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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光明】原版 悲伤__逆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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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铭把牛奶带上”,刚准备拉开门,母亲就从客厅里追出来,手上拿着一袋刚从电饭煲里蒸热的袋装牛奶,腾腾地冒着热气,“哦哟,你们男孩子要多喝牛奶晓得伐,特别是你们高一的男孩子,不喝怎么行。”说完拉开齐铭背后的书包拉链,一把塞进去。因为个子比儿子矮上一大截,所以母亲还踮了踮脚。塞完牛奶,母亲捏了捏齐铭的胳膊,又开始叨念着,“哦哟,大冬天的就穿这么一点啊,这怎么行,男孩子嘛哪能只讲究帅气的啦?” 

“好啦好啦,”齐铭低低应了一声,然后拉开门,“妈,我上课要迟到了。” 

拉开门,浓重的雾气朝屋里涌。头顶是深冬里飘荡着的白寥寥的天光。 

还是早上很早,光线来不及照穿整条冗长的弄堂。弄堂两边堆放着的箱子,锅,以及垃圾桶,都只能在雾气里浮出一圈浅浅的灰色轮廓来。 

齐铭关上了门,连同母亲的唠叨一起关在了里面。只来得及隐约听到半句“放学后早点……”,冬天的寒气就隔绝了一切。 

齐铭提了提书包带子,哈出口白气,耸耸肩,朝弄堂口走去。 

刚走两步,看见踉跄着冲出家门的易遥,险些撞上。齐铭刚想张口问声早,就听到门里传出来的女人的尖嗓门: 

“赶赶赶,你赶着去投胎啊你,你怎么不去死!赔钱货!” 

易遥抬起头,正好对上齐铭稍稍有些尴尬的脸。易遥沉默的脸在冬天早晨微薄的光线里看不出表情。 

在齐铭的记忆里,这一个对视,像是一整个世纪般长短的慢镜。 

2 

“又和你妈吵架了?” 

“恩。” 

“怎么回事?” 

“算了别提了”,易遥揉着胳膊上的淤青,那是昨天被她妈掐的,“你知道我妈那人,就是神经病,我懒得理她。” 

“……恩。你没事吧?” 

“恩。没事。” 

深冬的清晨。整个弄堂都还是一片安静。像是被浓雾浸泡着,没有一丁点儿声响。 

今天是礼拜六,所有的大人都不用上班。附近的小孩都还小,最大的一个念小学一年级。高中的学生奉行着不成文的规定,周六一定要补课。所以,一整条弄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急不慢地行走着。 

齐铭突然想起什么,放下一边的肩带,把书包顺向胸前,拿出牛奶,塞到易遥手里,“给。” 

易遥吸了下鼻子,伸手接了过去。 

两个人走向光亮的弄堂口,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浓雾里。 

3 

该怎么去形容自己所在的世界。 

头顶是交错而过的天线,分割着不明不暗的天空。云很低很低地浮动在狭长的天空上。铅灰色的断云,沿弄堂投下深浅交替的光影。 

每天放学上学,经过的一定是这样一条像是时间长廊般狭窄的走道。头上是每家人挂出来的衣服,梅雨季节会永远都晒不干,却还是依然晒着。 

两边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日益吞噬着本来就不宽的弄堂。共用的厨房里,每日都在发生着争吵。“喔唷,你怎么用我们家的水啦?”被发现的人也只能装傻尴尬地笑笑,说句“不好意思用错了用错了。” 

潮湿的地面和墙。 

小小的窗户。光线弱得几乎看不见。窗帘拉向一边,照进更多的光,让家里显得亮堂。 

就是这样的世界。 

自己生活了十六年。心安理得地生活着,很知足,也很舒服。如同贴身的棉毛衫,不昂贵,可是却有凉凉的依赖感。尽管这是让男生在冬天里看起来非常不帅的衣服,但一到秋天,哪怕气温都还是可以热得人发晕,母亲也会早早地准备好,唠叨着自己,赶快穿上。 

就是这样生活了十八年的世界。不过也快要结束了。 

四年前父亲辞去单位的职位,下海经商。现在已经是一个大饭店的老板。每天客来客往,生意红火异常。已经得意到可以在接到订座电话的时候骄傲地说“对不起本店不接受预定”了。 

新买的房子在高尚的小区。高层住宅,有漂亮的江景。 

只等夏天交房,就可以离开这个逼仄而潮湿的弄堂。甚至是可以用得上“逃离”这个词了。像是把陷在泥泞里的脚整个拔起来。 

母亲活在这种因为等待而变得日益骄傲的氛围里,与邻居的闲聊往往最后都会走向“哎呀搬了之后我这风湿腿应该就好很多了,这房子,真是太潮湿了,蛇虫百脚。”或者“我看你们也搬掉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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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所有的学校都是八卦和谣言滋生的沃土。 
蜚短流长按照光的速度传播着,而且流言在传播的时候,都像是被核爆炸辐射过一样,变化出各种丑陋的面貌。 
上午第二节课后的休息时间是最长的,哪怕是在做完广播体操之后,依然剩下十五分钟给无所事事的学生们消耗。 
齐铭去厕所的时候,听到隔间外两个男生的对话。 
“你认识我们班的那个易遥吗?” 
“听说过,就那个特高傲的女的?” 
“高傲什么呀,她就是穿着制服的鸡,听说了吗,她最近缺钱用,一百块就可以睡一晚上,还可以帮你用……”下面的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可是依然压不住词语的下作和污秽。 
齐铭拉开隔间的门,看见班上的游凯和一个别班的男生在小便,游凯回过头看到齐铭,不再说话。在便斗前抖了几下就拉着那个男的走了。 
齐铭面无表情地在洗手池里洗手,反复地搓着,直到两只手都变得通红。 
窗外的天压得很低。云缓慢地移动着。 
枝桠交错着伸向天空,“就像是无数饿死鬼朝上伸着手在讨饭”,这是易遥曾经的比喻。 
依然是冬天最最干燥的空气,脸上仿佛蹭一蹭就可以掉下一层厚厚的白屑来。 
齐铭在纸上乱划着,各种数字,几何图形,英文单词,一不小心写出一个bitch,最后一个h因为太用力钢笔笔尖突然划破了纸。一连划破了好几层,墨水晕开一大片。 
那一瞬间在心里的疼痛,就像划破好多层纸。 
Bitch。婊子。 
食堂后面的洗手槽。依然没有什么人。 
易遥和齐铭各自洗着自己的饭盒。头顶是缓慢移动着的铅灰色的云朵。 
快要下起雨了。 
“那个,”关掉水龙头,齐铭轻轻盖上饭盒,“问你个事情。” 
“问啊。”易遥从带来的小瓶子里倒出洗洁精。饭盒里扑出很多的泡沫。 
“你最近很急着用钱吧……” 
“你知道了还问。”易遥没有抬起头。 
“为了钱什么都愿意吗?”声音里的一些颤抖,还是没控制住。 
关掉水龙头,易遥直起身来,盯着齐铭看,“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 
“你什么意思?”易遥拿饭盒的手很稳。 
听到流言的不会只有齐铭一个人,易遥也会听到。但是她不在乎。 
就算是齐铭听到了,她也不会在乎。 
但她一定会在乎的是,齐铭也听到了,并且相信。 
“我是说……” 
“你不用说。我明白的。”说完易遥转身走了。 
刚走两步,她转过身,将饭盒里的水朝齐铭脸上泼过去。 
“你就是觉得我和我妈是一样的!” 

11 
在你的心里有这样一个女生。 
你情愿把自己早上的牛奶给她喝。 
你情愿为了她骑车一个小时去买验孕试纸。 
你情愿为了她每天帮她抄笔记然后送到她家。 
而同样的,你也情愿相信一个陌生人,也不愿意相信她。 
而你相信的内容,是她是一个婊子。 
12 
易遥推着自行车朝家走。 
沿路的繁华和市井气息缠绕在一起,像是电影布景般朝身后卷去。 
就像是站在机场的平行电梯上,被地面卷动着向前。 
放在龙头上的手,因为用力而手指发白。 
易遥突然想起,母亲经常对自己说到的“怎么不早点去死”,“怎么还不死”,这一类的话,其实如果实现起来,也算得上是解脱。只是现在,在死之前,还要背上和母亲一样的名声。这一点,在易遥心里的压抑,就像是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重重地压在心脏上,几乎都跳动不了了。 
血液无法回流向心脏。 
身体像缺氧般浮在半空。落不下来。落不到地面上脚踏实地。所有的关节都被人栓上了银亮的丝线,像个木偶一样地被人拉扯着关节,僵尸般地开阖,在街上朝前行走。 
眼睛里一直源源不断地流出眼泪,像是被人按下了启动眼泪的开关,于是就停不下来。如同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以眼泪的形式流淌干净。 
直到车子推到弄堂口,在昏暗的夜色里,看到坐在路边上的齐铭时,那个被人按下的开关,又重新跳起来。 
眼泪匝然而止。 
齐铭站在她的面前。弄堂口的那盏路灯,正好照着他的脸。他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他说,易遥,我不信他们说的。我不信。 
就像是黑暗中又有人按下了开关,眼泪流出来一点都不费力气。 
“你根本就是相信了!”扯过车筐里的书包,朝齐铭身上摔过去。 
铅笔盒,课本,笔记本,手机,全部从包里摔出来砸在齐铭的身上。一支笔从脸上划过,瞬间一条血痕。 
齐铭一动不动。 
“你就是信了!”又砸。 
“你信了……”一次一次地砸。剩下一个空书包,以棉布的质感,软软地砸到身上去。齐铭站着没动,却觉得比开始砸到的更痛。 
一遍一遍。不停止地朝他身上摔过去。 
却像是身体被凿出了一个小孔,力气从那个小孔里源源不断地流失。像是抽走了血液,易遥跌坐在地上,连哭都变得没有了声音,只剩下肩膀高高低低地抖动着。 
齐铭蹲下去,抱着她,用力地拉进自己的怀里。 
像是抱着一个空虚的玩偶。 
“你买我吧,你给我钱……我陪你睡。” 
“我陪你上床,只要你给我钱。” 
每一句带着哭腔的话,都像是锋利的匕首,重重地插进齐铭的胸膛。 
她说,“我和我妈不一样!你别把我当成我妈!” 
“我和我妈不一样!” 
齐铭重重地点头。 
路灯照下来。少年的黑色制服像是晕染开来的夜色。英气逼人的脸上,那道口子流出的血已经凝结了。 
地上四处散落的铅笔盒,钢笔,书本,像是被拆散的零件。 
是谁打坏了一个玩偶吗? 
弄堂里面,林华凤站在黑暗里没有动。 
每一句“我和我妈不一样!”,都大幅地抽走了她周围的氧气。 
她捂着心口那里,那里像是被揉进了一把碎冰,冻得发痛。 
就像是夏天突然咬了一大口冰棍在嘴里,最后冻得只能吐出来。 
可是,揉进心里的冰,怎么吐出来?


2025-08-05 05:2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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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路人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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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同样的。刚把钥匙插进钥匙孔,门就呼啦打开。 
母亲的喋喋不休被齐铭的一句“留在学校问老师一些不懂的习题所以耽误了”而打发干净。 
桌子上摆着三副碗筷。 
“爸回来了?” 
“是的呀,你爸也是刚回来,正在洗澡,等他洗好了……啊呀!你脸上怎么啦?” 
“没什么,”齐铭别过脸,“骑车路上不小心,刮到了。” 
“这怎么行!这么长一条口子!”母亲依然是大呼小叫,“等我去拿医药箱。” 
母亲走进卧室,开始翻箱倒柜。 
浴室里传来父亲洗澡的声音,花洒的水声很大。 
母亲在卧室里翻找着酒精和纱布。 
桌子上,父亲的钱夹安静地躺在那里。钱夹里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叠钱。 
齐铭低下头,觉得脸上的伤口烧起来,发出热辣辣的痛感。 
悲伤逆流成河第二回 
14 
有一些隔绝在人与人之间的东西,可以轻易地就在彼此间划开深深的沟壑,下过雨,再变成河,就再也没有办法渡过去。 
如果河面再堆起大雾…… 
就像十四岁的齐铭第一次遗精弄脏了内裤,他早上起来后把裤子塞在枕头下面,然后就出发上课去了。晚上回家洗完澡后,他拿着早上的裤子去厕所。遇见母亲的时候,微微有些涨红了脸。 
母亲看他拿着裤子,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接过来。却意外地被齐铭拒绝了。 
“你好好的洗什么裤子啊,不是都是我帮你洗的吗,今天中邪啦傻小子,”母亲伸过手,“拿过来,你快去看书去。” 
齐铭侧过身,脸像要烧起来,“不用,我自己洗。”绕过母亲,走进厕所把门关起来。 
母亲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水龙头的哗哗声,若有所思地笑起来。 
齐铭从厕所出来,甩着手上的水,刚伸手在毛巾上擦了擦,就看到母亲站在客厅的过道里,望着自己,脸上堆着笑,“傻小子,你以为妈妈不知道啊。” 
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从血管里流进了心脏,就像是喝到太甜的糖水,甜到喉咙发出难过的痒。就像是咽喉里被蚊子叮出个蚊子块来。 
“没什么,我看书去了。”齐铭摸摸自己的脸,烫得很不舒服。 
“哦哟,你和妈妈还要怕什么羞的啦。以后还是妈妈洗。乖啊。变小伙子了哦,哈哈。” 
齐铭关上自己房间的门,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捂住了头。 
门外母亲打电话的声音又高调又清晰。 
“喂,齐方诚,你家宝贝儿子变大人了哦,哈哈,我跟你说呀……” 
齐铭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手伸在外面,摸着墙上电灯的开关,按开,又关上,按开,再关上。灯光打不进被子,只能在眼皮上形成一隐一灭的模糊光亮。 
心上像覆盖着一层灰色的膜,像极了傍晚弄堂里的暮色,带着热烘烘的油烟味,熏得心里难受。 
之后过了几天,有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母亲和几个中年妇女正好也在门口聊天。齐铭拉了拉书包,从她们身边挤过去,低声说了句,妈我先去上课了。 
齐铭刚没走远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对话声。 
“听说你儿子哦~嘿嘿。”阴阳怪气的笑。 
“哦哟,李秀兰你这个大嘴巴,哪能好到处讲的啦。”母亲假装生气的声音。声音装得再讨厌,还是带着笑。 
“哎呀,这是好事呀,早日抱孙子还不好啊。哈哈哈哈。”讨厌的笑。 
“现在的小孩哦,真是,营养好,想当初我们家那个,16岁!”一个年纪更长的妇女。 
齐铭把自行车从车堆里用力地拉出来,太用力,扯倒了一排停在弄堂口的车子。 
“哦哟,害羞了!你们家齐铭还真是嫩得出水了。” 
“什么嫩得出水了,你老大不小的,怎么这么不正经。”母亲陪着笑。 
齐铭恨不得突然弄堂被扔下一个炸弹,轰得一声世界太平。 

转出弄堂口,刚要跨上车,就看到前面的易遥。 
“你的光荣事迹,”易遥转过头来,等着追上来的齐铭,“连我都听说了。” 
身边的齐铭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撞到边上一个买菜回来的大妈,一连串的“哦哟,要死,当心点好伐?!” 
易遥有点没忍住笑,“只能说你妈很能耐,这种事儿也能聊,不过也算了,妇女都这天性。” 
“你妈就没聊。”齐铭不太服气。鼓着腮帮子。 
“林华凤?”易遥白过眼来,“她就算了吧。” 
“起码她没说什么吧。你第一次……那个的时候。”虽然14岁,但是学校生理课上,老师还是该讲的都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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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什么口袋里有什么?妈你说什么呢?”齐铭转过身来。对着母亲。 
“你说,你口袋里是什么东西!”母亲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压抑着的愤怒粉饰着平静的表像。 
“真没什么。”齐铭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摊在母亲面前。 
“我是说这个口袋!”母亲把手举起来,齐铭才看到她手上提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母亲把手朝桌子上用力一拍,一张纸被拍在桌上。 
齐铭突然松掉一口气,像是绷紧到快要断掉的弦突然被人放掉了拉扯。但随后却在眼光的聚焦后,血液陡然冲上头顶。 
桌子上,那张验孕试纸的发票静静地躺在桌子上。 
前一分钟操场还是空得像是可以停得下一架飞机。而后一分钟,像是被香味引来的蚂蚁,密密麻麻的学生从各个教室里涌出来,黑压压地堵在操场上。 
广播里的音乐荡在冬天白寥寥的空气里,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音乐被电流影响着,发出哔啵的声音,广播里喊着口令的那个女声明显听上去就没有精神,病殃殃的,像要死了。 
“鼻涕一样的声音,真让人不舒服。” 
齐铭转过头。易遥奇怪的比喻。 
易遥站在人群里,男生一行,女生一行,在自己的旁边一米远的地方,齐铭规矩地拉扯着双手。音乐响到第二节,齐铭换了个更可笑的姿势,朝天一下一下地举着胳膊。 
“那你怎么和你妈说的?如果是我妈应该已经去厨房拿刀来甩在我脸上了吧。”易遥转过头来,继续和齐铭说话。 
“我说那是老师生理卫生课上需要用的,因为我是班长,所以我去买,留着发票,好找学校报销。”音乐放到第三节,齐铭蹲下身子。 
“哈?”易遥脸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嘲笑的神色,不冷不热的,“还真行。你妈信了?” 
“恩,”齐铭低下脸,面无表情地说,“我妈听了后就坐到凳子上,大抒一口气,说了句‘小祖宗你快吓死我了’就把我赶出门叫我上课去了。” 
“按照你妈那种具有表演天赋的性格,不是应该当场就抱着你大哭一场,然后转身就告诉整个弄堂里的人吗?”易遥逗他。 
“我妈真的差点哭了。”齐铭小声地说。心里堵着一种不上不下的情绪,“而且,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歹这事和你有关吧?” 
易遥回过头,眼睛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她定定地望着前面,说,“齐铭你对我太好了,好得有时候我觉得你做什么都理所当然。很可能有一天你把心掏出来放我面前,我都觉得没什么,也许还会朝上面踩几脚。齐铭你还是别对我这么好,女人都是这样的,你对她好了,你的感情就廉价了。真的。女人就是贱。” 
齐铭回过头去,易遥望着前方没有动,音乐响在她的头顶上方,她就像听不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是被扯掉了插头的电动玩具。她的眼睛湿润得像要滴下水来,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但齐铭却看懂了她在说什么。 
她说,一个比一个贱。 

她说,一个比一个贱。 
“后面那个女生!干嘛不动!只顾着跟男生聊天,成何体统!说你呢!”从队伍前面经过的年级训导主任望着发呆的易遥,挥着她手上那面脏脏的小红旗怒吼着。 
易遥回过神来,僵硬地挥舞着胳膊。音乐放到第五节。伸展运动。 
“我说,”训导主任走远后,易遥回过头来看齐铭,脸上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她看我和你聊天就惊呼‘成何体统’,她要知道我现在肚子里有个孩子,不知道她会不会当场休克过去。” 
像个顽皮的孩子。讲了一个自以为得意的笑话。眼睛笑得眯起来,闪着湿漉漉的亮光。 
却像是在齐铭心里揉进了一把碎玻璃。 
千沟万壑的心脏表面。穿针走线般地缝合进悲伤。 
齐铭抬起头。不知道多少个冬天就这样过去。 
在音乐声的广播里,所有的人,都仰着一张苍白的脸,在更加苍白的寂寥天光下,死板而又消极地等待遥远的春天。 
地心深处的那些悲怆的情绪,延着脚底,像被接通了回路,流进四肢。伸展运动,挥手朝向锋利的天空。那些情绪,被拉扯着朝上涌动,积蓄在眼眶周围,快要流出来了。 
巨大的操场上。她和他隔着一米的距离。 
她抬起头,闭上眼睛,说,真想快点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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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遥扶着墙站起来,她擦了擦额头上的雪水,放下手来才发现是血。 
她说,妈,以后我谁都不找了。我不找你,我也不找我爸。我自生自灭吧。 
“你去找你爸了?”林华凤的眼睛里突然像是被风吹灭了蜡烛般地黑下去。 
易遥“恩”了一声,刚抬起头,还没看清楚,就感觉到林华凤朝自己扑过来,像是疯了一般地扯起自己的头发朝墙上撞过去。 
齐铭按亮房间的灯,从床上坐起来。 
窗外传来易遥家的声响。他打开窗,寒气像飓风般地朝屋子里倒灌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对面人家的尖叫。 
林华凤的声音尖锐地在弄堂狭小的走廊里回荡着。 
“你这个贱货!你去找他啊!你以为他要你啊!你个贱人!” 
“那个男人有什么好?啊?你滚啊你!你滚出去!你滚到他那里去啊,你还死回来干什么!” 
还有易遥的声音,哭喊着,所有的声音都只有一个字,悲伤的,痛苦的,愤怒的,求饶的,喊着“妈——” 
齐铭坐在床上,太阳穴像针刺着一样疼。 
25 
 
其实无论夜晚是如何的漫长与寒冷。那些光线,那些日出,那些晨雾,一样都会准时而来。 
这样的世界,头顶交错的天线不会变化。逼仄的弄堂不会变化。 
共用厨房里的水龙头永远有人会拧错。 
那些油烟和豆浆的味道,都会生生地嵌进年轮里,长成生命的印记。 
就像每一天早上,齐铭都会碰见易遥。 
齐铭看着她额头上和脸上的伤,心里像是打翻了水杯。那些水漫过心脏,漫过胸腔,漫向每一个身体里的低处,积成水洼,倒影出细小的痛来。 
他顺过书包,拿出牛奶,递给易遥。 
递过去的手停在空中,也没人来接,齐铭抬起头,面前的易遥突然像是一座在夏天雨水中塌方的小山,整个人失去支撑般轰然朝旁边倒去。 
她重重地摔在墙上,脸贴着粗糙的砖墙滑向地面。 
擦出的血留在墙上,是醒目的红色。 
早晨的光线从弄堂门口汹涌进来。 
照耀着地上的少女,和那个定格一般的少年。 
世界安静得一片弦音。 
我以后谁都不找了。我不找你。也不找我爸。我自生自灭吧。 
26 
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钟声。来回地响着。 
却并没有诗词中的那种悠远和悲怆。只剩下枯燥和烦闷,固定地来回着。撞在耳膜上。把钝重的痛感传向头皮。 
睁开眼。 
没有拉紧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白丝丝的光。周围的一切摆设都突显着白色的模糊的轮廓。 
看样子已经快中午了。 
与时间相反的是眼皮上的重力,像被一床棉絮压着,睁不开来,闭上又觉得涩涩的痛。光线像一把粗糙的毛刷子在眼睛上来回扫着,眨几下就流出泪来。 
易遥翻个身,左边太阳穴传来刺痛感。 
“应该是擦破了皮。” 
这样想着,抬起右手想去摸,才感觉到被牵扯着的不自在。顺着望过去,手背上是交错来回的几条白色胶布。下面插着一根针。源源不断地朝自己的身体里输进冰冷的液体。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那根扎在血管里的坚硬的针,手指弯曲的时候像是要从手背上刺出来。 
塑料胶管从手背朝上,被不知哪儿来的风吹得轻轻地晃来晃去。 
接通的倒挂着的点滴瓶里剩下三分之一的透明液体。从瓶口处缓慢而固定地冒着一个一个气泡。 
上升。噗。破掉。 
右边少年的身影在阳光下静静地望向自己。 
声音温柔得像是一池37度的水。“你醒了。” 
他们说把手放进37度的水里面其实还是可以感觉得到热度的。不会完全没有知觉。 
易遥抬起头,齐铭合上手里的物理课本,俯下身来,看了看她的手背。检查了一下没有肿起来。 
目光像窗外寂寥的冬天。 
呼啸着的白光。在寒冷里显出微微的温柔感来。一层一层地覆盖在身上。 
“医生说你营养不良,低血糖,”齐铭站起来,走到房间角落的矮柜前停下来,拿起热水瓶往杯子里倒水,热气汩汩地往上冒,凝聚成白雾,浮动在他目光的散距里,“所以早上就晕倒了。不过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这瓶葡萄糖输完就可以走了。” 
齐铭拿着水走过来,窗帘缝隙里的几丝光从他身上晃过去。他拿着杯里的水,吹了一会儿,然后递给易遥。 
“你和你妈又吵架了?” 
易遥勉强着坐起来,没有答话,忍受着手上的不方便,接过水,低头闷声地喝着。 
齐铭看着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你先喝水,我要去上厕所。”齐铭起身,走出病房去了。 
门关起来。光线暗掉很多。 
忘记了开灯。或者是故意关掉了。 
其实并没有区别。 
只剩下各种物体的浅灰色轮廓,还有呼吸时从杯里吹出的热气,湿搭搭地扑在脸上,像一层均匀的薄薄的泪。手背血管里那根针僵硬的存在感,无比真实的挑在皮肤上。 
易遥反复地弯曲着手指,自虐般地一次次体会着血管被针挑痛的感觉。 
真实得像是梦境一样。 
雾气和眼泪。 
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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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真好,易遥你回来了,”齐铭的母亲脸上忍不住的得意,“你告诉你妈,今天是不是我们家齐铭帮你付的医药费。” 
易遥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抬起头看齐铭。她也无从揣测这个时候站在母亲身后的齐铭是什么样的表情。是满脸温柔的悲伤,还是寂寂地望向自己呢。 
“易遥你倒是说话啊!”齐铭母亲有点急了。 
“你吼什么吼,”林华凤抬高声音,“李宛心你滚回自己家去吼你儿子去,我家女儿哪儿轮得到你来吼。” 
齐铭妈被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压着脾气,对易遥说,“易遥,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我们家齐铭心好没让你躺地上,带你去了医院,也帮你付了钱,你可不能像……”那一句“像你妈一样”李宛心还是没好敢说出口,只得接了一句“……某些人一样!你好歹念过书的!” 
“妈逼的你骂谁呢?!”林华凤激动得挥起手要扑过去。 
“妈……”易遥拉住她的衣服,低下头,低声说,“早上我确实打点滴去了……钱是我借的齐铭的……” 
林华凤的手停在半空里,回过头望向易遥。 
易遥抬起头,然后一记响亮的耳光突然抽到自己脸上。 
39 
黑暗里的目光。晶莹闪亮。像是蓄满水的湖面。 
站在远处的湖。 
或者是越飞越远的夜航班机。 
终于消失在黑暗里。远远地逃避了。 
“算了算了,话说明白就好,也没几个钱,”齐铭母亲看见气得发抖的林华凤,满脸忍不住的嚣张和得意,“就当同学互相帮助,我们齐铭一直都是学校的品学兼优的学生,这点同学之间的忙还是要帮的。” 
对于齐铭家来说,几百块确实也无所谓。李宛心要的是面子。 
“少装逼!”林华凤回过头来吼回去,“钱马上就还你,别他妈以为有点钱就可以在我家门口搭起台子来唱戏,李宛心你滚远点!” 
说完一把把易遥扯进去。 
门在她身后被用力地甩上了。 
砰的一声巨响。 
弄堂里安静成一片。 
然后门里传出比刚刚更响亮的一记耳光声。 
40 
易遥做好饭。关掉抽油烟的排风扇。把两盘菜端到桌子上。 
她走到母亲房间里,小声地喊,“妈,我饭做好了。” 
房间里寂静一片。母亲躺在床上,黑暗里可以看到背对着自己。 
“妈……”易遥张了张口,一个枕头从床上用力地砸过来,重重地撞到自己脸上。 
“我不吃!你去吃!你一个人给我吃完!别他妈再给我装娇弱昏倒。我没那么多钱给你昏。我上辈子欠你的!” 
易遥拿着碗,往嘴里一口一口扒着饭。 
卧室里时不时地传出一两声“你怎么不去死”,“死了干净”。那些话传进耳朵里,然后迅速像是温热而刺痛的液体流向心脏。 
桌上的两盘菜几乎没有动过。已经不再冒热气了。冬天的饭菜凉得特别快。 
易遥伸手摸摸火辣辣的脸,结果摸到一手黏糊糊的血。 
被擦破皮的伤口被母亲的两个耳光打得又开始流血了。 
易遥走进厕所,找了张干净的毛巾,从热水瓶里倒出热水,浸湿了毛巾,慢慢地擦着脸上粘粘的血。 
眼睛发热。 
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从外眼角揉向鼻梁。 
滚烫的眼泪越揉越多。 
41 
齐铭靠着墙坐在床上。 
没有开灯。 
眼睛在黑暗里适应着微弱的光线。渐渐地分辨得出各种物体的轮廓。 
拳头捏得太紧,最终力气消失干净,松开来。 
齐铭把头用力地往后,撞向墙壁。 
消失了疼痛感。 
疼痛。是疼还是痛?有区别吗? 
心疼和心痛。有区别吗? 
易遥站在黑暗里,低着头,再抬起头时落下来的耳光,无数画面电光火石般地在脑海里爆炸。心痛吗? 
而下午最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进教室。落日的余挥里,易遥低着头,读着皮尺上的数字,投影在窗外少年的视线里。 
是心疼吗? 
42 
冬天似乎永远也不会过去。 
说话的时候依然会哈出一口白气。走廊尽头打热水的地方永远排着长龙。体育课请假的人永远那么多。 
天空里永远都是这样白寥寥的光线,云朵冻僵一般,贴向遥远的苍穹。 
广播里的声音依然像是浓痰一样,粘得让人发呕。 
是这样的时光。镶嵌在这几丈最美好的年华锦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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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穿着新校服的男生女生涌向操场。年轻的生命像是在被列队陈列着,曝晒在冰冷的日光下。 
齐铭看着跑在自己前面的易遥。裤子莫名其妙地显得肥大。腰围明显大了两圈。被她用一根皮带马虎地系着。裤子太长,有一截被鞋子踩着,粘上了好多尘土。 
齐铭揉揉眼睛。呼吸被堵在喉咙里。 
前面的易遥突然回过头来。 
定定地看向自己。 
穿着肥大裤子的易遥,在冬天凛冽的日光下,回过头来望向齐铭。 
看到齐铭红红的眼眶,易遥慢慢地笑了。她的笑容像是在说,“呐,其实也没关系呢。” 
冬天里绽放的花朵,会凋谢得特别快吗? 
呐,其实也没关系呢。 
43 
易遥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 
窗户没有关紧。被风吹得咣当咣当乱晃。也懒得起身来关了。反正再冷的风,也吹不进棉被里来。 
黑暗中,四肢百骸像是被浸泡在滚烫的洗澡水里。那些叫做悲伤的情绪,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从遥远的地方赶来,慢慢爬上自己的身体。 
一步一步朝着最深处跳动着的心脏爬行而去。 
直到领队的那群,爬到了心脏的最上面,然后把旗帜朝着脚下柔软跳动的地方,用力地一插—— 
哈,占领咯。 

 45 
学校的电脑室暖气开的很足。 
窗户上凝着一层厚厚的水气。 
易遥在百度上打进“堕胎”两个字,然后点了搜索。 
两秒钟后出来2,140,000条相关网页。打开来无非都是道貌岸然的社会新闻,或者医院的项目广告。易遥一条一条 
的看过去,看的心里反胃。 
这些不是易遥想要的。 
易遥在一次打入了“私人诊所”四个字,把鼠标放在“在结果中搜索”上,迟疑了很久,然后点了下去。 
 46 
那些曾经在电视剧上看过无数遍的情节,再自己的身上一一上演着。 
比如上课上到一半,会突然冲出教室开始吐。 
比如开始喜欢吃学校小卖部的话梅。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会一颗接一颗地吃。 
而还有更多的东西是电视剧无法教会自己的。 


就像这天早上起床,易遥站在镜子面前,皮肤比以前变的更好了。 
而曾经听弄堂里的女人说起过的“如果怀的是女儿,皮肤会变好很多哦”。这样的话题,以前就像是漂浮在 
亿万光年之外的尘埃一样没有真实感,而现在,却像是门上的蛛丝一般蒙到脸上。 
镜子里的自己年轻而光滑的脸。像是一个瓷器。 
可是当这个瓷器被摔破后,再光滑,也只剩一地尖锐而残破的碎片了吧。 
易遥这样想着,定定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林华凤也已经起床了。走到桌子边上,上面是易遥早上起来做好的早饭。 
而之前对母亲的愧疚,却也在一天一天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的时光里,被重新消磨干净。面前的这个人, 

依然是自己15岁是说过的,“我很恨她,但有时候很爱她”。 

“照这么久你是要勾引谁啊你?再照还不是一脸倒霉相。和你爸一样!”“我爸是够倒霉的啊”,易遥回过头来, 
“要不然怎么回遇见你”。 
一只拖鞋恨恨地砸过来,易遥把头一歪,避开了。 
她冷笑了一下,然后背起书包上课去了。 
身后传来林华凤的声音,“你再要摔就给我到马路上朝汽车轮子底下摔,别妈痹的摔在弄堂里,你要摔给谁看啊你?!”。 
易遥回过头来带上门,淡淡地说。“我摔的时候反正没人看看见,倒是你打我的时候,是想打给谁看我就不知道了”。 
门被易遥不重不轻地拉上了。 
剩下林凤华,在桌子面前发抖。端着碗的手因为用力而暴出好几条青筋。 
窗外的日光像是不那么苍白了,稍微有了一些暖色调。把天空晕染开来。 
远处似乎传来汽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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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护士追出来大喊大叫的声音,唯一听清楚的一句是“你这样跑了钱我们不退的啊!” 
昏暗的楼梯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易遥本能的往下跳着,恨不得就像是白烂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摔一跤,然后流产。 

冲出楼道口的时候,剧烈的日光突然从头笼罩下来。 
几乎要失明一样的刺痛感。拉扯着视网膜,透下纷繁复杂的各种白色的影子。 
站立在喧嚣里。渐渐渐渐恢复了心跳。 
眼泪长长地挂在脸上。被风一吹就变得冰凉。 

渐渐看清楚了周围的格局。三层的老旧阁楼。面前是一条汹涌人潮的大马路。头顶上是缤纷错乱的梧桐树的枝桠,零星一两片秋天没有掉下的叶子,在枝桠间停留着,被冬天 
的冷气流风干成标本。弄堂口一个卖煮玉米的老太太抬起眼半眯看向自己。凹陷的眼眶里看不出神色,一点光也没有,像是黑洞般咝咝地吸纳着自己的生命力。 
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视网膜上清晰的投影出的三个穿着崭新校服的女生。 
唐小米头发上的蝴蝶结在周围灰扑扑的建筑中发出耀眼的红,像红灯一样,伴随着警鸣。 
唐小米望着从阁楼里冲下来的易遥,眼泪还挂在她脸上,一只手提着沉重的书包,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紧皮带,肥大的校服裤子被风吹的空空荡荡的。 
她抬起头,看看被无数电线交错着的那块“私人妇科诊所”的牌子,再看看面前像是失去魂魄的易遥,脸上渐渐浮现出灿烂的笑容来。 

易遥抬起头,和唐小米对看着。 
目光紧绷,像弦一样纠缠拉扯,从一团乱麻到绷成直线。 
谁都没有把目光收回去。 

熟悉的场景和对手戏,只是剧本上颠倒了角色。 
直到易遥眼中的光亮突然暗下去。唐小米轻轻上扬起嘴角。 
没有说出来但是一定可以听到的声音---- 
“我赢了”。 
唐小米转过头,和身边两个女生对看着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对易遥挥挥手,说了一句含义复杂的“保重”。 
唐小米转过身,突然觉得自己衣服的下摆被人拉住了。 
低下头回过去看,易遥的手死死的拉住自己衣服下摆,苍白的手指太用力已经有点发抖了。 
“求求你了”。易遥把头低下去。唐小米只能看到她头顶露出来的一小块苍白的头皮。 
“你说什么”,唐小米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易遥。 
易遥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拉住了唐小米的衣服。 
被手抓紧的衣服褶皱,顺着衣服材质往上延出两三条更小的纹路,指向唐小米灿烂的笑脸。 

街道上的洒水车放着老旧的歌曲从她们身边开过去。 
在旁人眼里,这一幕多像是好朋友的最后分别。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青春少女,其中一个拉着另一个的衣服。 
想像理所当然的对白应该是“你别走了,希望你留下来”。 
可是--- 

齐秦的老歌从洒水车低劣的喇叭里传出来,“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更加保重你自己”。 
曾经风行一时的歌曲,这个时候已经被路上漂亮光鲜


2025-08-05 05: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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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是护士追出来大喊大叫的声音,唯一听清楚的一句是“你这样跑了钱我们不退的啊!” 
昏暗的楼梯里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易遥本能的往下跳着,恨不得就像是白烂的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摔一跤,然后流产。 

冲出楼道口的时候,剧烈的日光突然从头笼罩下来。 
几乎要失明一样的刺痛感。拉扯着视网膜,透下纷繁复杂的各种白色的影子。 
站立在喧嚣里。渐渐渐渐恢复了心跳。 
眼泪长长地挂在脸上。被风一吹就变得冰凉。 

渐渐看清楚了周围的格局。三层的老旧阁楼。面前是一条汹涌人潮的大马路。头顶上是缤纷错乱的梧桐树的枝桠,零星一两片秋天没有掉下的叶子,在枝桠间停留着,被冬天 
的冷气流风干成标本。弄堂口一个卖煮玉米的老太太抬起眼半眯看向自己。凹陷的眼眶里看不出神色,一点光也没有,像是黑洞般咝咝地吸纳着自己的生命力。 
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视网膜上清晰的投影出的三个穿着崭新校服的女生。 
唐小米头发上的蝴蝶结在周围灰扑扑的建筑中发出耀眼的红,像红灯一样,伴随着警鸣。 
唐小米望着从阁楼里冲下来的易遥,眼泪还挂在她脸上,一只手提着沉重的书包,另一只手死死地抓紧皮带,肥大的校服裤子被风吹的空空荡荡的。 
她抬起头,看看被无数电线交错着的那块“私人妇科诊所”的牌子,再看看面前像是失去魂魄的易遥,脸上渐渐浮现出灿烂的笑容来。 

易遥抬起头,和唐小米对看着。 
目光紧绷,像弦一样纠缠拉扯,从一团乱麻到绷成直线。 
谁都没有把目光收回去。 

熟悉的场景和对手戏,只是剧本上颠倒了角色。 
直到易遥眼中的光亮突然暗下去。唐小米轻轻上扬起嘴角。 
没有说出来但是一定可以听到的声音---- 
“我赢了”。 
唐小米转过头,和身边两个女生对看着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对易遥挥挥手,说了一句含义复杂的“保重”。 
唐小米转过身,突然觉得自己衣服的下摆被人拉住了。 
低下头回过去看,易遥的手死死的拉住自己衣服下摆,苍白的手指太用力已经有点发抖了。 
“求求你了”。易遥把头低下去。唐小米只能看到她头顶露出来的一小块苍白的头皮。 
“你说什么”,唐小米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的易遥。 
易遥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拉住了唐小米的衣服。 
被手抓紧的衣服褶皱,顺着衣服材质往上延出两三条更小的纹路,指向唐小米灿烂的笑脸。 

街道上的洒水车放着老旧的歌曲从她们身边开过去。 
在旁人眼里,这一幕多像是好朋友的最后分别。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青春少女,其中一个拉着另一个的衣服。 
想像理所当然的对白应该是“你别走了,希望你留下来”。 
可是--- 

齐秦的老歌从洒水车低劣的喇叭里传出来,“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更加保重你自己”。 
曾经风行一时的歌曲,这个时候已经被路上漂亮光鲜的年轻人穿上了“落伍”这件外衣。只能在这样的场合,或者KTV里有大人的时候,才会被听见。 
而没有听到的话,是那一句没有在重复的 
---求求你了。 

而没有看到的,是在一个路口之外,推着车停在斑马线上的黑发少年。 
他远远望过来的目光,温柔而悲伤的笼罩在少女的身上。他扶在龙头上的手捏紧了又松开。他定定的站在斑马线上,红绿灯交错的换来换去。也没有改变他的静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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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遥站了一会儿,然后脱下鞋子和袜子,把裤腿挽上膝盖,然后跨进池子里。 
却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以为只会到小腿,结果,等一脚踩进去水瞬间翻上了膝盖浸到大腿的时候,易遥已经来不及撤回去,整个人随着脚底水草的滑腻感,身体朝后一仰,摔了进去。 
 
 
----------65 
---其实那个时候,真的只感觉到瞬间漫过耳朵的水流,以及那种刺鼻的恶臭瞬间就把自己吞没了。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寒冷。 
---其实那个时候,我听到身后顾森西的喊声,我以为是你。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一瞬间那么想过,如果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 
 
 
----------66 
在很久以前,在易遥的记忆里,这个水池还是很漂亮的。那个时候自己刚进学校,学校的正门还在修建,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是从这个后门进出的。 
那个时候这个水池每天都会有漂亮的喷泉,还有很多男生女生坐在水池边上一起吃便当。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那棵黄角树,每到春天的时候,都会掉落下无数嫩绿或者粉红的胞芽,漂在水面上,被里面的红色锦鲤啄来啄去。 
直到后来,大门修好之后,所有的学生都从那边进入学校,这个曾经的校门,就渐渐没有人来了。 
直到第一年冬天,因为再也没有学生朝里面丢面包屑,所以,池里最后一条锦鲤,也在缓慢游动了很久之后,终于慢慢地仰浮在水面上,白森森的肚子被冬天寂寥的日光打得泛出青色来。 

易遥脱下大衣拧着水,裤子衣服大部分都浸透了。 
脚下迅速形成了两滩水渍,易遥抬起手擦着脸上湿淋淋的水。 
她回过头去,顾森西把裤子挽到很高,男生结实的小腿和大腿,浸泡在黑色的池水里。他捞起最后一本书用力甩了甩,然后摊开来放在水池边上。然后从水池里跨力畜来。 
易遥把大衣递过去,说,你拿去擦吧。 
顾森西抬起头,看了看她红色的羽绒服,说,不用,你赶快把水拧出来吧,这水挺脏。我等下去水龙头那边冲冲就好。 
 
 
易遥缩回手,继续用力地拧着衣服。 
衣服吸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动作停下来。手指缝里流出湿漉漉的水来。 
顾森西赤着脚走过去,拉过易遥的衣服,说,让我来。 
易遥左手死死地抓着衣服,右手挡在眼睛前面。露出来的嘴角用力闭得很紧。那些用尽力气才压抑下去的哭泣声。 
“放手。”顾森西把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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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遥站了一会儿,然后脱下鞋子和袜子,把裤腿挽上膝盖,然后跨进池子里。 
却比想象中还要深得多,以为只会到小腿,结果,等一脚踩进去水瞬间翻上了膝盖浸到大腿的时候,易遥已经来不及撤回去,整个人随着脚底水草的滑腻感,身体朝后一仰,摔了进去。 
 
 
----------65 
---其实那个时候,真的只感觉到瞬间漫过耳朵的水流,以及那种刺鼻的恶臭瞬间就把自己吞没了。甚至来不及感觉到寒冷。 
---其实那个时候,我听到身后顾森西的喊声,我以为是你。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一瞬间那么想过,如果就这样死了,其实也挺好。 
 
 
----------66 
在很久以前,在易遥的记忆里,这个水池还是很漂亮的。那个时候自己刚进学校,学校的正门还在修建,所以,所有的学生都是从这个后门进出的。 
那个时候这个水池每天都会有漂亮的喷泉,还有很多男生女生坐在水池边上一起吃便当。水池中央的假山上,那棵黄角树,每到春天的时候,都会掉落下无数嫩绿或者粉红的胞芽,漂在水面上,被里面的红色锦鲤啄来啄去。 
直到后来,大门修好之后,所有的学生都从那边进入学校,这个曾经的校门,就渐渐没有人来了。 
直到第一年冬天,因为再也没有学生朝里面丢面包屑,所以,池里最后一条锦鲤,也在缓慢游动了很久之后,终于慢慢地仰浮在水面上,白森森的肚子被冬天寂寥的日光打得泛出青色来。 

易遥脱下大衣拧着水,裤子衣服大部分都浸透了。 
脚下迅速形成了两滩水渍,易遥抬起手擦着脸上湿淋淋的水。 
她回过头去,顾森西把裤子挽到很高,男生结实的小腿和大腿,浸泡在黑色的池水里。他捞起最后一本书用力甩了甩,然后摊开来放在水池边上。然后从水池里跨力畜来。 
易遥把大衣递过去,说,你拿去擦吧。 
顾森西抬起头,看了看她红色的羽绒服,说,不用,你赶快把水拧出来吧,这水挺脏。我等下去水龙头那边冲冲就好。 
 
 
易遥缩回手,继续用力地拧着衣服。 
衣服吸满了水,变得格外沉重。易遥抬起手揉向眼睛,动作停下来。手指缝里流出湿漉漉的水来。 
顾森西赤着脚走过去,拉过易遥的衣服,说,让我来。 
易遥左手死死地抓着衣服,右手挡在眼睛前面。露出来的嘴角用力闭得很紧。那些用尽力气才压抑下去的哭泣声。 
“放手。”顾森西把衣服用力一扯,拿过去哗啦拧出一大摊水来。 
被水浸湿的双手和双脚,被冬天里的冷风一吹,就泛出一整片冻伤的红。 
顾森西催促着易遥赶快回教室把衣服换了。 
易遥说,我没衣服。 
顾森西想了想了,说,那你先穿我的。我外套厚。你赶快回家去吧。 
易遥没回答,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一堆书,整个人湿漉漉地往前走。 
顾森西哈追在后面要说什么,易遥转过身朝他用力踢了一脚,皮鞋踢在他小腿骨上。顾森西痛得皱着眉头蹲到地上去。 
“别跟着我,我不会和你上床,你滚开。” 
顾森西咬着牙站起来,脱下他的厚外套,朝易遥劈头盖脸地丢过去,看得出他生气了。 
易遥扯下蒙在自己头上的外套,重重地丢在地上,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易遥没有管站在自己身后的顾森西,抱着一堆湿淋淋的书,朝学校外面走去。快要出校门的时候,易遥抬起头看到了齐名。 
脑海里字幕一般浮上来的,是手机里那条短信。 
---老师叫我去有事情,我今天不等你回家了。你先走。 
而与这相对应的,却是齐名和一个农女生并排而行的背影。两个人很慢很慢地推着车,齐名侧过脸对着女生微笑,头发被风吹开来,清爽而干净。齐名车的后座上压着一个包得很精美的盒子。 
---也难去猜是准备送出去,还是刚刚收到。 
但这些也已经不重要了吧。 

易遥跟在他们身后,也一样缓慢地走着。 
风吹到身上,衣服贴着皮肤透出湿淋淋的冷来。但好象已经消失了冷的知觉了。 
只是怀抱着书的手太过用力,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酸楚感来。 
以前上课的时候,生物老师讲过,任何肌肉太过用力,都会因为在分解释放能量时缺氧而形成乳酸,于是,就会感觉到酸痛感来, 
那么,内心那些满满的酸楚,也是因为心太过用力吗? 

跟着齐名走到校门口,正好看到拿着烤肉串的唐小米。周围几个女生围着,像是几朵鲜艳的花。在冬天这样灰蒙蒙的季节里,显出淋漓得过分的鲜艳。 
依然是那样无辜而又美好的声音,带着拿捏地恰倒好处的惊讶和同情,以不高不低的音调,将所有人的目光聚拢过来。 
---哎呀,易遥,你怎么弄成这样一副样子啊? 

前面齐名和他身边的女生跟着转过身来。 
在齐名露出诧异表情的那一刻,天狠狠地黑了下去。 
易遥抬起手擦掉额头上沿着刘海躺下来的水,顺手拉下了一缕发臭的墨绿色水草来。 

周围人流和光线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了。 
像是谁在易遥眼里装了台被遥控着的摄象机,镜头自动朝着齐名和他身边的女生对焦。清晰地锁住,然后无限地放大,放大,放大。 
他和她站在一起的场景,在易遥眼里显得安静而美好。就像是曾经有一次在交游的路上,易遥一个人停下来,看见路边高大的树木在风里安静地摇晃时,那种无声无息的美好。 
干净漂亮的男生。和干净漂亮的女生。 
如果现在站在齐名旁边的是头发上还有水草浑身发臭的自己,那多像是一个闹剧啊。 
易遥更加用力地搂紧了怀里的书,它们在被水泡过之后,以后子往下沉。 

易遥盯着那个女生的脸,觉得一定在哪儿见过。可是却总是想不起来。记忆像是被磁铁靠近的收音机一样,发出混乱的波段。 
直到听到身边顾森西的一声“咦---”后,易遥或过头去,才恍然大悟。 

顾森西走到女生面前,说:“姐,你也还没回家啊。” 
他们回过头来,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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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的心一点都不复杂。”易遥抬起头来,半张脸被弄堂口的灯光照的发亮,“只是你们有时候想得太复杂了,有时候又想得太简单了。” 
 
齐铭露出牙齿笑起来,指指手上那个东西:“那这个是简单还是复杂呀?” 
易遥微笑着歪过脑袋:“她既然包得那么复杂,我看你就不要想得太简单了吧。” 
 
齐铭摊了摊手,脸上是“搞不懂”的表情。末了,又回过头来面向易遥∶“今天还没问你呢,怎么搞成这副样子?”说完抬起手,摘掉易遥头发里的东西。 
 
易遥扯过书筐里的书包,说:“我书包掉池子里去了,我下去拣,结果滑倒了”。 
 
“哦,这样。”齐铭点点头,朝弄堂里走去。 
 

 

易遥在他背后停下脚步。 
 
脸上还是微笑的表情,但是眼眶依然不争气地慢慢红起来。 
 
那种说不上是生气还是被触动的情绪,从脚底迅速地爬上来,融化了每一个关节。让易遥易遥全身消失了力气。只剩下眼眶变得越来越红。 

--为什么我无论说什么,你就点点头就相信呢。 
易遥揉揉眼,跟上去。 
老远就看见李宛心站在门口等着齐铭回家,还没等齐铭走到门口,就迎了出来,接过齐铭的书包,拉着他进门,嘴里念叨着“哎呦,祖宗你 
怎么现在才回来,饿不饿啊”之类的话。 
易遥动了动嘴角,脸上挂出薄薄的一层笑容来。 
齐铭回过头,脸上是无赖的表情,他冲她点点头,意思是“呐,我回家了”,易遥微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向自己家的门。 
从书包里拿出钥匙,插进锁里才发现拧不动。 
易遥又用力地一拧。 
门还是关的很紧。 

屋子里并不是没有人。易遥听见了被刻意压低的声响。 
那一瞬间,所有的血液从全身集中冲向头顶。易遥把书包丢在门口,靠着门边坐了下来。 

70 
“爸又没在家”? 
“他呀,还在饭店里,忙死了”,母亲从微波炉拿出刚刚转热的红烧肉,“你快点吃”。 
齐铭刚在饭桌边上坐了下来,手机就响了,齐铭起身去拿手机,李宛心皱着眉头宠溺地责怪着∶“哎呦,你先吃饭好吧,不然又凉了呀”。 
齐铭翻开手机盖,就看到易遥的短消息。 

易遥听见开门声,抬起头,看见齐铭换了软软的白色拖鞋站在他家门口。他伸出手朝向自己,手臂停在空中,他的声音在黄昏里显得厚实而 
温暖,他冲易遥点点头,说,先来我家吧。 
易遥抬起手,用手背擦掉眼眶里积蓄起来的眼,从地上站起来,捡起书包朝齐铭家门口走了过去。 

换了鞋,易遥站在客厅里,因为衣服裤子都是湿的,所以易遥也不敢在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坐下来。 
齐铭在房间里把衣柜开来关去,翻出几件衣服,走过去,递给易遥,说,你先进去换上吧,湿衣服脱下来。 
李宛心自己坐在桌子边上吃饭,什么话都没说,夹菜的时候把筷子用力地在盘子与碗间摔来摔去,弄出很大的声响来。 
 
易遥尴尬地望向齐铭,齐铭做了个“不用理她”的手势,就把易遥推进自己的房间,让她换衣服去了。 


 

易遥穿着齐铭的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小心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齐铭招呼着她,叫她过去吃饭,话还没说完,李宛心重重地在嘴里咳了一口痰,起身去厨房吐在水斗里。 
 
齐铭回过头去对厨房里喊:“妈,拿一副碗筷出来。” 
易遥倒吸一口冷气,冲着齐铭瞪过去,齐铭摆摆手,做了个安慰她的动作“没事”。 
 
李宛心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出来,她一屁股坐到凳子上,低着眼睛自顾自地吃着,像是完全没听到齐铭说话。 
 
齐铭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起身自己去了厨房。 
 
出来的时候,齐铭把手上的碗和筷子摆在自己边上的位置,对易遥说∶“过来吃饭”。 
 
 
易遥看了看李宛心那张像是刷了一层糨糊般难看的脸,然后小声说∶“我不吃了,你和阿姨吃吧。” 
齐铭刚想说什么,李宛心把碗朝桌子上重重地一放,“你们男小伙懂什么,人家爱漂亮,减肥懂不,人家不吃。你管好你自己吧,少热脸帖冷屁股。” 
易遥张了张口,然后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她把换下来的湿淋淋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塞进书包里。一边塞,一边把身上还残留着的一些水草扯下来,也不敢丢在地上,于是易遥全部捏在自己的手心里。 

李宛心吃完,坐到易遥边上去,易遥下意识地朝旁边挪了挪。 
李宛心从茶几上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打开,电视里的那个冰冷的男播音员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 
“怎么不回家啊?”李宛心盯着电视,没看易遥,顺手按了个音乐频道,里面正在放《两只蝴蝶》。 
“钥匙忘记带了,”易遥小声地回答。 
“你妈不是在家吗?刚才我还看到她。”李宛心把遥控器放回茶几上,用心地听着电视里庸俗的口水歌曲。 
“可能出去买东西去了吧。”易遥不自然地用手抠着沙发边上那突起的一条棱。 
“下午不是来了个男的吗,有客人在家还出门买什么东西啊?”李宛心似笑非笑地咧开嘴。 
易遥低下头去,没在说话了。 
过了会儿,听见李宛心若有若无地小声念了一句:“我看是那个男的来买东西了吧。” 

易遥抬起头,看见李宛心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心里像是漏水一般迅速渗透开来的羞耻感,将那张的距离飞快地拉近。 
拉近。再拉近。 

那张脸近得贴在易遥的鼻子上笑起来,甚至像是可以闻到他嘴里中年妇女的臭味。混合着菜渣和廉价口红的味道。 
易遥突然站起来冲进厨房,对着水斗剧烈地干呕起来。 

齐铭忽然紧张地站起,正想冲进厨房的时候,看到了母亲从沙发上投射过来的锐利的目光。齐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动有多么的不和时宜。 
齐铭慢慢坐下来,过了几秒钟镇定下来,抬起脸问母亲∶“她怎么了?” 
李宛心盯着儿子的脸看了半分钟,刚刚易遥的行为与儿子的表情像是一道有趣的推理题,李宛心像一架摄像机一样,把一切无声的收进眼里。 
她面无表情地说∶“我怎么知道,恶心着了吧。这年头,恶心的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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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城市的东边。更加靠近江边的地方。 

从江面吹过来的风水远带着湿淋淋的水汽。像要把一切都浸泡得发黄发软。 

接近傍晚的时候,江面上响着此起彼伏的汽笛声。 

顾森西把车速放慢,静静地跟在顾森湘旁边骑。 

 

风把他的流海吹到左边,又吹到右边。 

“头发长啦。”顾森湘回过头,对弟弟说。 

“恩。知道了。我明天下午去理发。”顾森西回过头,露出牙齿笑了笑。 

 

红灯的时候两个人停下来。 

“姐,你今天怎么那么晚才回家啊?” 

“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说是新的数学竞赛又要开始了,叫我准备呢。”顾森湘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 

“真厉害啊... ...”顾森西斜跨在自行车上,把领带从衬衣上扯下来,随手塞进口袋里,“这次肯定又拿奖了吧。” 

顾森湘笑了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了句“啊这么晚了。”然后就没有说话了,焦急的等着红灯变绿。 

 

骑过两条主道,然后左拐,就进入了没有机动车的小区。 

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顾森西突然想起来,“哦,昨天妈妈的那个杯子不是摔坏了吗,要去帮她再买一个吗?” 

 

“哦对哦,昨天摔碎了”。 

“姐......我身上没钱。” 

“好,那我去超市买,你先骑回家,免得妈等急了。” 

顾森西点点头,用力蹬了两下,车子就一个拐弯就看不到了。 

顾森湘看着弟弟笑了笑,然后掉过龙头往小区边上的超市骑过去。 
 
 
72 
易遥等到了八点半,然后提着书包回家。拿起钥匙试着开了下门,结果门轻松地打开了。 
林华凤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恶心味道。 
胃里又涌起一阵恶心的感觉,易遥深呼吸一口气,压了下去。她撩了撩刘海,说,“妈,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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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上摆着吃剩下的饭菜。 

 易遥去厨房盛了碗饭出来,将就着吃。 

 林华凤看了看,然后说:“你把菜热一热吧,都凉了。” 

 易遥刚夹起一筷子蚝油生菜,又放下,她抬头问:“妈,你还没吃啊?” 

 “我吃过了。”林华凤在沙发上躺下来,面朝靠背,“你去热一下再吃,冬天吃冷的,要坏肚子的。” 

 “我没事,不要紧。”易遥笑了笑,起身去厨房盛饭。 

 易遥打开锅盖的时候,听见了身后林凤华吼过来的声音。 

 “你装什么苦情戏啊?你演给谁看啊你!” 

 易摇把碗里的饭一抬手全部倒了回去,她转身走出厨房,对着躺在沙发上的林凤华说:“演给你看!你看了几年了你都还是看不懂!” 

 易遥从房间里望出去,只能看到门没关上的那一小块区域。 

 林凤华的脸朝着沙发的靠背里面,看不到表情。她的背佝偻着,显得人很小。 

 她松垮着扎起的头发里,有一屡白色的头发,从黑色的头发里,刺眼的跳出来。 

 易遥抬起手用力捂住了嘴。 

 面前摊开的试卷上,黑色的字迹被吧嗒吧嗒砸下的水滴晕染开来


2025-08-05 05:1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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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屋子里空调开太久。闷得慌。而且冬天本来就干,空调再一开久了,整个屋子绷紧得像要被撕开来一样。 

 顾森湘起身开了半扇窗户。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 

 舒服多了。 

 转过身,写字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翻开盖子,屏幕上的发件人是“森西” 

 打开短信,只有两个字,“姐姐”。没有标点。但是顾森湘闭着眼睛也能想得出他一幅不高兴的表情。 

 森湘扬起嘴笑了笑,手指在键盘上的打出几个字:“你怎么了?过来吧。” 

 合上手机,过了两分钟,森西在外面敲门。 

 “不高兴了?” 

 “没有。”顾森西躺在床上,随手拿过靠墙放在床上的一排玩偶中的一个把玩着,“多大的人了啊你。还玩洋娃娃。” 

 “洋娃娃?你们男生都这么土吗?你可以叫它们布偶,或者玩偶,或者公仔。”顾森湘有点忍不住想笑。 

 “我又不关心这个。”顾森西翻白眼。 

 顾森湘转身过去,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参考书来。 

 “其实我能理解妈是怎样想的。” 

 顾森西从背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然后就没了下文。 

 顾森湘回过头去,看见他拿着那个巨大的流氓兔压在自己的脸上。 

 “别乱想了你,小孩子懂什么。” 

 “你也就比我早钻出来那么一两分钟。”流氓兔下面传来翁声翁气的声音。 

 “要是换作我,”他拿开兔子,从床上坐起来,“我也喜欢你。一个是拿着一等奖学金,被学校捧在手里的高材生,一个是成绩虽然下不垫底,但上也不沾天的恶劣学生——这是我老师说的——,我也会更加喜欢姐姐啊。” 

 “才不是啊,打是亲骂是爱,我以后总归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妈最爱的总归是你。她现在是被你起、气的。要是换了我,你整天这么游手好闲,我早把你腿儿打断了,好由得你在这里发牢骚。”喜欢悲伤逆流成河,就快来连城书盟投票吧。 

 “那你可别泼出去。”森西嬉皮笑脸地粘上来,双手从姐姐肩膀背后抱过去,把额头贴到她的后颈窝上蹭来蹭去。 

 “没洗澡吧?一身臭味道。快点去!” 

 顾森西刚直起身子,门被推开了。母亲端着冒着热气的杯子站在门口,两眼要冒出火来。 

 “你自己不念书,不要过来骚扰你姐姐!” 

 “妈,弟弟过来找我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 

 “我没事儿我也能来找我姐,我和她从娘胎里就一起了,比跟你还亲。”顾森西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耸耸肩膀。 

 母亲把杯子往写字台上重重一放,“砰”的一声,里面的水溅出来一半,“什么话!” 

 “好了森西你回房间睡觉去。”顾森湘站起来,把他推出门去。 

 母亲转过身来,脸色苍白。过了半晌缓过神来了,拿着杯子对森湘说:“你看这都洒了一半了,我重新去帮你冲。” 

 说完转身出门去了。 

 又冲了一杯蜂蜜水过来,看者森湘喝了以后,母亲才心满意足地转身出来,轻手轻脚地带上森湘房间的门。转过身,看到隔壁顾森西的房间门大看着。 

 里面没有开灯。客厅透进去的光把房间里照出微弱的轮廓来。顾森西鞋也没脱,穿者衣服仰躺在床上。 

 “你不看书就早点睡。别去影响你姐姐。”母亲压低着声音。 

 “知道了。” 

 黑暗的房间里传出的回答声。 

 听不出任何的语气。也看不到任何的表情。 

 母亲离开之后,顾森西翻了个身,把脸重重地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74 

 写完一整页英语试卷,易遥抬起手揉了揉发胀的眼睛。顺手把台灯拧得稍微亮些。 

 隔壁看电视的声音从隔音效果并不好的另一面传过来。是粗制滥造的台湾言情剧。 

 “你为什么不能爱我?”一个女的在矫情地哭喊着。 

 “我那么爱你,你感受不到么?”答话的男的更矫情。 

 易遥忍了忍胃里恶心的感觉,拿起杯子起身去倒水,刚站起来,看见林华凤靠在自己房间的门边上,一动不动地望着自己。 

 “没睡呢?”易遥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侧过身出去客厅倒水。易遥拔掉热水瓶塞,抬起热水瓶朝杯子里倒。 

 “我柜子里的卫生棉是你拿去用了的吗?”身后林华凤冷冷的说。 

 “没啊,我没用。”易遥头也没回,顺口答道。 

 身后林华凤没了声音,整个房间寂静一片。 

 等到易遥突然意识到的时候,她两手一软,热水哗啦一声倒满了一整个杯子,手背上被烫红一小块。 

 易遥塞好瓶塞,把热水瓶放到地上。静静的站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弄堂里的光从窗户透进来,照着易遥发白的脸。她没有转过身来,身后的林华凤也一言不发。 

 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才听到背后传来的林华凤平静的声音,她说,两个多月了,你为什么不用? 

 75 

 就像是这样的,彼此的任何对话,动作,眼神,姿势,都预先埋藏好了无限深重的心机。 

 这样一直持续了十年的母女之间的关系。 

 不经意的对白,不经意的表情,在黑暗中变成沿着固定的路线撒下的针,在某一个预设好的时刻,毫不手软地刺进对方的身体里.然后去印证对方痛苦的表情,是否如自己想象的一致. 

 很明显,林凤华看到了易遥如自己想象中一致的表情.她一动不动地靠在门边上,等着易遥. 

 易遥转过身来,望着林凤华,说,你知道了. 

 林凤华张了张口,还没说话,易遥抬起脸,接着说,是又怎么样,我就是去找他拿了钱,我自己有钱买卫生棉,不用用你的. 

 林凤华慢慢走过来,看着易遥,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有本事的啊? 

 黑暗中突然甩过来的一巴掌,和易遥预想的也一模一样. 

 在脸上火烧一样的灼热痛感传递到脑子里的同时,身体里是如同滑坡般迅速坍塌下去的如释负重感. 

 而与此同时,自己没有预想到的,是林华凤突然伸过来的手,抓着易遥的头发,突然用力地扯向自己. 

 正对自己的,是林华凤一张抽动着的涨红的脸,以及那双在黑暗中、,也依然烧得通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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