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知道神明也会骂脏话.
"也不问问自己有多少斤两?说这样大话?笨蛋!白痴!弱智!...你说不要人罩就不用吗?我是你养的狗?!"
他越骂越偏离主题,着着实实的发了顿脾气.
我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就在老大爷和荒厄的夹杀攻击下,黯淡的结束了.
不过,这次鬼屋历险有一些后遗症.
那群骂我骂得挺开心的笨蛋,发现他们在鬼屋里竟然转了将近四个钟头,若不是我去了,他们还不知道要转多久...唐晨还没有说什么,但小恋超夸张的说是我去救他们的,沸沸扬扬,我突然成了"灵异少女".
荒厄的怒骂还在耳边,已经有人来找我收惊和问事了.居然还有人神神秘秘的问我懂不懂放符和降头,能不能代办报仇.
真高兴学期结束了,我躲到朔那儿避难.她很好心的将楼上的一个小房间租给我寒假住,只是她看到我时总是笑得非常开怀.
我现在只能祈祷,过个寒假,这个倒霉的传闻就能平息.
为甚么我的大学生活是这个样子呢...我欲哭无泪.

开学一个星期,就没人记得我真正的名字了.
我不是说,同学跟以前一样把我当隐形人,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现在他们都管我叫"默娘".(道教妈祖的俗家闺名)
最让我想飙脏话的是,我怎么那么倒霉刚好姓林?
我是不想应,但跟我结伴吃饭的室友都会很热情的帮我应了,我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妈祖娘娘了解是小孩子起哄,我并不想剽窃她老人家的姓名版权.
这个倒霉的绰号若说有什么良好收获...那就是荒厄狂笑了两天以后,终于原谅我"夺食"的罪行.她乐得飞飞的到处说这个好笑的八卦,还说到老大爷那边去了.
十六我去上香时,老大爷瞅着我;"唷~!灵异少女林默娘来了~!"
..我真的想把手里的酒瓶直接砸在他脑袋上,可惜我没种.在荒厄和老大爷的放声大笑中,我异常屈辱的斟酒.
"丫头,干吗苦着脸?"老大爷心情颇好;"圣后的闺名辱没了你?别人想都想不到呢!前些时候我跟她鹿港分部的案下通信儿,提了这事..."
"什么?!"我尖叫起来,在学校这边丢脸就算了,还丢到别处去?而且还是正主儿前面去?
"慌什么?"老大爷淡定得很,掏出一个香包;"圣后慈悲的紧,笑完还赏了这个香包给你护身,圣后说,可怜这孩子命苦,名儿就借她吧..千山万水的,一时保护不到,这香包儿给她挡挡..你看圣后人多好!你就大方应了吧!..."

接着,老大爷又爆出一串狂笑,雪白的胡子都飘飞了.
我难堪的接过手,朝着鹿港的方向遥叩谢恩了,心里真是异常复杂.
...其实你们这些神明闲极无聊,都当新鲜笑话到处传是吧?到底白痴到用个妖怪身份扛个唐僧肉一辈子的弱智人类非常稀有.
但我是谁?我不过是个被倒霉戾鸟附身的倒霉鬼,老大爷说什么,我敢说不吗?谁让我又在他案下塞了三个人口...把鬼屋的老公灭了,老婆和小孩超度又遥遥无期....
我不扛这责任,又让谁来扛?
现在在我名下的鬼口已经暴增到九人,老大爷一说不要,我还能活过一科吗?为甚么我就是爱到处给自己找麻烦....
结果我名下的九个鬼便跟老大爷一起笑得很欢乐,包括我的式神荒厄,一整个声势浩大.
真的越来越悲伤.

更悲伤的是,这个"灵异少女林默娘"的倒霉绰号,早就传遍了整个校园,"原住民"笑得东倒西歪,决议要让这个绰号名副其实.
对于这么不像样的群体起哄,我真的越来越无力了.
我以前安静如隐形人的校园生活都被毁灭殆尽了,老有人来找我问学业问前程问爱情,这个我还可以婉拒,"天机不可泄露"是个良好的挡箭牌.
但来驱鬼的人川流不息.
我看了她一眼,全身无力,我们这个校园,是赫赫有名的鬼地方,什么冤亲债主在这儿更显得生机蓬勃.老大爷在这主持,虽说这些怨鬼不敢损伤人命,但吓一吓,弄点小毛病,老大爷是不管的.他们也真有耐心,这样也高兴.
但这关系到因果,我是能有什么办法啊?
带她来的同学热切的望着我,"原住民"也想知道我准备怎么办,结果死的活的,气势磅礴的围了一大圈,跟着那位女同学的冤亲债主扬着地府颁发的文书张牙舞爪.
"..我不会捉鬼."我虚弱的说,
群众不满的嗡嗡声响起,那个冤亲债主得意洋洋.

这个可怕的风潮一直到我出了场车祸才算了.
其实车祸的规模不大(跟以往比起来),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我明知道白骨精虎视眈眈,就不该想是白天就没事,那天好死不死,刚好是日全食,我又没注意.
结果在大转弯被她一扑,我摔倒了,但她也吃尽了苦头,毕竟圣后亲手给的香包不是凡物.她大吼一声,整个手臂都烧了起来,欺善怕恶的荒厄又趁机偷袭.
比起我的伤势,她可严重多了.我顶多擦伤多了些,脚踝扭伤,她烧了只手臂,还让荒厄抓掉了一只眼珠.
荒厄得意得不得了,说没养个三年五载是好不了的.
"...那时我刚好毕业."我没好气的说.
她的脸马上垮下来.

我一跛一跛的牵起摩托车,还是照样骑到山下,连医院都没去.反正朔的医术比医生好,而且擦点药膏裹个伤她是不跟我要钱的,连花草茶都免费.
但她把我的脚裹得跟木乃伊一样.
"...需要这么夸张吗?"我整个囧了.所谓久病成良医,这是扭伤,既没有脱臼,也没有骨折.
"这是为你好."她笑;"你还想剪头发吗?都剪这么短了."
百思不解回到学校,等小汀她们义愤填膺的赶人,我才恍然大悟.
大家都知道得一知半解,像我这样替人挡灾(虽然是误会,我一点都没这么想),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起严重"车祸"让她们害怕了(其实只是包得大包点),虽然觉得自己的问题很重要,但也不想让我因此丧命.
但不知道为甚么,我红了眼眶.
人类虽然有很多缺点,自私又白痴,但基本上,还是有善良的一面,生前死后,都是如此.
感受到她们柔软的心意,让我觉得尴尬又温暖.

从那时候起,除非真的是很大的事情,不然几乎没有人再来打搅我了,就算偶尔有些人会来起哄,我的同学也会瞪她们,把她们赶走.
"..我好想吐!"荒厄一脸受不了;"呕..这些人...太恶心了!"
我温柔的抚了抚她的背,她很干脆的吐在我身上.
...戾鸟其实也满纤细的,
但我远远的看到唐晨,赶紧飞跑回宿舍.
开学两个星期了,我的确在躲唐晨...其实这并不容易,但我总归有办法的.避免独处不难...自从这个可怕的绰号和谣言传开以后,我身边围满了人(不论死活),而他人缘好,小恋又像水果似的长在他身边.
不是说我讨厌唐晨,我还是很关心他,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是该开开心心的生活在太阳底下,但我既然已经将他的灾难转到我身上了,就没有盯着他的必要,

我只要还活着,所有想吃他的异类,都要来找我谈判拼命,这是妖怪的规矩.如果我死了,那我也已经尽力而为,他还有父母丰沛的爱和信仰良善的心足以抵挡宿命.
已经给他太不好的影响了..他看得到荒厄,这就已经不太好了.人呢,多少都会有一点这种灵感,所谓阴阳眼,这种天赋如果不去使用,年纪渐长就会消失殆尽.
我是没办法,荒厄寄生在我这里,被迫看得到,而原本看不到的唐晨,或许是因为跟我接触太多,也渐渐的"开眼"了.
这对他很不幸.
为了他好,还是拉开距离吧..他朋友多,不缺我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
"..你干吗变得这么好心肠?"荒厄逃远点;"..我的胃啊~!"
"这不是好心肠."我别开脸;"我很羡慕他,真希望..我的人生跟他一样..."
被各式各样的爱围绕.
我想啊,我这辈子的命运已定,永远就这样了.但是,最少有人示范一种幸福美好的人生,显现一种可能性.
这样我才觉得,这世界不算太坏.

荒厄干呕着飞了出去,她神经还真是满纤细的哪.
我提过,我们学校是禁止玩碟仙的吧?据说某个社团在团办玩过一次,出事了.但出过什么事情,我知道的很隐约,只知道老大爷发了好大一场脾气,"原住民"也不肯讲,只说活人白痴,不该做的偏要做.
虽然私底下还是有人偷偷的玩,但没出什么事情.听说是出过那件事情以后,老大爷就不喜欢"原住民"去搅合,他们在这边住这么久了.大抵上是很听老大爷的话.
毕竟老大爷不是那种一味偏袒活人的管区,公平公道的,自然得人心.
但是呢,年轻人嘛,总是好奇杀死猫的,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和室友都睡得胡天胡地,却被惊天动地的敲门声吵醒了.
我才张开眼睛呢,还没搞清楚就被扯下床了,又是拜托,又是哭又是叫,乱哄哄的,我只能直着眼睛发愣.
荒厄扑了进来,满脸兴味;"玩碟仙呢,这起小孩子可惹到签王了."

"好可怕喔!"终于有个人说话略有条理;"默娘你快来看看,有人昏倒,有人好像鬼上身了.."
我猜我的血液都从脑袋退守了,空气异常稀薄,转身抓起我的外套,急匆匆往外跑.
他们还真能挑地方,一挑就挑到正鬼门,那个经年累月闹鬼闹到鸡犬不宁的运动器材室,里头的器材早就搬开,就在正中间摆了桌子,摆着一个细致精美的青花瓷碟...
瞧那暗气浮动,颇有历史的模样...别告诉我那是百年大墓里头的殉葬品!
让我更晕的是,那只碟子就浮在桌子的纸上约有一指节的高度,几个学生就搭着一只手指在上面,又哭又叫,说手指拿不开,有的干脆昏倒了.趴在桌上,但手指还搭在上头.
"..安静!"我大吼一声,原本吵吵嚷嚷的人安静下来.
这时我才注意到,有个人坐在椅子上,两眼翻白,全身微微抽搐,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情.
我想有长眼睛的人都知道,这家伙不是发了精神病就是鬼上身,但我想后者的可能性大一点....而且依照我寒毛直竖的程度,和荒厄死都不肯接近的模样,我猜是惹到大咖的了.

"你要什么?"单刀直入最快,谁耐烦跟他在那边打招呼.
碟子开始移动,引起一阵低低的惊呼.
"唐僧."
同学可能莫名其妙,但我心底雪亮,他要的就是唐晨.我瞥了一眼,有些欣慰唐晨不在里头.
深深吸了口气,我改在心底说;"你要唐僧,依规矩,你得跟我谈."
他冷笑着,用翻白的眼睛瞪我.
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他不像是我熟知的死人或妖怪,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黑暗,力量更巨大的玩意儿.
碟子又开始移动,依旧是"唐僧"两个字.
"你得找我谈."我很坚持;"先放过这些凡人,还是说,没有这些凡人,你就连现身也不能?"
他突然发出可怕的咆哮,十指张开的扑在桌子上.
"别刺激他!"荒厄突然尖叫:"他不是妖怪,是魔!是魔啊!!"
...这下可好,真的是签王中的签王了!

愣了一秒,我在心底骂荒厄;"你不早点提醒我!"
荒厄吓慌了;"..一地只有一魔,我哪知道糟老头本事那么大,怎么会有魔潜伏在这儿...人家也是刚刚才瞧出来,你就急着骂人家!"说着就哭了.
哭哭就没事的话,你不哭,我都打到你哭!现在哭还管什么用呢,真是....
"老大爷,救命啊!"才硬着脖子不肯给人罩的我,还是很没出息的喊救命了.
人呢,多少小看了魔.实在魔在人间很少,也不常出手.但是你想想,神和魔是并列的,要论排行,把人吓得魂飞魄散的鬼魂还要排在最末端,连荒厄这样不能变化人形的妖怪,也能对着鬼魂大呈威风.
但荒厄遇到能变化人形的白骨精,马上矮了一截,白骨精这样的妖怪也算中上等了..若看到魔,大约会恨没多长两条腿,能跑多快跑多快,能跑多远跑多远,别想挨魔一指头.
这样排一排,我想你就知道魔的位阶在哪儿了.

咱们学校福大命大,当家的管区是个出类拔萃的土地公,换个弱点的,就只能祈祷冥福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老大爷脾气很坏的回;"...一帮子欠砍头的小鬼!"
"老大爷,你发发慈悲!"这下我真的要哭了;"我死就是一尸十二命!不看我这条小命,也怜悯下这一大帮子!"
我这么一死没什么,但荒厄和九个鬼使都得陪着我走了,外带无辜的唐晨一条命,总共十二个生灵死魂,都凑足一打了.
到今天呢,我才知道我这么重要.
老大爷就是心好,我猜就是我不求,他也会处理,只是给这些小孩子吃点苦头罢了.
"你去把唐晨叫来,趁那老不死的家伙扑过去的时候,趁机把碟归本位,"老大爷叹了口气;"归了本位马上砸了碟子,别让那老不死的有机会爬上来!"

"..万万不可."我惊恐起来;"我在不行么?他要唐晨不得先跟我谈?..."
"那是妖怪的规矩!"老大爷凶狠起来;"他要跟你依什么妖怪的规矩?他是魔啊!啰啰嗦嗦个什么?要不是你让那鬼鸟害了,当不成乩身,我需要在这儿穷急?快去做!老儿还会害你吗?白痴!"
被骂了一顿.我百般挣扎,开口说;"找唐晨来.."
我才开口说话,这屋子里的人才大梦初醒,面面相窥.
"愣什么啊?"我急得跺脚;"快把他找来!"
实在不想把他卷入这种危险中,但我真的没办法,他才到门口,被老魔附身的家伙,忽然跳了起来,往他扑了过去.我趁机把手按在碟子上,发现跟长了根没两样.
"荒厄!"我尖叫;"保护唐晨!让人吃了,你面子要摆哪?!"顾不得旁人怎么想,开始和那个鬼碟子角力.
我只听到身后乒乒乓乓,哪有工夫回头呢?我只能赌荒厄对食物的执着,拼命推那碟子,无奈重得要命.

我火起来,摸到口袋的弹弓,想也不想就往碟子敲下去,那碟子居然怕打,往旁边一挪.我顺势弄到本位,那碟子软软的贴在桌上,其他人发现手能离开了,慌忙奔逃,还记得把昏倒的人拖开.
砸了这碟子...好,拿什么砸?想到他怕弹弓打,我摸了口袋里的月长石,连珠炮似的射了十几弹,那碟子让我打得稀巴烂.
令人牙酸的尖叫声响了几秒,我回头,唐晨倒在地上,被附身那家伙坐在他身上,眼神渐渐清明,他看看我,又看看桌子上碎裂的碟子,突然惨叫;"那是清朝的古董啊~!"
若他不是个大活人,我一定抓着弹弓把他打得跟那个破碟子一样.
我将他用力一推,赶紧查看唐晨怎么了.但不管我怎么推,他动都不动一下,我怕死了,连脉搏都测不到,只好把耳朵贴近他胸膛.
很稳定的心跳.
然后我听到他在说话,透过胸腔的共鸣,真是强而有力.
"得出了事,你才愿意不躲着我是吧?"他冷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