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紧急,卢俊义没有多余的人手可供扶灵,只将三人安葬于独松关上。为补心中愧意,便吩咐燕青备下冥钱并纸扎车马房屋烧化,洒酒供食好生祭奠,又与众人哭了一回才算安心,带上新制的三个牌位匆匆出发。有棺有牌,入土为安,董平他们再不是孤魂野鬼,可周通依然不满,理由是独松关上葬了三个人,但卢俊义只给化了一座宅子。
张清说无碍,今天已是第五日,咱们不可能在独松关留守千百年。
第六日,三个人在那座“宅子”里摆设酒桌,痛饮一回。
头七规矩,亡者可返乡看望亲友,完未了牵念。
周通把自己灌得半醉,嚷嚷着明天要回桃花山,没准还能遇上另几个山头的兄弟们。董平问他,可怨李忠当初弃兄弟于危难,周通毫不犹豫的拍桌否认。
“厉天闰那厮不是我与李忠能敌的!他也有伤在身……不去逃命,难道留下陪葬?”
“好义气!哥哥敬兄弟一杯!”
董平替周通满上,眼角不经意的瞥向一直默不出声的张清。
“我和李忠哥哥不像你们,嘿嘿……”
半醉上再加两分迷糊,周通利用居中的位置,竟然一左一右抓住董平与张清的手腕。
“明日便要各奔东西,小弟还有一愿未了,不知两位哥哥可否成全?”
“周通兄弟客气,但说无妨。”
“小弟想看……你二人饮交杯酒!”
惊讶,相视,闪躲,却不因昔日情深。
最后还是张清先端起杯盏,烛火熏燎下的表情很是暧昧含糊。董平低头浅笑,随即起身,爽快绕过对方有些不稳的手臂,将酒送回自己唇边。反倒是周通一时看呆了,直愣愣的叼着酒杯,不知道该将酒吐出还是咽下。
“多谢董平哥哥。”
张清靠得很近,却又保持着适当距离。
“谢我什么?”
能够听见对方说什么已经足够,董平亦没有再贴近些的意图。
“是我害你丧命,你却没有弃我而去。”
“你觉得,我会弃你而去?”
董平依旧浅笑,一口吞下“交杯酒”后,果断的抽回胳膊。
早已不是第一次领教董平的阴晴不定,张清独自“饮”下杯中冷酒——闭唇而饮,染湿脖颈衣领,半滴未入口中。
“你们真……喝啊?!”
“兄弟敢看,我们自然敢喝。来来,吃口菜压压惊。”
董平夹了菜就往周通嘴里塞,还不忘替他合上下巴。
“下面要入洞房了,‘老婆’揍‘老公’,兄弟还要不要看?”
周通直接被轰出了门,赶到隔壁去睡——第二天董平为此而后悔,因为对方只留下“不忍当面分别”的纸条,直接踏上魂归桃花山的旅程……此生不能再见,来世当面不识。托生转世,不管是男是女,贫富贵贱,毕竟周通没了牵挂,应该可以得碗安稳的孟婆汤。
只是,张清与董平暂且没有这个福分。
生同衾,死同穴,理应无憾。
董平此刻正睡在张清身边。
这样的日子生前屈指可数,最离奇的是上了梁山以后,再没有过。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相识数年,张清总喜欢背对着董平,在榻上亦是如此。几次三番下来,让董平有了“张清又在生气”的错觉……不知道花荣是怎么对付张清的,或者张清从不背对花荣?再或是,董平性情奇差,惹人生厌?既然如此,为何从不见黄信背对自己?
可惜,生前不曾认真想过,问过。
静静看着张清发间的那朵凌霄,幽然叹息。
“一对夫妇,男子好色,女子贪财,虽有一个女儿却也维系不住姻缘。男的爱上一个青楼女子,几乎不再踏入家门;女子乘夫君不在家中,将所有财物转移藏匿。多年后他们同时过世,女儿便将二人停放在一起准备安葬。过了片刻却听丈夫说,你的父母怎么脊背相向?女儿疑惑,将父母再次安置好……结果片刻之后,他们还是背对彼此。女儿见父母生死不愿相见,急得跪在灵前大哭。”
不知哪句触动了张清,董平见他终于愿意转过身来。
“后头的故事……我记不得了。”
“我们死时,是面对面的。”
“那年上元灯节,你和花荣,羽箭飞石,几乎灭了梁山所有的花灯。”
“若是黄都监在,一定不会由得你带伤夜闯独松关。”
“……算上花知寨,咱们四个,凭他两个独松关也拿下了!”
董平突然激动不已,猛的拖起张清坐好。
“明天就去!你也去!花荣手上的口子一定开裂了!我更想知道黄信是怎么个伤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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