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我太气了,连荒厄都说我杀气腾腾,以往老爱捉弄我,随便乱搭便车的"原住民",逃得无影无踪,我异常顺利的到达了鬼屋之前.
这栋鬼屋的历史,我是听说过的.(虽然是听死人说的)
这户的男主人生前,用了一辈子的积蓄买了地皮,盖了房子,但盖好搬进去住没多久,才发现丈量有误.侵占了另一个地主大约三十几平方的土地.原本要买下来,但那个地主狮子大开口,要不就要他拆房子还地.
两家争吵得厉害,闹到法院去了,还在打官司,那个地主有点背景,天天有混混去找碴,闹得男主人精神衰弱,结果法院判下来,要他归还土地.
原本就精神衰弱的男主人一时发了疯,在厨房砍死妻子,上楼掐死了两个睡梦中的小孩,在三楼的父母牌位前上吊了.
为了一块三十几平方的土地,害的人家家破人亡,那地主恶人胆壮,执意要拆屋还地.机械才到门口就失灵,工人还没开工就闹了场食物中毒,接二连三,事故层出不穷.那个地主还没过五十呢,事隔不到半年就中风,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拖了十几年才死.
后来没人敢住那屋子,也没人敢拆,只能把大门用木板钉起来,就成了小镇有名的鬼屋.

现在我就站在这个鬼屋的前面.大门钉起来的木板已经被拆了下来,半开半掩的.荒厄说什么也进不去,我也不太想进去.
站在门口喊了两声.没半个应声.
我心底沉重,荒厄眼泪汪汪的看着我;"..若是唐晨被人吃了,我的面子要摆哪呢?"她呜咽着;"我跟他大半年,连舔都没舍得舔一下.现在他成了人家的盘中餐了!"然后放声大哭.
...她毕竟是只妖怪,思考逻辑反应得很忠实.
"..我得进去找找符贴在哪..别哭了,还有,别把眼泪抹在我衣服上."重要的是别把鼻涕糊在上面;"你去找一下朔,万一我出不来,请她帮帮忙."
"她哪会帮忙."她抽抽嗒嗒的;"刚我去她门首喊破喉咙,她只跟我鬼扯什么大道平衡不能干涉什么鬼的...她顶多能帮你收尸!"
我的心凉了半截,可不是呢,求人不如求己."你还是去说一声吧..最少...有人收尸."
不然烂在里头汤汤水水的,等人闻味而来,可就尴尬了.
深深吸了几口气,我踏入大门内.

阴森寒冷如刀的空气,让我的心脏微微疼痛起来.
这倒是无关天气.这屋子承受了太多长久的怨气,深深渗入空气中,像是毒素.虽说朔给的花草茶颇具疗效(对我而言),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这虚弱的体质不是几贴花草茶就能拨乱反正的,要靠长期的调养.
但我再多鸡婆几次,九转神丹都没用.
虽然有这么深的体悟,我还是自弃的叹了一声,在满地杂乱的客厅喊着唐晨的名字,结果一点反应也没有.
但唐晨是个存在感很强的人,即使没有回应,我也感觉得到他在这屋里的某处,也说不定是荒厄对他垂涎的妖气所致.
这是个老格局的房子,一楼是客厅,厨房,还有个浴室,二楼应该是主卧室,书房和儿童房,三楼是供奉祖先牌位的祠堂.
至少我听说是这样.
摸了摸外套口袋,弹弓和一小袋的月长石在里头,让我稍微心安了点,有得防身,胆气就壮.既然客厅看不出什么端倪,我小心翼翼的看着最容易聚阴的浴室,只见布满尘土,还有几个看起来很新的脚印.
...这些人来鬼屋探险,不问过一声,居然还用过洗手间?!

默默的转往厨房,即使日常见惯,我还是被吓了一跳.
那位妻子背着门,正在一无所有的流理台上洗洗切切,像是在做饭...我没胆子过去看她在洗切些什么..因为她很自然而然的,频频扶正几乎要掉下来的头颅.....
自然到像是在拨头发一样.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她脖子上见骨的伤痕因为不再出血,反而更触目惊心.恐怕只剩颈后的一点点皮肉黏着.她是那样的专注,专注到连我走近也没有注意到.
看到她在洗切的是一条桌腿,不知道为甚么,我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有点悲伤.可能是事情发生得太快,她被惊吓到麻痹,成了鬼了,只记得要喂饱一家大小,就抓着这一点记忆不放,洗洗切切,准备煮饭.
站了好一会儿,我决定最后处理她.她不是这屋子怨气冲天的主要缘故,.还有超度的机会.顶多吓吓人吧..但这是她的家,别人硬要跑进来被吓,又是谁的错呢?
我转身,却看到厨房半开半掩的门缝,有个小孩在看我,他看着我,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嘻嘻."
一闪就不见了,然后我听到楼梯响动的声音.

回头看看还在切桌腿的太太,心情越来越沉重.大人的鬼魂,往往危害比较浅,他们容易被惊吓,就算陷入麻痹的束缚中,还是隐隐知道有些不对劲,因为他们对死亡的了解比较多.
但小孩子,就是另一回事了,特别不讲理,特别不了解.他们和荒厄比较接近.都是一种纯真的生物.
但纯真导致的残酷也特别暴戾.
我往楼上走去,木制的楼梯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才在二楼楼梯口站定,三个房间的门一起"晃"的大响,关了起来.
模模糊糊的,儿童尖锐的笑闹声,喊着;"捉迷藏!捉迷藏!该你当鬼了!"
该死的,我距离童年已经太过遥远了,再说,我也从来没捉过什么迷藏.
要求一个童年悲惨的怪胎做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分了!
温度真的越来越低,我的嘴里不断冒出白气,弯曲手指,居然冻到发疼.
一间间的打开门,却什么都没有,眼角偶尔会闪过白影,但定睛一看,却空无一物.
本以为是那两个小鬼玩我,但看身高...未免也太高了,而且数量也跟这屋子的遇害人数不合.
捉迷藏?
就我薄弱的认知来说,捉迷藏有两种.一种是躲起来,让当鬼的人去抓,另一种是当鬼的蒙住眼睛,伸手乱抓围绕在身边的人.
我只看得到模糊的白影,而我在当鬼.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看着旁边,此起彼落的尖笑声响亮,等模糊的白影又从眼角掠过时...我迅速的抓住那个白影.
尖叫声和两个小鬼失望的叫嚷交织成一片,我在心底冷酷的说;"我赢了."
我找到了来鬼屋探险的那群笨蛋.
"你要吓死我喔?"等他们的手电筒照到我的脸孔时,吓得大骂."突然抓住我的手臂,人吓人,吓死人耶,你怎么会在这里?"
暗暗松了口气,看来这群神经迟钝可比恐龙的家伙没受什么伤害,顶多在这黑屋子乱转而已.
"睡不着."我面不改色的胡扯;"听说你们来探险,就想来看看..."环顾四周,我觉得血液都从脸孔退守了.
这群人里头,没有唐晨和小恋的影子!

我倒是心痛了.这么小一袋月长石,没有十来颗,要价七十块人民币.虽然我知道已经是特惠价,但对我这穷鬼来说,真是流血输出.
一面哀悼我的人民币,一面爬上三楼的楼梯.
脖子长得像是蛇的男主人,摇摇晃晃的趴在供桌前,像是在拜祖先.
但我知道当然不是啦.因为躲在供桌底下的,正是我遍寻不着的唐晨.喔,对了.还有小恋,我怎么那么容易就无视她的存在呢....
讨厌..怨气冲天的,明天我一定会伤风发烧,不耐烦的发了一弹,引起男主人的注意.很好,我的钱又丢到水里了.
他转头,可怕的用眼白看我,舌头伸得老长.
唬唬别人可以啦.唬我?
"你们这家子已经快花了我二十几块了,两个盒饭!"我整夜的怒气终于爆发了;"还不快给我闪远点?巴着活人做什么?不长进的东西!"

我赶紧扑到供桌下面,唐晨这才看到我,大惊失色;"...蘅芷?"
谁有功夫跟他打招呼寒暄啊,我一把将贴在供桌下面的符给撕了;"荒厄!"我怒吼;"回来!"
荒厄发出尖锐的啸声,抓灭了正在乱滚的男主人....却发出一声惊恐的哀号.
腐败的鬼体,爬出森然整齐的一套骨架,没有几秒钟就肉其白骨,成了一个全LUO而妖艳的女人.
荒厄的思绪如闪电般快速的汹涌而入,我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也知道情形严重得不能再严重.
我几乎想也不想的,立刻沾着大腿上的血,在唐晨的外套上,抹画了一个奇特的符号.
那个妖艳的女人和荒厄都瞪着我.
荒厄勃然大怒,妖艳的女人发出一长串响亮如狗吠般的笑声;"这真是千年难逢的趣事,太可爱了!太好笑了!...哈哈哈~!可笑到我都有点舍不得下手!"

不用提醒我,我也知道这很违背常理,也很白痴,但我还是按着唐晨的脑袋;"这是我的!总有个先来后到!"
"就妖族的规矩来说,你没有错."妖艳的女人同意我,但又放声大笑;"但就一个人类来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得声嘶力竭.
"天快亮了."我冷静的提醒她;"鸡鸣已起."
她擦了擦眼泪,强忍住笑;"我笑软了手脚,也没力气用餐."她瞥了一眼荒厄,这没用的东西竟然开始发抖."解魄寄生,也该找个头脑正常的人类,你一定要挑这样弱智的吗?"
荒厄涨红了脸,又羞又气的."关你这白骨精什么事?!"但气势实在衰退到快低破地平线了.
妖艳女人冷笑两声;"看在你们逗得我很开心的份上,这夜就算了,小丫头,你既然说唐僧肉是你的..又留了记号,最好一辈子都缩在老土地的袍子后面发抖,出来就是你的死期哪~!"她又娇又媚的拖长了音,这才消失不见.
唐晨大约是头回见到这种阵仗,眼睛都直了;"我在做梦吗?"
"没错,你在做梦!"我没好气的回;"你说说你为甚么和小恋蹲在这里?!"

好一会儿,他才听懂我的意思."..他们硬要来探险,但这儿让我不太舒服...后来我跟小恋和大伙儿走散了..小恋一上三楼没多久就昏倒,我想带她出去,却找不到楼梯,屋子里又有看不见的东西在爬..只好带着她躲到供桌下.."
他语无伦次的解释,瞪着荒厄.荒厄却没乐得飞飞,同样直着眼睛,不知道在发什么楞.
他能躲这么久,运气真是好到爆炸.让荒厄进不来的符,应该是某个高人奉城隍爷的命令来贴的,就在供桌下面.虽然让荒厄碰壁,也让那厉鬼摸不着..大约连那个白骨精一时都没办法.
我瞥了一眼昏死的小恋.她的脖子上松松的套着一截绳子...大约是男主人用来上吊的吧...
反正死不了,让她多晕一会儿好了.我现在脑子乱纷纷的,可不想安慰她的尖叫或问题.
操弄死者,还有谁比白骨精更行呢?社团夜间活动那群冤鬼,这屋子的厉鬼,大约都让她收付为伥.伥鬼原本就弱智,奋不顾身的,她没胆子和老大爷对杠,就驱使这些伥鬼们前仆后继.

瞧荒厄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大约是颇有道行吧?
楞到现在,她才终于骂出声音,一连串的脏话;"你居然胆敢从我口里抢食?"
"我不会吃唐晨的."我不耐烦的将她推开,帮着唐晨背起昏迷的小恋.
"你都下了记号了,这是戾鸟的记号!"又是一串流利的脏话;"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啊?"
直到我把唐晨和小恋送回学校,(最后我有拿下那截绳子),荒厄完全不饶我,嘀嘀咕咕的骂了大半个月,气得不得了.
我猜她是太气了,才会去找老大爷抱怨诉苦.他们明明不对盘的.
老大爷招了我去,脸都绿了.
"...你在唐僧的衣服上做记号?!"他怒吼.
我左耳的听力已经完全丧失,现在我开始担心全聋的可能性.

"你们干吗看得那么严重?"我分辨;"我不抢先做个记号,那个白骨精上前就吃了,连谈都没得谈...谁让我把符给撕了呢?我既然先做了记号,照妖怪的规矩,她还得先跟我谈判,谈判不成才要动手..."
"那是妖怪的规矩!"老大爷声音更大;"你好好一个女孩子,跟人家依什么妖怪的规矩?!你当就这么一个喔?白痴!你既然下了记号,就是一辈子的事情,谁要吃唐僧都要过你这关!都得来找你谈判拼命!我是叫你别让他死在学校里,谁让你去扛他一辈子?!啊?混帐东西!别指望我会罩你!我的事情还不够多?XXX(和谐)!"
我当然知道.我和荒厄相处这么久,她转什么念头我会不清楚?她不止一百次想在唐晨身上留记号,可惜她的杀意得仰赖我.
我不想杀唐晨,但性命关头,我如果不这样做,怎么保得住这个好人?结果大家都骂我..当然啦,我想朔不会骂我..但她早就知道我会扛着唐晨一辈子.
我突然悲伤起来,
"说话啊,丫头!不是很能说会道?现在都成了哑巴?!"老大爷还在骂.
"我不敢麻烦老大爷的."我闷了;"欢喜做,甘愿受."

我第一次知道神明也会骂脏话.
"也不问问自己有多少斤两?说这样大话?笨蛋!白痴!弱智!...你说不要人罩就不用吗?我是你养的狗?!"
他越骂越偏离主题,着着实实的发了顿脾气.
我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就在老大爷和荒厄的夹杀攻击下,黯淡的结束了.
不过,这次鬼屋历险有一些后遗症.
那群骂我骂得挺开心的笨蛋,发现他们在鬼屋里竟然转了将近四个钟头,若不是我去了,他们还不知道要转多久...唐晨还没有说什么,但小恋超夸张的说是我去救他们的,沸沸扬扬,我突然成了"灵异少女".
荒厄的怒骂还在耳边,已经有人来找我收惊和问事了.居然还有人神神秘秘的问我懂不懂放符和降头,能不能代办报仇.
真高兴学期结束了,我躲到朔那儿避难.她很好心的将楼上的一个小房间租给我寒假住,只是她看到我时总是笑得非常开怀.
我现在只能祈祷,过个寒假,这个倒霉的传闻就能平息.
为甚么我的大学生活是这个样子呢...我欲哭无泪.

开学一个星期,就没人记得我真正的名字了.
我不是说,同学跟以前一样把我当隐形人,如果是这样就太好了,现在他们都管我叫"默娘".(道教妈祖的俗家闺名)
最让我想飙脏话的是,我怎么那么倒霉刚好姓林?
我是不想应,但跟我结伴吃饭的室友都会很热情的帮我应了,我只能默默祈祷,希望妈祖娘娘了解是小孩子起哄,我并不想剽窃她老人家的姓名版权.
这个倒霉的绰号若说有什么良好收获...那就是荒厄狂笑了两天以后,终于原谅我"夺食"的罪行.她乐得飞飞的到处说这个好笑的八卦,还说到老大爷那边去了.
十六我去上香时,老大爷瞅着我;"唷~!灵异少女林默娘来了~!"
..我真的想把手里的酒瓶直接砸在他脑袋上,可惜我没种.在荒厄和老大爷的放声大笑中,我异常屈辱的斟酒.
"丫头,干吗苦着脸?"老大爷心情颇好;"圣后的闺名辱没了你?别人想都想不到呢!前些时候我跟她鹿港分部的案下通信儿,提了这事..."
"什么?!"我尖叫起来,在学校这边丢脸就算了,还丢到别处去?而且还是正主儿前面去?
"慌什么?"老大爷淡定得很,掏出一个香包;"圣后慈悲的紧,笑完还赏了这个香包给你护身,圣后说,可怜这孩子命苦,名儿就借她吧..千山万水的,一时保护不到,这香包儿给她挡挡..你看圣后人多好!你就大方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