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皇太极眯起眼睛，瞳孔里倒映出的海兰珠的面庞，苍白如纸。
“对不起，我是不是吓着你……”海兰珠的声音有些沙哑。
皇太极愣住了，盯着她略带歉疚的认真表情看了会儿，无奈松手，“没有。”
海兰珠似乎也发现自己说的话有点可笑，解释道：“我只是觉得，如果是我，会被吓到。如果是姑父，应该是不会的。”
海兰珠觉着自己应该是脑子烧糊涂了，尽说些胡话，便转换话题道，“姑父这么晚还不睡啊。”
“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噢，那姑父早些睡吧……我也回去了。”海兰珠转身欲走。
“我还以为你是睡在这里。”皇太极也不拦他，只是看了眼马棚角落散乱的稻草堆和刚刚掉落的棉被。
“不，不是的……”海兰珠连忙跑过去拾起棉被，“……我……这是烈日以前住的棚子……我想它，睡不着，所以就来这里呆一呆。”
海兰珠轻舒一口气，下一刻却又开始咳了起来。
皇太极一面盯着海兰珠，一面走近，“这个借口有些傻。”
“什……什么？”
“那时你明知烈日将死，却还骑它奔跑。是因为你知道它不想死在马棚里，它想要奔跑在大草原上，对吗？”
海兰珠沉默不语，皇太极继续道：“你这么了解烈日，也应该知道烈日并不愿看到你挨冻受苦。”
“其实我……”
“我说笑的。”皇太极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一个生病的人，哪还有心情来怀念一匹马？”皇太极本以为博礼说海兰珠病了只是单纯的借口，没想到是真的病了，不过想来也是，看她那单薄的身子骨，骑马吹风那么久，怎么能不病。
“我马上就回去。”海兰珠抱着棉被，急急想要离开，又被皇太极叫住。
“你是和其他人睡一个帐子吧。”
海兰珠回过身，有些错愕的表情。
“是不是她们嫌你半夜咳嗽吵闹把你赶出来？”
见海兰珠摇头，皇太极了然，无奈笑道，“你就这么照顾别人，连自己身子也不管了？”
海兰珠有些尴尬摇摇头，“我知道这样挺傻的。但别人也都累了一天，把大家弄得睡不好，我心里过意不去。在帐子里我想咳又不敢咳，压抑着更难受。倒不如出来呆一会儿，也不用担心吵到别人，冷是冷了些，心里却舒坦。这不是什么大病，过会儿我便回去了。”
“不担心吵着人家了？”
“这会儿咳嗽好了些，应该没事……咳咳咳咳……”海兰珠不小心呛了口冷风，咳得比刚才还厉害。
“你也别逞能，跟我来吧。”皇太极转身，走了几步，见海兰珠没跟上，又回头，“怎么，还想继续在这里吹冷风？”
海兰珠愣了愣，只问：“去哪儿？”
“去我帐里。”
“姑姑奔波多日，现在应该睡了吧，我……”
“放心，你额祁葛为我另备了一个帐子，我今夜要处理一些事务，不会睡。你不必担心吵到我。”
“真的吗，谢谢姑父。”
海兰珠连忙跟上，心想着总算能两全其美，既不会打扰别人自己也不用挨冻。
“姑父，明天早上能早些把我叫醒吗，日出之前就行。”
“可以。”
“谢谢。”像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海兰珠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两枚月牙儿。
皇太极自在草原上再遇到海兰珠起，就没见她笑过。她这一笑，皇太极才觉得，眼前的海兰珠，还是多年前那个骑在马上笑得欢快的小女孩。
这样就挺好的，皇太极想。
帐里陈设很简单，一个案台，上边放了些书册公文，对面是床榻，收拾得干净整洁。
皇太极把炭火拨弄旺了些，拿起一个壶放在床头，“里面是凉水，咳嗽的时候喝些会好点。现在快些歇息吧。”
海兰珠又道了声谢，便躺上床，和衣而睡。明明很困，但不知怎么海兰珠就是睡不着，掀开被角只露出一双眼，乌黑的眼珠子不自觉盯着坐在案边的皇太极。
不知道他在看的那些小册子是什么，他的神情很专注，但是眉头锁得很紧。
他在烦恼什么呢，海兰珠有些想不通。姑姑说她的丈夫是天之骄子，是高高在上的人，可是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总是不太开心？
不论是之前大婚的时候，还是那次夺魁的时候，他看起来都不开心。虽然会笑，但是海兰珠总觉得他心里不是高兴的。
有的人面上在笑，心里却在想着怎样害人。有的人哭，却不是真的难过。有的人发怒，其实心里很痛苦。这些，海兰珠都已经渐渐明白，但是还有很多事情，她不太明白。
比如说，眼前的这个人，为什么不开心？
皇太极帮了她许多，每次碰到他，都是他在帮她，海兰珠想，那么自己可以帮他些什么呢？
想着想着，又不小心咳了出来，海兰珠喝了点凉水，稍稍缓解了嗓子的不适。
明天晚上该怎么办呢，希望明天晚上别咳得太厉害就好。再问问阿芒嬷嬷有没有什么止咳的方子吧。海兰珠默默祈祷着自己这病能快些好起来。
“睡不着？很难受吗？”
皇太极的突然发问打断了海兰珠的胡思乱想。
海兰珠坐起来，脑袋突然变得昏昏沉沉的，嗓子里又像火烧一样难受。
“总觉得好热，我还是去外边走一下可能舒服些。”
“你给我乖乖躺好。”皇太极放下手中的书册，来到床边，帮海兰珠掖好被角，“去外边走一下？你是急着去见你的烈日吗？”
“没那么容易死的。”海兰珠笑了笑，闭上眼，“就是难受得慌……”
皇太极看她双颊红的像火烧般，伸手摸摸她的额头，着实烫得吓人。
“这几天你就在这儿好好休息吧。我随行的人中有很好的大夫，明天一早我让他帮你诊治。好吗？”
“休息？可以吗……”海兰珠迷迷糊糊睁开眼，好像有些不相信。
“难道生病了，也不让休息？”
海兰珠不说话，许久，她摇摇头，“我没事的。我想睡了，姑父记得日出之前叫醒我就好……”见皇太极不回答，她又轻声恳求：“求你了……”
皇太极看了海兰珠一会儿，点点头，“若是我不答应，恐怕你也睡不安生。放心吧，我会叫醒你。”
得到承诺，海兰珠向里侧过身，泪珠不知怎么就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我也很想休息啊，姑父，可是我不能，不能的……我要是休息，受罪的就是别人了。
可怜的兰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