道会被编什么新鲜八卦;"你帮我买几帖,我自己在宿舍煮,钱我再给你.."
钱他当然没要我的,一直说很便宜,真的送了十几贴给我,还送上了一部咖啡机和滤纸.
虽说用咖啡机煮花草茶实在有点怪..但我一煮起花草茶,连荒厄都呆不住,何况那起"原住民".
异类难以近身.感受风邪的机会就少,喝了五六天,我就完全痊愈了.对这贴神奇的花草茶真是惊奇到极点,所以唐晨说要带我去那家咖啡厅坐一坐,我没有拒绝.

等我到了那家咖啡厅,倒是有夺门而出的冲动.
那是一家很诡异的小店.偶尔我也会下山采买,某些店会让我绕着走.不是说这些店不好,要不就是里头供奉的神明排外性很高,我这等有轻薄妖气的人走不进去.不然就是内有麻烦.
这家店我就说不上来为什么.说神明厉害,又没有那种锐利如刀,嫉恶如仇的杀意.说内有麻烦,又缺乏阴森的鬼气,说黑不黑,说白不白,真的是"灰色"得紧.
讲明白点,就是一片混沌,稍微有点灵气的人都不会想走进去,站在外观看,就知道生意很冷清.只有双倍海底电缆神经的唐晨,一无所觉,高高兴兴的推门进去.
就酸知道前面是虎穴,他都入了,我能转身逃跑吗?硬着头皮,我也低头进去了.进去后一抬头,我就被一个极大的"曼陀罗"给"压"了.
愣在原地,我动弹不得.荒恶这个没义气的家伙非常干脆,连"唐僧肉"都不要了,飞跑得一股烟,还掉了好几根羽毛.

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曼陀罗".
所谓"曼陀罗",原指的是佛教修行密法,观想的道场.被视为是宇宙万物居住世界的缩图.
瑞士心理学家容格将曼陀罗想象为整体自我的核心,认为绘画曼陀罗具有探索内心世界的力量,因而被转换为艺术治疗的理论和方法.
曼陀罗绘画通常是先在纸上画一个圆,然后在圆圈里面自然的涂绘创作,"圆形的曼陀罗像一面镜子,照映人的内心,人们可以在简单的涂绘中和自己相遇,曼陀罗也像是子宫或容器,孕育一切可能性.
这是一般常见的解释.
密宗曼陀罗一般是沙画,精美绝伦,画完以后就会毁去,但自从容格将曼陀罗当成一种艺术治疗的可能.就有许多人会将之画在纸上.
但这种东西,跟绘画者的能力有很深远的关系.我之所以会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初中时的心里辅导老师很爱这种东西,我这个问题学生常出入辅导室,被她逼着观看对我来说犹如噩梦的各种曼陀罗画册.
那时荒恶和我还处得非常糟糕,一幅曼陀罗,她总是能最深刻的找出埋在潜意识中的各种恶毒和卑劣.
坦白讲,如果跟她独出一室的老师怀着某种淫欲的妄想,是非常可怕的,任何人,还是不要研究过文明表面的好.

但我眼前这幅曼陀罗并没有显现出那种恶毒和卑劣,那是钟冷酷的混沌,毫无秩序可言,既然没有秩序,当然也不会有善恶超然于上.
这种混沌,最接近的形态就是睡眠...或者死亡.
很多人都自称不怕死,事实上,他们从来就没有站在死亡之前.距离总是太遥远.但只要有生物...或者说曾经是生物..都会畏惧而臣服.这种生物最深也最强烈的本能,唯有最有勇气的人才能面对这种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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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缺乏这种稀有的勇气.
就在我被"压迫"得几乎要跪下来时,我听到一声沙哑的低笑.
那笑声解除了这可怕的压迫,那幅曼陀罗又只是一幅画了.
我回头,无需任何言语,我就知道她是这家店的主人.

这也是第一次,我见到一个货真价实的巫婆.
坦白说,我瞧不出她的年纪.
从十四岁到四十一岁都有可能,因为她的个子实在"不高"..号称"一五零",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无条件进位的算法.
她的脸孔呢,既不老,也不年轻.她的瞳孔比一般人都大,睁圆像是猫眼.但就这样了..她和路边一抓一大把的女生一样,既不美也不丑,非常坚持的落在中间值.
甚至她的打扮也朴素正常到令人困惑的地步,白衬衫,蓝牛仔及膝裙,若不是围着围裙,我会以为她是个上班族.
这家咖啡厅,也没什么异常的地方,除了那幅吓死人的曼陀罗外,几乎没什么摆饰,每桌都摆着一盆盆的香草盆栽,摆着雪白桌巾,菜单平实,食物还不错,也没什么出奇之处.
但我就是知道,她是个真正的巫婆.

这解释起来很复杂也很难懂,就像异类之间彼此深知,通常异类的"沟通",语言只占微小的一部分,他们比较像是用情绪"深染",表达起来比较快速确实.
如果说,语言是强调轮廓的无形文字,那异类的"深染",就是纯粹无轮廓的画,完全靠色彩表现,范围是面而不是点.
这位店主,当她看着我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深染"的表达,她很大方的知道我得身份,就像我被迫让她知道我和异类缘分不得以的深远.
她深深看我一眼,又看看唐晨,然后笑了.
我忍不住在心底分辨;"我用不着扛他一辈子."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自作主张的送上一壶我们没点的花草茶.我觉得闷,而且恼怒.唐晨又不是我的责任,我做什么要扛他一辈子?被这位巫婆店主这样同情,我很不爽.
但临别时,她笑着说;"我是个孤僻的人,难得觉得你我有缘,有空多来坐坐啊.."然后递给我一大袋花草茶和一小包圆形月长石.

挡着用吧,瞧你们这样的牵绊,连我这离开尘世的人,都觉得有趣得紧.她在心底说着.
还真谢谢你唷,巫婆大人!我在心底没好气的回嘴.
我名为"朔".
瞪了她一眼,倒是大吃一惊.她们这些神神道道的修行者不论古今中外,真名都看守得死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告诉我.
林间薰风,珍重.她和唐晨和蔼的告别,却在心底和我说个不停,多爱惜你那有羽毛的伙伴吧.
她养的黑猫窜出来,蹲在旁边.
当天回程,意外的平安,我知道是因为有护卫的关系.

后来我跟朔成了不错的朋友,像我这种怪人,也只能对她吐苦水,如果不是她的花草茶和月长石的支援,我恐怕没有命可以念完大学.
我终于有了勉强不算是武器的武器,我不用再抛弃我的健康,改用晒过月亮的月长石,效果差不多好.除了每打一弹我就心痛一下以外.虽说朔是以很低廉的价格卖给我,但我的消耗量真的很惊人.老大爷根本就不会补助我,唐晨又没事就往危险奔.
但她和荒厄相处得非常恶劣...应该说荒厄单方面的张牙舞爪.真正相处恶劣的应该是荒厄和那只叫做"关海法"的黑猫,她们见面总是剑拔弩张.
"她一定别有居心!"荒厄气愤的大叫;"她一定是想把唐晨拐去吃干抹净,说不定还想上蒸笼..."
"你瞧见她心底的想法喔?"我目不斜视的专心看书.
荒厄楞了一下,恼怒起来;"那种莫名其妙的巫婆,鬼也看不穿她的心思!我不管我不管!你不准再去找她!哇呀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她气得乱拔羽毛,滚在地上大吵大闹.
翻了一页书,我连理都不想理她.

大体上来说,唐晨是个谨慎的人.
虽然说一整袋的护身符都挂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一定随身带上一个,而且非常本能的识货,总是带最灵验的那几个.虽然说,这等灵符总是挡灾之后就香消玉殒,消耗得非常快,但看起来挡到学期末还是有可能的.
书包永远有金刚经和圣经,初二十六必去给土地公请安参拜,虽然被人看得有若干怪癖,但他和煦如春风般的性情和"人帅真好"的定律,让他的人缘极佳,颇有破表的趋势.
我承认,的确他是和我走得最近,但他跟其他女生感情也不错,而且他是个实心的好人,很早就坦诚他高中就有女朋友,那个女孩在另一个城市上大学,但他们还在交往中.
或许是他这么坦白直接,我反而钦佩起来,人又不是石头,日久生情在所难免,就算他无意,要是对方不小心动心了,岂不是罪过?他倒是直率,直接断了这种可能,不像其他只想耍暧昧的男生..
这年头,连劈七八船都快成家常便饭了,这样复古又实心的好人实在不多见了.
但总有想"知难而上"的人,真没办法...

我们这系是文科,女生多一些,这些男孩子里头,无疑唐晨是最耀眼的一个,虽然大多数的人都拥有顽强的求生本能,不会把唐晨当成交往对象,但总有那种本能接近到无,越看越喜欢,决心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女生.
当中最积极的,是一个叫做"小恋"的女生.当然,这不是她的真名字.我这个童年悲惨的家伙,漫画看没几本,西游记红楼梦这种古典小说看得倒不少,跟时代脱节得很厉害.
所以我压根就没搞懂又不写小说又不写诗的人干吗为自己取了个叫"七濑恋"的名字,还要大家都叫她"小恋".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什么家族,同样都是同学,为什么有人是妈妈有人是奶奶,有人是宠物有人是主人.
这对我来说真是太复杂了,复杂到红学族谱都比不上的亲属关系表,难为他们都弄得明明白白,连我那几个神经超粗的室友都搞得懂.
难怪我人际关系这么差劲,我猜是跟逻辑学有深远关系的,而我逻辑学得非常糟糕.

"那是网络里头的昵称!"荒厄很瞧不起的说;"没见过你这么古板的女孩儿!"
"网络?"我更茫然了;"网络不就是用来查资料看小说的吗?"
"...你是哪个年代穿越过来的大学生啊?!"荒厄忍无可忍;"你连发个帖子和混个聊天室都不会吗?!网络游戏我就不指望你了..连个接龙都不会的家伙!"
...为什么我要跟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言不及义?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我不想理你了!"荒厄对我暴吼;"我还不如去看电视呢!"说着她就冲出去了.
...被自己的式神放弃到这种地步,我该不该悲哀一下?
咳,离题太远了.
总之,小恋对唐晨很有意,难免对我就很有戒心.可能是唐晨跟我讲话都是客客气气,正正经经的,也可能是我实在太不起眼,为人怪诞到全校有名,所以很快就不把我当成假想敌,把唐晨拖到她们的小圈子里头.
她们那个小圈子,都是俊男美女的组合,最大的兴趣就是唱歌.我被唐晨硬抓去过两次,虽然我畏惧那种封闭又热烈的地方,但也不得不承认,她们那群歌声真是不错,长得又赏心悦目,真是上帝的宠儿.

但我跟她们压根不对盘,她们的小圈子容不得我这颗沙砾,我也不指望去了那边就能够变成珍珠.
我会对唐晨这样关心,除了老大爷的委托,实在是不忍心这样的好人被宿命吞噬.唱歌是不错的嗜好啊,就是伤荷包了一点.既然唐晨花得起,山路虽然凶了些,他身上那些灵符也不是吃素的,重要的是...
唱歌不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我心安理得的过我难得安静的校园生活.反正他晚上出门顶多就是去KTV,一个学期又不会有两次夜间社团活动.
但我错了.
所谓民意如流水,大学生的嗜好也是如此,不知道为什么,校园忽然刮起一阵灵异风,谈鬼说异的风声大盛.
这本来没什么,但谈久了,自然就想来点亲身体验.
(是说她们住在这鬼地方,还嫌体验得不够多?)

小恋她们那团人,开始流行起夜游.
夜游就夜游吧,这儿我们住熟了,荒厄在这里也真的立了威,她爱死了唐晨,我都快搞不清楚荒厄的主人是谁了...整天跟着唐晨进进出出.
有荒厄跟着,还能出什么事情呢?
但在学期即将结束,天气冷到我裹着棉被,吸着鼻子看镜花缘的时候,荒厄突然羽毛凌乱的摔在我床上.
她一身尘和土,拼命对我尖叫,情绪激动到我居然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你镇静一点好不好?"我瞪着她,忽然感觉非常不妙;"唐晨出事了?"
她这才哭出来,拼命点头;"那屋子我进不去,有符..."
"屋子?"我问.
她显现了一座破败阴沉,大门还被木板钉起来的屋子.
这屋子...还真眼熟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