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旁的山林里有种鸟儿，鸣音婉转，姨娘告诉她说，那鸟叫“双双”。
双双对对。
是不是就像娘和爹一样？
年幼的她这样问姨娘，姨娘笑得尴尬，转而说，萦萦真是叫人教坏了，哪个跟她说的这些浑话？一旁快嘴的丫鬟脆笑着接了腔——还不是表少爷！
于是一屋子人都笑得心照不宣。她与表兄以后必然是夫妻，这是早落了定的事。她虽然懵懂，却也隐约懂得羞涩，再大些，更是常常避着这青梅竹马的人了。
然而小女儿的羞涩掩不了心里的一点旖旎。她偷偷跟贴身的丫鬟说，往后，能像爹娘般举案齐眉，这一生便不虚度。
比她稍大几岁的丫鬟却一脸的欲言又止。
双双鸟儿年复一年地鸣唱着，春光便这么一年又一年地去了。她十四——竟然就十四了。
他来得愈发频繁，姨娘教她避嫌，她就总躲着。可是再怎么躲也躲不过有心人，到底是在回廊里叫他堵上了。绿萝密密匝匝地攀着回廊花柱，午后一点碎金般的光从那些浓绿里透进来，他和她的脸上。忽而一阵风，那些光影就摇动起来，迷离得像场梦。
他说，萦萦，这只璎珞圈子，送你。
她低头接过，他旋身便走。回廊尽处忽一回头，冲她羞涩又慌张地一笑——你可要好好收着，好好收着啊！
自然是要好生收着。她知道他腰上那串玉结子，跟自己这璎珞圈子是一对儿。双双们叫得欢快，她眯了眼朝外看，明澄天幕里，一丝阴霾也无。
到了及笄，贴身丫鬟陪着嫁去了。璎珞圈子牢牢锁在颈上，教她安心。倒也真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日子，一晃便又是三年。
始终不见生养。
他纳了妾。
那时入了冬，雪分外的大。丫鬟陪着她回娘家，在院子里站了站，她说，从前怎么不知道这绿萝是会凋零的。
那真是极漫长的冬。山林里一片寂静，她常常梦中坐起，痴然说，我总觉得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双双呢？怎么没听到双双叫？
丫鬟心疼地来给她披衣拢被，手炉再怎么暖，也暖不了她满手的冰凉。
冬天里是没有双双叫的，夫人忘了？
她就怔怔地坐着，一坐就到天亮。璎珞圈子凉涔涔地贴在颈上，教她心里也冷下去。
他遣人来接她，她总不回。一来二去，便没什么音讯了。开春，到了三月间，突然又来了人，说是新姨娘有了身孕，请夫人回府主事。
她木呆呆地听着，末了，姨娘说，萦萦，你还是回去罢。
就回了。丫鬟仍是跟着的，路过山林时，问她，要不要去祭拜一下？
爹娘就睡在那里。她踩着残雪一步步走去，心里忽然渐渐明澈。
从小姨娘就告诉她爹娘有多和睦恩爱，所以她从没想过，原还有姨娘夹在其中。
从小她并未见过爹娘在一起的模样，只有这合葬之墓，教她觉得真真是双双对对。
可人生总非如此。只有自己事到临头，才知道，人生总非如此。
她苦笑抬头，林梢的天幕一片无垠碧蓝，却不见双双的踪影。丫鬟赶来扶她，看她这样，低声劝慰道，想是时候还不到，再晚些天，鸟儿们便都活泛了。
她终究是没等到双双。
那之后，璎珞圈子她再也没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