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的汽车在一片柳荫底熄了火,这里离“财经新闻报”报社不到一百米。她下了车,锁好车门,低着头从报社后门穿了进去。
“财经新闻报”的报社是和几家报馆联租的一座大楼,楼层不高,但空间宽阔。由于报馆人多嘴杂,又没什么特值钱的东西,所以,整栋大楼只请了两个护卫人员,一个白班,一个夜班。基本上他们都呆在一楼护卫室休息,不大轻易走动。荣华熟门熟路地摸进去,没有惊动护卫员,她很快进入到大楼的地下室,她和老余曾经利用这里发过报。
她娴熟地启动了密门,打开手电筒,轻轻地走了进去。潮湿阴暗的空气蕴涵着腐草的气味,她顺着弯曲的巷道前行,她闻到了血腥味……
荣华停住了脚步,辨别了一下方向,从精致的提包里取出了手枪,并熟练地将子弹上了膛。
“是谁?”一个及其虚弱的声音问。
“老余?”荣华准确地判断出老余的声音。她跑过去。“你怎么样?”
老余浑身是血躺在地上。
荣华把枪收起来,把手电筒高置在墙的夹缝中,然后将老余扶起来。
“你能走吗?”
“能。”
“怎么中枪的?”
“我去通知特科坐机关的同志撤退,正撞在敌人枪口上。幸亏机关有一条暗道,通往闹市。我不敢回家,直接到这里来避一避。”
“为什么不直接到我的书店去?”
“慌不择路。”
“我的车在外面。”
“多少路?”
“一百多米。”荣华将手电筒含在嘴里。
“你干什么?”
荣华将老余背了起来,老余没有挣扎。大家都知道,“灯下黑”也不保险,争取时间,就是争取生命。
荣华借着夜色的遮掩,顺利穿过柳荫地,将老余移到汽车后座上平躺下,然后,发动汽车,风驰电掣般而去。
三分钟后,几辆上海警备司令部的汽车驶向“财经新闻报”报社。
荣华和老余幸运的与“死神”擦肩而过。
荣华的车在路上奔驶,老余身体里的热量,却一分一分地流失。这样不行!荣华想。“老余,你可不能睡。坚持一下。”
“如果我死了,你把我扔出去,千万不要带着尸体到处兜风。”老余幽默地说。
荣华猛踩油门,把车直接开往荣家。因为,她知道,她现在需要一个出色的外科医生来挽救老余的生命。
阿福是荣家的司机,一直管着荣家的车库。当他看见二小姐驾车回府后,就立即赶过来迎接。荣华吩咐阿福把车上的“客人”直接送到自己居住的“醉菊榭”,阿福背老余出来时,吓了一大跳,也不知他是人是鬼。阿福没敢问,怕是二小姐出门不小心,开车把人给撞倒了。
荣华匆匆赶到“墨菊斋”时,正好是夜里十一点。“墨菊斋”的灯还亮着,荣华借着光亮隐隐约约地看到阿初在洗漱,她略为整理了一下头发,从容镇定地敲响了“墨菊斋”的房门。
“是谁啊?”阿初问。
“是我,荣华。”
“二小姐?”
荣华听得屋里揪毛巾的声音,一会儿,门开了,阿初十分惊奇地看着荣华。
“怎么?我脸上不干净?”荣华问。
“不,我看您浑身是汗。二小姐找大少爷吗?他在大太太屋里住着……”
“我找你!”荣华说。“我求您帮忙。”
阿初笑了。“二小姐,您骂我?有事您吩咐。”
“我有位朋友受了伤,他在我房里,我希望您……”荣华话音未落,阿初折回房去了,他提着一个医用急救箱出来。
“走吧。”阿初说。
不过,当阿初第一眼看到老余的伤势后,他才知道,治疗的困难比想像中难度大得多,这个病人正面临死亡的巨大威胁。
由于阿初戴着医用口罩,老余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只是觉得这个人的身影十分熟悉,
分明在哪里见过。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二小姐。”阿初把口罩取了下来。失血过多的老余迷迷糊糊地有些幻想出现。他看见,杨慕次站在他面前,他惊讶。
“病人必须马上送医院抢救。”
“他不能去医院。”荣华口气坚决地说。
“为什么?现在时间宝贵,对病人来讲,分秒必争。”
“你行的!你帮帮我!”荣华恳求阿初。
“我是医生,但我不是神!病人受的是枪伤,伤势十分严重。他身体里有两颗子弹,一颗射入肩部,嵌在他锁骨里。另一颗更麻烦,射在他颈部,好在射入时没有直接打破他的血管,所以没有引发大出血。不过,取出来风险很大,因为子弹压迫着他的动脉,一取就可能因动脉破裂造成病人大出血而导致死亡。你懂吗?他现在需要马上去医院动手术。”
“如果他去医院,他一定会死!我也会死!”荣华神情严峻地说。“你懂了吗?”
阿初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一个女性如此从容地谈论死亡。
“现在分秒必争!请您工作吧。”荣华在下命令。
“我怕有意外……”
“不会有意外,相信你自己!”荣华鼓励阿初。“开始吧。”
“我需要你协助。”阿初说。
“从现在开始,在这间屋子里,你说了算。”
“好。准备麻醉剂、止血针、白药、棉球、酒精,恐怕医用酒精不够用,你去小厨房,拿写白酒来……你什么血型?”
“我不知道。”
“一会我替你验,希望你的血能用,他需要血浆。”
一个小时后,两颗子弹头都被顺利地夹了出来,随着医用手术镊子轻轻一松,第二颗子弹跳进白色弯盘里所发出的悦耳的“咣当”声,宣告了手术的成功。
阿初将老余的伤口清洗之后,洒上白药,然后替他包扎起来。
“他需要静养。”阿初说。
“谢谢您!”荣华因为替老余输了血,所以显得有气无力,脸色苍白。
“是您救了他!没有血液提供,他必死无疑!”
“是啊,幸亏我是O型血。”荣华脸上有了笑容。“这件事,希望你尽快忘记。”
“有什么事发生吗?我不记得了。”阿初笑着否决了曾发生过的一切,本来这件事太过荒谬。自己居然会在一个毫无医疗措施保障的屋里,给垂危病人动手术。
“阿……”老余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句子。
荣华走过去,俯耳倾听。过了一会,荣华满脸狐疑地站直了,默默看着阿初。
“他说什么?”阿初有几分好奇。
“他说,谢谢你,阿次,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一点也听不懂。”
“我想,他也许认错人了。”荣华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