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心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坐上这个位置，而不是别人？
黑暗里若隐若现，有人声声控诉。
不是的，我只是——
忍不住惊呼，猛然睁开眼。
是梦！
望着熟悉而华丽的帷帐，心神不宁。
披衣起身，赤脚，走出寝室。外面夜色浓浓，月色如水。 
登上高台，攀着栏杆，远眺前方。
遥远的川城方向，灯火依旧闪烁。

起风了。
高台上罗帐漫卷，一层又一层，如潮水般翻腾。
风，撩动着裙摆，扰乱满头长发。
思绪，被夜色吞噬。无意，无已。
背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回头，是卡卡。
她提着一盏飘摇的孤灯，缓缓踏着阶梯，朝我走来。
近身后，将白色的披风往我身上一披：
——夜已凉，秀大人请保重！
说时，剪水双瞳在月光里泛着清澈的水光。
我轻轻颔首，目光依旧投向无边的黑色，无声叹息。
卡卡轻声问：在想什么呢？
浓郁的夜色掩饰住眼里无限的哀愁，我说：这座被埋没在黑暗中的城，只剩下我们几个了吧！
卡卡没有回答，但呼吸里有无奈的感觉。
沉默，于是曼延。
远处，有人吟唱着：绿纱裙 白羽扇/珍珠帘开明月满/长驱赤火入珠帘/无穷大漠 似雾非雾 似烟非烟/静夜思 驱不散/风声细碎烛影乱/相思浓时心转淡/一天青辉，浮光照入水晶链/意绵绵，心有相思弦/指纤纤，衷曲复牵连/从来良宵短，只恨青丝长/青丝长，多牵伴，坐看月中天……
歌声在无边的黑夜里蔓延，如同云烟般，似远还近，似近又远。
我伸手掠着罗帐白纱一角，头也不回，问：依旧没有蒙爵爷和军师等人的消息么？
卡卡以沉默来回答。
我坐上城主一位已多时，也曾派人寻找过他们的踪迹，可惜，寻找一天，就多一次失望。
他们，比我还早放弃这座城。
我沿着白纱，一点一点，触摸着那栏杆，那柱子……
这里的一土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我看着搭建而成的，久了，也分不清投了多少感情下去才有今天的规模。
卡卡说：杨将军回来过，只是——
只是什么？
三过城门而不入吧！
我轻笑起来。心不在，何必勉强人留？
卡卡继续说：索将军和方将军还有其他的士兵们尚且留在城里，只是他们能做的有限。紫姑娘只是偶尔会回来……
我没有回答，一步一步，往前往前，沿着栏杆，仿佛流连着什么，一路往前……
其实，因为夜色，卡卡看不到藏在黑影里的我的眼睛，有复杂的神色微微荡然。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淡然而冰冷，在漫天的罗帐轻轻飘落：无所谓了，他们一走，我就让这里尘归尘，土归土……
值得我留恋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想当年，神本城里，笑声连绵，然，不知何时笑声顿失。即使——
我们都在笑，但我们眼里没有笑意。
我们的笑声已不知遗落何方！

唯一令我感觉愧疚的，是羽将军。
当初我选择归隐，他托人劝说我回来，我只跟他说，我本无心，无心之人能做什么？
即使无心，但仍是许诺，会在背后看着他，支持他去做任何事。
当他挫败时，我没能劝慰他，反而让他选择自己的路。
而他失意离去了，我却上来了。
难怪他会再见我之时对我说：拟把疏狂图一笑，焉知悲似喜来喜还悲！
没有刻意的挽留，也没有任何道别的仪式。
但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走了也好，脱离束缚。自由，比什么都重要。
我们似乎被这座城囚禁太久了。
嗯，是太久了。

最早走的人，也最让我挂心的人，是白川。
昔日的白川，如今的如风。
离开这里后，她的记忆里不知道还会不会残留着我们曾经的欢乐记忆？
她曾多次劝说我，既然选择归隐，其他一切都不重要，神本城与你无任何关系。
可惜，我并没听她说。
在她恨恨离开之时，留给我的是：人世间所谓缘，纠结缠绕，恰似愚昧可悲彼岸花，愤怒哀伤，夜分零时，帷幕深处难消之怨。

站在栏杆最边缘，我忍不住叹息：位高，终归寂寞。以前为什么没能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而选择踏脚进来呢？
眼前黑夜褪去，曙光吐明。
薄雾萦绕处，曾被我辈引以为傲的神本大地，冰凝泪烛，霜天难晓。曾经的风光无限，已经荒凉一片！